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小秋扮装成一位中年贩夫,混在人群中,目睹了这场谋杀。
徐班头认不出这飞刀的来源,但言小秋却认得出来。那是江湖上最凶毒的暗器之一——封喉飞刀。
这刀上的奇毒,中人之后,见血封喉,立刻致命,不管是否中人要害,都使人无法留下一句遗言。
封喉飞刀出现济南府,虽然杀的是川东二鬼,但给予言小秋的震动,当不在徐班头之下。这是道地道地的杀人灭口,兼具了杀鸡儆猴的作用。
明显的告诉了徐班头,在大街口、白日下、众目睽睽之中,要杀人,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最妙的是,那么多围在四周看热闹的人,不下二百只眼睛,竟然没有人看到凶手是谁。
徐班头和一众捕快距两人不过四、五尺的距离,竟然也是未瞧出。
言小秋看出了一点苗头,但也只不过看到了一点影像,那是个穿着蓝布裤褂的人,街上都是这样的装束。言小秋看了那封喉飞刀一眼,再追出人群时,已不见了那个人。
大街上没有见人奔跑,凶手可能在缓缓的走着,但言小秋记不得那人的脸,也瞧不出他有甚么特征。凶手也有可能还在现场,绕了一个圈子,又混入了人群之中。
这人不但飞刀恶毒,而且他的武功、机智和镇静的功夫,都显示他是一个劲敌。
选择的杀人地点,也和别人不同。
言小秋也很冷静,绕了个圈子,转入了另一条街上,直到确定没有被人跟踪时,才留入王府之中。
王府的密室中,聚集了金灯门中所有的人。
王俊、于重、方昭、萧飞燕和黄媚。
齐子川还留在大门口处,他职司重大,无暇参与会商。
言小秋走入密室,看人人脸色凝重,就知道有了大事。
他本想带回来一个使人震动的消息,但现在,他只好先忍下去,一抱拳,道:“掌灯大哥,发生了甚么事?”
王俊吁一口气,道:“四弟回来得正好,你瞧瞧那是甚么?”
言小秋转头望去,只见木案上摆着一个三寸六分长短的人形暗器。那是白银混入精钢中打制而成的一个长形美人,尖厉的双足,和头上飘扬起的几根尖锐的发丝。
就外形看去,半颗美人像,打造得是那么灵巧,但却是江湖上又一个凶厉无比的致命暗器。取入手端详了一阵,言小秋又缓缓把它放在案上,道:“罗刹断魂刺,又名美人夺命镖,是江湖女魔罗刹女的独门暗器,不知在何处取得?”
王俊道:“不知何时被人钉在大门上,是齐老取下来,交给了二弟。”
言小秋轻叹口气道:“封喉飞刀、美人夺命镖都到了济南府,而且都对准王家而来。”
于重听得怔了一怔,道:“老四,你说甚么?封喉飞刀也到了济南府?”
言小秋道:“不错,在大街上、万目注视之下杀了川东的酆都二鬼焦氏兄弟,想不到,大门上又发现了罗刹女的美人夺命镖。”
王俊道:“二弟,封喉飞刀很难对付吗?”
于重道:“何止难对付,江湖上四大最凶恶的暗器能手,竟有两个人到了济南。”
王俊道:“为甚么都冲着王家而来?”
萧飞燕道:“也许冲着咱们来的。”
黄媚摇摇头,道:“小妹相信,咱们的行动还很隐密,他们还不知道内情。”
言小秋道:“封喉飞刀很镇静,在我眼皮下杀人,我竟然没有看清楚他的面貌。”
于重道:“有这种事?”
言小秋苦笑一下,道:“千真万确,我知道他没有跑,但就是瞧不出他在何处。”
萧飞燕道:“这么说来,四哥栽了?”
言小秋道:“栽了,而且栽得很惨,他连杀两人,我竟然找不出他隐身何处,那就说明了他不但手脚利落,而且,还有一份杀人如拾芥的镇静功夫,这是江湖上第一流的杀手、第一流的高人。罗刹女更不会在他之下,这样两个人物都到了济南府,究竟是为了甚么?”.
方昭道:“决不会只是为对付王举人。”
言小秋道:“至少和王府有些关系,他们为了甚么?王举人究竟是怎么的一个人物?”
于重道:“叫人想不通的也就在此了,听说两人也兼当杀手,但每一次受雇杀人,至少要数千两黄金的价钱,王举人不是江湖上的名人,老实说,用不着雇请这等第一级的杀手来对付他。”
王俊道:“何况,王举人已经死了,而且已下葬入土了。”
言小秋道:“也许他们来济南是别有所为,感觉到王府中隐有高手,才发出美人夺命镖向咱们示警,要咱们不可卷入漩涡。”
于重沉吟了一阵,道:“想一想,实在是奇怪得很。”
黄媚道:“四哥,近日之内,有没有甚么武林高人到此?”
