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傲霜抬手望荷香一指,道:“这位姑娘可作个见证,秋某可没有胡说乱语,在金陵城中,秋某曾和阎君涛有过数面之缘。”
荷香默然点一点头。
童天道:“听说阎宫主天赋奇佳,通晓百家武功,为武林一大奇才。”
秋傲霜冷笑道:“雕虫小技,跳梁小丑,那里成得了气候。”
胡道霍然起立,沉声道:“秋副宫主,你既知胡某与阎君涛有八拜总角之交,当着胡某人之面,说话就得留点余地。”
秋傲霜道:“秋某说话一向不留余地,只是投有抓着你娘偷汉子的把柄,不然,秋某也照样当众掀出来,让武林中人去传扬。”
这话虽嫌下流,粗俗,用来对付千面鬼胡道这种人,可真是对症下药。
胡道的涵养功夫消失了,两道倒垂眉排成了一条线,冷声道:“借用你的一句话,嘴强不如刀剑强,话硬不如底子硬!”
秋傲霜淡淡一笑,道:“莫非尊驾要和秋某人较量一番么?”
千面鬼胡道狠狠地将头一点,道:“不错。”
秋傲霜缓缓站起,冷声道:“长幼有序,尊驾请先划道。”
胡道卷起袖管,摆出了庄稼人的把式,狠狠地道:“胡某先要和你比酒。”
秋傲霜大大一愣,道:“比酒!”
千面鬼胡道神气活现地道:“古之英雄莫不善饮,会喝酒的才算男人,豪饮者才是汉子,胡某先饮十斤……”
干巴巴的手臂一挥,叱喝道:“抬酒来!”
喝声方落,两只五斤装的酒坛业已抬上来席面。
千面鬼胡道抱起酒坛,咕嘟咕嘟连口大喝,五斤烧刀子业已下了肚。
秋傲霜不禁暗皱眉头,他虽善饮,却没有一口气连喝十斤的量。
沈七郎和洪秀更是骇然张目,他们显然在为秋傲霜耽心。
“天山二煞”及“五色彩蝶”却在暗暗窃笑,谈起酒量,千面鬼胡道可算天下第一,秋傲霜这头一关就一定闯不过去。
秋傲霜在暗暗发怔,却听那江秋露的声音在耳边说道:“秋傲霜,你到底安的什么心眼?”
秋傲霜微微垂下了头,以传音术说道:“我要逼出阎君涛。”
江秋露道:“那阎君涛是何许人物,他若存心龟缩不出,你即使骂他的祖宗万代,他也不会露脸,我看你还是别费劲吧!”
秋傲霜道:“依你之见呢?”
江秋露道:“我们得尽快查出阎君涛今晚布下这一诡局的目的何在。”
秋傲霜道:“如何去查?”
江秋露道:“那李三进进出出好像是个穿针引线的人物。”
秋傲霜道:“他此刻已去了燕子楼头……”
江秋露接口道:“听他胡扯!我一直和凤吟轮流盯着他,根本就没有出过大门一步。”
秋傲霜道:“那李三现在何处?”
江秋露道:“去了后进。”
秋傲霜道:“可能是去会阎君涛了。”
江秋露道:“事情就这么办,我去设法逼问李三,你在那边稳住情势。”
秋傲霜道:“情势对我不利,千面鬼胡道正要和我比酒量。”
江秋露道:“喝呀!”
秋傲霜道:“可不是一杯两杯,他要我一口气喝下十斤哩!”
江秋露冷笑道:“秋傲霜,你真是一时糊涂,‘旋风剑法’中那一招‘漫天花雨’你难道全都忘了么?”
秋傲霜突有所悟……
这时,只听那千面鬼胡道朗笑道:“好酒!好酒!秋副宫主,轮到你啦!”
秋傲霜道:“真是好酒么?”
童天插口道:“货真价实的保定烧刀子,错不了。”
秋傲霜道:“好!来两坛原装未启泥封的。”
千面鬼胡道扬臂一挥,道:“抬酒来,要两坛原装未启泥封的。”
两坛酒抬来,秋傲霜缓缓拔出四绝剑,一时满室生辉,在座之人,连那千面鬼胡道在内,面上都不由自主地呈现了一丝惊色。
秋傲霜小心翼翼地用剑尖撬开坛口泥封,将短剑插入坛中,一道酒泉立刻顺着剑身而出,秋傲霜张口接饮,这一分功力使得千面鬼胡道错谔失色。
其实,秋傲霜在江秋露的提醒之后,已暗动花招,酒汁已多半被剑身的颤动变成细珠半空飞出,实际饮入他口中的还不到二斤。
只因为千面鬼胡道有些惊愕,以致未被他看出破绽,席间的天山二煞及五色彩蝶自然更是眼拙难窥堂奥了。
待秋傲霜饮毕坛中之酒,收妥四绝剑,那千面鬼胡道才回过神来,道:“好酒量!好功力!你我平分秋色,该较量第二回合了。”
秋傲霜淡然问道:“如何较量?”
千面鬼胡道诡谲地一笑,道:“人生在世,离不开酒色财气,酒字较量过,现在胡某要和秋副宫主较量那个‘色’字。”
秋傲霜不禁大大一楞。
千面鬼胡道嘿嘿笑道:“秋副宫主一表人才,在这方面必然有独到的功夫。”
满座侑酒之人一个个以罗帕掩唇,吃吃娇笑。
秋傲霜神色丝毫未变,语气淡然道:“若是在这一方面较量,眼前这一场花酒就得散了。”
千面鬼胡道邪声邪气地笑道:“你我可以在较量之后再重整杯盘。”
秋傲霜道:“尊驾出道早,江湖历练多,与人划过的道子想必也不少,像这种相互较量的阵仗更是见过不胜枚举,今晚却忽略了一个规矩。”
千面鬼胡道目光一闪,道:“什么规矩?”
秋傲霜道:“第一个回合尊驾划出道子,这第二个回合可就该秋某出题了。”
洪秀喝了秋傲霜作东的花酒,后来听人称他“秋副宫主”,又见他露了一手酒汁自喷的内功,早存巴结之心。
此刻趁机说道:“那有接连着由尊驾划道出题的道理。”
秋傲霜转首向童氏兄弟问道:“二位以为如何?”
二人齐声道:“理该秋副宫主出题。”
千面鬼胡道嘿嘿笑道:“好!好!就由你出题吧!只要不要闹意气、拚死活的较量方法,胡某都愿接受。你划道吧!”
秋傲霜早已成竹在胸,因而淡淡一笑道:“你我相互提出一个问题,答不出者为负。”
千面鬼胡道用力一点头,道:“好,就这么办。”
一顿,大声道:“让你先问。”
秋傲霜道:“本来该秋某先问。”
千面鬼胡道大声叫道:“问来,问来!”
秋傲霜一字字锵锵有力地问道:“阎君涛现在何处?”
真所谓一语惊四座,除了那些浑浑噩噩,不知今日何世的粉头,以及沈七郎和洪秀之外,莫不神色为之一变,一齐望着千面鬼胡道,看他如何回答。
千面鬼胡道面上出现的惊色一闪而逝,语气平和地答道:“胡某不知。”
这倒有些使秋傲霜出乎意料之外,当即面色一沉,道:“那么,你认输了?”
千面鬼胡道点点头,道:“胡某认输……”
语气一顿,接道:“但并不见得你已赢了这一回合,因为胡某人还不曾发问,如你也回答不出,这一句就算拉平。”
秋傲霜道:“问来。”
千面鬼胡道语气缓慢地问道:“闻听人说,令尊秋日长,实际上就是‘飞抓怪客’的化身,不知此说确否?”
秋傲霜到此涵养功夫已完全消失,而且他打算以言语激动阎君涛出面的计划也已失败,因而不言不语,却缓缓地抽出了四绝剑。
千面鬼胡道目光一凛,骇然道:“秋副宫主,答不出来也不要紧,何苦遽而动剑?”
