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剑寒道:“如是一年期满,仍然查不出头绪呢?”
岳小湄道:“不用易兄动手,小妹在易伯父坟前自行挖心奠祭,代先父偿命,也算实行了先父的遗示。”
易剑寒叹息一声道:“岳姑娘,你……”
霍然转过身来,只见岳小湄脸上浮现出微微的笑意,清澈眼神中,充满着自信。
忽然间,易剑寒生出了一种微妙的感受,只觉这位美丽的姑娘,充满着智慧,是那样令人悦服。
易剑寒开始动摇了,岳小湄的精致分析,具有强烈的说服力,已使他开始相信。
岳小湄点点头道:“易兄,请坐吧!”
易剑寒已还剑入鞘,缓缓在一张木椅上坐下,道:“岳姑妒,你可知道,当时在场的人,除了先父,和岳叔父之外,还有一个人,岳姑娘知道是谁么?”
岳小湄道:“易伯母,是么?”
易剑寒道:“对,姑娘,先父死亡之后,家母含辛茹苦的把我抚养长大,二十年来,一直都是如此……”轻轻吁一口气,接道:“岳姑娘,听你一番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不过,你要我怀疑自己的母亲,我就实在有些为难了。”
岳小湄道:“易兄,我没有怀疑伯母,如若伯母不会武功,这就和她无关了。”
易剑寒道:“家母不会武功。”
岳小湄道:“这中间的设计,不但精密,而且奇幻绝伦,所以,小妹觉得,必须到现场看过了之后,小妹才能证实一些推断。”
易剑寒道:“姑娘,有一件事,我必须先说明白。”
岳小湄道:“什么事?”
易剑寒道:“家母还在等我,唉……她已经设下了先父的灵位,准备在下带回姑娘人头致祭。”
岳小湄道:“哦!”
易剑寒道:“我如空手回去如何向家母交代?”
岳小湄道:“易兄的意思呢?”
易剑寒道:“姑娘,愿不愿意,和在下一起去见见家母呢?”
岳小湄沉吟了一阵道:“易兄,你觉得,我这样跟过去方便么?”
易剑寒道:“没有什么不方便,家母的为人,比我还要随和一些,姑娘能够说服我,相信,也不难说服家母。”
岳小湄道:“易兄,小妹觉得还是不去为妙。”
易剑寒道:“哦!”
岳小湄道:“老人家这些年的仇恨,可能比你易兄还要深上十倍,如若,她不容小妹置辩,就下令易兄杀害小妹,易兄又如何自处呢?”
易剑寒沉吟了一阵道:“岳姑娘,那你准备要我如何向家母交代呢?”
岳小湄凝目思索了一阵道:“有两个办法,第一是,易兄杀了小妹,带我的人头回去,小妹遵从了家父遗示,也算尽了孝道……”
易剑寒摇摇头,说道:“这些话,再也休提了,小湄姑娘,我相信你的话了,岳叔父这些年表现的,决不像杀死先父的凶手。”
岳小湄眨动了一下大眼睛,流下了两行泪水道:“易兄,我好高兴。”
易剑寒道:“姑娘,请原谅我适才的固执和无礼,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岳小湄道:“不!易兄,你不但饶了我不死,而且,也给了我替家父洗刷清白的机会,这是一份莫可言喻大恩德。”
易剑寒道:“姑娘,你也同样的在帮我,找出杀死家父的真正凶手,不过……”
岳小湄哦了一声,接道:“不过什么?易兄!”
易剑寒道:“目下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向家母交待,姑娘,如何告诉她呢?”
岳小湄低声说道:“易兄,能不能告诉伯母,就说我跑了呢?”
易剑寒道:“跑了?”
岳小湄道:“是,跑了,你搜遍了整座牡丹园,但却找不到我,所以,你剑劈了很多牡丹,带着一些牡丹花回去,向伯母报告。”
易剑寒道:“你呢,姑娘,如何自处?”