言小秋道:“没有听说。”
黄媚道:“有没有甚么钦差大臣到此巡查?”
言小秋道:“也没有。”
黄媚道:“王举人如是一个武举人,决不会有这样高级的杀手来杀他,他可能还有一种神秘的身份。”
王俊道:“这个似乎是不太可能,他家世清白,交游不多,而且从未离开过济南府。”
黄媚道:“大哥,江湖上无奇不有。”
王俊沉吟了一阵,道:“六妹,我虽是金灯门掌灯大哥身份,但我对江湖中的事知晓有限,我有很多不解之处,不知可否问你们?”
黄媚道:“大哥有事垂询,只管请说。”
王俊道:“那酆都二鬼不是他们自己的人吗?”
黄媚道:“是。”
王俊道:“小兄想不通,既是自己人,为甚么封喉飞刀要杀死他们?”
黄媚道:“因为他们这一次来济南府,可能有大作为,酆都二鬼万一被带入官府,熬不住刑讯,说出了他们的内情,那岂不是一场大麻烦?万一济南府调动官兵围剿,岂不是坏了他们大事?”
王俊道:“绿林中人,怎能够如此不讲义气?”
于重道:“黑白不同之处,就在这一点了,白道中人,义气为先,一语千金,黑道中人却是利害第一,只求目的,不择手段。”
王俊摇摇头,道:“盗亦有道,这些人真是连强盗也不如了。”
言小秋道:“目下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咱们要先找出他们的用心何在?”
忽然间,响起一阵卜卜的敲门声。
方昭一皱眉头,打开密室木门。
这地方,本是王府中极秘密之处,整座王府中只有两个人知道——王举人和总管王贵。
进门的是改扮成仆丁、易容改貌的王桂武。
方昭掩上木门,王举人却一抱拳道:“打扰诸位了。”
王俊拱拱手道:“有甚么重大之事吗?”
王桂武道:“如无重大之事,咱也不敢惊扰诸位了。”
方昭道:“怎么说?”
王桂武道:“有两个陌生人送进来一只木箱,不知作用何在,颜、赵两位镖头已把他们接入大厅,诸位是否要去查看一下内情?”
王俊点点头,道:“好!我们去看看。”
几个人由密室地道走了出来。
这时,颜如风、赵志英已把两个穿着蓝布裤褂的大汉带入了大厅。
黄媚早已穿上了丫头的衣服,立刻捧着茶盘,献上香茗,悄然退在颜如风的身后。
她目光锐利,一眼之下,已瞧出这两个蓝布裤褂的大汉戴有人皮面具。而且,他们尽量使自己的衣服穿着显得十分平凡。
颜如风轻轻咳了声,道:“两位朋友,恕颜某人眼拙,不识两位朋友的高姓大名。”
左面一人笑一笑道:“咱们两个都是无名小卒,通上姓名,颜总镖头也不会认识咱们,如是颜总镖头一定要咱们报个称呼,就叫在下马老大吧。”
另一个蓝衣人道:“我大哥叫老大,我自然是马老二了。”
颜如风皱皱眉,道:“两位马兄,来此王府,不知用心何在?”
马老大道:“颜总镖头对王府中事,能够作得几分主意?”
只听一人高声应道:“颜师父可作大半主张,另一小半兄弟可以作主。”
王贵大步走了进来,身后带着两个长随,正是方昭和言小秋扮装的王府仆丁。
马老大道:“阁下是……”
颜如风道:“这是王府的总管。”
王贵道:“敝东主不幸被人逼死,老夫人忧伤过度,养病山庄,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兄弟这总管的身份……”
马老大道:“不管你阁下是甚么身份,只要能作主就行。”
王贵道:“两位有何见教,可以说了。”
马老大道:“颜、赵两位总镖头都是那日亲身参与搏杀的人,想必还记得当日凶手的面目了?”
颜如风道:“记得。”
马老大道:“好!颜总镖头,请打开木箱瞧瞧。”
颜如风略一沉吟,打开了木箱盖子。
凝目望去,不禁一呆。
原来,木箱之中,放着四颗血淋淋的人头,正是那日挑战王桂武的四个人。
这是完全出人意外的事。
马老大轻轻咳了一声,道:“颜总镖头,瞧清楚了吗?”
颜如风道:“瞧清楚了。”
马老大道:“好!瞧清楚了就行,他们不知天高地厚,为了一点小怨,逼死王武举,我们以四个人头,偿还了王举人一命,人死不能复生,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颜如风皱皱眉头,道:“人头不错,就是他们四个……”
马老大接道:“酆都二鬼——焦氏兄弟来府中闹事,也被我们处决了,就算把他们送入官府,也不会判他们死罪的,这一点,颜总镖头肯相信吧?”