秋傲霜扬剑一指,在灯光下晃出万朵剑花,炫眼夺目,沉叱道:“胡道!你已触犯秋某的大忌。”
那千面鬼胡道竟然不曾慌乱,连连摇手道:“慢来!慢来!胡某人触犯了什么忌讳,尚请明示。”
秋傲霜道:“你不该提起先父讳号,更不该与那‘飞抓怪客’相提并论。”
千面鬼胡道嘿嘿笑道:“胡某认错,罚酒三杯,向令尊以示敬意。”
相传狐狸是最为狡猾的动物,这胡道倒学会了为“狐”之“道”,见风使舵,观云扯帆,知机识退,不攫秋傲霜“四绝剑”的锋锐。
秋傲霜并不就此放过他,胡道才要端起洒盏,明晃晃的短剑已伸了过去,硬将酒盏压住了,胡道似乎明知内力不敌,忙不迭地缩回了手。
秋傲霜冷冷道:“罚酒不行。”
胡道嘿嘿笑道:“那该如何?”
秋傲霜道:“接我三剑。”
话声一落,短剑不成招式地一挑。
千面鬼胡道一闪离座,身法快得出奇。
口中连连说道:“秋副宫主且慢动剑,胡某对剑法一窍不通,别说三剑,就是一剑,胡某人也接不下来。”
秋傲霜冷笑道:“你也别客气,第一剑你已躲过去了。”
胡道涎脸笑道:“秋副宫主!若不是你虚幌一招,胡某人早已躺下了!”
秋傲霜离座而起,向千面鬼胡道逼进,冷冷道:“胡道!你也是一个在江湖上有名气的人物,何必如此令人泄气,接剑!”
胡道打躬作揖地说道:“秋副宫主,别闹着玩,你那把剑寒光闪闪,必定锋利异常,碰上了就是一条血口,你快些收起来吧!”
秋傲霜道:“要我收剑可以,你得跪下给我叩三个响头。”
武林中人,宁愿输命不输名,要他叩三个响头,杀了他也绝不肯干。
殊不知千面鬼胡道竟然噗通一声跪下了。
咚!咚!咚!一连三个响头,丝毫不肯马虎。
秋傲霜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种耍赖的人物,只得回剑入鞘。
千面鬼胡道仍然匐伏在地上,道:“秋副宫主,胡某人可以起来了么?”
秋傲霜一摆手,道:“请起吧!”
千面鬼胡道抬身而起,突地寒光闪闪,在他的袖筒之内竟然同时射出了好几十支袖箭,手法快,羽箭的速度也快,一片寒光顿时笼罩了秋傲霜的全身。
秋傲霜绝料不到有这一招,闻声电旋身形,双臂齐飞,羽箭皆被扫落地面。但是,他的左臂却免不掉中了两支羽箭,腥红的羽毛露在月蓝大衫的外面,格外地鲜明耀眼。
洪秀一个箭步跃过去,疾呼道:“秋公子!你左臂中箭了。”
秋傲霜立如渊停岳峙,一丝也没有动,缓缓地拔出左臂上的二支袖箭,放在眼前察看。
袖箭连羽在内,不足二寸,细如银针,不足以取人性命,毫无疑问,袖箭上淬有剧毒。
秋傲霜目注胡道,冷笑道:“好手法!”
此刻的千面鬼胡道已是另一番神态,狂傲地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要刚柔并用,因此胡某人行道江湖以来,无往不利。”
秋傲霜道:“箭镞之上想必淬有剧毒。”
胡道嘿嘿笑道:“不错……”
语气一顿,接道:“不过,胡某人却无意伤害秋副宫主,只要你答应陪胡某人吃酒谈笑一直到天明方散,胡某立即奉上解药。”
秋傲霜聪呀绝顶之人,闻言心中不禁一动,将荷香和李三的言语细想一遍,再相互印证,他已发现端倪,阎君涛设局的目的显然是想阻止他今晚和宋先生的燕子楼头之约。
想到此处,心头不免一惊。
低头作沉思状,其实他在以传音术暗中唤道:“江姑娘……”
江秋露抢着答道:“那李三被我弄死了,也没有问出一句话。”
秋傲霜道:“不用查了,我已破了阎君涛的诡局。”
江秋露道:“是怎么回事?”
秋傲霜道:“无暇细说,你与凤吟把守出入通道,我就要离去……”
然后抬起头来,向沈七郎和洪秀二人扬声道:“二位不妨先走一步。”
沈七郎早已看出秋傲霜是个武林人物,情知此处不可久留,连忙拉住洪秀往外走。
天山二煞横身拦阻,齐声道:“二位!酒席未散就走,未免太令人扫兴了。”
那五色彩蝶也起身作留客状,其实是封住了“牡丹厅”的大门。
秋傲霜道:“童家兄弟!你我俱是站在客位,犯不着为阎君涛而相互顶撞。”
童天抱拳一拱,道:“秋副宫主说那里话,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顿花酒是迟早要散的,何必要这二位朋友先走一步?”
秋傲霜冷笑道:“想不到天山二煞也会看走眼,这二位并非秋某的扈从,更不是武林中人,留他们在此又有何用?”
童天不禁愣住了。
沈七郎道:“小人是贩卖绸缎的客商,在旅店中和秋公子相遇,结伴而来,这一辈子也没动过刀剑,请让我们走吧!”
洪秀虽会几手拳脚,自以为是练武之人,但是当他见到眼前这几个人物之后,再也不敢显威逞能,噤若寒蝉,一句话也不敢说。
千面鬼胡道嘿嘿笑道:“秋副宫主,你是不是答应陪胡某人饮酒到天明,可得快一些回答,再迟下去,你那只左臂可得废了。”
秋傲霜道:“胡道!你的花招很巧,袖箭的功夫也不错,却料不到白白地给我磕了三个响头。秋某人百毒不侵,这点小玩意儿伤不了我。”
千面鬼胡道神情一愣,猛地踢起了右脚。
嘘嘘连声,鞋尖上竟然一连串射出了十几把寒光闪闪的飞刀。
秋傲霜为了要证实他的确有百毒不侵的能耐,身形电旋,左手探出,接下了那十几柄飞刀。复又脱手而出,那十几把飞刀在千面鬼胡道的脚前排成一条直线,刀身入石盈寸。
千面鬼胡道面色大变,一连退了好几步。
那天山二煞和五色彩蝶也不约而同地为之一变。
秋傲霜道:“二煞兄弟还要留客么?”
天山二煞面面相觑,一时默然。
这一场花酒差一点吃掉了脑袋,听说可以开溜,沈七郎和洪秀的四条腿拔得快如飞,一溜烟似的出了“牡丹厅”。外面想必不会有人阻道,纵有人拦阻,也有那江秋露和凤吟挺身呵护。
秋傲霜冷笑道:“胡道!你那三个响头磕得一点也不冤,秋某人饶你三次不死,这是一次,还有两次,准你记账……”
转头向天山二煞拱拱手,道:“二位!秋某失陪了,你我后会有期。”转身向外走去。
那五色彩蝶正在犹豫是否该挺身相阻之际,厅外忽然走进四个红衣女子,正是“百花宫”中的红衣护法。
秋傲霜冷冷道:“有劳四位转告阎宫主,秋某叨扰佳肴美酒,改日面谢。”
其中一个红衣女子盈盈一福,道:“奴家谢红英,正要代表阎宫主敬酒三巡,请秋副宫主务必赏光留步。”
秋傲霜道:“留客要有分寸,秋某无意恋栈秦楼楚馆,何必苦留,闪开。”
手中短剑一撩,使得对方四人左右一分,乘虚踏隙,向外走去。
突听千面鬼胡道大喝一声慢走!待秋傲霜转身回头,顿见眼前红光一片。
短剑挥动,幻起一片晶光,红光顿渺。
千面鬼胡道发出了一种古怪的暗器,如飞轮,如刺猬,遍体血红,能在空中盘旋飞舞,此刻却已穿在秋傲霜那把四绝剑上。
秋傲霜沉声道:“胡道!你的暗器不少!”
胡道嘿嘿笑道:“在秋副宫主面前可算不了什么,只是一些雕虫小技罢了。”
秋傲霜道:“再饶你不死,你只剩下了一次活命机会。”
抖手一丢,分明是要将短剑上的如飞轮,如刺猬的怪东西掉脱,殊不知那怪东西转了几圈,仍然牢牢地挂在短剑之上。
千面鬼胡道哈哈大笑道:“秋副宫主,那是万年冰谷磁铁打造,弄不掉的,从此你那把名闻武林的四绝剑又多了一个附件,岂不是更妙么……”
语气一沉,接道:“二煞!五蝶!四护法!还不快快为阎宫主留客!”
