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城山色半城湖的济南府。
神顺门外的一品楼,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
中午时分,阳光普照。
座已上了九成,可是客人仍然不停的拥进来,十几个店小二忙得团团乱转。
坐在账房里面的周大掌柜,眼看愈来愈好生意,脸上泛起了一抹微笑,不停的和熟客打着招呼。
一个蓬着头发、一身青衣的年轻人,慌慌张张的冲进来,大声叱喝道:“怪事年年有,从没今年多……”
正在低着头打算盘的账房先生,突然抬起头,望了蓬发少年一眼,叱道:“二虎子,小声点儿成吗?慌慌张张的叱喝,赶着报丧啊,你……”
二虎子道:“报丧!可不是报丧吗?”
账房先生怔了一怔,道:“二虎子,你可是诚心和我捣蛋吗?当心轰你出去。”
二虎子笑一笑,道:“是真的,我二虎子有几个胆子,敢和账房先生开玩笑,你吩咐一声下去,断了我一日两碗剩饭……”
周掌柜皱皱眉头,接道:“二虎子,你说清楚一些,替哪家报丧来的?”
对一品楼大掌柜,二虎子可是一点不敢放肆,躬身一礼,道:“回大掌柜的话,普利门外的王举人。”
周掌柜怔了一怔,道:“王武举人家死了甚么人?”
二虎子说道:“自然是王举人了,要是王家死了个老妈子,我二虎子也不会给她报丧啦!”
一品楼吵闹的人声忽然间静了下来,静得听不到一点声息。
因为,王武举人在济南府是有名的人物,他家业大,轻财好义,不论甚么人,只要有事找他,总不会叫人失望。
周掌柜脸色一沉,冷冷的道:“二虎子,你是说普利门外的王武举?”
二虎子道:“是啊,咱们济南府眼下,就这么一个武举人,不是他,是谁?”
周掌柜脸色更难看了,冷冷说道:“二虎子,你在胡扯甚么?今天早上,王举人还在这里订了一桌酒席,晚上要请几个朋友聚聚,时间还未过两个时辰,怎么会死了?”
二虎子道:“大掌柜,我没有说王举人死了,我是说他人还没有死,不过,报丧的事,确实是王举人家里交代下来的,我二虎子有几个胆子,敢开这样大的玩笑。”
人未死,先报丧,这可是千古未曾有的事了。
而且,报丧的又是济南府的名人王武举,事情就更为严重了。
半晌没有讲话的账房先生,冷笑一声,道:“二虎子,你是吃饱了撑着啦,闲嗑牙嗑上了王举人,你小子有几根骨头,敢这么放肆吆喝?”
二虎子满腹委屈,接道:“我说二大叔,我二虎子怎么敢造这种谣,你老人家借给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这时,原本鸦雀无声的酒楼,突然又开始吵闹起来。敢情是没有人相信二虎子的话。
周掌柜挥挥手,道:“二虎子,你出去吧!王举人仗义疏财,是咱们济南府有名的大好人,他有身武功,从不仗势欺人,你拿了甚么人的好处,在背后这么咒他,不怕有伤阴德吗?”
二虎子还想辩说,但见周掌柜不停地挥手撵他出去,吓得他再也不敢开口,转身向外走去。
这当儿,坐在楼下一角处的一位蓝衫人缓缓站起身子,拦住了二虎子道:“兄弟,请坐过来,咱们喝一杯。”
二虎子抬头望了那蓝衫人一眼,又望望自己身上的褴褛衣衫,有些自惭形秽的说道:“我不认识你。”
蓝衫人笑一笑,道:“小兄弟,相逢何必曾相识,我请你喝一盅。”
一品楼的生意太好了,这蓝衫人的衣着又不很讲究,所以也没有人太注意他。
二虎子犹豫着走了过去,坐在蓝衫人的对面。
蓝衫人旁边还坐着一个小厮,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很清秀。
提起酒壶,蓝衫人替二虎子倒了一杯酒,道:“小兄弟,先喝一杯。”
二虎子似是有些饿了,一杯酒下了肚子,立刻大吃起来。
蓝衫人直等他吃得放下筷子,才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刚才说的那位王举人,是怎么回事?”
二虎子叹口气,道:“大爷,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王举人的家确是在发丧,而且,明日午时还要开祭,但王举人还好好的没有死。”
蓝衫人回顾了身侧的童子一眼,又道:“小兄弟,那王举人为人如何?”
二虎子道:“真真正正的大好人,仗义助人,不求闻达,我二虎子最少也受过他们一百次的好处。”
蓝衫人笑一笑道:“很好,小兄弟,你吃饱了没有?”
二虎子站起身子,抹抹嘴巴道:“差不多了,多谢你大爷赏我这顿酒饭,我还没有请教你大爷贵姓啊。”
蓝衫人笑一笑,道:“我也姓王,算起来和那位王武举还是同家门了。”
二虎子苦笑一下,道:“我走了,二虎子别的能耐没有,只能跑跑腿,找个人甚么的。王爷,我就在普利附近走动,要找我,随便找个野孩子问一声就行了。”
蓝衫人笑一笑,道:“好!小兄弟,咱们如有借重之处,定当找你小兄弟。”
二虎子转身走了出去。
蓝衫人回顾了随行的小厮一眼,低声道:“六妹,咱们要不要去瞧瞧?”
青衣小厮缓缓道:“应该去瞧瞧,不过,咱们先要打听清楚那位王举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绳,咱们不能再帮助恶人,自找烦恼了。”
蓝衫人点点头,道:“对!咱们要小心一些。”
站在账房中的周掌柜想了一阵,突然叫道:“二虎子呢?”
账房先生怔了一怔,道:“走了。”
周掌柜叹口气,说道:“王举人是何等身份,二虎子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撒这么大的谎啊。”
账房先生一拂嘴上的八字胡,说道:“大掌柜说的是啊!这等大事,二虎子怎么敢说谎呢?”
周掌柜道:“我得去瞧瞧。”大步出店,向前走去。
蓝衫人也带着那青衣小厮一结了账,随在周掌柜身后走去。
他们跟在周掌柜后面走,连打听王宅在哪里也省了。
王举人住的宅院很大,左右摆着一座石狮子,黑漆大门楼。
大门外,竖着一根双头旗杆。木门半启,但却没有守门的人。
周掌柜身子一侧,走了进去。
蓝衫人回顾了身侧小厮一眼,道:“六妹,咱们怎么办?”