颜如风道:“焦氏兄弟犯的不是死罪。”
马老大道:“但他们还是死了。死者冤仇已雪,活的气息可平,咱们兄弟送上这四颗人头,只求一事。”
颜如风道:“请说吧。”
马老大道:“咱们已经替王举人报了仇,杀人不过头点地,诸位下手,也不过如此而已,所以,在下希望王家的人,不要再追究这件事了。”
颜如风沉吟了一阵,回顾了王贵一眼,道:“总管意下如何?”
王贵道:“就道理而言,不过如此了。”
马老大哈哈一笑,道:“总管很明事理,咱们只等诸位一句话,立刻告辞。”
王贵轻轻吁一口气,道:“颜兄,请问他们一声,我们可以不再追究,但他们和王府中这笔仇恨,可也是从此化为乌有了?”
马老大哈哈一笑,道:“总管但请放心,和王家有仇和招惹你们王家的人都已除去了,王家和我们活着的人,自然是毫无仇恨可言,从此王家也可以过过太平的日子。”
王贵道:“王家万贯家产,只此一脉,老夫人经此大变,痛不欲生。”
马老大道:“总管,王举人已经死了,纵然有天下第一灵丹,也无法使他复生,但加害于他的人,数命偿他一命,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如此,王总管如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在下倒希望听听高见。”
王贵道:“我没有更好意见,颜总镖头既然认出了四位凶手,咱们也没有好讲的道理了,只是在下还得费一番说词说服老夫人了。”
马老大道:“那就麻烦总管了。”
王贵道:“这是在下应尽之份,谈不上麻烦二字。”
马老大道:“就此一言为定,王府不再追究这件事,更不能再报官府,彼此一了百了。”
王贵道:“好!甚么人代我们诛杀了凶手,请马兄代我们谢他一声。”
马老大道:“这个不敢当了,但咱们一定把总管的话带到,希望王府不要把此事张扬出去,更不用再花银两雇请高手,踩访仇踪,颜、赵两位总镖头也可以再回镖局任事了。”
王贵笑一笑,未再接言。
不提反对之见,自然是等于同意了马老大的话。
马老大笑笑,道:“这四颗人头,希望总管在祭奠过王武举之后,把它归还,我们兄弟告辞了。”
王贵没有阻拦,颜如风望着两位的背景,看他们离去消失之后,才缓缓的道:“王总管,咱们可是真的不追究了?”
王贵道:“元凶已经授首,咱们就算不同意,又能如何?”
颜如风道:“说的也是道理。”
赵志英突然说道:“颜兄,咱们要不要在这里多住几天?”
颜如风道:“为甚么?”
赵志英道:“在下一直觉得,他们这求和方法太过吃亏,不通常情,所以,在下觉得这有些奇怪。”
颜如风道:“赵兄怀疑甚么?”
赵志英道:“求证一事。”
颜如风道:“求证甚么?”
赵志英又道:“他们究竟是甚么人?”
颜如风苦笑一下,道:“这个,我无法说出他们的身份,不过,他们对此事的处理手法,已到了严厉无匹的境界,老实说,就算是要我们亲自处理,也不会用这样的手法,四个凶犯,一齐杀死,另外,还加上了酆都二鬼。”
赵志英道:“颜兄,这决非咱们两个的力量。”
颜如风道:“这个我知道。”
赵志英道:“他们不怕咱们,为甚么却给了咱们这么大的面子?”
颜如风道:“我看,他们不是给咱们的面子。”
赵志英道:“啊?”
颜如风道:“但他们似乎是有些担心官府中人。”
赵志英点头道:“这话倒也有些道理。”
颜如风道:“王桂武是有功名的人,如是一状送进衙门,济南府也要头大如牛,全力以赴,缇骑营和府中捕快在全力搜查之下,必可发现他们落足之处,那时,如若调动大军出来,他们武功虽高,也无法和大批官军抗衡。”
赵志英道:“他怕王家追迫官府?”
颜如风点点头。
赵志英道:“他们想在济南府停下来,很隐密的停下来,这就是最重要的原因。”
颜如风道:“不错,所以,他们不希望王家追究这件事,不惜杀了自己人,送来人头,以消王家之气。”
赵志英道:“余下的事,应该是他们为甚么要留在济南府了。”
颜如风见王贵一直没有开口,忍不住问道:“王总管,你对此事看法如何?”