一语方出,二男九女立刻亮出了兵器,将秋傲霜团团围住,不相干的一些粉头都缩到内厅的一角,只有荷香仍端坐席前,既未参战,也未退缩。
二煞亮出的是似剑非剑,似钩非钩的怪兵器,秋傲霜是识货的行家,知道那是一种名为“玉钩斜”的外门兵器。
五蝶则是各执两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秋傲霜一瞥之下,就知锋利异常。
四个红衣护法则各执一条红绳,绳头有铁环套钩,那是困人的邪门兵器。
秋傲霜凭仗一身过人内力,及犀利剑法,虽属围困之中,倒不至于心生胆怯。由于短剑之上套着一个怪东西,必然不能挥洒自如,心中不免暗暗叫苦。
红衣护法之首谢红英道:“秋副宫主,回到席前再喝几杯也无伤大雅,又何苦彼此兵刃相见,到后来弄得皮破血流?”
由她的话中,秋傲霜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不错,阎君涛如此大费周章地阻碍他和宋先生的约会,此外必然有重大隐情。
宋先生所订下的燕子楼头之约,虽未言明时辰,对方最多也只能等到子正,听外面长街之上响起的梆鼓之声,分明已是子初,已不能在此拖延了。
一念及此,秋傲霜心头不禁暗急,沉声道:“谢姑娘!你以为凭仗人多势众就可能留下秋某人么?”
谢红英笑道:“请秋副宫主赏脸。”
秋傲霜道:“秋某人偏偏不赏……”
话声未落,短剑已出。
由于那个怪东西附在剑上,秋傲霜也就不再讲究招式,只是将内力聚集七分在剑身之上,谁要被剑碰上,非死即伤。
彩蝶之一挥动匕首来格,只听嘭地一响,那女子竟然倒翻飞出,仆地不起。
秋傲霜大吼道:“挡我者死!”
手中短剑舞动得呼呼生风,朝厅外闯去红衣四护法挥动红绳,只听哗啦之声,四个连环套钩竟然一齐套上了秋傲霜的短剑。
正因为剑身上粘附在那个磁铁所打造的暗器,这四个连环套钩才能套牢。
只听谢红英叫道:“二煞请让,五蝶退开。”
二煞,五蝶纷纷闪让,红衣四护法也散开各据一方,猛力扯住红绳,秋傲霜除非舍得丢齐四绝剑,否则,他万难脱身。
站在一旁观战的千面鬼胡道哈哈笑道:“秋副宫主,阎宫主盛情难却,还是留下吧!”
秋傲霜闭目不语,其实他暗中以传音术唤道:“江姑娘!你在何处?”
江秋露回道:“我在‘牡丹厅’与‘金兰厅’之间的花廊上。”
秋傲霜道:“外面情况如何?”
江秋露道:“大门已闭,楼头檐角也埋伏了弓箭手,我等想闯出去还得要费点心机。”
秋傲霜道:“我这边也遭遇了困难。”
江秋露道:“我早说过了,要破阎君涛的诡局,得费些心机,逞武无济于事。”
秋傲霜道:“待我告诉你,阎君涛的用意在阻挠我与宋先生的燕子楼之约。”
江秋露道:“拿准了么?”
秋傲霜道:“绝不会错,你目下身份尚未暴露,设法溜出‘百花楼’,前往燕子楼会见宋先生,将此地情况告诉他,他在燕子楼稍等,或是前来此处,由他定夺。我务必要和他一见。”
江秋露道:“凤吟呢?”
秋傲霜道:“暂留此处。”
江秋露道:“今晚此地的能人高手不少,花荫间处处有埋伏,你小心一点。”
秋傲霜道:“休说废话,快去吧!”
千面鬼胡道见秋傲霜久久闭目不语,乃扬声道:“秋副宫主,想仔细了么?”
秋傲霜道:“胡道!别以为这点雕虫小技真的能够困住秋某人。
只是阎宫主与秋某人是敌是友,目前犹未分明,使秋某有所顾忌而已。”
千面鬼胡道嘿嘿笑道:“敌耶?友耶?全凭秋副宫主取决。”
秋傲霜道:“何不请阎君涛出面一见。”
荷香突然应音道:“待奴家去请。”
谢红英怒斥道:“荷香……”
荷香毫无惧色地道:“鼓不敲不响,话不说不明,让阎宫主和秋副宫主当面一谈,岂不大佳。”
秋傲霜道:“荷香姑娘说得不错,当面一谈乃是最佳上策,秋某人明知阎宫主现在此间,躲也躲不了。”
忽听厅外有人说道:“荷香止步,四护法撤手,胡道也请收回家伙。”
那人似有无边权力,话声一落,红衣四护法纷纷撤回连环套钩,呼地一响,那个以磁铁打造,如机轮,如刺猬的怪东西也回到了千面鬼胡道的手中。
那人缓步进了大厅,紫膛脸,悬胆鼻,约莫四旬开外,身沉步稳,向秋傲霜抱拳一拱,道,“在下黄金岳,‘百花宫’副宫主,这里告罪。”
秋傲霜冷冷道:“何罪之有?”
黄金岳道:“百花宫的门人留客之道有失礼数,请秋副宫主见宥是幸。”
秋傲霜倒不急于离去了,一来,江秋露业已前往燕子楼;二来,从黄金岳出面的迹象可以看出,那宋先生必然不耐久等,已离开燕子楼了。
他缓缓收剑入鞘,冷笑道:“今晚的花样真是层出不穷,不知还有什么翻新花样么?”
黄金岳陪笑道:“秋副宫主言重了,如愿意留下再饮几杯,在下愿意亲自把盏,如无意留下,在下亲自恭送,改日再请。”
秋傲霜道:“阎宫主何以悭缘一面?”
黄金岳道:“既然秋副宫主已确知敝宫宫主在此,在下已不便再予隐瞒,无奈敝宫宫主自金陵归来后,身体一直不适,故而未能迎驾。在下倒可以代表阎宫主向尊驾致敬三杯。”
秋傲霜笑道:“如果阎宫主真是染病在身,在下倒该先去问候一番,而且……”
语气一沉,接道:“在下还有要事,必须向阎宫主当面请教。”
黄金岳面上并未呈现难色,笑了一笑,道:“既然秋副宫主一定要见阎宫主一面,在下立刻吩咐人去看看,若是宫主未睡,谅必不致于悭缘一面……”
转头向荷香一挥手,道:“荷香去一趟,若是宫主未睡,就说秋副宫主请见,看看宫主如何吩咐。”
荷香正待出门,忽见一个青衣大汉走了进来。
那大汉附在黄金岳的耳根上低语几句,黄金岳的脸色倏然一变,先挥手示意荷香暂停出门,然后冷声向秋傲霜问道:“秋副宫主今夜带来仆从几人?”
秋傲霜情知一定是李三的尸体被发现了,而他面上的神情却丝毫未变,摇摇头道:“未带扈从,两个在客栈中新认识的朋友已先走了一步。黄副宫主何有此问?”
黄金岳道:“一直侍候秋副宫主的李三被人杀害,莫非这‘百花楼’中还另有图谋不轨之人么?”
谢红英惊道:“李三被杀了么?”
黄金岳道:“红衣四护法听令。”
谢红英必恭必敬地应道:“属下在。”
黄金岳道:“清查各厅狎客,若有行迹可疑者,押来见我,若逞武不驯,格杀勿论。”
谢红英应了一声是,挥挥手,四人联袂而出。
黄金岳又道:“五彩蝶听令。”
那五个彩衣女人齐声应道:“属下在。”
黄金岳道:“命你五人加紧巡守,若遇行迹可疑之人,喝令止步接受检查,倘若违令,格杀勿论。”
五人如彩云般翩翩而出。
黄金岳目注秋傲霜,缓缓趋前,冷声道:“在杀人元凶未获,真象未明之前,尚请秋副宫主在此稍待。”
秋傲霜道:“尊驾的意思是说,即使在下想走也不能走了?”