青衣小厮笑一笑,露出了一口细小的白牙,道:“我已留了信号,召请四哥、五姐赶来相助,大哥放着胆子走进去,我会一直守在你的身侧。”
蓝衫人点点头,走了进去。
王府中很多人不停的往来走动,看起来好像很忙碌。
那位周掌柜晃着肩膀,直向大厅中走了进去。
王宅中虽有很多人不停的走来走去,但却笼罩着一股愁云惨雾。
蓝衫人紧跟在周掌柜的身后,直入大厅之中。
很多人,每一个都一脸愁苦,竟也无人问两人一声。
王家的大厅很大,厅中男男女女站了十几个人。
男人都皱着眉头,女人脸上还带着泪痕。
一个穿着高贵、六十上下的老妇人,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不停伸手拭着眼中涌出的泪水。
紧傍那老夫人身侧,坐着一个三十四、五的中年人,身着青绸子长衫,外罩翎花黑马褂,脸色很平静,但眉宇间隐隐的透出一股哀伤。
周掌柜大步走过去,一抱拳,道:“王爷,你哪里不舒服了?”不用问,那人自然是王武举了。
王举人笑一笑,说道:“周掌柜,请坐请坐。”
周掌柜很有钱,但看到又有钱、又有势的王举人,那一股大掌柜的气势立刻消失于无形,笑一笑,道:“站着也是一样,举人的身体……”
王举人道:“我很好。”
周掌柜道:“二虎子说……”
王举人接道:“二虎子说得没错,我快要死了。”
周掌柜呆了一呆,道:“举人,你是说笑吧!”
王举人笑一笑,道:“这样的笑话也能说得吗?你看我娘也出来了,周掌柜,我今天晚上便会死,明天中午开祭,咱们多年的街坊,我也不说客气话,到时候,你来捧捧场。”
周掌柜愣住了,半晌之后,才缓缓说道:“举人,这是怎么回事?”
王举人苦笑一下,道:“周掌柜,这事情你帮不上忙,我得的是绝症,非死不可,你很忙,我不敢多留你了。”
周掌柜轻轻吁一口气,道:“举人,如果我姓周的能效劳……”
只听那老妇人放声哭道:“我说桂武啊!娘这么大年纪了,活着也是没用的,你不用管娘了。”
王桂武站起身子,道:“娘!孩儿不孝,连累到娘,事实上,他们找的是孩儿,如是孩儿不死,事情不会完结,娘先请到后面休息去吧!孩儿还有很多事要安排一下。”
那老妇人举起手帕,拭去了脸上的泪痕,缓缓说道:“桂武,你肯不肯听娘的话?”
王桂武道:“孩儿怎敢不听娘吩咐。”
王老夫人道:“你如肯听娘的话,那就立刻给我报官。”
王桂武道:“报官?如果能报官,孩儿早就报官了。”
王老夫人拭了一下脸上的泪痕,道:“桂武,你是武举人,每天要练弓、刀、石,难道你就这样束手待毙吗?”
王桂武道:“娘!孩儿连死都不怕了,还怕甚么?我不愿动手,只是怕他们连累到娘。”
王老夫人道:“我不怕,咱们一面报官,一面准备动手和他们拚啦。”
王桂武道:“娘!你老人家不用费这个心了,这件事,让孩儿来安排。”
王老夫人叹口气,道:“孩子,你要多想想,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你死了,我还能活得下去吗?”
王桂武笑一笑,道:“娘,人活百岁,难免一死,孩儿自幼在娘的呵护、爱惜之下长大,衣食无忧,才能专心学武,能有今日这份成就,都是父母所赐,娘既然决定要孩儿挺身抗拒,孩儿决不束手就缚,娘先请回后堂休息,孩儿这就招请几个故旧好友来,商量一个对付他们的办法。”
王老夫人拭去脸上的泪水,点点头,道:“孩子,咱们王家的家风是不畏强暴,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王桂武道:“孩儿遵命。”
王老夫人站起身子,向厅外走去。
王桂武转身对一个中年美妇说道:“娘子,好好的照顾母亲。”
那中年美妇很温顺,虽然在悲伤焦虑之中,仍然不失礼数,欠身一礼,说道:“贱妾遵命。”
王桂武送母亲离开大厅,厅中的丫头仆妇也都随着退去。
片刻之间,大厅中走去了十之七八的人,只余下王桂武等一群男子。
周掌柜找个空儿,低声说道:“举人,一品楼还有几个年富力壮的店伙计,要不要他们来帮个忙?”
王举人不但以武中举,看样子还读过不少书,轻轻吁一口气,道:“掌柜,盛情可感,但这种事,你实在没有法子帮忙,不敢有劳你了。”
周掌柜一连碰了几个软钉子,只好一抱拳,道:“好!举人多多保重,在下告辞。”
王桂武笑一笑,道:“周掌柜好走!恕我不送了。”
周掌柜道:“不敢,不敢。”转身向外走去。
直待周掌柜背影消失,王桂武一挥手,道:“你们都退下。”
四五个壮汉和一个伺茶童子应声退出大厅。
王举人端起了案上的细瓷茶壶,亲手倒了两杯茶,道:“两位请喝茶。”
原来大厅中,只余下了王举人、蓝衫人和那蓝衫人的侍童青衣小厮。
蓝衫人轻轻吁一口气,道:“怎敢劳动举人的大驾。”
王桂武冷笑一声,道:“朋友,王某人虽然不在江湖上走动,但我对江湖中的事情也略知一二,光棍眼睛中不揉砂子,两位有甚么事,可以说了,这厅中已经没有外人。”
蓝衫人笑一笑,道:“王举人把咱们看成甚么人了?”
王桂武冷冷说道:“两位可是来和在下谈条件的吗?”
蓝衫人笑一笑,道:“不错,咱们得先和举人谈好条件……”
王桂武接道:“王某人原想束手就缚、任意宰割,只求放过家母就是,但家母却以家风相责,要我宁为玉碎,不作瓦全之想。”
蓝衫人笑一笑道:“那么,举人决心和他们一战了?”
