程小蝶更改了一些计划,第一辆篷车上坐的言夫人母子。言贵和一位嬷嬷全留在言府中。
言府的藏书和玉器都带入了刑部,郭宝元、江北四老全都出动了。
一百多个捕快之外,又借调了五城兵马司五百名禁卫军,弓上弦、刀出鞘,把言府保护得密不通风。
不象办案,倒象是调集了兵力,准备打仗,这阵势果然是生效很大。
马乘风带着人到了现场,准备有所行动,素喜也易容到了言府外面,但目睹那股森严的架式,两个人消然退走了。
这一次,如若引发冲突,不但刑部介入,兵部也要插手了。
扣押言府中的嬷嬷丫头,男仆园丁,全都释放了,他们仍回原处,继续工作。
但在释放人之前,程小蝶已密请太医院中几位有名的太医,在言府花园中,采集不少种值的药物,也把鱼池养的鱼,抓了几尾回去。
对这位才华横溢的读书人,程小蝶一点也不敢大意了。
言夫人仍住在北宅院中,只是深居简出,连田嬷嬷这种亲近的心腹,也看不到言夫人,只能隔帘交谈,言夫人得了一种怪病,不能见风,小文、小雅倒是常来探望,她们常送药物停留很久。
搜查言大人的书房、卧房,却由程小蝶亲自动手,小文、小雅进入房中帮忙。
神眼史佟元修、一品刀曲大风,也出动了,两人带着十六张匣弩捕快,守住了南书房的厅院。
这几日江北四老试射匣弩,发觉改良后的新品种,威力惊人,绝非一般暗器可比,大量施用,一流的江湖高手,也不易抵御,不再小看这种连珠匣弩了。
程小蝶仔细搜查,终于找到了藏在暗格中的三本书。
但程小蝶看不懂书上的文字,就别说小文、小雅了,她们只见到满纸爬虫似的怪字,一个字也认不出来。
程小蝶突然想到,这可能是天竺文字,以师父吴一谔之博,可能认识,只有留待师父来京,再行当面请益了。
言侍郎不但才华出众,而又能兼通异国文字,他一直在庙堂作官,未曾出使过外域,天竺文也是在中国学的。
程小蝶想到这里,不禁对这位故去的才人,又多了三分敬佩,以其才华,如若习武,亦必为一代宗师。
书是找到了,言侍郎没有欺骗言夫人,素喜和他相爱经年,缠绵终宵,但他心中仍然存疑,真正的秘密,并不让素喜知道。
如此聪明的言侍郎,能预估出大致的死期,订做了棺木,自多可疑,是不是也早发觉了素喜是一位身怀上乘武功的高手呢?
他拉拢素喜,告诉她玉液琼浆,能让她变成天下最具魅力的女人,是真情或是谎言?是不是想把素喜拉作近身的心腹、保镖,但却因某种原因,停了下来……。
素喜出身万宝斋,大概是个不能改变的女人,可为情妇,可为妾婢,就是不能背叛养教她的主人。
言侍郎发觉了这个死结,但因素喜伺守一处,能抽出的时间太少了,所以,他虽有钱、有势,却无法为自己的安全作未雨绸缨的安排。
这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一脚踏入淤泥河,无法自拔了,所以,把一些真正的秘密隐藏起来。
但是又无法不对身后事作些安排,所以,想到了言夫人,言夫人也尽到了保存秘密的责任。
素喜文武兼资,也奉上了少女的热情,如若能表现得更为纯真一些,收获最大的应该是素喜了,她可能继承了言侍郎的一些成就,当然也会全力保护热爱的男人。
言侍郎就是可能逃过一劫,日后会演变成一个什么样的局面,那就难作预料了,可期的是江湖人事一番新了。
想到了入神之处,不禁摇头叹息。
“想什么呀,姑娘,想的那么感伤。”小雅捧茶而入,道:“告诉小婢吧,也让我帮姑娘分担一些哀伤。”
“可哀的是素喜,如若她对言侍郎的情爱再坚纯一些,能超过她对万宝斋的忠诚,言侍郎信任了她,唉!”