黄金岳道:“李三被杀,在‘百花楼’中之人都有嫌疑……”
秋傲霜接口道:“尊驾不是衙门捕快,李三也不是安份良民,人在武林中,不幸被杀,那是学艺不精,技不如人,死了活该,秋某本想留下见见阎君涛,如此一来,倒想走了,别过。”
拱一拱手,扬长走出了“牡丹厅”。
黄金岳并未拦阻,只是在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
千面鬼胡道忽然扬声叫道:“秋副宫主慢走一步。”
秋傲霜旋转身子,冷声道:“尊驾还有什么话说?”
千面鬼胡道走前几步,嘿嘿笑道:“常言道得好,相骂无好口,相斗无好手,胡某方才以袖箭伤了秋副宫主,乃是万不得已之事。
现在胡某就奉上解药,请立即吞下,以免毒性蔓延全身。”
秋傲霜一挥手,道:“用不着献殷勤,秋某人百毒不侵,你那种下五门所用的淬毒暗器,还伤不了秋某人。”
千面鬼胡道向黄金岳及天山二煞拱拱手道:“三位作个见证,如果秋副宫主毒发身死,那可与我千面鬼没有干系……”
转身又向秋傲霜拱拱手,道:“尊驾请吧!”
秋傲霜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也懒得去理会他,转身就走,但是,他的去路却被一个老者挡住了。
那老者约莫六旬年纪,黄须黄发,面色红润,目中透射出冷冷的棱芒,显然是一个内力精湛的高手。
秋傲霜心头不禁暗凛,这老者是何时来到身后的都不自觉,他冷静地微侧身子,发觉黄金岳和千面鬼胡道以及天山二煞等人也都是面现狐疑之色。这可要秋傲霜去下判断了。
然而,这却是难以判断的,因此,秋傲霜侧过身子,摆出一个让路的姿态,他采取的作法是——以静制动,以逸代劳。
那老者目光在秋傲霜面上一转,沉声问道:“侠士姓秋。”
声音虽然沉重,却不像盛怒的口吻,那老者似乎生就了如此一副嗓子,不会用那柔和的声音说话。
秋傲霜微微一愣,心平气和地答道:“在下秋傲霜……”
那老者若非耳朵有些背,就一定是为人作事过分仔细,又问迫:“是春秋之秋么?”
秋傲霜点点头,道:“不错,请教。”
问到自己的姓氏,必有缘故,因此秋傲霜不再闪避,索性趁机反问对方,这是先声夺人,不甘示弱的作法。
那老者却没有回答他,目光向站得最近的黄金岳一瞥,扬声问道:“听说这儿死了人?”
黄金岳也不知这老者是何来路,见问连忙答道:“一个伙计不明不白地遭人杀害了。”
老者缓缓颔首道:“是去报官了么?”
黄金岳道:“在下不想惊动官府。”
老者两道稀疏的眉毛倏地一挑,怪声怪语地问道:“这可怪了!关门闭户,外不得进,内不得出,原以为是等待衙门捕快前来搜查……”
黄金岳接道:“在下方才就已说过,此事不想惊动官府,在下自信能够找出杀人凶手。”
老者拈须自得地说道:“那可不干老朽的事,老朽只想问问,在杀人凶手未获之前,来此吃花酒的客人都不得离开么?”
黄金岳似乎有些难以作答,一时楞住。
千面鬼胡道连忙上前插口道:“老先生!多喝几杯又何妨?常言道得好,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人生得乐且乐啊!”
这话分明暗示那老者年纪一大把,已将入土,正好趁机大乐一节,又何必急急欲离去。
年老者最怕别人说他老,就像丑妇怕人说她丑一样。当年那诸葛孔明就深深了解这心理,故意说黄忠老而激起他的雄心,才能在定军山一战成功。
千面鬼胡道也许读过这段在历史上有名的故事,也还读过几句诗,但是此刻他却卖弄得有些不太妙,看那老者掀眉挑唇,八成要弄巧反拙了。
那老者目中冷芒如利刃般在千面鬼胡道面上一扫,沉声道:“你是何人?”
胡道很恭敬地打了一个躬,嘿嘿笑道:“在下姓胡名道,人称千面鬼。”
老者冷笑道:“原来是个有名号的人物,可惜只是臭名。”
胡道面色丝毫未变,仍是一味干笑道:“嘿嘿!人若不能流芳百世,也不妨遗臭万年。只要有名,又何必管他香臭。”
老者面色一沉,道:“胡道!你过来让老夫给你看看相。”
胡道又朝前走了两步,低声笑道:“想不到老先生还会看相,若是看准了,胡某人立刻摆酒请客。”
老者一字字如敲金击玉般说道:“我看你眼前有血光之灾。”
千面鬼胡道神色不禁一楞,连忙双手连摇,道:“不准!不准!
胡某一生中宽厚待人……”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突见血光一闪。
千面鬼胡道发声惨呼,身形疾退。
退得虽快,却不是全身而退,他的一只右臂齐肩断裂,落在地上,干枯的五指犹在抽搐不已。
黄金岳大骇!
天山二煞大骇!
秋傲霜也是大骇!
那老者身形仿佛未动,而千面鬼胡道的一只手臂却忽然断了。
不知他用的是什么兵器?
更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手法?
只有秋傲霜看清楚了,因为他一直在留意这个突然出现的老人。
那老人是用一把短剑砍下了千面鬼胡道一只右臂的,那把短剑是藏在袖子中的,剑身似乎长满了锈迹,所以才没有映出寒光,因此也未引起黄金岳等人的注意。
那把短剑长不足尺,比最长的匕首还要短,但是秋傲霜看得很清楚,那的确是一把剑,柄,护钩,双刃,都具备了剑的形式。
秋傲霜发觉这老人是非常可怕的,事前,他丝毫没有显露出要动剑杀人的迹象,事后,面上仍是那种淡然的神色,仿佛他方才只是砍下了一根树枝。
千面鬼胡道左臂倏扬,显然想发出暗器,黄金岳却一闪身拦阻了他,一面以眼色示意天山二煞为胡道疗伤,一面向老者拱一拱手,道:“请问老先生因何出手伤人?”
老者双眉一挑,道:“你想知道?”
黄金岳道:“在下是主,这位是客,老先生也是客,宾客之间引起纷争也是常有的事,不过,作主人的却要明白原委。”
老者道:“老朽前半月在保定府杀了一个黑道高手,他在临死时表示尚有一桩心愿未了,死也不会瞑目,老朽答应代他了掉那桩心愿……”
黄金岳插口答道:“莫非与胡道有关?”
老者点点头,道:“不错!胡道嗜色如命!竟然奸杀了那家伙的妻子,我问他要如何报仇?他说,削去胡道一臂让他受活罪,老朽与胡道无怨无仇,只是代人雪耻复仇而已。”
千面鬼胡道奋力叫道:“你胡说,那家伙叫什么名字?”
老者道:“人已死了,老夫可不愿再提他的名字,是否有这回事,你自己心中有数。”
黄金岳道:“那么,老先生高姓大名?”
老者道:“老朽的姓名不大好听,不问也罢。”
黄金岳冷笑道:“树的影儿人的名,所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老先生方才这一手又绝,又狠,总得让在下知道是那一条道上的高手啊!”
老者道:“老朽姓宋。”
这个宋字一出口,在场之人莫不一惊。
秋傲霜更是目露精芒,瞅着那老者不放,心头暗道:“莫非就是和自己有约的宋先生么?”
细看又不像,面貌不对,身裁不符,声音不像,那对眼神更是迥然不同。
黄金岳愣了一愣,又问道:“大名如何称谓?”
老者道:“贱名一招,外号人称黑心肠,连起来念,可有点令人别扭,黑心肠送一招,只送一招,多一招也不送。”
黄金岳翻着眼皮,似乎在思索这个古怪的名字,但是他脑海中一丝印象也没有。
秋傲霜也在搜索枯肠,但他也同样地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
黄金岳冷冷道:“这一招真够狠的!事先连招呼都没有一声。”
自称名叫宋一招的老者沉声道:“少说废话!你可是‘百花楼’的二掌柜?”
黄金岳道:“可以那么说。”
宋一招道:“下令开门,让那些不想在这儿流连的客人回家。
李三是老朽杀的,为啥?只因为看他不顺眼,要算账找老朽,不干别人的事。”
黄金岳楞住了。
秋傲霜更是大怔,李三明明是江秋露弄死的,这老家伙何必硬往自己身上揽,这不是存心仗艺欺人,找“百花宫”的碴儿么?