王桂武沉吟了一阵,道:“家母不知道江湖中事,两位也不用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如若两位开出的条件,王某人能够承受,王某人还是不打算反抗诸位。”
蓝衫人淡淡一笑,道:“王兄,你不问问在下的姓名吗?”
王桂武摇摇头,道:“不用了,你姓张姓王,都是一样,干脆说出你的来意吧。”
蓝衫人回顾了随行的青衣小厮一眼,那青衣小厮微微颔首。
别人瞧不出甚么,但那蓝衫人却已完全了解其含意。
他缓缓回头,淡然一笑,道:“王举人,咱们想听听你自己的心愿,你准备好多少钱,赎回你自己的性命?”
王桂武怔了一怔,道:“要钱?”
蓝衫人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拿钱买命,其理相同。”
王桂武惶惑的说道:“难道你们真的不是他们派来的人?”
蓝衫人笑一笑,道:“阁下是武举人,遇事却不够冷静,咱们交谈以来,阁下似乎只说了这一句清醒的话。”
王桂武叹息一声,道:“兄台原谅,在下被家母一顿教训,确有些乱了主意。”尴尬一笑,接道:“请教兄台贵姓?”
蓝衫人道:“在下王俊。”
王桂武道:“是本家?”
王俊嗯了一声,道:“不错,王兄,咱们希望知道详尽的内情,不知王兄可否见告?”
王桂武点点头,道:“我可以奉告详情,不过,我也希望能先对诸位多一份了解。”
王俊笑一笑,道:“说得也是,脱身匪穴遇强盗,那也是人生惨事之一了,我们可以说明身份,但是我们还没有决定是否管这件事情。”
王桂武点点头,道:“是!阁下可以辨明是非之后,再作决定。”
王俊道:“你对江湖中事知晓好多?”
王桂武道:“兄弟很惭愧,未在江湖上走动过,对江湖中事知晓有限。”
王俊道:“那也难怪,你出身正途,非江湖中人,自然不知江湖事。”
说罢,缓缓由怀中取出一物,用手一抖,现出一盏金灯。
王桂武怔了一怔,道:“金灯门?”
王俊收起金灯,道:“看来,本门真是小有名气,像你王武举这样出身的正途人,竟也知晓金灯门。”
王桂武接道:“在下虽非江湖人,但却和济南府两家镖局子时相往来,由他们口中知晓了不少江湖中事,也听到了很多贵门传奇之事,想不到今日竟然真的被我遇上了。”
王俊缓缓收好金灯,藏入袋中,道:“王举人,你既然听说过金灯门的事,想必也知道金灯门中一些规矩了。”
王桂武道:“这个,在下就不太清楚。”
王俊道:“金灯门不应聘、不受邀,我们找的是真正的苦主,心负大冤、身受大危的人就帮助他,但那受助人必需占得住一个理字。咱们不会替别人冤冤相报,也不会帮助人了断恩仇,王举人必需把事情经过告诉我们,记着,那必须是千真万确的事。如是我们答应帮忙,那不用你王举人再操心,我们会全力以赴,如是不该我们插手,王举人就是倾尽你所有的财富,也无法使金灯门为你效命。”
王举人道:“对金灯门的传奇事迹,在下也曾听人说过,在下做梦也想不到,你们适时赶来,而且,又愿意插手此事。”
王俊道:“天下有太多悲惨不平的事,只可惜咱们金灯门无法件件过问。”
王举人突然站起身子,恭恭敬敬的抱拳一礼,道:“王兄是金灯门的……”
王俊接道:“掌灯人。”
主举人哦了一声,道:“有幸!有幸!在下久闻金灯门之名,无缘一会,想不到在我王某人遇难之时,贵门竟适时而至……”
王俊摇摇手,阻止了王举人的话,接道:“王举人,咱们金灯门虽救难扶危,,但也不是全无条件的。”
王举人怔一怔,道:“甚么条件?请掌门先开出来。”
王俊道:“我要先知道咱们能不能管王举人的事,如是敝门不能插手的事,王举人就算答应了咱们的条件,咱们也是一样的不管,咱们能够插手的事,再谈条件不迟。”
王举人沉吟了一阵,道:“事情发生在两年前……”突然住口不言。
王俊冷冷的接道:“王举人,金灯门修改了很多规戒,只怕江湖上还不知晓。”
王举人道:“在下洗耳恭听。”
王俊道:“金灯门修改规章第一条是——辨明是非、不受欺骗,潮过堤岸,但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一旦咱们发觉受了骗,那决不是随便了却的事,我们若受骗,必将十倍加还于那位欺骗我们的人。”
王举人道:“哦!”
王俊道:“所以,阁下对我们要实话实说,不许有一句谎言。”
王举人点点头,说道:“这个,在下明白了。”语声微微一顿,接道:“这件事发生在两年之前,在下为一位酒楼卖唱的姑娘,招惹下这场麻烦。”
这时,站在王俊身后,装扮成随身小厮的黄媚,突然接口说道:“那位姑娘可是生得很美?”
她故意粗着嗓子说话,听起来别扭至极。
王举人沉吟了好一阵,说道:“相貌是属中上之姿,但她的歌声悠扬,琵琶弹得尤属高明……”
黄媚接道:“你这个武举人看上她了?”
王举人摇摇头,道:“当时,她被一位不知姓名的年轻恶少调戏,在下激于义愤,出面干预,和那恶少打了起来,那恶少看上去面色苍白,不堪一击。但一动上手,才发觉他武功高强,动手数十招,不分胜负,打出怒火,在下年轻好胜,施出重手法,一拳击断那人右臂,那人临去留言,两年后必来报复,果然,两年后,那人依约而来。”
黄媚施展传音之术,道:“大哥,问问他讲的是不是全属实言。
王俊轻轻咳了一声,道:“你说的全是实言?”
王桂武说道:“事情就发生在一品楼上,当年的店伙计大都还在,两位不妨去查问一下。”
王俊道:“这个我们会问,不劳王举人费心。”沉吟了一阵,接道:“阁下既然在两年前胜过了那恶少一场,为甚么两年后竟然对他畏如蛇蝎?”