岳小湄道:“小妹的事,还要易兄成全。”
易剑寒道:“唉!我已经答应你了,理当相助,姑娘怎会如此见外呢!”
岳小湄道:“我改扮成一个男童,跟在易兄身侧,行事也好方便一些。”
易剑寒道:“这个,这个……”
岳小湄道:“易兄,有什么为难之处,请当面讲了。”
“家母是一个精明的人,也许,她不太懂江湖的事,但她会瞧岀你女扮男装的身份?”
岳小湄理一理鬓边散发,缓缓说道:“小妹虽然相信我的易容术,不过,我觉得,还是不冒险的好。”
易剑寒道:“是!家母有些地方,具有着很特殊观察才能。”
点点头,岳小湄道:“小妹应该小心一些,易兄,把我安排在那些花棚之中,作一个栽花童子如何?”
易剑寒道:“这倒是一件不太困难的事,只不过那里已经有了一个花奴老王,是否方便呢?”
岳小湄心中一动道:“那老王多大年纪了?”
易剑寒道:“五十多一些吧。”
岳小湄道:“他在那里工作很久了?”
易剑寒道:“很久了,我们回到那故乡宅院的时候,他就负起了浇水种花的责任。”
岳小湄道:“是易兄找的人么?”
易剑寒道:“不是,好像是家母的决定,不过除了浇水种花外,他很少到那些花棚中去。”
岳小湄道:“哦,易兄,你是少主人的身份,安排一个花童职位,大概,还不会很为难吧!”
易剑寒道:“应该不是难事,不过,老王是个粗人,你如何和他相处下去呢?”
岳小湄道:“我会尽力而为的,易兄,不过,我们不能同行了,我想,应该安排一个人为的巧合能使小妹不着痕迹的留在府上工作。”
易剑寒道:“姑娘,你是说,不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情。”
岳小湄道:“是,除了你之外,最好先不让任何人知道我的身份,包括了易伯母,和花奴老王在内。”
易剑寒点点头。
岳小湄道:“易兄,给我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如是我的查证,无法为先父洗刷去杀死易伯父的污点,小妹,就自己到易伯父的墓前,自挖心肝,以慰易伯父在天之灵……”
易剑寒道:“姑娘,你……”
岳小湄接道:“自然,我会事先通知你易兄一声,这是先父的遗言,也是我唯一的心愿,易兄,无论如何,我要替先父偿还这笔欠债,易兄就这样决定了,小妹更衣去。”
花园中,植有着很多的牡丹。
在这广大的花园中,有一座红砖砌成的围墙,圈住了花园的一角。
那围墙高过了一个人,所以,看不清楚那围墙是什么?
除了红砖围圈的花园一角之外,还有一座坚竹搭成的花房。
那花房外,有一个很大的水池,引来了园外的山泉。
所以,这花园中的蓄水池塘,水势一直流动着。池塘塘中水清见底,牡丹花照入水中的倒影,随着波荡涟漪颤动。
这是座私人的花园,整座的花园,围绕着一丈多高的围墙,用红色的大砖砌成。
所有围墙外的人,看不出园中的景物。
这样大的花园,决非一个花奴老王所能负担。
事实上,这座花园中,除了老王之外,还有三个园丁。
老王是这个园丁的领班,也是管理这些花园的人,也是唯一住在这座花园中的人。
这时,天色近午,一个十五六岁的黑衣人,正在埋首除草。
花奴老王站在那坚竹搭成的花房前面。
花房和那红砖围砌之处,都被划成了禁地,花奴老王,是下人中唯一可以进出这两个地方的人。
老王背负着双手,四下瞧着。
花房中育养了一批新花苗,该移植在花园中了。
所以这个园丁,都在加紧工作,翻土施肥,和除去一些将枯的花木。
这座花园,曾在二十年前,因园主被杀,而一度荒凉,但三年前,一度走避的女主人,重返故园后,而又逐渐修整起来。
老王,是受委托整建这座易家名园的主事人。
也许重返故园的主人,不愿有太多引人杂乱之感,也许是要保存这座名园原有的形态,或是,这园中有些什么隐密,不愿被人发现,所以没有雇请大批的工人,修整这座名园。
初时,只有老王一个人工作,他费了三四个月的时间,修补起了这座环绕花园的围墙。
然后,又用红砖围绕起了那花园中的一角。
除了老王和易家的主人之外,再没有人知道那一堵红墙中围绕的什么?