黄金岳无论如何也忍不下这口气,当即怒目眉竖,沉声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想一走了之,可没有那样便宜。”
宋一招冷笑道:“大限未到,何必找死……”
转身向秋傲霜一挥手,道:“走!咱们找个清净的地方,再喝三杯。”
他的语气,就仿佛在和一个老朋友说话。
秋傲霜正不知该如何应付,那黄金岳突然发一声怒吼,扬掌崦上,全力拍向宋一招的命门。
宋一招随手一挥,黄金岳竟然登登登一连退了三步,口中喷出一道血箭,显然受伤不轻。
宋一招冷笑道:“老朽方才就已说过,大限未到,何必找死,你竟然自讨苦吃。二掌柜!老朽送你这一招,该是最轻的了。”
此刻,外面突然有人拉开了喉咙喊道:“各位客官!奉大掌柜交代,今晚小号出了岔子,扫了各位客官的雅兴,酒钱一概不收,停尸在堂,不便久留贵客,明晚请早,得罪!得罪!”
宋一招嘿嘿笑道:“这大掌柜倒是混过几天世面,懂得见风转舵……”
回身向秋傲霜一挥手道:“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找地方喝几杯去。”
秋傲霜一皱眉尖,道:“太晚了吧!”
宋一招道:“大丈夫要干脆利落,别娘娘腔,走!”
一把搭上秋傲霜的手腕,向外走去。
秋傲霜只觉得手腕加上了一道铁箍,休想挣脱,心头大惊,脚下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宋一招向外走去。
来到花廊,正好凤吟迎面而来。
秋傲霜低声道:“在门前等着江姑娘,她来时和她一齐先回旅店,我移时就回。”
凤吟虽然透射狐疑的目光,却未多问,那宋一招也未多问,只是在秋傲霜和凤吟说话之时,脚步停了一停。
二人出了“百花楼”,宋一招这才松开了手腕,道:“老朽并无意逞武压人,只是怕你在那儿多说废话,露出了破绽。”
秋傲霜道:“在下有一事不解,那李三分明是在下的友人弄死的,老先生何必将杀人之罪揽到自己身上?”
宋一招道:“老朽身负血债何止千条,加上李三那条命也算不了什么。”
话说到此,正好遇上一间卖夜食的酒馆,宋一招摆头示意,二人就走了进去。
来到楼上一副雅座,店小二跟过来侍候,宋一招摸出一块碎银子往桌上一放,道:“小二!咱们只是借地方说话,不要什么酒莱吃喝,来一壶好茶就行,这块碎银赏你打酒喝。”
那店小二连声称谢,并很快地送上一壶香气袭人的热茶。
宋一招端起热茶来喝了一口,低声道:“秋傲霜,老朽找你找得好苦!”
秋傲霜心头暗怔,面上笑道:“老先生要找在下作甚?”
宋一招道:“江秋露要造就你成为武林奇才,可说用心良苦,可惜她走了邪路,纵有所成,也不足大用,因此老朽想收你作为入室弟子。”
秋傲霜道:“老先生美意在下心领,古人云:一生无二师……”
宋一招接道:“秋傲霜,别拿古人的话来压我,你当年投师的情况我十分了解,只不过是寄名弟子,并未行过入室之礼。”
秋傲霜心中难免暗暗称奇了,怔了一怔,方道:“老先生方才在‘百花楼’所报的姓名只怕是假的吧?”
宋一招道:“秋傲霜,休说闲话!老朽循世已久,此次复出,专为你而来,切莫教老朽空跑一趟。”
秋傲霜道:“此事来得太突然,教在下一时难以作答。”
宋一招道:“凭老朽偌大年纪,能为你师么?”
秋傲霜道:“足足有余。”
宋一招道:“凭老朽方才对付千面鬼胡道那一招,能为你师么?”
秋傲霜道:“只怕在下高攀。”
宋一招道:“既然如此,还有何顾忌?”
秋傲霜道:“在下自与江秋露有过合体缘之后,每逢满月之夜……”
宋一招道:“那是小事,老朽可借深厚内力为你解除气血不合的难题。”
秋傲霜是绝不肯轻信的,万一对方心怀叵测,使自已和江秋露离开,到时气血崩散,岂不是全功尽齐?想了一想,道:“老先生要在下立刻作答么?”
宋一招道:“不错。”
秋傲霜道:“按情理言,在下总得和江秋露商榷一番,此身功力,最少有一半原是属于她的,在下何敢独断行事。”
宋一招道:“倘若她不肯呢?”
秋傲霜道:“江秋露当初舍身为在下倾注内力之际,必已有了牺牲的决心,在下一旦有了深修的机会,她绝对不会阻止的。”
宋一招面色一沉,道:“秋傲霜,这分明是你的托辞。”
秋傲霜笑道:“多少武林中人,欲求名师高人而不得,在下良机当前,应该喜不自胜,岂有托辞推拒之理?”
宋一招冷冷道:“秋傲霜,你分明是不信任老朽,莫以为老朽不知。”
秋傲霜道:“老先生误会了。”
宋一招道:“不管你怎么说,此事已成定局,不容你推托,明日午正,老朽在南门等候,一同往修练之处,扛秋露和凤吟二人该如何打发,你尚有足够的时间,老朽先走一步。”
说罢,起身欲去。
登登登?楼板响动,上来了一个人。
秋傲霜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惊,上楼来的人竟是和他约在燕子楼头见面,而又不曾见到的宋先生。
这两个姓宋的面面相觑,目不稍瞬,他们之中,也许有一个姓氏是假的,说不定他们二人都不姓宋。
但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二人的脸色都非常凝重,目中棱芒逼注对方,如临大敌一般。
宋先生又向前走了几步,隔着一副座头停了下来。
登登登!楼板又传来了响动,江秋露和凤吟也相继跟了上来,她们仍是一身男装,凤吟稚气未脱,神情十分轻松,江秋露却是面色沉重,目光在宋一招和秋傲霜二人的脸上扫来扫去。
店小二在梯口探探脑袋,又缩回去了。
整个二楼只有他们五个人。
但是,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秋傲霜终于开口了:“宋先生……”
他刚一开口,宋一招也相继开口道:“秋傲霜,你在叫谁?”
秋傲霜道:“那位老先生也姓宋。”
宋一招显然有些意外地楞了一楞,接着又嘿嘿笑道:“尊驾改姓宋,倒是我宋门的光采,不过尊驾得先去拜拜宋家的祖宗。”
那么!宋先生不姓宋了?
秋傲霜不禁凝注在宋先生面上,看他有何反应。
孰料,宋先生一句话也没有说。
宋—招又道:“尊驾目露凶光,仿佛是来意不善,与其如此僵持,倒不如痛快了断,是你送我一招,还是我送你一招?”
那宋先生依然没有张口说话。
秋傲霜忍不住问道:“老先生不姓宋么?”
那宋先生这才开口说道:“倘若不是老夫以宋先生之名招摇过市,这位真正的宋先生恐怕还不至于在徐州府露面哩!”
宋一招笑道:“尊驾的花招的确耍得不错,天下无二宋,就像老夫动手从不发第二招,如今武林中竟有另一个宋先生摆来摆去。
老夫还以为是宋家的后代,想不到竟是你这老匹夫。”
秋傲霜插口问道:“那么老先生的宝号是……?”
宋先生道:“老朽文公庭。”
文公庭三个字使得秋傲霜闻之一震,原先他还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前数日在故居检点他父亲的遗物时,才发现了文公庭与他父亲来往的一扎书信,并知文公庭是他父亲的唯一好友。
宋一招哈哈笑道:“不错!江湖上确有文公庭这个人,但是这老家伙是不是文公庭却大有疑问,他既能冒充姓宋的,怎知不会冒充姓文的。”
文公庭沉声道:“宋一招!你明明认得老夫!”
宋一招道:“自然认得你,可是我却不知你是否真的姓文呀!”
文公庭道:“你休想颠倒是非,混淆视听。”
宋一招道:“就算你是文公庭吧!是你请我喝酒?还是由我作东奉请三杯。”
文公庭一伸,道:“少说废话!当年掠去的老夫之物,该还来了。”
宋一招道:“你这话好生教人糊涂,我掠夺你什么物件?”