王举人叹息一声,道:“昨夜一战,在下身担了三条人命,如若不肯服毒自绝,不但牵累了两位好友,就是家母也难逃过毒手。”
黄媚心中闪过一抹凌芒,道:“有这等事?阁下可否说得详尽一些。”
王举人点点头,道:“昨天凌晨,在下得到了……”
黄媚突然一皱眉头,低声对王俊道:“有人来了。”
她施展传音之术告诉了王俊,但自己却肃立未动,目未转视。
王俊道:“有人来了,暂时不可泄露我们的来历。”王举人似是还未警觉,闻言一皱眉头,向外望去。
果然见到一个全身黑衣的中年大汉,直走过来。
他步履快速,落地无声,一眨眼间,人已到了大厅门外。
直待他一步跨入大厅,守在厅外的两个健仆才匆匆追了过来。
王举人一挥手,道:“你们退下。”
两个健仆呆了一呆,转身而去。
黑衣人面目阴沉,鹰鼻鹞眼,冷冷的打量了王俊、黄媚一眼,道:“阁下有客人?”
王举人淡淡一笑,道:“朋友是……”
黑衣人接道:“讨债的,来听个回音。
王举人道:“昨夜之战,未见阁下。”
黑衣人道:“我今晨赶到,晚了一步,幸好还不太晚。”两道凌厉的目光一顾王俊等,接道:“有客在座,谈话方便吗?”
王举人道:“不妨事,这两位都是王某好友,阁下有话,只管请说。”
黑衣人道:“昨宵王举人那位助拳的朋友,今午伤势已发,拖不过今夜子时,如是子时之前阁下还活着,那就只好让他们先办丧事了。”
王举人道:“我知道。”
黑衣人道:“知道就好,咱们留下你,不受伤害,就是要你活生生的自绝而死,那才死得痛苦,死得心有不甘。”
王举人道:“很卑下的手段。”
黑衣人说道:“江湖本就险恶,你放着好好的举人不做,为甚么要卷入江湖恩怨之中?就凭你那几下子,还要硬架梁子,那是自找苦吃,怪不得谁。”
王举人道:“至少,现在距离子时还早,阁下不觉来得太急了一些吗?”
黑衣人道:“怕你贵人多忘事,特来提醒你一声。再说,像你这样有钱有势、有功名的人,最是怕死,在下如果不来一趟,不但害了你两位朋友,牵连所及,累及你满门,老母妻儿都为你而死……”
王举人接道:“这么说来,你是一片好心了?”
黑衣人道:“大慈大悲的做法,彻头彻尾的好意。”
王举人道:“王某人心领了。”
黑衣人嗯了一声,道:“这就好了,你自绝而死,对外不妨称是身染急症,也可保住你的名誉,说不定,还可得一个甚么追赠,咱们已经为你想得很周到了。”
王举人道:“我自有决定,用不着你来喋喋不休,阁下可以走了。”
黑衣人冷笑一声,伸手按在木桌上面,冷声说道:“昨夜,咱们是手下留情,一则留你一个全尸,二则不愿惊动到官府,但你如不吃敬酒要吃罚酒,三更后,血洗贵府,你自己瞧着办吧。”言毕收回按在木桌上的右手,转身向外走去。
王举人陡然想起一事来,急声说道:“朋友,请留步。”
黑衣人回头说道:“甚么事?”
王举人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咱们是生死冤家,在下还不知道诸位姓名。”
黑衣人淡淡一笑,道:“这就不用了,阁下还有几个时辰好活,知晓了我等姓名,又能如何?还是糊涂一些的好。”不再理会王举人,转身大步而去。
望着那黑衣人背影消失,王举人苦笑一下,说道:“诸位是亲眼所见,用不着在下描述了。”
王俊点点头,道:“我们看到了,金灯门决心插手此事,不过,咱们有一个条件,不知举人愿否答应?”
王举人道:“听凭吩咐,王某能力所及,决不推辞。”
王俊道:“你家财万贯,愿否捐出五万两银子,以济灾贫?”
王举人点点头,道:“变卖一些田产,当可凑足此数。”
王俊道:“痛快,在下以茶代酒,聊表敬意。”
举杯就唇,一口喝完。
王举人也陪了一杯茶,苦笑说道:“掌灯人,可有甚么良策?”
黄媚道:“拒敌不难,难在救助你那两位朋友,不知他们中的是甚么毒伤?”
王举人道:“是一种剧毒的银针,针上奇毒,除了他们的独门解毒外,无药可医。”
王俊望望天色,道:“此刻,就算咱们有配制药物之能,时间也已不够,在下之意,只好以智求全,用些手段了。”
王举人道:“请教王兄。”
王俊道:“先要他们交出解药。”
王举人道:“这个只怕他们不会答允。”
王俊沉吟有顷,低声道:“那只好用些方法了。”
他低声和王举人谈了一阵,只听得王举人频频点头。
整个济南府,都知道了王举人要死的这件事。
死,并不奇怪,每一天、每一个时辰,可能都有人死亡。
但预报自己死亡的人却很奇怪,也不多见,尤其像王举人这样的人物,年纪不大,富甲一方,前程远大,但却突然传出了死亡的消息,而且又是预报死亡。
王举人有钱有势,有钱的人朋友多,有势的人亲戚多,王举人既有钱又有势,自然是亲戚、朋友都很多。很多人赶到了王府中去。
但王府中门禁很森严,所有上门的亲友,都被王府的管家挡住。
王府管家告诉了上门的亲友说,王举人的病势很重,不能接见亲友。明天,如若敝主人没有死,自会登门向诸位致谢;如是敝主人不幸死了,明日就会开吊,希望诸位看在多年街坊近邻的份上,请来奠祭。
由太阳下山算起,直到将近二更时分,来访的亲友不下数百人,但都被王府总管挡了驾。
二更正时,一口上好的柏木棺材送入王举人家。
很多人围在王府外眼看着那棺材被抬入了王府。
消息立刻传开了,附近的两条街,在不到半个时辰之内,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几乎是很肯定的,王举人已经死了。
是嘛!人如不死,怎会抬一具棺材进去?