直到老王又修整好了那座原有但破落的花房,才开始招请了三个工人,整理园中的花木。
三个工人,都是附近的农家子弟,都经过了老王仔细观察之后,才雇请而来。
整地、植花的工作,虽然不算太轻松,但也不太忙碌,至少,这里工作不算太累,每个月,逢一休假,而且,除了移植花苗的时候需要赶工之外,别的日子里,工作都很轻松。
每到日上三竿之后才来上工,太阳还未下山时候,就可以收工,除了一顿丰富的午餐之外,还有六两银子一个月的工钱。
对一个农家子弟而言,那实在是笔很大的收入。
所以,每个人都不愿丢了这个工作,对领班的老王,也有着极大的畏惧。
老王忽然皱皱眉头,直对那黑衣人行了过去。
黑衣人埋首工作,不敢回顾。
老王停下了脚步,冷冷的说道:“住手。”
黑衣童子停下了手。
老王两道目光,就像是闪电一般,逼视在黑衣童子的身上道:“你是谁?”
“我是小山。”黑衣人畏怯的回答。
老王道:“谁要你来的?”
“大山病了,要我来代工。”
老王道:“你是大山的什么人?”
“堂弟,大山是我堂兄。”
老王嗯了一声道:“你转过头来。”
小山缓缓转过头来。
他皮肤黝黑,但轮廓很端正,只是有些羞惧,微微垂首。
老王两道炯炯的眼神,不停在小山的身上打量,一面冷冷的说道:“大山得的什么病?”
“风寒,已经吃了药,一两天就会好了!”
老王也许瞧不出什么破绽,但心中仍有着怒意,语声仍然很冷的说道:“回去告诉大山,不用回来了,他被解工了。”
“我……”小山惶惑的不知所措。
老王接道:“你也不用来了,等一会,我给你这个月的工钱。”
小山流下了眼泪,显然,他心中有着极度的焦急,但却不敢表达出来。
“老王,什么事情?”易剑寒一袭青衣,缓步行了过来。
“是少爷!”老王立刻换上了一副恭谨的神情,接道:“这个工人……”
易剑寒道:“他怎么了?”
老王道:“是替工,替他的堂兄大山。”
易剑寒哦了一声道:“大山呢?”
小山急急接道:“大山病了,我是他堂弟,代他上工的,王大爷却要辞了大山,我……我好害怕。”
老王道:“你怕什么?”
小山道:“我怕大山会打我,说我没有用。”
易剑寒点点头道:“老王,算了吧,大山不能来,用他也是一样。”
小山道:“少爷,大山能来的,三两天他的病就好了。”
老王沉吟一阵道:“小山,还不快谢过少爷开恩。大山不守规定,非辞不可,就由你代替他上工吧!”
小山道:“我,我……”
老王接道:“怎么?你不高兴?”
小山道:“我很高兴,可是大山会骂我,抢了他的工作。”
老王脸上第一次泛起了笑容,小山的表现,已可确定他是大山的堂弟。
易剑寒心中也不禁暗暗佩服,只觉他的进退应对之间,无不恰到好处,就是自己,也找不出一点可疑的破绽。
老王点点头道:“你不用害怕,我会告诉他,不让他骂你。”
小山道:“谢谢王大爷,谢谢少爷。”转身又开始整理草地。
他有些语无伦次,一副十足乡下子弟的本色。
老王摇摇头,笑道:“少爷,别见怪,乡下孩子读书不多,有些言语颠倒。”
易剑寒道:“其实小山很伶俐。”
一面举步向前行去。
老王错半步紧随身后,表现出一副男仆的谨慎。
易剑寒四顾了一眼道:“这座花园,已完全恢复旧时景色了。”
老王道:“老奴一直是照着少爷手绘的图案整建,一点不敢逾越。”
易剑寒道:“其实,我只知道这里有一座花园,园中是什么情景,我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老王道:“那幅图?”