文公庭一字字有力地说道:“墨玉剑。”
宋一招缓缓探手入袖,取出了一把短剑,晃了一晃,道:“可是这个?”
秋傲霜转头望去,只见那把短剑的鞘套十分讲究,像是鲛皮所制,外包金套,显得富丽堂皇,墨玉剑名称的由来,想必是因为剑体墨墨无光的缘故。
文公庭目光一亮,沉声道:“那正是文某之物。”
宋一招道:“有何凭据?如你呼唤一声,短剑应你,就算属你所有。”
这分明是强辞夺理之言,秋傲霜暗中已将文公庭和宋一招的人品分出高低了,同时也确信文公庭的身份不假,不过,他并没有介入二人的纷争之中,只是静观其变。同时也向江秋露和凤吟二人递了一个袖手旁观的眼色。
文公庭的武功,秋傲霜见识过,当时他曾认为,武林之中恐怕再没有人能胜过他。现在,秋傲霜却不敢如此想了,宋一招方才在“百花楼”露的那一手也足以惊世骇俗的。何况他又是利器在手,若是这二人一旦动起手来,孰高?孰低?秋傲霜很难以遽作判断了。
秋傲霜很希望他们恶斗一番好让自己增长一番见识,但他也不希望他们动武,因为他唯恐任何一方落败都会带来与他有关的恶果。
因此,在这一瞬间,秋傲霜的心情十分矛盾。
在宋一招说出那番强辞夺理的话之后,文公庭久久不发一语。
此刻,才缓缓抬头,道:“文某早下决心,不想与人交手恶斗,对尊驾当年的卑鄙、阴恶行为也不想追究,只求追回文某所有之物,奉劝尊驾,最好不要逼使文某违背既定决心。”
宋一招冷笑道:“这话说得好稀罕!你硬说这把墨玉剑是你的,总得有个凭据。怎么反而说我姓宋的逼迫你违背决心哩!”
文公庭道:“如此说来,这儿就是你我一决死战之所了?”
宋一招道:“那要看你是否有此勇气。”
文公庭突然问怒火消失了,心平气和地说道:“黑心肠宋一招的出手伤人,不容招架,早在二十年前就已蜚声武林,使武林中黑、白两道的豪杰莫不望风披靡,的确厉害无比。但是武林中人却不知道我姓文的在嘉南关千里坪曾接下你一百二十招之多,难道你此刻还希望旧事重演么?”
宋一招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二十年前岂可与此刻同日而语。”
文公庭神情一愣,道:“你果真要逼文某动武?”
宋一招嘿嘿笑道:“我从不逼人,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
文公庭转头向秋傲霜道:“老朽是文公庭,贤侄可信得过?”
秋傲霜道:“自然信得过。”
文公庭道:“那么,老朽有一点事要交代你。和黑心肠宋一招缠斗,很难预卜胜负,老朽不得不预作安排。”
秋傲霜道:“老先生要交代何事?”
宋一招哈哈笑道:“他要你这娃儿看在令尊份上为他买一口上好棺材,选一处龙脉地……”
文公庭道:“宋一招!拿点名家气度出来,未动手之前最好少说大话。”
一直未曾开口的江秋露,突然插口说道:“宋一招!我虽然晚生几年,却也听说过你的道行,我不妨先提醒你一下,文老先生已非当年可比,逞强争胜的结果恐怕要落得杀身殒命。”
宋一招哈哈笑道:“万人迷!你不妨拭目以待,看看是我姓宋的狠,还是姓文的强。”
在他二人谈话之间,文公庭已附耳向秋傲霜喁喁低语,只见秋傲霜在一瞬之间面色数变。
宋一招不知文公庭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面上也不禁浮现了狐疑之色。
待文公庭低语完毕之后,秋傲霜突地向江秋露和凤吟一挥手,道:“我们走!”
宋一招大吼道:“秋傲霜休要中计,这老头儿分明在玩弄花招。”
秋傲霜人已走到梯口,扬声道:“文老先生叮嘱的事,关系重大,在下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别了,你我后会有期。”
宋一招大喊道:“娃儿慢走……”
喊声未落,人已腾空而起。
文公庭也自楼板上跃起丈余,在半空中拦住宋一招的去势,只听砰地一响,二人显然在半空中已拼了一掌。
站在梯口处的秋傲霜连忙一挥手,疾声道:“我们快走!”
江秋露道:“宋一招有利剑在手,文老先生可能要吃亏,你我怎能一走了之?”
秋傲霜道:“快走!这是文老先生的叮嘱,兹事体大,不可延误。”
话声中,人已到了楼下。
江秋露和凤吟也只得疾步跟了上去。
三人方要出店门,忽听轰然巨响,原来是楼板崩坍,在灰尘迷朦之中,宋一招一泻而至,恍如天神下降,五指箕张如钩,抓向秋傲霜的项间锁骨,手法之快,连闪避的余地都没有。
锵地一响,秋傲霜在急切中抽出四绝剑,向宋一招抓来的手腕削去。
宋一招冷叱道:“娃儿放肆!”
左手电出,一把搭上了秋傲霜的手腕。
此刻,那文公庭也自楼板的坍塌处一泻而下,在半空中已连连向宋一招的身后拍出两掌,一时掌影如山,灯影摇幌,可见其劲头非凡。
宋一招不敢造次,连忙松开秋傲霜,回身迎敌。
文公庭大喊道:“贤侄快走!”
宋一招也大喊道:“娃儿!慢走!否则你会后悔莫及。”
秋傲霜左手拉着凤吟,右手拉着江秋露,接连几个提纵,离了那吃食店约莫百步之遥,耳中还听到文公庭和宋一招的叱喝之声。
江秋露喘吁不住地说道:“那宋一招武功太过骇人,只怕文老先生不是敌手。”
秋傲霜道:“事到如今,也管不到了。”
江秋露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秋傲霜道:“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大事。”
江秋露道:“难道大得连文老先生的死活都可以不管么?”
秋傲霜道:“放心!文老先生纵然不敌,也不至于死在宋一招的手里。”
江秋露道:“你怎能如此肯定?”
秋傲霜道:“是文老先生自己说的,他只是暂时将宋一招缠住,待我们离城之后,他若发现情况对他不利,他会全身以退。”
江秋露道:“听说宋一招在‘百花楼’一招之间断了千面鬼胡道一臂。”
秋傲霜道:“嗯!怎么样?”
江秋露道:“那千面鬼胡道虽然侧身黑道,行迹不够光明正大,然而武功路数却异常诡奇,绝难中人暗算,宋一招出手之间断他一臂,可以想见宋一招是多么厉害,只怕文老先生难以全身而退。”
凤吟忽然叫道:“秋公子!我们走错路了。”
秋傲霜道:“这条路不是直奔南门么?”
凤吟道:“不错,但是我们所投宿的旅店是在北大街上呀!”
秋傲霜道:“为了争取时间赶路,我们不回旅店中去了。”
江秋露急道:“那怎么行?我们的衣服、盘费都放在旅店中的呀!”
秋傲霜道:“不要紧!我身上还有一包预备付花酒账的银子,一路上够用了。”
江秋露道:“那么,我们上那儿去呢?”
秋傲霜道:“江洲。”
※※※※※※
过淮河,走东南,三骑快马直奔江洲。
不管江秋露和凤吟如何究问,秋傲霜始终不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如此急急赶路,她二人虽不悉内情,却也知道此事必然关系甚大,否则,秋傲霜绝不可能披星戴月,连夜赶路。
这是离开徐州的第二晚——
天空无月,只有几点疏星,夜色虽黯,却无碍赶路,江北地带,少有山陵,一坦平原,视野广阔。秋傲霜一骑在前,放缰而驰。
约莫是戊初光景,三骑来到了一条岔路。
秋傲霜因不认路,在勒马停蹄等候押后而行的江秋露赶上来。
江秋露见秋傲霜在勒马等她,猛一夹马,来到秋傲霜的身边,将马勒住,喘吁吁地问道:“秋傲霜,真打算连夜赶路么?”
秋傲霜没去答理她,沉声问道:“往江洲该走那一条路?”
江秋露道:“东道直奔连云海港,往江洲略微偏南,该是右手边这一条。不过,一路下去,再无村店,咱们还是先走东道吧!”