王府的大门关闭了,隐隐可闻得啼哭声传了出来。
围在大门外面的人群也开始散去,人已确定死去了,自然不再等,表现关心和敬意的办法,只有等明日开吊时,来奠祭一番。
也许王举人在济南府是有身份的人,所以,棺材也是由棺材店的掌柜带着人送来。
除了四个抬棺材的人之外,还有两个穿着长衫的人护送而来。
月落星稀,已是天将黎明的时分。
王府门外围守的亲友,早已散得一个都不剩。
春寒料峭,天亮前,仍带着深重的凉意。
王府门前高挑的两盏气死风灯,在寒风中微微飘荡。
忽然间,两条人影快步而来,在王府大门外面停了下来。
灯光下,可以看清楚这两个人的形貌。
是两个三十左右的大汉,穿着青绸子裤褂,腰间束着一条白色纺绸腰带。
未见两人带刀佩剑,似是赤手空拳而来。
擂门声连绵不绝,在静寂的黎明时分,听来特别刺耳。
木门呀然大开,一个白发、白髯的老者缓步而出。
两个青衣人打量了开门的老者一眼,左首一个冷冷接道:“你是门房?”
白髯老人点点头,道:“差不远吧!老朽二十年前是门房……”
青衣人接道:“现在呢?”
白髯老人道:“现在吗?老夫是王府中的管事。”
青衣人冷冷说道:“总管家?”
白髯老人道:“不,老夫只是管事,我这把年纪了,怎么能当总管家,唉!还不是敝东主念我是三代老仆,给我一个闲差赏口饭吃。”
青衣人道:“原来如此,你叫甚么名字?”
白髯老人道:“老朽王川。”语声一顿,接道:“对啦!你们贵姓啊?一大早的擂门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青衣人道:“咱们要找一个人。”
王川道:“甚么人?”
青衣人道:“王武举,也就是王桂武。”
王川道:“两位来迟了,敝东主已于近三更时急病而死。”
青衣人道:“老头儿,这话当真吗?”
王川道:“为甚么要骗你们?目下已经更衣入棺。唉!两位仔细听一听,就可以听到厅中的哭声了。”
果然,哭声隐隐传了过来。
这等黎明时分,一片静寂,那哭声虽然不大,但夜深人静,大门口仍可听得。
青衣人点点头,道:“王川,我们想进去看看如何?”
王川道:“这个……这个……只怕是不太方便吧?”
青衣人道:“有什么不方便?”
这老人似乎有些迷糊,也许是年纪太大的缘故,皱皱眉说道:“两位客人,现在还未到开吊的时候,天色快要亮了,你们等一会再来吧。”
青衣人道:“现在和天亮有甚么不同?”
王川道:“现在正是大殓入棺的时刻,女眷都在灵堂,如何能让生人入内。”
青衣人道:“原来如此。”
右首一个青衣人低声说道:“老二,我瞧,咱们还是来个霸王硬上弓,冲进去瞧瞧,如何?”
左首的青衣人点点头,突然一出手,点了王川的前胸。
王川年纪老迈,如何能闪避得开,身子一歪,错开了前胸要害,被点中了左肩。
右首青衣人一伸手,抓住了王川的衣服,道:“老头儿,委屈一下,你这把年纪,咱们不会杀你就是。”
顺手又点了王川两处穴道,把他放在大门后面。
两个人疾飞向后面溜去。
王川被点了穴道,口不能叫,腿不能行,只有瞪着眼睛,眼看着两个人向内行去。
大概是王府中人都忙于办理丧事,前院中竟未见人踪。
进入第二进庭院,才见大厅中灯光辉煌。
大厅外面站了不少的人,男男女女,不下二十多个,看样子,似是王府中的仆从长工。
大概王举人平日待这些下人不错,此刻,人人手中都拏着一根点燃了的香,排列在大厅外面。有一股肃穆庄严的气势。
不少妇道人家,还不住的暗暗低泣。
大厅中,却传出了呜呜咽咽的哭声。
一个全身黑衣的老妇,站在棺木旁侧,不停的用手帕拭着泪痕。
一个三十上下的美妇人,身着重孝,伏棺而哭。
声音悲凄,真如杜鹃啼血。
在这两个妇人的身侧,站了不少丫头仆女。
两个青衣人轻轻移动着脚步,挤到了厅门口处。
只见两个穿着短衫长裤的黑衣人正抬着棺盖,合盖在棺材上。
两个丫头架起了那一身重孝的妇人。
另两个丫头扶着那一身黑衣的老妇人,离开了大厅。
整座大厅中,除了两个抬棺盖的男子之外,全厅中都是女人——六七个丫头和四个中年老妈子。!自
两个青衣人互相使了一个眼色,悄然退了出去。
大家都在沉痛之中,无人注意,也无人分心,竟然任这两个人来去自如。
大门仍然大开着,但所有的人都集中在第二进庭院之中。
王川仍直挺挺的靠在门后的墙壁上。
一个青衣人低声道:“老二,要不要解去他身上的穴道?”
那个被称老二的青衣人低声道:“不管他了,这老头子已一把年纪,也该死了,反正王武举家中要办丧事,那就让他们一块儿办吧。”
另一个青衣人道:“他没有死啊!咱们只是点了他的穴道。”
青衣老二道:“看他造化罢,不理他了,这老家伙就算不死,也会脱上一层皮,够他受了。”
两个人边谈边走,离开了王府。
他们很沉着,还顺手带上了两扇木门。
靠在墙上的王川突然挺身站了起来,举手一招。
暗影中闪出一个身材瘦小的年轻人,低声道:“齐老,受苦了。”
化名王川的正是齐子川,经历了一场险恶的风浪后,加入了金灯门(见金灯传奇故事之一)。
齐子川道:“那小子很慌张,他根本没有点中我的穴道,倒叫萧姑娘担心了。”敢情这位瘦小的年轻人,正是金灯门的萧飞燕所改扮。
萧飞燕点头一笑,跃身而起,飞越围墙而去。
齐子川微微一笑,掩上大门。
这时,王俊缓步行了出来,低声道:“齐老,萧五妹去了哪里?”