易剑寒道:“是娘告诉我的。”
老王道:“老夫人的指引,不过,少爷的手笔很精致,老仆按图施工,自信没有什么大的差错,只觉进度慢了一些。”
易剑寒道:“对!我听你说过,咱们要在不知不觉中恢复旧观。”
老王道:“少爷说的是。”
易剑寒道“老王,为什么要这样慢慢的恢复旧观呢?不雇工一次修整完成?”
老王道:“这就不是老奴所知晓了,缓慢修建这座花园,不是少爷的主意么?”
易剑寒道:“不是,是娘的意思。”
老王道:“老夫人手握智珠,如此缓慢施工,必有她的作用,只是老奴不解其中玄机罢了。”
易剑寒心中暗道:这花奴老王,不知是当真的虔诚呢,还是口风奇紧。
心中念转,口中说道:“老王,你没有问过我娘么?”
老王道:“少爷言重了,老奴惶恐得很。”
易剑寒笑一笑:“老王,你很谨慎。”
老王道:“少爷夸奖,老奴只知守我本份。”
易剑寒道:“好!我们能用到你这样一个谨慎的人,实非易事,我要向娘推荐,把你升为总管。”
老王道:“不成啊!少爷,老奴也只能管理花园中杂物,当不得总管。”
易剑寒举步向园外走去,一面说道:“老王,这几年,我们都一直没有好好谈过。”
老王道:“少爷事忙,再说老奴也不敢逾越。”
易剑寒回头一笑道:“老王,其实,你的谈吐一点都不像一个下人……”
老王接道:“老奴昔年,在一家官府中为仆,学得一些礼仪,广了一些见闻。”
点点头,易剑寒道:“原来如此。”
七天后,一个月黑星朗的夜晚。
距离易家花园两里外一座荒凉的小庙后面,一株多年的老榆树下,站着两个人。
一袭淡青长服的易剑寒,和蓬头垢面的小山。
轻轻吁了一口气,易剑寒缓缓说道:“小湄姑娘,委屈你了。”
敢情,代工的小山,竟然是岳小湄所改扮。
她改扮的很彻底,剪去了太长的秀发,用药涂黑了皮肤,还把一口洁白的小牙齿涂上一些淡黄。
岳小湄摇摇头道:“我觉得很快乐,也发觉些疑点,七天时间能有这些收获,很感谢易兄给我的机会。”
易剑寒道:“小湄,你发觉了什么?”
岳小湄道:“花奴老王不是个简单的人,他很精明,也很谨慎。”
易剑寒道:“那一次和他谈过几句话之后,我也有这种感觉,唉!三年时间,我竟然没有发觉,说来惭愧得很。”
岳小湄道:“他常常追踪我,一连三天,幸好,我们有很完美的安排,稍有疏忽,就被他查出破绽了。”
易剑寒有些惊讶的哦了一声。
岳小湄道:“易兄,老王不但很精明,而且有一身很精深的武功,我一直很本份的工作,不敢有任何轻妄的举动,小妹没有在江湖上走动过,但我暗中观察所得,发觉他的武功,决不在你我之下。”
易剑寒震动了,道:“这样高明?”
岳小湄道:“也许他不如易兄,但却不在小妹之下。”
“唉!小湄,我答应代查家父的死亡真正原因,一是敬佩你的过人才慧,二是为你的武功折服,小湄,我发觉,我根本杀不了你!”
岳小湄笑一笑道:“易兄,老王那样一身武功,为什么甘愿屈为你们易家的花奴,难道,他真的只是贪图那一月十两银子的工钱么?”
易剑寒道:“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我……”
岳小湄急道:“易兄,千万不可去问易伯母。”
易剑寒奇道:“为什么?难道我母亲也有可疑么?”