程小蝶接着又道:“这个小女人哪,就不知会有多大成就了,言大人不会武功,但他学究大人,胸罗锦绣,能让素喜的武功超越过人体极限,开发出她一笑倾城的魅力,也不是徒托空言的。”
“姑娘,我看素喜对言侍郎的情爱,是很真诚的,这一对白发红颜的情侣,不是作戏。”小雅道:“我由素喜的目光中,看出,她对故去情侣的惜爱,那种神驰回忆的姿态,可真是一往情深啊!”
程小蝶微微一笑,伸手取过茶杯,喝了一口,道:“言侍郎那种才华逼人的气势,很少有女人能拒绝他,素喜去的及时,赶上了言大人独居的寂寞,可惜是素喜中万宝斋秘方毒化太深,不能全心相许,致让言侍郎把一些卓越的成就,带入了九泉。
如果,换了你和小文,以你们的才慧、悼念当目不同,言侍郎在一个武功高的人全心保护之下,不会被杀,也没有青苗玉这件案子了,时间延长下去,就不知道会是一番什么局面了。”
“我和小文一点小才小慧,全是在苦难中磨出来的,只是一种随机应变的急智,只怕也无法体会出来。”小雅道:“姑娘才是最好的比喻,你读书万卷,灵慧过人,把素喜换成你,又该如何?”
程小蝶道:“想听实话吗?”
“是。”小雅道:“姑娘难道还忍心欺骗我。”
“可以,我说实话,但不能传出去。”程小蝶道:“老实说,换了我,他不会死,我会倾心尽力保护他。”
小雅呆了一呆,道:“姑娘,言大人五十岁了,你还不到二十啊!”
“小雅,日照榴花红似火,什么都看不到。”程小蝶道:“言大人才气逼人哪,想到大江大海的壮阔波澜,就不会留在小溪抓游鱼了。”
小雅叹口气,道:“言侍郎真有那种才情?逼得人眼花缭乱,看不真切吗?”
“越看越乱哪……”
“是啊,看花了眼,也看不真切,侯门一入深似海,万宝斋却是一片汪洋啊,我看到素喜进去了。”小文快步而入,叹口气道:“我却被阻于门外。”
“就是那个玉器古玩店吗?”小雅道:“难道已不准客人上门?”
“是一座胡同内的青砖宅院。”小文道:“门也被我推开了,就是进不去……”
“怎么说呀!”小雅道:“被人挡住了。”
“有人也就打一架了,就是不见人哪!”小文道:“但前面却有一道鬼打墙,进门两三步,就被挡在了那里,寸步难移,大概那就是师父提过的什么道家罡气了,练成这样武功的人,才是绝世高手啊!”
坐着的程小蝶,突然站了起来,道:“有这种事,我们去看看。”
“慢慢慢。”小文道:“姑娘是准备抓人哪,准备带多少人去?”
“就是我们三个了。”程小蝶道:“无凭无据的,我们凭什么抓人!”
“我担心,这是一个陷阱。”小文道:“目标就是姑娘,我相信素喜是有意地引我追去,故意进入那条胡同瓦舍中,我回来时,一路在想,告诉姑娘后,你的反应,如我所料,急欲一探究竟,那里可能早已布下了死亡陷阱在等待我们。”
“对呀,我和小文是半斤八两。”小雅道:“小文冲不过去,我也不能,姑娘是唯一可以闯进去的人了……”
“也许他不会拦姑娘。”小文道:“引诱姑娘进去,骤下毒手,杀了就走,我们连他是谁也不知道,群龙无首,言大人的被杀疑案,也无法办下去了。”
“说得有理,你们越来越想得周全了。”程小蝶道:“很感激你们对我的关怀心意,但总不能不去吧?”
“当然要去,小婢也不敢畏死逃避。”小文道:“只不过要来个移花接木,小姐变成了小文,小文讨个喜,也过过小姐的痛。”
“不行,那人见过你,一张人皮面具,如何能逃过绝顶高人的双目。”小雅道:“但没有见过我呀,扮小姐的事,我比你适合。”
“小雅。”小文的双目中突然涌出了泪水,道:“我们遇上的是一位真正的绝顶高手,他要存心杀我,一击定可取命,推想他留我性命的原因,旨在引小姐现身,但他的心意未卜,假扮小姐,是拿命冒险,你要争什么呢?”