齐子川一欠身,道:“回掌灯人的话,五姑娘追踩敌踪去了。”
王俊微微一笑,道:“齐老不用如此多礼,此后咱们要长年相处,还是自然一点好。”
齐子川道:“老朽遵命。”
王俊突然放低了声音,道:“齐老,你打听的消息……”
齐子川道:“王桂武虽然财雄势大,但却是一个侠义君子人物,老朽已然暗中探问很多,他是个真真正正的好人,而且,还有点儿任性之处,拯义救危,施金济困,如若一定要说出他的缺点,那就是他只得父母余荫,有了那么一大笔家产,从小娇生惯养,有一点儿公子哥儿的脾气。”
王俊点点头,道:“这也不算是甚么大毛病了。”
齐子川道:“是!人情之常,小瑕不掩大善,总括而言,他已算得上是个君子了。”
王俊道:“他可曾犯过色戒?”
齐子川道:“走马章台、飞笺召妓、摆摆公子哥儿的派头,倒是有过,名人气势,在所难免了。”
王俊笑一笑,道:“名士风流,情尚可原,除此之外呢?”
齐子川道:“再无瑕疵。”
王俊道:“好,辛苦齐老了。”
转身步入一座厢房之中。夜色,掩遮了金灯门中人的行动。
这是一场隐密的设计,王府中,除了王举人几个心腹之外,大部分人都不知道。
为了怕老母哀恸伤身,王举人告诉了母亲,但王夫人却是一点不知。
她目睹丈夫气绝而逝,含殓入棺,恩爱夫妻,人鬼殊途,青春正盛,个郎永诀,内心的悲痛,自是肠断魂消,怕引起婆婆伤心,又不敢放声大哭,低泣如诉,泪如雨落。
这是最悲痛的哭,不一会工夫,已双目红肿,泪尽血出。
举人府,笼罩在一片悲痛愁苦之中。
五更时分,王府中开始布置灵堂,白布百匹,把整个王府装扮成一片白色世界。
仆妇女婢,也都穿上了孝服。
钱多,人手多,办起事来,自然是比较容易,天色刚亮,王府已布置好一座灵堂。
百对素烛、千朵纸花,倍增了凄凉、哀伤的气氛。
王举人为人太好,街坊邻居中,甚多受惠的人,死亡预报时,大部分的人都不相信,想想看,他那结实的身体,怎会突然死亡?
但天一亮,仍然有很多人赶到了王府查看。
纸花素烛,证实了死亡的预报,也震动赶来查看的街坊邻居。
一刹间,人声沸腾,竞相奔告,日上三竿时分,已然传遍了济南府城一王府大门外,拥来了上千的吊丧客人,后来者仍然蜂拥而至。
齐子川也穿着一身孝服,跟着王府的管家,在大门口处迎接吊丧宾客。
他年纪大,江湖老,眼皮杂,识人众多,是派在第一道关口的人。
易容术,掩去了他本来的面目。
但那络绎不绝的众多来宾,使这位老江湖也为之暗暗咋舌,这上千多衔接而入的人,要他分辨出混入的仇家匪徒,实在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王府布置的灵堂虽大,但也容不下这蜂拥而入的来客,使这一座大院落中也挤满了人。王夫人是真哭,声声如杜鹃啼血。
王老夫人也似是被这股哀伤之气氛感染,坐在一旁,也不禁暗暗低泣。
这就造成了一幅逼真的景象。
奠拜灵柩的人群中,突然走出了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壮汉,口中大声喝道:“王兄啊!你正值英年,前途无限,突然谢世,叫我这作兄弟的,怎不悲痛万分,触景伤情?”
一面说,一面走近了棺木旁侧,双掌齐出,双手扳在棺木之上。
人间至情流露,谁也不放在心上。
但跪在棺前,双手掩面的一个孝子,微启的指缝中,透出一道目光,却盯在那大汉的身上。掩面双手移动,已然传出了暗号。
纷乱哀伤的哭声中,除了特别的有心人外,谁也不会留意这些。
那壮汉挤出了大厅之后,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这时,王府的祭奠客人有来有去,越来越多。
那壮汉动作迅快,在拥挤的人群中侧身闪行。片刻工夫,已出王府。
他背上还绑着一块王府送的一方白巾。
壮汉转过一个巷口后,立刻把白巾扯成碎片,弃于道旁的水沟中,加快脚步走去。
他年纪也许不大,但却是一个有江湖经验的人物,行到巷口之时,突然停步回身,向外望去。
这时巷中,有不少前往王府吊丧的客人。
壮汉冷眼瞧看了良久,未发觉可疑的追踪,忽然大迈一步,转过巷口,向前行去。
绕过一条大街,直奔入一座宅院中去。
那是一座黑漆大门的高大宅院,但大门却是虚掩着,那壮汉推门而入,立刻又掩上了木门。
一条人影由屋角后闪了出来,缓步走近那高大的宅院前面,打量了那宅院一阵,转身而去。
他并没有进入那座宅院之中窥探,以免打草惊蛇。
一身男装的萧飞燕,突然由另一个巷口中,迎上那转身而来的人。
两个人会合于一处,萧飞燕低声说道:“三哥,瞧出了甚么没有?”
那追踪而来的人,正是金灯门中的老三方昭。
方昭一面举步而行,尽量保持平静,道:“我没有进去查看,但显然,那是一座私人住的宅院,看来,事情不如咱们想像那样简单,回去禀告大哥之后,才作计议。”语声一顿,接道:“五妹,你追踪的那几个人如何了?”
萧飞燕道:“盘出根底了,他们一行住在连云客栈。”
方昭道:“五妹又怎会到此地呢?”
萧飞燕道:“是追踪另一个可疑的人物而来,到了此地,不知潜入何处,天已大亮,行人渐多,这附近都是有钱人家的住宅,我不便也不能冒失的到处去找,幸好遇上三哥。”
方昭道:“那座宅院,我已经记得很清楚了,看样子,那才是他们在济南的真正巢穴,目下不宜惊动他们,咱们先回王府中去,再作决定。”
萧飞燕道:“三哥,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我想咱们应该分开回到王府。”
方昭道:“五妹顾虑极是,对方如是精明一些,必然布有反盯梢的暗桩,咱们不能被别人反盯上了。”
两人先后返回王府。
王府中的宾客,仍然络绎不绝。灵堂上香烟缭绕,哭声盈耳。
但王夫人却因身体不适,由两个丫头扶着进入内室。
王俊、于重早已在内室恭候。
王老夫人一提衣袂,就要跪拜,却被王俊伸手拦住,道:“太夫人,不敢当,你请坐,晚辈有事请教。”
王老夫人点点头,拭去泪痕,道:“大恩不言谢,这件事过去之后,我王家唯命是从,能保下王家的一脉香灯,我还要这万贯家产干吗?”