岳小湄道:“事情没有明朗之前,我们不得不小心一些。”
易剑寒道:“好吧,小湄……我……”
岳小湄笑一笑道:“易兄,告诉我,那堵红墙环围中,是什么?”
易剑寒道:“怎么?你没有去看过?”
岳小湄道:“没有,为了避嫌,我没有走近距离红墙两丈之内。”
易剑寒道:“你很小心。”
岳小湄道:“老王很厉害,我不能冒一点险,使他动疑。”
易剑寒道:“其实,那里面只是我父亲停柩的墓丘。”
岳小湄道:“哦!你去过。”
易剑寒道:“常常去,每到初一十五,我娘都带我去那里拜奠一番。”
岳小湄沉吟不语。
良久之后,易剑寒忍不住说道:小湄,你怎么不说话了。”
岳小湄道:“我在想……”
易剑寒道:“想什么?”
岳小湄道:“我在想,只是存放灵柩所在,为什么要划为禁地。”
易剑寒道:“这个不用怀疑,我和娘都看到灵柩厝在那里。”
岳小湄点点头:“明天是十五?”
易剑寒道:“是,三日后,四月十八,就是亡父二十一周年大忌,每到这一日,家母就召来几位僧尼,作一天法事。”
岳小湄道:“好,易兄可以回去,咱们十日之后,再在此会晤。”
易剑寒点点头道:“小湄,你这样……”
岳小湄接道:“易兄,对这短短七日的收获,我很满意,但希望易兄仍和往常一样,不可有所逾越,也不用常到花园中去,更不要借故和我谈话,回去时要特别小心,老王的耳目很灵敏,小妹先走一步了。”
说走就走,转身一跃,人已消失在夜色中不见。
易剑寒想呼叫,但他却忍下去,没有出口。
第二天,岳小湄照常上工。
果然,见到易夫人带着易剑寒,进入了后园,直行到那红墙之内。
老王早已准备好了素果纸钱,迎候于门前。
岳小湄选择了一个很好形势,借花丛掩蔽,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了易夫人,又不至引起那老王的疑心。
易夫人虽届中年,但仍然有着一种动人的美丽。
她步履缓慢,表现一种端庄的大家风范。
老王很恭谨,一直微微低着头,跟在易剑寒身后。
如非心中早有怀疑,就外形的观察,任何人也看不出一点可疑之处。
易夫人进入红墙围的地方,足足有一个时辰之久,才带着易剑寒离去。
老王送走了易夫人,已经是快近午时光景。
一个中年嬷嬷送来了饭菜。
吃饭时,花奴老王突然宣布了一件事,要三个工人,一连休息六天,过了二十一日再来。
这使得岳小湄很失望,十八日的大忌法事,将无法看到。
老王紧接着说明了第二件事。
花房中孕育了一些新品花苗,六天之后,各人来时,要日夜开工,所以,你们再来的时候,都要搬到这里来住,把那批花苗,种植在园中。
没有人表示意见,老王的话,在三个人面前,就是圣旨纶音。
岳小湄尽量使自己表现的木讷一些,和两个工人一样。
对这些农民的温顺,老王表示很欣赏,笑一笑,道:“自然,夫人会想到你们日以继夜的辛苦有一些格外的的赏赐,给你们每人二两银子。”
这是很大的手笔,两个工人脸上都泛现出惊喜之色。
岳小湄却心中暗暗盘算着:奇怪,这老王为什么不提少主人的赏赐,却提到了夫人。
心中立刻增加了一些怀疑。
岳小湄暗中下了决心,准备在三日法事中,暗里探查一下那处存厝灵柩的所在,个中究竟有什么隐秘?