秋傲霜冷冷地瞅了她一眼,道:“怎么,你累了?”
江秋露道:“人倒没累,只是马儿……”
不待她说完,秋傲霜就接口道:“路过有泉水的地方,咱们再下马歇歇。”
江秋露道:“我这匹马儿的右前蹄好像失了铁掌,咱们还是走东道吧!前行十里处有个野村,倒有一家铁匠铺,换好了马掌,咱们仍然可以抄小道回到南路上去,远不了多少。”
凤吟也道:“我这匹马儿也该换掌了,这一口气奔下了四百里地了啊!”
秋傲霜犹豫了一阵,道:“江姑娘!这附近的地势你熟么?”
江秋露道:“放心吧!包你明天一大早赶到江洲就是。”
她说完之后,打马先行,直奔东道。秋傲霜虽有一百万个不情愿,也只得在后跟上。马掌失铁,陷在半路上,情况更坏,果然,前行十里,就听到了犬吠之声。
秋傲霜定神望去,看见道旁有三、五十户人家,却未见一丝灯光,乡村野铺,这般时候,早就熄灯上炕了。江秋露找着了铁匠铺,三个人一齐下马,敲门如擂鼓一般,好半天,才有一个半百老人拿着一盏油灯,打开了门。
那老人惊惶不定地问道:“三位!有何贵干?”
江秋露笑道:“你没看见那三匹马儿吗?买卖上门啦!快唤小徒弟生旺炉火,给咱们的坐骑换上新的铁掌,咱们要连夜赶路。”
老人道:“三匹牲口,十二蹄,又得重新开炉,可费事哩!”
秋傲霜道:“少废话!多给银子就是。”
老人笑道:“小老儿倒不是想多拿银子,只怕三位不耐久等。”
秋傲霜道:“要多久时刻?”
老人道:“总得个把时辰。”
秋傲霜一挥手,道:“干活儿吧!愈快愈好。”
在他俩说话之时,扛秋露已去敲隔壁一间屋子的门。
那茅草屋的檐下挑着一块布帘和一盏熄火的油纸灯笼,八成是个野店。
老人叫道:“姑娘别敲啦!深更半夜有谁敢开门,待小老儿走后门给你叫一声吧!”
那老人说完之后,就从铁匠铺的后门走了出去。
须臾,野店的门开了,一个中年妇人,满面惊惶、直楞楞地望着门外的三位不速之客。
江秋露温和地说:“大嫂!别吃惊!咱们是过路的,要在隔壁铁匠铺里换马掌铁,歇歇就走。”
中年妇人强笑着说道:“姑娘!荒村野店,睡没好房,吃没好酒,那里能接待三位贵客……”
江秋露已一步跨了进去,接口道:“咱们不吃不睡,沏上一壶热茶就行,茶叶用最好的,茶壶、茶盅洗净点就行啦!”
那中年妇人连声应是,将堂屋内一盏五股蕊的油灯点燃,忙着烧火沏茶去了,隔壁铁匠铺里升火拉风箱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堂屋内两张八仙桌,几条长板凳,设置简陋已极。多年的油垢、尘埃,使桌、椅都变成了黑色。
秋傲霜坐了下去,不禁微微一皱眉,长板凳冷冷、硬硬,油垢好像还粘衣衫,那中年妇人沏出来的茶要能喝下肚不反胃,那才是怪事。
铁匠铺的半百老人在野店门口探了探头,道:“三位打那儿来的?”
秋傲霜瞟了他一眼,道:“徐州府。”
老人道:“一路马不停蹄么?”
凤吟轻叱道:“老人家!干活儿去吧!在这儿噜嗦个什么劲儿!”
老人陪着笑脸,道:“不是小老儿噜嗦,三匹牲口十二蹄,倒有九只蹄掌见了血,虽是畜牲,也得爱惜,三位还是多歇会儿吧!”
江秋露冷笑道:“怎么着!你在为马儿打抱不平?”
老人道:“姑娘会错意啦!马儿是三位化银子买的,爱怎么处置都行,只是见血的蹄掌可难钉得上掌铁,小老儿即使狠狠心,咬着牙根钉上去,半路上还会掉下来,那就耽误三位的行程啦!”
秋傲霜道:“那该怎么办?”
老人道:“小老儿已吩咐徒弟在熬姜水,将见血的马蹄泡一泡,再抹上一层上好的香油,掌铁钉上去就不会掉啦,只是要多耽误一些时间。”
秋傲霜道:“又得耽误多久?”
老人道:“这时候约莫戊初,呃……子正光景,三位就可以上路了。”
秋傲霜道:“要等两个时辰么?”
老人道:“这是没有法子的事,小老儿尽量求快就是。”
说罢,不待回话,就走开了。
江秋露道:“这老家伙心肠挺好,干活儿也细心,就是噜嗦了一点。”
凤吟笑道:“上了年纪的人多半噜嗦。”
说到这里,中年妇人已沏好了茶送上来,意外得很,茶壶、茶盅都十分洁净,托盘是红漆描金,十分讲究。八成是一副上等景德窑的茶具。
茶叶也不坏,香气扑鼻,这使得秋傲霜烦燥的心情稍微松弛了一些。
三个人默默地喝着茶,凤吟忽然咦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希奇古怪之事。
江秋露忙问道:“怎么了?”凤吟没有回答,却往桌子角上指了一指。
原来那张八仙桌缺了一角,痕迹很新,像是刀削的。桌面足有三寸来厚,切口不留一根木丝,光坦整齐,不但需要一把好刀,也需要深厚之力,这一刀不是出自常人之手。
江秋露和凤吟二人怔怔地望着秋傲霜,而他的目光却在搜索地面。
地面是泥土的,由于经年累月地践踏,比石板软不了多少,秋傲霜终于发现了一个三角凹痕,那一定是桌子角被刀削落地面时撞击的。
秋傲霜蹲下去,用手指戳戳地面,坚硬如石,他逐渐加力,当内力使到三成时,地面才被他的手指戳得稍稍下凹。
他沉吟了一阵,又抬起头来察看屋顶,一片茅草,别无所见。
然而他的目光却一不销瞬地投注在那一遍茸茸的茅草中。
这可将江秋露和凤吟二人弄糊涂了。
秋傲霜突地长身而起,探手一抓。
待他重新落座,手掌摊开来时,却多了一块三角形的木头、正是八仙桌上被利刀削去的那一角。
江秋露拿过去和缺口一比,严丝更合缝,一点儿空隙也没有。
秋傲霜悄声道:“在我们来此之前,曾有高手在这儿停歇过。”
江秋露喃喃道:“怎见得是高手?”
秋傲霜道:“刀削落桌子角,那块小木头撞凹了地面,反弹射进屋顶茅草之中,这一点功力可要练上几年才成。”
江秋踩螓首微点,道:“的确有些火候,那家伙因何要在这荒村野店耀武扬威?”
秋傲霜冷冷道:“谁知道?”
凤吟插口道:“何不叫那妇人出来问问。”
江秋露道:“对!待我去套套她的口气,凤吟!你也到隔壁铁匠铺去瞧瞧。既然有能人高手先我们来此,就得防备点。”
一个走前,一个走后,二人分头而去。
秋傲霜仍坐在原处,神情镇定地喝着热茶,似乎不关心这挡子事。
不多一会儿,江秋露去而复回,满面孔凝重之色,压低了声音说道:“就在一个多时辰以前,有五个大男人在这儿坐了片刻。”
秋傲霜道:“都是什么模样?”
江秋露道:“妇人说不上来,只知道带刀的那个约莫五十多岁。”
秋傲霜道:“妇人可知道那带刀的因何要出刀削出桌角?”
江秋露道:“妇人说,那带刀的似乎在向一个瘦瘦的家伙发脾气,他们要去江州,瘦子却带错了路,那带刀的吼着道:‘在这种节骨眼上你还犯错,再犯错你的脑袋就和这桌子一样要分家啦!’然后,他们问明了小路,连茶都没有吃,就走了。”
秋傲霜道:“带刀的五旬老人怕是‘金刀’杜桐屯……”
江秋露飞快地接口道:“瘦瘦的岂不是‘七星指’蔡锦堂?”
秋傲霜点点头道:“错不了!”
江秋露惶然道:“从金陵到江州,可不是走这条路呀!”