王贵道:“我没有意见,不过,咱们东主的大仇已报,老夫人的意思,是不用深究。”
颜如风点点头,道:“总管,我和赵兄辞去了两家镖局子的事,原是希望为亡友一尽心力,追究元凶,以慰亡友之灵,顺便也好保护贵府,不再受骚扰。但照目下的情形看来,似乎是对方已有了诚意求和之心,诛元凶,杀从凶,以图息事宁人,而且已表现出他们的诚意了,所以,兄弟留在王府中,似是也没有甚么事情好效力了。”
王贵道:“这个在下没有主意,应该如何,要自己斜酌了。”
颜如风道:“总管,这样吧!我们暂时离去,但不会离开得太远,有事情,就派个人去招呼咱们一声。”
王贵道:“两位都是敝东主生前的朋友,愿否留下来,悉听尊便,我王贵不敢擅越。”
颜如风回顾了赵志英一眼,道:“赵兄的意见呢?”
赵志英道:“在下听颜兄的安排。”
这时,言小秋突然施展传音之术道:“王总管,他们离开了王家之后,可以减少仇方对王家的一些注意,但他们两人的性命则处于十分危险之中。”
王贵不能回答,只有微微颔首,表示已全部听懂。
言小秋接道:“王举人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被别人杀了,所以,你要想办法留下他们,在王府中被杀的机会不大。”
王贵点头,站起了身子,道:“颜兄、赵兄,在下想到了一件事,不知是当不当说?”
赵志英道:“你说吧!就算说错了甚么,我们也不会怪你。”
王贵道:“刚才我想了一下,如是两位搬出去了,这宅院中再发生了甚么变化,岂不愧对我们死去的东主了?”
颜如风道:“哦?”
王贵道:“所以小的适才想了一下,觉得两位如若不往别处去,还不如留在这里好。”
赵志英道:“颜兄,王贵说得很有理,颜兄如若同意,咱们就在此留一些日子。”
颜如风沉吟了一阵,点点头道:“好吧!咱们留下来。”
留下了颜、赵二人之后,王贵又立刻召集了王府中的家丁仆从,分配了他们各人的守望区域。
表面上看来,王府中似乎是全无戒备,但事实上,王府中四面都有人在暗中监视。
金灯门中人又聚集在密室之中,商谈对敌之策。
于重皱起了眉头,道:“照目下情形看,他们确实不是对付王举人了,但他们留在这里干甚么呢?”
言小秋道:“二哥,如是小弟的推断不错,他们可能在进行一件很大的阴谋。”
于重道:“那是不会错的,但咱们却无法知晓他们的阴谋如何进行?对象又是何人?”
王俊道:“知己知彼,才能掌握胜算,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找出他们的目的何在。”
言小秋道:“看来,他们很小心,也很隐密,除非咱们设法混到他们之中,否则很难查出甚么了。”
黄媚道:“找出他们的住处不难,只是如何混进去,却是件不容易的事。”
言小秋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小弟愿意试试。”
黄媚道:“我和你一起去。”
于重道:“看样子,他们很不愿意把事情闹出来,王府中相信暂可平安无事,咱们一起去,也好有个接应。”
黄媚道:“人多了反而行动不便,有我和四哥便可以了。”
王俊道:“有备无患,既然王府中近内不会发生事端,咱们留此无益,倒不如一起行动,照应也方便一些。”
黄媚道:“大哥如此吩咐,我们恭敬不如从命了。”
金灯门人谈过了一番计议后,先后离开了王府。
他们一向默默行侠,但却不求闻达,不争名利。
所以,他们的行踪,也向以隐密为主,每个人都擅长易容之术。
七个人,七个不同身份,奔向连云客栈。
言小秋已然探到消息,至少,他们有一部份人手是住在连云客栈中。
客栈中人来人往,是最容易混入的地方。
王俊和于重走在一起。
两个人走的是官道,那就是扮作豪客,投宿在连云客栈中。
王俊本是和方昭、黄媚等一起进入连云客栈的,但一转眼间,已不见了方昭、黄媚。
只余下于重和他走在一起。
王俊扮成一个阔公子,于重是随行仆从。
他穿一身宝蓝长衫,足登逍遥福字履,手中执着一柄折扇,一副大家公子的气派。
干店小二这一行,眼睛最势利,看王俊一身光鲜打扮,立刻带着笑容迎了上来,道:“公子,用饭吗?楼上有雅座。”
王俊道:“我要住店,有没有雅静独院客房?”