“争的是情理呀!”小雅道:“你假扮小姐,小姐扮你,两个全成了假的,我只要和小姐换个衣眼,就算不易容,他也未必分得清楚,是不是比你适合呢?至少,以身犯险,事在意中,杀了小姐,十之八九也不会放过两丫头,三人同行,冒的凶险一样大。”
小文道:“但死亡有先后……”
“也不过毫厘之差,小文,不用争了。”小雅道:“一件顺理成章的事,又何必把它弄得颠颠倒倒呢!”
“不用争了。”程小蝶道:“各安其位,生死大事都看开了,还争先后干什么,何况,想杀我,也未必能如他之愿。”
“姑娘多珍重啊!死个小文算什么,但姑娘死不得,你是四品顶带的总捕头,古往今来的第一位真正品级的女官,女人能作皇帝,垂帘听政,但却很少裙钗干的又是专捉江洋大盗的总捕头,是三千年来第一人……”
“小文说得对。”小雅道:“我和小文两条命加一起,也比不过小姐一根手指头,丫头嘛,可以买,可以卖,死上十个八个算什么?但小姐死了,我们还活着,那就要受上千古唾骂了,这件事越想越划不来,先后之别,毫厘之差,非争不可。”
口气虽然呈带一点玩笑,但却表现了坚决的意志。
“我一直没有把你们作丫头看待。”程小蝶道:“不要冤我,我唯一对不起你们的是,没有说明我的武功有多大进境,师父传授我的玄门太乙神功,似是和道家罡气同出一源,我功力虽然很浅,自不足和人一争长短,但避实蹈虚的本领总是有的,这样你们总可以放心了吧。”
小文呆了一呆,望着小雅道:“你相信不相信姑娘说的。”
“相信。”小雅明快地道:“但不备无患,还是调换一下身份的好。”
程小蝶冒火了,冷冷地道:“要如何你们才能相信,你们的技艺、内功,都不如我,却要硬着头皮去争,你们也不想想,你们任何一个身陷危境,我都要拼命舍救,我自己却只要闪避就行,这个帐就算不清楚,不是帮我,是拖累我。”
小雅点点头,道:“姑娘说得对,小文不能再争了,再争就是矫情了,姑娘如受伤,咱们全力抢救,救不了,就以命相殉,姑娘为我们安全也会全力以赴。”
“只恐一错成恨事,小雅,真的任姑娘独挡凶险吗?”小文眉头深锁,仍有些不放心地说。
“谁说我独当凶险,你们不在我的身边吗?”程小蝶道:“要副总捕头带上江北四老,三十六张强力匣弩,随后接应,封锁四面出路,放大胆施用匣弩。”
小文应了一声,立刻去办,她知道什么地方,人在何处,自然会说得清楚。
“阿保、阿横呢?”程小蝶突然想到很多天没有见到两个人了。
“还在言府外面潜隐,姑娘要他们跟踪言贵,他们如跟不出一点名堂,不会来见姑娘的。”小雅道:“可要把他们召回来?”
“不用了。”程小蝶道:“我总觉得言贵有些可疑,但却找不到破绽,倒希望阿保、阿横两人能找出一些什么?”