但岳小湄也有想不到的地方,那就是易剑寒。
他是个很聪慧的人,为什么自己能在极短的时间中发现很多的疑点,而他竟没发觉。
这不但有些奇怪,而且,有些可疑。
唯一使岳小湄觉得放心的一件事,是老王已经开始信任他,不再追查他的底细。
如果老王锲而不舍的追查下去,不论如何安排的完美,都无法长久保有这个隐秘。
四月十八之夜,天上满布着浓云。
夜风轻啸,是一个密云不雨的晚上。
初更过后,岳小湄就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带了兵刃,一把金柄短剑。
这些日子里,他已经熟记了这易家花园中每一个角落的形势。
飞越过花园的围墙,立刻可见那红砖围墙内,透出的灯光。
岳小湄选择了一处最隐蔽的角落。吸一口气,贴壁缓缓而上。
她必须极端小心,小心的不发出任何声息。
他明白花奴老王,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人物,任何声息都可能使他听到动静,生出怀疑。
幸好,今夜天帮忙,浓云蔽月,劲风呼啸,吹的树木花草,沙沙作响。
岳小湄探首望去,只见红砖围圈的一大块平地中间,有一座青砖砌成的墓丘,四周种满了各色牡丹。
两盏气死风灯,平摆墓丘前面。
似乎是不愿把灯火挑的太高,使人瞧到。
两个穿着红色袈裟的和尚,合掌闭目,似乎是正在低诵经文。
岳小湄心中暗道:“他们为什么连念经,也用这么低的声音。”
突然间,左首一个和尚睁开了双目道:“什么人?”
岳小湄吓了一跳,暗道:“我这样谨慎小心,难道,还会被他们发觉了?这和尚倒不简单。”
只听老王的声音应道:“是我,夫人来了!”
两个和尚霍然站起了身子。
只看两人起身的那份快劲,就可瞧出是有一身武功的人。
岳小湄更提高了警觉之心,身子向下缩了一下,吸一口气,全身贴在墙壁上,只有一只眼露出墙头,探看室内景物。
木门呀然而开,当先入的是一身黑衣的易夫人。
花奴老王,紧随在身后。
两个和尚都对易夫人似很敬重,齐齐躬身作礼。
和尚念经处,摆了四张木椅,老王顺手拉过一张椅子,让易夫人坐下。
易夫人严肃的脸上,微现一抹笑意道:“你们都坐下。”
三个人应了一声,齐齐拉过木椅坐下。
虽然是举手之间,但三人如有默契,那木椅放下的位置,正好是众星捧月一般,把易夫人拱成了主位。
易夫人目光转动,向四下打量了一阵道:“老王,那小山的来历如何?”
老王道:“我已经打听过了,没有可疑之处,大山真有一个堂弟,叫作小山,我曾跟踪他几次,发觉他下工就回家去了!”
易夫人道:“哦!”
目光转到左首一个和尚的身上道:“法雷,你有事要见我,现在可以说了。”
法雷很恭谨的说道:“易少爷今天有些不对。”
易夫人道:“怎么回事?”
法雷道:“今天,他连来了三次,而且,每次都很注意我和法明,似乎已经对我们起了怀疑。”
易夫人沉吟了一阵道:“老王,你看有没有什么地方使他动疑的?”
老王抓抓脑袋道:“没有啊,我一直很小心,法雷你是不是心中有鬼?自己沉不住气。”
法雷道:“不!易少爷确是有些不对,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一会儿盯住我和法明瞧着,一会儿绕着这墓丘行走,一副寻找什么的模样!”
老王皱皱眉头道:“这就麻烦了。”
易夫人道:“他由洛阳回来之后,就似乎是有些不对,告诉我,岳小湄跑了,老王,你去洛阳摸过丫头的底子,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物?”
老王道:“牡丹园的防卫很森严,我守了两夜都混不进去,只好利用白天,装作送东西,进去了一趟……”
易夫人接道:“见到那丫头没有?”
老王道:“远远看了一眼,似乎是长的很美。”
易夫人道:“她会不会武功?”