店小二抓抓头,道:“公子,咱们连云客栈有四处独院客房,但已被人包下了。”
王俊一皱眉头,没有说话。
于重却低声接道:“伙计,咱们公子看上你们连云客栈,你得想想办法。”
一面悄然递过一块银子。那是一块足重五两的银子,吃两桌酒席也未必能够用完。
这店小二大概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赏赐,愣了一愣,才把银子收入袖中,道:“两位,先请往雅座上用点酒饭,小的去想想办法。”
带着两人直登二楼,进了一间很雅致的房间。
那房间一面临窗,窗外就是大街,门口处还挂着白绫垂帘。
王俊落了座,店小二立刻奉上香茗。
喝了一口茶,王俊缓缓说道:“去准备八个精致的下酒菜,烫一壶上好的状元红。”
店小二哈着腰退出去,于重才低声说道:“大哥,这个店小二似是连云客栈的领班,知道的事情不少,等一会,我去门外把风,你和他多谈谈,也许可以从他口中得到一些隐密。”
王俊点点头,道:“六妹、三弟到哪里去了?”
于重道:“他们神通广大,大哥不用替他们担心。”
王俊道:“那店小二会不会说出详情?”
于重道:“他会说,但他知道的不多,只要咱们能问出个大概,那就行了。”
王俊道:“如是没有独门跨院,咱们是不是还要住这里?”
于重道:“住这里,就算委屈一些也要住下,而且,还要大哥召几个卖唱的来,吃酒作乐,热闹一番。”
王俊笑笑道:“这一点,我可是外行,二弟要从旁指点才行。”
于重点点头,笑道:“玩乐之事,一学就会,大哥不用担心。”
片刻之后,店小二送上酒菜。
于重装作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情,道:“公子请用酒,奴才在门外伺候。”
王俊一挥手,于重躬身退了出去。
店小二躬身,也要退出房门,却被王俊叫住,道:“这济南府也是大地方,不知有甚么好玩的事?”
店小二哈着腰,笑道:“不知公子想玩甚么?”
王俊道:“我想先找几个卖唱姑娘……”
店小二接道:“有!有!公子要甚么样子的人,你吩咐一声就是。”
王俊笑一笑,道:“看来你很能干。”
店小二道:“小的十二岁进入连云客栈打杂,今年三十二岁,在这里打了二十年的滚,什么事情都经历过了,济南府中,有任何一处好玩的地方,在下数也把它数得清清楚楚。”
王俊笑一笑道:“很好,看来,我是非得住在连云客栈不可了。”
店小二道:“小的已经交代下去,看看能不能替公子腾出一间跨院来。”
王俊点点头,道:“看起来,你是个很知趣能干的人。”
一面从怀中摸出一片金叶子,丢在桌子上,道:“这个你拿去。”
店小二打眼一瞄,那片黄澄澄的金叶子怕是有二两重,照一两金子十两银的算法,这一赏,就是二十两银子,心里盘算一下,连工钱小账加起来,一个月自己也不过有四两银子多些,这一赏就是四、五个月的工钱,不是遇上了财神爷是甚么?
收起一片金叶子,店小二有着一种跪下叩头的冲动。
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一屈双膝跪了下去。
王俊看到了人性的弱点和做店小二的嘴脸,也看到了金钱的魔力。
王俊挥挥手,缓缓说道:“你起来,本公子有的是钱,只要使我高兴,我离开济南时,会使你有一个很满意的收获。”
店小二道:“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王俊道:“不用谢了。”话题突然一转,接道:“贵栈生意好啊!似乎是每日都客满。”
店小二道:“不是,尤其独门独户的跨院,除了赶上大日子之外,平常日子很少人住。这几天情形特殊,四处跨院中都被包下来了。”
王俊道:“都是些甚么人?”
店小二低声道:“这些人来路不对,有男有女,我也说不清他们究竟有多少人,在梅花院中住的,似乎是这些人中的首脑,住了一个中年文士、一个六旬老者,还有一位四十左右的中年妇人和一位廿三、四岁的美艳姑娘。”
王俊道:“梅花院是……”
店小二接道:“咱们这连云客栈中最好的一所独院,里面院子宽大,植了十余株梅树,四合院的房,足足有十二间。”
王俊说道:“十二间房子中,只住有四个人?”
店小二道:“那四个人好像是领袖的样子,其他的,还有女婢从仆,大概有七、八个人。”
王俊道:“还有几处跨院呢?”
店小二道:“都住满了,每一座跨院,大约有十几个人。”
王俊道:“这些人都是甚么身份?”
店小二已然有些明白,这王俊问话,话中有意。
但他看在那二两黄金的份上,也就装作不知的说道:“这个,小的就没有法子看出来了,他们好像是镖师,但又不太像。”
王俊微微一笑,说道:“你为甚么有这些感觉?”
店小二道:“说他们是镖师,但却不见镖车,而且,他们一住十余日,很少出过跨院,不过,绝对不是普通的商旅。”
王俊说道:“就算他们是强盗吧,我也不怕。”
店小二一伸大拇指道:“公子是高人,自然不会怕他们了。不过,我们做店小二的却是有些畏惧他们。”
王俊说道:“你心中害怕,别招惹他们就是。”
店小二笑一笑,说道:“这个小的理会得到。”
王俊道:“冲着你这份精灵,我也要住在连云客栈,万一没有独门跨院,找一间干净客房也行。”
店小二道:“有,客房有很多。”
王俊道:“小二,你说那梅花院中,那位年轻的姑娘如何?”