小文快步而入,道:“副总捕头遵命行动外,又通令八位班头,要他集中属下在刑部待命。”
程小蝶点点头笑道:“现在,我们可以走了。”
“小婢带路。”小文举步出厅,低声道:“副总捕近日中和几位精通机关工艺的高人常在一起,希望能研究出更锐利的匣弩暗器,而且已把姑娘夺自东厂的蛇头剑,改成了凤头剑,剑中藏针,也配制成功了,分成有毒和无毒两种,问姑娘要不要带上备用。”
“那东西太过歹毒,能不用最好不用。”程小蝶道:“月前郭总捕头和我提过,他不准备再在武功上用工夫,再练二十年,也帮不上我什么大忙,准备改学一些别的消息机关之学,想不到很快就有这样大的成就,我要筹一笔专款给他,让他能多请一些人才,辅佐他。”
“姑娘,如此礼恤下属。”小雅道:“谁不舍命以报。”
走出刑部十余丈,郭宝元和江北四老也带着三十六位捕快离开了刑部,行动之快,连程小蝶也有点赞赏吃惊了,他们并未跟随前进,分由两侧绕道而行。
这是一条幽静的胡同。一座青砖瓦舍,也不见宏伟的气势,是一处中上人家的住宅区域。两扇红漆大门紧闭着,但小文伸手一推,立时大开了,竟是双门虚掩。
小雅抢先一步入红门,眼前竟是一条二丈多长的甬道,窄的勉强可以容两人并肩而行,和一般的房舍格局,全然不同,不禁一呆。
程小蝶冷笑一声,道:“这是经过了一番匠心改建,一人当道,十敌难入,施放起弓箭、暗器,也让人无法闪避。”
“为什么一定要走这条甬道,咱们可以由屋面进去。”小雅道:“小文,是不是就在这甬道中被一种力道挡住?”
小文刚想回答是,程小蝶已道:“你们从屋面上去,咱们在庭院会合。”
说着,一侧身向前行去。
小文、小雅也放弃了越墙而入的打算,一提气紧迫在程小蝶身后而行。
没有人喝问,也没有任何阻力,主婢三人,心情沉重,但却步履轻盈地跨入庭院。
小巧庭院,盛开十余株盆栽茶花。
花只一种,但却分开四色,红、白之外,兼有着鹅黄、淡紫。
程小蝶识花,认识紫茶花,是非常娇贵的品种,非知花、爱花的人,无法培育。
看花思人,这小宅院的主人,应该是一位高人、雅士了。
素喜会进入这座宅院,此宅主人必然和万宝斋有关……。
心念转动之间,突觉一股异香,由茶花中飘飞出来。
茶花不是这种香味。
程小蝶心生警觉,为时已晚,人已难再自主,跌摔在地上。
小文、小雅吸入的异香更多,早就晕了过去。
醒来时景物全变,一座雅室,一张宽大的木榻,自己就仰卧在木榻上,小文、小雅分卧在木榻两侧,尚未清醒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
程小蝶悚然一惊,人也清醒多了,伸手触摸,衣扣完好,身体也没有异样感觉,这证明人未受到沾污。
缓缓坐起身子,只见对面一张太师椅上,盘膝坐着一个须发苍然的青袍道人,在他身侧的八仙桌上,放着小文、小雅的兵刃,却未见密藏在自己身上的“辟邪宝刀”。
这使得程小蝶稍觉安心,如若武功仍在,宝刀未失,就有了放手一战的本钱,心中念转,立刻暗中提真气。
青袍道人原本微闭的双目,突然一睁,两道凌厉的目光逼视着程小蝶,道:“贫道没有下毒手,废去你们的武功,但这三步倒的药力很强,没有几个时辰的调息,也无法使真气运行,气力尽复。”
程小蝶不能提聚真气,知道他说的真话,出道以来,也经历几番凶恶的大战,让人家摆布的全无还手之力,这还是第一次。
她叹了口气,道:“花中藏毒,确实属高招,栽了也只好认命,不过,刑部的大批人马,即将随后赶来,也许这座宅完早已被他们包围了。”
青袍人微微一笑,道:“那座宅院中住的安善良民,有儿有女的快乐家庭,刑部中人,应该不会伤害他们。”言下之意,此地已非那座宅院了。
程小蝶吃了一惊,知道遇上了真正的高人,武功高、智谋高,用毒手法也高,长长叹息一声,道:“你是万宝斋的人?”
“贫道已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倒不便掠人之美。”
“不是万宝斋,飘然出世外,莫道非长是白云观中的人?”