王俊本是读书人,讲究的是非礼勿动,王老夫人这几句话,使他听得有些尴尬了,笑一笑道:“这件事,以后再谈,眼前,倒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请教夫人。”
王老夫人道:“甚么事?”
王俊道:“刚才,那一位大哭灵堂、双手拍棺的是甚么人?”
王老夫人道:“老身很注意他,但我却从未见过他,不知是不是桂武在外面的朋友。”
于重道:“这就不会错了。”
王老夫人道:“他是甚么人?”
于重道:“他是甚么人,我们还没有查出来,不过,我们已经派人去查的了。”
王老夫人道:“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桂武虽然中了举,但我对他的管教仍然很严,我相信,他不应该会和江湖人物结仇。”
于重道:“老夫人,你请放心,我们大哥既然接下了这件事情,自然会办个水落石出,这件事不论有多么大,都由我们接下来。”
王老夫人道:“老身还说甚么呢?只有谢谢你们了。”
于重叹口气,道:“老夫人,我想开吊的事应该结束了。”
王老夫人道:“为甚么?”
于重道:“我们应该打开棺材瞧瞧。”
王老夫人有些不解的,道:“那棺木之中,不是一个假人吗?”
于重道:“是,不过,我们要求证一些事情,必须打开棺木,才能证明。”
王老夫人点点头,道:“哦!老身就去告诉总管,要他们把客人送走。”
为了儿子的事,王老夫人立刻转头向外走去。
目睹王老夫人的背影远去之后,于重才轻轻吁一口气’道:“掌灯大哥,看来这件事有些麻烦了。”
王俊道:“甚么麻烦?”
于重道:“大哥,那人哭哭啼啼的扑在棺木之上,在棺木上拍了一掌,然后转身就走,难道是全无原因吗?”
王俊道:“这个要请教二弟了。”
于重道:“大哥,武林之中,有一种武功叫作‘神通竹叶手’,听说那一种武功,能隔物伤人。”
王俊道:“世上真有这样的武功吗?”
于重道:“有!不过,当今之世,会这样武功的人屈指可数,如若咱们开棺求证,证明了小弟的推想不错,事情就麻烦了。”
王俊道:“二弟,这件事会怎么麻烦,你说明白一些。”
于重沉吟了片刻,道:“如若棺木中的假人留下了神通竹叶的伤痕,那证明了来人源有所出,非同小可,咱们的计划也不得不调整下了,咱们不能立刻有所行动,王举人也不能立刻露面,必须完全查明内情,再作决定。”
王俊点点头道:“对江湖中事,小兄知晓有限,二弟既如此说,咱们还是小心点好。”
王老夫人召来了总管,要他婉拒络绎不绝而来的吊丧客人。
王举人财势双全,再加上人缘又好,王府总管费尽了口舌,仍无法阻止来吊丧的人潮,直到夜幕低垂,才算把客人送完。
掩上大门,王府中暂时恢复了清静。
灵堂上灯火通明,但停棺的大厅上,却是门窗紧闭。
王府中人,只有王老夫人和青衣小帽的王举人在场。
但金灯门中人,却齐聚在灵堂之上。
王俊、于重、方昭、言小秋、萧飞燕、黄媚、齐子川。
于重默运内功,慎重无声息地打开了棺盖。
棺中仰卧着一个人,那是金灯门的杰作——一个用软木和黏土作成的假人。
细心的雕塑,和王举人形态一样,但此刻那黏土作的人头上,却形态已变。
五个指痕深陷半寸,强大的内劲,使得整个头形分裂。
王桂武倒吸了一口气,忖道:“这是甚么武功?盖着数寸厚的棺盖,竟然能伤到棺中之人,如是这棺中躺的是一个活人,也必被这一掌活生生震毙。”
王老夫人虽然不会武功,但她也看到了那深陷的指痕和裂开的头脸,不禁脸色大变。
金灯门中的七个人十四道眼神,全都盯注在那深陷的手印之上。
脸色一片严肃。
良久之后,于重才轻轻叹息一声,道:“神通竹叶手。”
齐子川点点头,道:“除了神通竹叶手外,天下再没有任何一种武功,能够透木传力、不着痕迹的取人之命。”
黄媚道:“齐老,你见多识广,看他神通竹叶手有了几成火候?”
齐子川道:“上好的柏木棺盖,有三寸六分的厚度,掌力传入,深陷尸首半寸,至少有七成以上的火候了。”
黄媚点点头,低声道:“大哥,咱们不能不小心点,灵堂不宜久留。”
王俊点点头,一抱拳道:“老夫人先请进后堂休息。”
王老夫人欲言又止,叹口气转身而去。
合盖了棺盖,王俊等也离开了灵堂,进入了一间密室。
这是三进宅院中一间客厅复室,数道门户和连绵的房舍,掩去了室中的灯火。
密室很大,布置得也极为舒适。
王俊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冷冷的望了王桂武一眼,道:“桂武兄,神通竹叶手是武林中一派密门奇技,那说明了和你结怨的人,是来自那一派门户,至少,也会牵扯了那一派门户中人……”语声微微一顿,接道:“据四弟、五妹追踪来人,查访所得,敌人的来势很强大,而且人数众多,有不少高手,我们原先的估计有了很大的错误,似乎是已脱出了江湖上一般报复的情形,他们是大举来犯,而且,亦有着很充分的准备。”
王桂武道:“王某虽是一名武举人,但我很少和江湖人往来,我练的是弓、刀、石,也和一般江湖人练的武功不同,只有济南府两家镖局子的总镖头,和王某相识数年,常有来往,如若他们算是江湖人,这也是王某仅有的江湖朋友了。”
齐子川轻轻咳了一声,道:“王举人,咱们想查明真相,不能遗漏细微,多问几句话,希望你王举人别放在心上。”
王桂武道:“承诸位仗义相助,王某感激不尽,但有所询,王某知无不告。”
齐子川道:“阁下和两家镖局子的总镖头来往多年,自是交情不错了?”