店小二道:“好啊!公子,一样米养百样的人,那位俏姑娘不知怎么的,那股妖媚劲儿,看得人直流口水呢。”
王俊道:“好!那就在梅花院的旁侧给我一间客房。”
店小二低声道:“公子,那丫头美是够美,不过,我看她有些不好对付。”
王俊道:“为甚么?”
店小二道:“看她身上的佩戴,似乎是一个会家子,玫瑰带刺,只怕有些棘手。”
王俊微笑道:“这个么,不用你小二费心了。”
店小二一躬身,道:“小的这就去给公子安排。”
转身走了出去。
于重缓步走入室中,道:“没有见人窥视,看来,咱们的行踪仍然在保密之中。”
王俊道:“那店小二讲……”
于重接道:“我都听到了,住在梅花院外面不错,只是,那梅花院既然是他们的首脑所在,只怕防范得很严,咱们一住下去,就可能引起他们的怀疑。”
王俊说道:“二弟之意,可是要换个地方吗?”
于重道:“不用了,大哥既然决定了,咱们就住在那里吧!不过小心一些才是。”王俊道:“要不要通知他们一声?”
于重道:“我会留下暗记,要他们住在附近,一旦发生了甚么变故,也可以有个支持。”
王俊道:“二弟,他们深居简出,连吃饭都留在房中,看样子,咱们若不摸进去,只怕很难查出甚么了。”
于重道:“这方面,四弟最内行,六妹、三弟都非弱手,用不着咱们操心,咱们只要告诉他们消息就行了。”
王俊道:“那么,咱们是……”
于重接道:“必要时接近他们一下,不过,最好别到那个局面。”
一餐饭毕,那店小二又带着一脸笑容走了进来,道:“公子,小人已替你安排好了。”
王俊道:“是一座跨院吗?”
店小二道:“不是!紧傍梅花院的一间大客房。”
王俊点点头,道:“好吧!本公子只好先委屈一下了。”
店小二低声说道:“小的叫李四,我已经交代下去,要他们好好照顾公子。”
王俊道:“李四,你在连云客栈中是甚么身份?”
李四说道:“在下只是大伙计,小二。”
王俊说道:“好极了,我最喜欢和你们这些人交往,因为你才是最够味道、最会玩的人。”
李四淡淡一笑,道:“公子,你夸奖了。”
王俊的话题突然一改,道:“李四,那梅花院可以进去吗?”
李四沉吟了一阵,道:“梅花院的门经常闭着,只怕是不太容易进去。”
王俊站起身子,道:“走!带我到那间房里看看。”
这是一串连绵客舍的边间,一明两暗,紧傍着一座木门紧闭的跨院。
望了那跨院一眼,王俊低声问道:“那就是梅花院吗?”
李四道:“是。”
于重目光锐利,已发觉有一对锐利的眼睛,由院内一座高楼的窗户内直视出来。
所以,于重一直低着头,未多望那梅花院一眼。
王俊却未发觉,伸手指点着梅花院中的景物。
李四早已替王俊打扫好一间客房,打扫得十分干净。
王俊回顾了一眼,叹口气,道:“看来,只有将就一下了。”目光转到了李四的脸上,接道:“别忘了,替我找两个卖唱的姑娘。”
李四道:“小的记下了,公子要她们甚么时候来?”
王俊道:“华灯初上时分,”笑一笑,又道:“本公子喜欢灯光明亮,别忘了在大房里多加上两支火烛。”
李四道:“小的都记下了。”
王俊挥挥手,李四哈腰而退。
于重目睹李四远去,才低声说道:“大哥,咱们行藏已露,只怕等不到晚上,可能就会有甚么变化了。”
王俊怔了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于重道:“梅花院内,有一对监视咱们的眼睛。”
王俊道:“哦?”
于重道:“三弟似是就住在咱们隔壁。”
王俊道:“我怎么没有瞧到?”
于重道:“他扮成一个六十左右的老人,站在房门口处,维妙维肖,如非他发出咱们相约的暗记,连我也瞧不出来。”
王俊又问道:“四弟和六妹呢?有没有消息?”