老王道:“相隔太远,时间又短,瞧不出来。”
易夫人道:“岳凤山武功不俗,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怎会不倾囊传授。”
一直没有开口的法明道:“夫人,咱们在此议事,一旦易公子闯了来,那岂不是很难解说,瞧他今日情形,很可能晚上会来。”
老王道:“这个你们放心,夫人早有安排了。”
“夫人早有安排了”这个答复,使得岳小湄的心向下一沉。
她几乎稳定不住自己的身子。
以易剑寒的武功,自然不会沉睡不觉,除非他受到了暗算。
法雷点点头道:“夫人虽然是早有预备,不过,这件事既然已经引起易公子的怀疑,他有很多机会……”
老王冷冷接道:“法雷,夫人自有良策,这多年都没出事……”
“老王,让法雷说下去,这些年来,剑寒人还很乖顺,现在他心有所疑了,那就不同啦。”易夫人摇摇头,轻轻叹息着。
法雷望着老王道:“老大,我想到了什么事,就应该告诉夫人,对么?”
老王有些无可奈何的道:“既然夫人要你说了,你就说下去吧。”
法雷道:“咱们筹划了二十几年,一个完美无瑕的计划,现在,正是要开花结果的时候了,咱们不允许被人破坏。”
易夫人点点头道:“对!法雷,你再说下去,谁能破坏这件事?”
法雷道:“目下只有易公子,他是唯一,可以破坏的人。”
老王耸耸肩头道:“法雷,你别忘了,易公子是夫人亲生的骨肉啊!”
易夫人举起纤巧的右手,阻止老王说下去,接道:“法雷,你说,咱们应该如何?”
法雷回顾了法明一眼,脸上有着为难的神色道:“夫人,我和法明谈过了,这件事,实在是很严重,所以,所以——”
易夫人接道:“说下去,不用顾虑什么!”
法雷道:“所以,我和法明的意思,最好是杀了他。”
这和尚的话,像一把刀般,刺入了岳小湄的肌肤中,几乎使她攀不住墙壁而跌落。
老王有些恼火的说道:“法雷,你在胡说什么?”
易夫人轻轻叹息一声道:“老王,法雷说的有些道理……”
老王接道:“夫人,你——”
易夫人举手理一下夜风吹飘起来的长发,接道:“我在想,一旦,剑寒了解了真实情形之后,他会容得下我这个母亲么?唉!这二十几年来,我尽力使自己不露出任何一点破绽,老王,你可知道,那要费了我多少的心血,而且,还提心吊胆,这一次我要他到牡丹园去,希望他被杀在那里,想不到他竟平安回来了。”
老王点点头道:“说的也是。”
易夫人道:“我要他必须带回岳小湄的人头,岳凤山在世之日,这件事也许可以办到,到目前为止,他还一直认为他是杀死他易恩兄的凶手……”
老王笑一笑道:“夫人,提起这件事,真是世上最完美的设计,像岳凤山那么精明的老江湖,苦思了很多年,也想不出原因何在。”
对那个凶杀的设计,易夫人也有着满意味道,笑一笑接道:“所以,我一直忍耐到岳凤山死去,牡丹园也有着很坚强的实力,剑寒,如若一定要杀死岳小湄,必然会引起一场火拼,剑寒的剑法确实很高明,但他决无法挡得住牡丹园中,岳凤山几个死党的围攻,最好,他们是打个同归于尽……”
岳小湄暗暗骂道:“最毒妇人心,果然不错,害了自己的丈夫,又忍心害死她的骨肉。”
她几乎忘记自己也是女人。
易夫人的话,继续说道:“我计算,剑寒只有百分之一的保命机会,岳家的人,再杀了易剑寒,不论岳小湄用什么方法,都会引起天下武林的公愤,牡丹园也会冰消瓦解。”
法雷似乎对易剑寒有着特别的痛恨,道:“夫人,你一向算无遗策,这一回,怎么会差异如此之大?”
易夫人道:“剑寒回来了,而且是完整无伤的回来了,我就开始在想,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差别呢!”
老王道:“不错,这件事我也想不明白,夫人的设计,应该是天衣无缝啊!”
易夫人道:“这件事,我终于想通了。”
老王道:“夫人,毛病出在那里?”