程小蝶心中忖思:你只要敢承认,我就有藉口把白云观中的高手拖下水了。
“贫道和白云观全无关系,姑娘也用不着白尽心机。”
青袍道人淡淡一笑,接着道:“如是贫道在你苏醒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们杀了,三位不但死得不明不白,当今之世,也无人能指证贫道是凶手了。”
程小蝶忖道:倒是不错,这情势迄今未变,真气难聚,武功未复,他随时可以杀我,纵然身怀宝刀,也无一战之能。
“说得对,道长又何以放过我们呢?”程小蝶道:“不但鸿雁留痕,也埋伏下我们日后追捕道长的后患。”
“确实很麻烦,贫道是应该杀了你们,一了百了,倒不是怕你们日后的追捕行动,只是犯下这等搬石砸伤自己脚的事,贫道竟然做得出来,可真是笑话呀!”
“现在,也时犹未晚,我体能未复,自没有拼战之力。”程小蝶道:“道长现在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使晚进不能明白是,道长想的十分透彻,又为什么留下晚进等三条人命呢?”
“问得好。”青袍道人笑道:“你们三人和吴一谔有何关连,身上留有他求命标帜。”
“师父。”程小蝶呆了一呆,道:“前辈认识家师,不过,就晚辈所知,师父并没有给我们任何佩饰、标帜。”
“吴一谔的求命标帜,如是一般饰物、佩件,也就不叫吴一谔了,所谓求命标帜,岂是看得出来的,不到紧要关头,也不会出现的。”
“说的太玄了,晚辈从未听过这些事情。”程小蝶道:“家师确有过人之能,但他老人家不会邪法奇术……”
“不是邪法,也非奇术,吴一谔在三位身上留下的标帜,是一种高深的武功……”
这时,小文、小雅也醒了过来,挺身坐起。
青袍道人接着道:“你,你们三个人都给我用心听着,我不杀你们,是发觉了你们三人手背上都有求命标帜。”
三个人同时抬起了左手,仔细在左臂上打量,可是,什么也看不到,但觉肤色如玉,白里透红,玉指纤纤,修长适度,好美的三只手。
“吴一谔技艺已登绝峰,岂会轻易求人,那标帜是用一种极高的武功,留在手臂上。”青袍道人道:“一个人身上的血液,起了某种变化,譬如中毒晕倒,失血过多,那标帜才会显现出来,现在,三位已经身体复原,哪里还看得到,三位想必都是吴先生的门下了?”
“小姐是,我们不是。”小雅道:“因为我们不配。”
青袍人微微一笑,道:“吴先生肯在诸位身上留下求命标帜,如若不是他门下弟子,必然欠了诸位的恩情。”
“既和家师是同辈好友……”程小蝶道:“自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不知可否赐告姓名,容晚辈见着家师时,也好奉告详情。”
“见着令师时,就说昆仑旧友,回报昔年相救大恩,略尽绵力……”
“是一份很大的恩情,三条人命,老前辈不肯留下姓名,晚进等也只有把这份恩义转告家师了。”程小蝶道:“不知我等是否可以离开了?”
“你们试行真气,觉得可以走了,立刻请便,如若感觉到武功未复,那就坐息行功,贫道可以陪你们到日落时分,天黑之前,贫道也要离开这一片是非之地了。”
程小蝶试行运气,仍觉真气难聚。
小文、小雅更是脸色大变,已确知在鬼门关逛了一圈又回来,三人互相望了一眼,立刻运气调息。
青袍人果然静坐相陪。
程小蝶气行一周天,功力尽复,回顾小文、小雅仍静坐调息,缓步下床,发觉宝刀果然仍藏原处。
程小蝶忖道:这道长说得不错,他没有搜过我们,看来真是师父昔年旧友,倒不可缺了礼数。心中念转,突然对着青袍道人跪拜下去。
“不敢当,不敢当,总捕头快请起。”随青袍人口中的谦逊,一股柔和的力道,竟把程小蝶的身体托着。
拜不下去了,程小蝶心中暗惊,记忆中只有吴一谔才有这样的功力,已化尽阳刚霸气,变作柔和的王道之力。
“前辈放了我等,如何向万宝斋交代呢?”程小蝶道:“再说万宝斋耳目遍布天下,老前辈只怕也很难逃过他们追踪了。”
“如若三位走不了,那就和道长无关了。”
一个身着灰色长袍、面色冷厉的大汉,出现在室门口处。
灰袍人那张胜并不难看,但怎么看都不象一张活人脸,一看就知道戴了面具。
不过,这种面具的好处是自成形象,不会暴露出戴用人原有的面形特色,是一种随手拿来就可戴上的面具。
程小蝶长长吸一口气,双目中闪射两道凌厉的眼神,看到那大汉身后两行从人,右面一行,淡蓝劲装,身型婀娜,似是女人,左面一行,全穿黑色长衫,佩的竟然是刀,窄而细长的刀。
程小蝶冷笑一声,道:“万大掌柜,我们第三次见面了。”
灰袍大汉奇道:“三次,好象是第一次吧!”