于重道:“没有,不过我相信,他们已混了进来,而且就在咱们附近。”
王俊未再多言,但他内心之中,却已体会到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对金灯门贡献得太少,参与每一次的事务,不但未能尽到甚么心力,反而使得大家为保护他而浪费了很多的人力。
这感觉对王俊而言产生得很早,只是这一次更为强烈。
他已经下决心要作两件事——一是多为金灯门策划一切事务,整理那些不合情理的门规,二是学会保护自己的武功。
但他明白自己已经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就算肯下功夫,全力学习,只怕也无法练成象样的武功。
所以,他开始集中全力学习暗器,一面练习腕力、眼力,一面研究改进机簧暗器的方法。
他下了极大的决心,但一切进行都在隐密之中。
只有黄媚一个人知道,而且在全力协助他。
事实上,金灯门中的人都知道,只是王俊既然不说,大家都装胡涂罢了。
这事情已经在暗中进行了很久,金灯门中人都在暗中帮助他,替他采用很多助长体能的药物,也告诉他练力的方法。
不过,这些事,都透过黄媚进行。
现在,在王俊身上,就带有三种暗器——两种是借重机簧,一种是腕力发出。
但对这些暗器上的成就,王俊却是一直保守着隐密。
隐密得连黄媚也不知道。自然,于重更不知道。
他究竟是饱读诗书的人,思维的灵敏,非于重等人所及。
江湖上的历练,使他的思域开阔了很多,也使他对整个的金灯门,策划了一套改进的办法。对他个人而言,历练使他长进了很多的胆色。
他心中也很明白,在对付强敌的过程中,金灯门中人为他分出很多的力量保护他。
连云客栈,一切都显得十分平静,但这只是表面的情形。
事实上,金灯门的混入,使得整个连云客栈涌起一片暗涛。
那是属于一种感受上的压力。
一般人也许体会不到具体的事实,但那股暗中流动的紧张气氛,却使整座的连云客栈充塞了一股杀机。
是太阳下山的时刻,那一直紧闭着木门的梅花院,突然大开。
一个五十多岁、留着小羊胡子的青衣老者,缓步走了出来。
他走到了王俊的房间,叩动门环。
开门的是于重。
事实上,这青衣老者一步跨出梅花院时,已在于重的监视之下。
打开房门时,于重却装出一副讶异的神色,道:“找谁?”
青衣老者打量了于重一阵,笑一笑,道:“替我通报一声,我要见见你家主人。”
于重道:“阁下可否见告姓名?在下也好通报。”
青衣老者忽然笑起来,道:“江湖上有一句说话,明人不做暗事,光棍的眼睛中不揉沙子,你朋友这份做作,不觉得太过生硬吗?”
于重摇摇头,道:“你一定找错人了,我听不懂你说甚么。”
青衣老者道:“也许你真的不懂,但我相信,你的公子一定懂,你去找他出来吧。”
于重道:“我家公子不会轻易接见一位陌生人,你不说出姓名,在下只好关门了。”
青衣老者目中神光一闪,但很快放下脸,笑道:“好!告诉你们公子,就说劳山一剑到访。”
于重道:“劳山一剑?这名字好怪啊!”
劳山一剑冷冷说道:“不用管我是否奇怪,快去通报,如再拖延时间,那就别怪我出言不逊了。”
于重还未来得及答话,王俊已缓步走了出来,道:“劳山一剑,不是阁下真名字吧?”
劳山一剑两道冷厉的眼光转注在王俊的身上,道:“不错,劳山一剑只是一个匪号,在下姓徐。”
王俊一抱拳,接道:“原来是徐兄,请到室中坐吧。”目光一掠于重,接道:“奉茶。”
于重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王俊把劳山一剑让入室中,分宾主落了座位,笑道:“徐兄,四海皆兄弟,天涯若比邻,兄弟一向最爱交朋友。”
劳山一剑的目光是何等锐利,目光竟然直透人心。看来看去,看不出王俊似是有武功的样子,不禁心中一动,暗道:“难道这人已练到了不着皮相的境界不成?”
心中念转,口中说道:“兄台,在下徐杰,还未请教兄弟上姓大名?”
王俊道:“区区王人。”
他随口回应,把俊字去了一半。
徐杰心中暗道:“这名字好生奇怪。”口中却哈哈笑道:“王兄是初到济南府吗?”
王俊道:“不错,兄弟是今日到此。”语声一顿,接道:“兄弟家中稍有资财,奉父命游学九州岛,以广见闻。”
徐杰道:“这么说来,王兄是位有功名的人了?”
王俊道:“惭愧啊!惭愧!兄弟只是一名秀才罢了。”
徐杰道:“王兄准备在济南停留多少时间?”
王俊道:“这个……很难说,家父对兄弟的功名十分重视,可怜天下父母心,无不存望子成龙之念,但兄弟却是对功名一事不放在心上,我希望借游学机会,能够放手玩它个不亦乐乎。”
徐杰道:“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王兄的想法不错。”
王俊笑一笑,道:“徐兄也住这连云客栈之中?”