“岳小湄。”易夫人有些感喟的说道。
老王皱了皱眉头道:“那个小丫头,只不过十几岁啊。”
易夫人苦笑一下道:“对!我们太低估她了,正因为她的年纪太小,我们骗过了岳凤山,何况是岳小湄那个小丫头,所以我们就犯了一个很大错误。”
目光由老王、法雷、法明的脸上掠过,接道:“我们知己,但却不知彼,我相信,我已替易剑寒制造了绝对的仇恨,但我们对岳小湄的了解太少了。”
老王道:“说的是啊!易公子抱定了不杀敌人,永不回来的决心去做的,但他却完美无伤的回来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法雷道:“夫人,易公子没有跟你说过么?”
易夫人点点头道:“说过。”
老王道:“怎么个经过呢?”
“岳小湄跑了,牡丹园变成了一座空园。”
法明道:“这不太可能吧?”
易夫人道:“是的,我也不相信他的话,但我又不便穷诘下去,那会使他动疑。”
隐身在门外的岳小湄,有一些安慰,易剑寒对她已十分信任。
易夫人目中闪动了一片奇光,接道:“我们不能再疏忽了,对剑寒,也该有些防备才是。”
法雷道:“最好的防备,就是杀了他。”
岳小湄的心头又震动了一下,忖道:“这个和尚为什么对剑寒那样痛恨,痛恨到非要置剑寒于死地不可。”
老王道:“法雷,不能下这样的毒手,咱们要想个别的法子。”
易夫人道:“老王,法雷的话并不错,剑寒如若和岳小湄有勾结,我们的处境就十分危险了。”
老王两道目光,突然逼视在易夫人脸上,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不知是阴险,还是惊奇。
易夫人缓缓垂下了头。
老王道:“你真的舍得杀了他么?”
易夫人道:“如果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似乎是只有杀他了。”
老王点点头道:“夫人,在作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多想一想,你知道,人死之后,就不能复生了。”
易夫人道:“我知道。”
法雷道:“好!夫人,老大既然都同意了,我这就去执行。”
岳小湄大吃一惊,想不到他们说杀就杀,立刻行动。
她不能看到易剑寒死,势必要出手相救。
那不但要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而且,对他们这整个阴谋,也无法探听清楚了。
幸好,老王阻止了法雷。
“你总是这样急躁,十几年佛门的生活,还没使你改变一下气质。”老王有些抱怨的意思。
法雷道:“改不了,老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再让我穿上一百年袈裟,我还是我,变不成佛门弟子。”
易夫人抬起头微微一笑道:“法雷,现在,还不是下手杀他的时候。”
法雷道:“还要等多久?
易夫人道:“我想,使他说出来岳小湄的真像之后,再杀他不迟,我们要从剑寒的口中,了解岳小湄这个人……”
回顾了老王一眼,接道:“事实上,我已经犯了很大的错误。”
那一眼,似是含着很浓蜜的情意。
老王道:“你……你有什么错误呢?”
易夫人道:“岳凤山死了,但那牡丹园仍然能保有下去,没有星散,也没有转让,那就说明了岳小湄不是个简单的女子,但我竟然没有想到。”
法雷道:“岳小湄的事,还不太严重,谅她一个黄毛丫头,一时间还翻不上天去,问题还在易公子身上。”
易夫人道:“哦!”
法雷道:“夫人,老大,我并非对易公子有什么成见,非要杀他不可,而是他今天的举动太可疑了,我们这里的布置,并非是完美无缺,他如动了疑心,随时都可以找出毛病,夫人,他如发觉了一些什么,我们应该如何?”
老王道:“立刻想办法通知夫人来此。”
易夫人道:“不用了,真到那一刻,你们就下手杀了他。”
法雷的目光,转到了老王的身上。
老王点点头道:“夫人既然下了令谕,你们就照办!”
法雷、法明,齐齐躬声应是。
岳小湄冷眼旁观,发觉了这几人的关系,似是十分复杂。
花奴老王,尽量表现出对易夫人的忠实,但法雷、法明,却似乎对老王有些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