“第一次是在万宝斋的古玩店中,第二次是在三槐谷中,你展现了惊人的武功,救走了素华,这一次该是第三次了。”程小蝶道:“你是万大掌柜万复古吧!”
万复古缓缓取下面具,脸上的惊奇、讶异神情,还未消退,缓缓说道:“那时,你也在三槐谷中?”
“不错。”程小蝶道:“我看到你救了素华,乘一个大风筝破空飞去。”
“你为什么肯定是我?”万复古道:“希望说出一个让我信服的理由。”
“你穿着紫色的靴子。”程小蝶道:“男人很少穿紫色靴子的,除非他也雅爱紫袍,再加上你的修伟身躯,就很容易猜到你的身份了。”
“但闻衣袂飘风,小文、小雅以奇快无伦的身法,跃下木榻,抓起放在八仙桌上的长剑,两个小美人手中无剑就象孙悟空少了很棒子似的,一大半的本领就用不出来了。
坐在太师椅上的青袍道人,拂动着花白长髯微笑,一副袖手旁观,与他无关的悠闲。
小雅暗暗忖道:面对着万宝斋的大批杀手,如此一个镇静、沉着法,身犯江湖大忌,背弃了义理,毫无愧怍之色,这道爷的修养,实在到了无人无我的境界,血性之冷,为人之酷,恐怕不会只是为报师父昔年救命之恩放我们了……。
万复古冷冷地看了小文、小雅一眼,对二女取得兵刃一事,似是全不放在心上,淡淡一笑道:“我终于明白了,统率东厂的汪太监,怎么会栽倒姑娘手里了。你小小年纪,如此博学多才,强记善谋,恐伯会遭天忌,唉,真是红颜薄命啊!”
“大掌柜想杀我了。”程小蝶道:“就不怕搏杀之声,惊动到四处搜寻的捕快吗?”
“确实有很多刑部的捕快,在城中搜觅三位的下落。”
万复古接着道:“不过,他们绝对想不到三位已身在京城十里之外,这里地广人稀,住户极少,杀上三五个人,也不会惊动左邻右舍的,这就叫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了。”
程小蝶吃了一惊,忖道:这万宝斋中人,当真是算无遗策,布署的周全、严密,已把我们运出京城,能避开紧随我们出动的大批捕快,连江北四老那等江湖经验丰富的人,也被瞒过了。
可惜阿横、阿保在追踪言贵,否则以两人之能也许可以追踩到行踪。
“万大掌柜杀人灭口,也无可厚非,因为,你心中怕呀!再大的江湖组合,也无法抗拒朝廷的兵马。”程小蝶道:“但你不问问在现场的老前辈吗?”