徐杰道:“正是。”
王俊双手互击一掌,道:“好,兄弟已命店伙计去找几位济南名姬,今夜中小乐一番,就请徐兄在这里晚餐,共谋一醉。”
徐杰笑一笑,道:“区区年纪大了,对此道不弹久矣!只怕很难奉陪。”
王俊道:“咱们一言为定,届时徐兄一定要来。”
徐杰道:“这个……到时候再说吧!不多惊扰,兄弟告辞了。”
他说走就走,一抱拳,起身向外走去。
王俊急急说道:“茶还未用一杯,怎能就此离去?”快步追了出来。
徐杰回身拦阻王俊,道:“不敢有劳,不敢有劳。”
目睹徐杰离去之后,于重由内室转了出来,道:“大哥究竟是读书人,唱做倶佳,表演好极了。”
王俊道:“他盯着我脸上瞧看,不知是看些甚么?”
于重道:“武功,他要从你眼色气色之间,看看你是否学过武功。”
王俊道:“果真如此,他岂不是看走眼了吗?”
于重笑道:“正是如此,这老小子自负精明,这一次却包管上当了。”
突然一皱眉头,住口不言。
王俊道:“二弟,你想甚么?”
于重道:“劳山一剑乃一代名侠,怎会和那些人混在一起?”
王俊一怔道:“难道他是冒充的不成?”
于重道:“在山东境内,怎会有人敢冒劳山一剑的名号?不会是假的。”
王俊道:“这个……这个……”
千重道:“他自称劳山一剑,大概是不会错了,我奇怪的是,他怎会弄到此,和这般人合于一处,这中间,实在大有文章了。”
王俊忽问道:“二弟,你不认识劳山一剑吗?”
于重道:“没有见过,但却久闻其名,听说此人已有二十年未离开过劳山隐剑坪,此番竟然破例下来,看他前来探道,似是还非主要人物,这就叫人百思难解了。”
王俊道:“二弟,我已恳邀他共谋一酌,不知他会不会来?”
于重道:“不会,听他口气,似乎很难身由自主。”
王俊道:“这么说来,晚饭时刻,咱们也可借故到梅花院中邀他了,顺便一查内情。”
于重道:“由甚么人去?”
王俊道:“我!只有我去,他们才不会怀疑,一则我不会武功,二则我是以主人身份,前去邀客。”
于重道:“那太危险了,还是我去走一趟吧。”
王俊摇摇头,道:“我去比较好。”
于重道:“大哥,你是豪门公子的身份,应该有多一个小厮,如是,把六妹扮成你的书僮身份,由她去邀客,那就成了。”
王俊道:“可惜六妹不在。”
但见人影一闪,一个衣着破烂、满脸油灰的小童闪了进来,道:“在!小妹见过大哥、二哥。”
王俊凝目望去,只见黄媚完全变了另一个人——雪白的皮肤也变成了黑色。不禁一怔,道:“好高明的易容术,如非你开口说话,相逢对面我也认不出来。”
黄媚笑一笑,道:“如被大哥一眼瞧了出来!还算甚么易容术?”
王俊道:“好!但你这身打扮,如何能混入连云客栈?”
黄媚道:“我现在是客后厨下的打杂,刚刚谋到差事。”笑一笑,接道:“四哥和我都混了进去,三哥、五姊也扮作客人,住入店中了。”
王俊道:“四弟是甚么身份?”
黄媚道:“跑堂的,等一会,替你带那些歌女来的可能就是四哥,他现在已经是李四的助手了。”
王俊脸上一热,道:“厉害啊!厉害。”
黄媚低声道:“我们无处不在,所以你这做大哥的最好规矩一点。”
王俊只觉心头一震,面红耳赤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于重低声道:“六妹,你连大哥也管起来了。”
黄媚一伸舌头,道:“管大哥,小妹可不敢,不过作大哥的一定要立得正、坐得端,小弟、小妹才能佩服。”
王俊道:“好厉害的六妹。”
黄媚低声道:“大哥,我给你说笑的,别放在心上,我们金灯门心存仁义,死而无悔,大义所在,不惜任何牺牲,何况这是设计,小妹与你开玩笑,我的好大哥,千万不要认真。”一个转身,溜了出去。
望着黄媚的背影,王俊呆呆出神。
于重低笑道:“大哥已领教过六妹的厉害了吧?”
王俊如梦初醒般,回过头,苦笑一下,道:“六妹说的也是,己不正,焉能正人。”
于重正色说道:“大哥,六妹虽调皮,但她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看来,她确实有些关心你。”
王俊叹口气,道:“金灯门中人生、死、荣、辱,都已奉献于公理正义,只要问心无愧,做甚么都可以坦然为之。”
于重一欠身,道:“大哥教训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