王桂武道:“是。”
齐子川道:“济南府两家镖局之中,除了总镖头之外,还有众多的镖师,难免亦互相有往还了?”
王桂武道:“他们两位从未替我引见过镖局中人,王某也很少到镖局中找他们。”
齐子川道:“阁下是在甚么地方和他们两位见面?”
王桂武道:“大都在酒馆饭庄之中。”
王俊道:“王兄,我们想知晓实情,事关重大,一步错失,可能会满盘皆输,还望王兄合作。”
王桂武接道:“王某决不藏私。”
王俊道:“这些年来,王兄可曾卷入江湖是非之中?那两家镖局的总镖头或有事求过王兄?”
王桂武沉吟一阵,摇摇头道:“没有。”
王俊道:“王兄再仔细想想看。”
王桂武道:“他们很少和我谈论江湖中事,王某除两年前救过一个卖唱的女子外,再未有过私人争执。”
王俊道:“昨天下午,来的那位黑衣人,王兄是否见过?”
王桂武道:“没有,那是第一次见,掌灯人和黄姑娘都在座。”
黄媚道:“王举人,你那两位总镖头的朋友如何了?”
王桂武叹息一声道:“如若我死亡,便能解救他们,那些人若言而有信,他们应该已得到解药,身体康复。”
于重道:“王举人,前晚,你们搏杀的经过情形如何?”
王桂武叹息一声,道:“接到的挑战书信中,指名要在下约请他们两人同去,因为,两年前发生在一品楼的事,他们两位也在场,在下于是约他们见面,说明内情,两人自坚欲同行,想不到,我们刚到了王家祠堂,他们两位就身遭暗算。”
于重接道:“他们没有暗算你吗?”
王桂武摇头,道:“没有,因为他们要逼我自绝。”
于重道:“难道你们没有动过手吗?”
王桂武道:“他们暗算了颜、赵两位总镖头后,才现身和我相见,又逼我出手,恶斗了五十余回合。”
于重道:“王举人胜了?”
王桂武低声道:“不敢相瞒,在下败了。”
王俊道:“那是说,他们这一切行动,只是逼你自绝罢了,他们动手之时胜了你,暗算你两位朋友,只不过是证明他们随时有能力执行恐吓之言。”
王桂武道:“正是如此,王某江湖经验不足,但我也感觉得到那人在四十回合之后,已可取我之命,但他却点到即止,不肯使我受一点伤害。”
王俊道:“他们的预谋是要逼死你。”
齐子川道:“一个武举人,身份不低,如是真遭凶杀,必将惊动官府,严予追查,他们倒是想得周到。”
于重道:“王举人,和你动手的人,可是两年前在一品楼中,为你所伤的人?”
王桂武道:“不是,不过他也在场,只是未曾出手。”
齐子川道:“看来,咱们得见见那两位总镖头才行,走镖的人,眼皮子杂,或可问出一点眉目来。”
王桂武道:“如若他们身体康复,明日必来吊祭。”
于重低声道:“那时,设法请他们到此,问个明白。”
齐子川道:“就咱们目前所知,敌势相当的庞大,而且他们分住两处,一处又是座很大的私家宅院,显然,他们来此一事,早经过了一番安排,杀害王举人,似乎只是他们的目的之一。”
王俊点点头,道:“表面上看来,这只是一件普通的仇杀事件,但骨子里,却又似是别有文章。”
黄媚道:“大哥说得是,这就是江湖,江湖上充满着险诈。”
王俊道:“但小兄有一点想不明白,他们为甚么要逼死王举人?事实上,他们有能力杀死他,而且还能布置成意外死亡的情势,纵然官府会追查一阵,但只要找不出真凭实据,还不是不了了之,他们为甚么要费这么大的手脚呢?”
黄媚道:“这中间定有内情,目下咱们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先查出为什么他们会舍近求远。”
齐子川道:“关键好像是在王举人的这场吊祭上。”!
王桂武道:“这个,在下也想不明白,他们能得到甚么?逼死我和杀死我,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齐子川道:“王举人未在江湖中行走,不知江湖中事,需知目下情势,你已变成了他们在济南府中有所作为的关键,他们为甚么要逼死你呢?这对他们有甚么好处?”
王桂武说道:“这个,在下就有些想不通了。”
齐子川道:“咱们也未想通,能想通个中原因,咱们就不难找出他们的目的了。”
王桂武沉吟了一阵,道:“王某实在想不出有甚么可疑之处,我只是一个安份的百姓,只是我有一点钱,又是个举人的身份,如若我有错,这就是我的错了。”
王俊道:“王举人,这件事看起来,是一桩很大的麻烦,原本是你个人的恩怨,现在看起来,好像是一桩很大的阴谋,你王举人只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
王桂武叹口气,道:“掌灯人,在下虽然仍然活在世上,但整个的济南府都知道我已死了,以后,我怎么能够复生呢?”
王俊笑一笑,道:“王举人,这件事你可以放心,咱们既然可以使你为装死亡,也可以使你奇迹般复活,不会惊世骇俗。”
于重低声说道:“照小弟的看法,他们逼死王举人’必然有它的作用,咱们预定的计划,不得不修正一下了。”
王俊道:“二弟有甚么意见?请说。”
于重道:“小弟觉得,咱们应该等一等,让对方先发动。”
王俊道:“如若任他们找上王府私来,难道要在此动手吗?”
于重道:“所以,咱们要想法子把王老夫人送离此地。”
王桂武道:“只要把我娘送走,我就再也没有值得担心的事了。”
于重笑一笑,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这是于重经过了一番很长的考虑后,拟定出来的计划。
王俊点点头,回顾了一眼,道:“四弟、六妹,有何高见?”
老四言小秋笑一笑,道:“二哥这番设计,已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虽非尽善尽美,但敌情不明,也无法再找出更好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