心中却暗暗忖道:老道长,对不住,情势迫人,可不是诚心拖你下水,两道着向老道的目光,也充满歉疚之意。
万复古淡淡一笑,道:“老仙长放你们一条生路,可没有说过保护你们离开此地,生离此地的本领,要仗凭你们自己闯了。”
他似是非常不愿意和青袍道人翻脸,不但不追究他背叛约定的原因,且小心翼翼地去维系仅存的情面关系。
程小蝶看出苗头了。
万复古对青袍道人心中有着很大的顾忌,不但无意斥责他背弃信诺,只望他不再插手多管闲事,似就心满意足了。
能使万复古心存如此顾忌的人,自非等闲人物,这青袍道人是谁?没有听师父提过,江湖名人录中,也没有这道人的记载,今日如若能把他拖入这场漩涡之中,就可能有脱身的机会了。
程小蝶的心中盘算着,但却不敢轻易开口,这道人冷怪难测,生恐一言错出,弄巧成拙了。
程小蝶心中顾忌,万复古似是也不愿多言贾祸。
一时间,哑然对待,听不到一点声息。
青袍道人轻持长髯,笑一笑,道:“你们不愿开口了,只好由贫道说啦,请问万大掌柜,我是不是拿了你们一千两黄金,和一张十万两的银票?”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万复古道:“那是送给道长零用的。”
“阔气呀,这些钱,可以盖一座很大的道观了,要我一个人花,贫道再活三十年,也无法花费去这么多钱。”
“道长只管花用,京城中有几处销金窟,价钱虽然贵一点,但买到的却是第一流的享受呢。”
万复古接着道:“至于盖庙的事,交给万某就行了,道长只要告诉我建庙地点,建筑的图形,就不用多费神了,保证会以最快的速度盖起来,也会让道长满意的。”
“如是贫道不满意呢?”
“修啊!修到道长满意为止。”
万复古接着道:“程总捕头扳倒了汪直,击溃东厂,是一位名满朝野的难缠人物,道长解毒救人,也给了她们足够的时间来养息,恢复了武功,现在,就把她们交给万某某处置吧!”
“我不是救她们,贫道的朋友也没有四十岁以下的人,贫道放她们一马,是还报她们师长的恩情……”
“不管什么恩情,道长已还够了。”万复古道:“余下的也不敢劳动仙道出手,只求道长不再理会此事了。”
“这就不好玩了。”青袍道人摇了摇头,道:“杀人杀死,救人救活,贫道拿人钱财,未能为人消灾,只好退钱了事。”
话落,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
果真是一张十万两银子的大银票,是看得人眼中冒火的数字。
“那一千两黄金,存放在贫道的卧室床下,贫道分毫未动,大掌柜先请收下银票,再派人去点验黄金……”
“道长,这就见外了。”
万复古苦笑一下,接着道:“何况这作法,既不合乎情理,更不合江湖规矩,道长受我们邀约而来,事先已有约定,而且价码全付,你拿住了人,不肯交出来,还帮她们解去毒性,让她们苏桓、调息,恢复武功,我也没有讲过一句话。
如今她们武功已复,我们也不算乘人之危,道长已仁尽义至,我不妄想道长帮我们,只望道长两不帮衬,这要求不算过份吧!”
青袍道人道:“所以,贫道要退钱,这黄金、银票,用起来心中不安哪!不错,我们先有约定,但我不知道她们是我一位老朋友的门下弟子啊,待贫道看到她们手背上求命标帜,只好改变心意了。
这一次,你们如肯看贫道薄面,放了她们三位姑娘,贫道会还这个人情债,而且相信是一个非常大的报偿。”
万复古呆了一呆,道:“什么事,比放走刑部总捕头的事情还大,再说程姑娘已认知了我的身份……”
“这件事,你们可以谈个明白,虽然奉养了很多武林高手,但你们不是强盗,也未作过坏事,贫道的想法是你们保护财物的手段,也许狠了一些,但不算作奸犯科呀,何况一代奇人的弟子,也不容易对付的……”
“这一点,万某很难相信了,道长只要不插手,三位姑娘的命运,很可能是个香消玉殒的结局。”
青袍人淡淡一笑又道:“万大掌柜用不着激将法,目下面对的危机,不是刑部,你们没有抢劫杀人的犯行,除非刑部中有人罗织你们的罪状,该不会受到太大的株连、伤害,我相信你们有能力撑过去。”
“刑部查案,缉凶第一,目下我们要抓的是杀死亡侍郎的凶手。”程小蝶接着道:“万宝斋的人曾经权力避免刑部中人冲突,这一点,我们明白,所以,也没有逼迫贵店的行动,我们也早知道素喜是贵店中人,也从未找上万宝斋。”
突见人影闪动,一个身着青色劲装的女子,闪掠而出,站在万复古的身侧,一推包头青巾,露出来完整的面貌。
不是别人,正是素喜姑娘。
“我也许是你程总捕头认定的证据,但你们抓不到我的。”素喜道:“因为你们真的抓到了我,也只是一具尸体,尸体不会说话,也不能作证。”
“我相信万宝斋中人,都受过这种严格的训练,所以,我们也没有动手抓你。”
程小蝶接着道:“但是你对言侍郎的了解太少了,他是一代天才也是惊天动地的大人物,具有着改变江湖形势、武林生态的能力,你却把他忽略了。”
“我知道他会配药。”素喜道:“精知人体的经络、骨胳,也通晓河图、洛书,精通易经,是个满腹经论的人,但他不会武功。”
“你对言大人的了解,仅止于此,就十分难怪你了。”
程小蝶接着道:“欺人已去世上的人人物物,都不会再受到他的影响,死亡竟是如此的可悲和无奈,但死亡也是一种平和、安详,一切的恩怨情仇,都会随死亡而物化消失,不复存在了。”
“可叹的是我们这些仍然活着的人,既不愿死,也不愿被关入牢中。”
万复古叹口气,接着道:“真应了姑娘那句话,人生是那么无奈,我们之间,必需有一方死亡,以保障活着一方的秘密不泄,除了全力一战外,就很难有别的选择了。”
“非打不可吗?何况,除去生死一搏之外,也还有别作选择呀!……”青袍道人道。
“天星子。”万复古有些火了,打断青袍道人的话,连法号也直呼出来,道:“这是万宝斋存亡关键,老实说,万某也作不了主,这一战不是她们受死,就是万某和五龙、六凤并尸。”
“听说五龙、六凤,每人都可独当一面,是万宝斋精锐中的精锐。”天星子道:“这么个干法,岂不是孤注一掷。”
“杀不了程小蝶和小文、小雅,万宝斋可能就毁在她们手中了。”万复古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道长别再出面阻扰了。”
“道长已经尽力,不敢再麻烦了。”
程小蝶接着道:“晚进今日纵然埋骨于此,也一样心存感激,日后见着家师时,就说小蝶没有负他期望,以清白女儿之身,入了捕头的行业,我尽了力,只是力不从心,唯有以死报师恩了。”
“好,我相信吴一谔的弟子,必有一战之能,贫道袖手观战,两不帮衬就是。”
小雅心中忖道:这老道士退还黄金、银票,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这一转眼又变了态度,可真是老奸巨猾,无法捉摸啊!
程小蝶道:“今日能和万大掌柜一决生死,小蝶何幸有之,只是我心有遗憾,有些美中不足了。”
“你是吴一谔弟子,必然身怀奇技,万某人不敢托大,未必就是你的敌手,你心有遗憾,可是觉着万某人的身份,只是一个大伙计,不配和你动手……”
“非也,非也。”程小蝶道:“我的遗憾是,身为总捕头,还未察明凶手是谁?无法把他绳之以法,为言大人报仇却要在这场事外的大战中,送了性命。”
言下神情凄然,全无信心。
“姑娘如没有识破万某身份,纵然心中有所怀疑也还有商量的余地,现在是全盘拆穿,水落石出,总捕头请说说看,万某人能有什么选择。”
“真是多言招祸。”程小蝶道:“卖弄那点小聪明,闹成了不堪收拾之局,请教万大掌柜的是,咱们这一战是……”
“拼命啊,不死不休。”
“慢慢慢!”天星子道:“贫道知道了一件惊人的讯息,等你们打过这一架之后,贫道再说出来,你们品味一下,再作决定生死相搏不迟。”
小雅心中暗道:现在说呀,为什么要打过一架再说呢?打红了眼,血染衣襟,火上心头,谁还肯听你的胡说八道。
万复古一皱眉头,道:“道长,现在先说何妨?”
天星子道:“打过之后,你们才能心平气和,那时,听完贫道之言,也许你们双方很快就能找出一个共同的结论,现在你心中还不平衡,说出来,你可能改变主意,但心中会若有憾焉。
不过,贫道建议是,你们两人对决,其他的人,不用参与,陪贫道作壁上观,因为一旦陷入混战,难免流血伤命,旧创未愈,再添新仇,此结就难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