秋傲霜道:“也许他们在暗中也到了徐州。”
江秋露道:“现在是从徐州赶到江州去?”
秋傲霜嗯了一声,道:“看样子,他们处心积虑地要赶在咱们前头,四条腿输给两条腿,那可不像话。去催催铁匠铺的老头儿,别管马匹蹄掌是否见血,钉上掌铁就行,咱们赶一程是一程,到时马不能走,大不了下马用腿跑……”他的话没有说完,江秋露已飞快地走了出去。
她去得快,回来得也快,满脸讶色地问道:“凤吟呢?”
秋傲霜道:“不是在铁匠铺吗?”
江秋露连连摇摇头,道:“没有啊!”
秋傲霜霍地站了起来,压低了声音问道:“那老头儿在干啥?”
江秋露道:“你没有听见叮叮咚咚响吗?他在打马蹄铁掌,两个小徒弟在以姜水泡马蹄。”
秋傲霜蓦然想起,从凤吟出去时,打铁的声音就在响,一直也没有断过,凤吟不见,可不能想到那老头儿身上去。
他沉吟了一阵,才悄声道:“江姑娘!情况好像不太妙,从此时起,不管发生了什么情况,你都不能离开我一步,切记!跟我来。”
那老头儿已脱去了上衣,赤膊在干活儿,他年纪虽大,身体却扎实,在挥舞铁锤之际,臂上的肌肉活像一个兔子要从皮里跳出来。
门口两个小徒弟提着热气氲氤的水桶在泡马蹄,两个小家伙的年龄都不会超过十五岁,虽是半夜被叫醒,干活依然有劲。
秋傲霜蹲下去问道:“小兄弟!看见有什么打从你们面前走过吗?”
那两个小徒弟似乎没有听清楚,都愣了一愣,没有答上话来。
打铁的老头儿却开口说道:“客官!别和他们说话,姜水凉了又得熬,子正上不了路,几位又要责怪小老儿了。”
秋傲霜踱进了铁匠铺,冷冷道:“老人家!咱们已经上不了路啦!”
老铁匠楞了一楞,将手中已然发黑的铁块丢进了火炉,抓了抓头皮,道:“这是怎么说?”
秋傲霜道:“咱们一位同行的姑娘不见了。”
老铁匠两眼瞪得溜搓的看看江秋露又抓抓头皮,道:“可是那位穿红的?”
秋傲霜道:“不错。你老人家见过她吗?”
老铁匠连连摇头,道:“没有啊!”
秋傲霜道:“我吩咐她过来看你干活儿,两下里相隔不到十步,她若到了你的门口,你不会不见,就这么几步儿会平空丢了一个大姑娘,那可是怪事。”
老铁匠放下了铁锤,搓搓手道:“会不会是那位姑娘躲起来逗你们耍。”
江秋露接道:“连夜赶路已够累了,谁还有心情捉迷藏玩儿?”
老铁匠走出铁匠铺,冲着他那两个小徒弟问道:“小子!见到一个穿红的姑娘吗?”
两个小徒弟一齐摇头,道:“没有啊!”
秋傲霜摇摇手,道:“老人家别费劲,人已经丢定了。”
老铁匠啧啧有声地道:“丢了?被鬼抓去了,那姑娘也该发一声喊呀!”
秋傲霜道:“抓她去的人是比鬼还要厉害的高手。老人家!你见多识广,在这条道上开铁匠铺,也必定伺候过不少名骑良驹,良驹的主人又多半是江湖豪杰,您指点指点吧!”
老铁匠似乎有些慌乱,很快地又陪着笑脸道:“客官……你太客气。”
秋傲霜冷声道:“在下说的是老实话……”
语气一沉,接道:“请问一声,你这家铁匠铺多半在什么时候熄炉关店?”
老铁匠道:“那可难说……”
江秋露抢着道:“就说今晚吧!”
老铁匠道:“小老儿看天气阴沉沉的,未必会有连夜赶路的客人,酉时一过,小老儿就吩咐小徒弟熄火封炉,洗个澡,刚上炕,三位就到了。”
秋傲霜道:“那么,隔壁野店里来了五位客人,你知道罗?”
老铁匠道:“有这回事,小老儿在门缝张望了一眼,见那几个人没有牲口,就关上了店门,小老儿巴望的是骑马的客人,或者是挂着牲口的大车。”
秋傲霜道:“他们何时走的,你可知道?”
老铁匠摇摇头,道:“小老儿可没有留意。”
这时,一个小徒弟插口道:“好像没坐一会就走了,我听见狗叫。”
另一个小徒弟也跟着说道:“我还听见隔壁张大妈关门的声音,不多一会儿,狗叫住了,那知我刚要睡着,狗又叫了起来。”
江秋露附在秋傲霜的耳根上悄声道:“一定是那伙人去而复回。”
秋傲霜暗暗以拐肘碰了她一下,又向那小徒弟问道:“狗叫了多久?”
那小徒弟道:“叫了很久,东头也叫,西头也叫,好像两头都来了人。”
老铁匠道:“小春子!若没有听真可别乱说,这位客官问你这些话是有道理的。”
那小徒弟认真地点点头,道:“徒儿听真了,我还耽心又要起来干活来,所以仔细地听听是否有马蹄声,结果除了狗叫之外,啥也没有听到。”
老铁匠接口道:“狗倒是乱吠了一阵,那时我正在马厩旁边洗澡,差不多过了顿饭光景,三位就到了,若在平时,小老儿一听蹄声在店门口停住,就会立刻开门,今晚好像有些古怪,所以害得几位擂门擂了许久。”
秋傲霜道:“有何古怪之处?”
老铁匠怔了一阵,才回道:“小老儿也说不上来。”
江秋露皱着眉头,道:“你怎么尽问这些闲话?是找人?还是顾咱们赶路?你得拿个主意呀!”
秋傲霜道:“找人?谈何容易,倒不如让别人来找咱们……”
语气一顿,向那老铁匠接道:“老人家!索兴让这几匹牲口的蹄伤好生养一养,吩咐小徒弟将马儿牵到马厩去,上点好料,咱们天明再走,到时一并付银子给你,就这么说了。”
老铁匠道:“客官!那位走失的姑娘……”
秋傲霜一挥手,接道:“老人家!想必你也看得出来,咱们都是在江湖上混混的人,一定是在这儿遇上了对头。没话说,丢了人,活该,不知道隔壁的张大嫂能否整顿出一间像样的客房来。”
老铁匠道:“二位若是要在这儿宿下,可得将就点啦!”
秋傲霜也懒得再听他的,一扯江秋露的衣袖,二人又进入了那家野店。
野店主人张大嫂似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正在门口探头探脑,一见二人转回,连忙问道:“听说走失了一位姑娘?”
秋傲霜笑道:“她们姐妹俩时常斗气,走不多远就会回头的。
大嫂!给咱们整顿一间较为洁净的屋子,今晚可走不成啦!”
张大嫂道:“客房倒有,只怕二位嫌脏。”
江秋露挥挥手道:“大嫂去收拾吧!只要过得去就行……”
语气顿住,待那张太嫂离去后,她才悄声接道:“秋傲霜,看你稳坐钓鱼台,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将我弄糊涂了。”
秋傲霜放低了声音道:“咱们现在一步也不能动。”
江秋露道:“你将对手看得那么厉害?”
秋傲霜道:“敌暗我明,这就不好对付,再说,凤吟必然是一出门就着了他们的道儿,而我却一无所觉,对方的身手也不可忽视。”
江秋露道:“想不到你也有畏人之时。”
秋傲霜道:“我怕的是你。”
江秋露挑起了双眉,道:“这话怎么说?”
秋傲霜道:“对方能掳走凤吟,也能掳走你,到时我该如何?咱俩还有十个月的露水姻缘,我可舍不得和你分开哩!”
江秋露道:“那就不管凤吟的死活了?”
秋傲霜淡然道:“只好不管!”
江秋露道:“多她也嫌累赘,死活倒不干我的事。只是,你突然要在这肮脏的野店宿下,却令我大惑不解。”
秋傲霜道:“我本来想尽快赶到江州去,可是现在已有人赶在我的前面,而且又有人想算计我,所以我反而不急了。”
江秋露道:“秋傲霜,你突然要赶到江州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秋傲霜道:“想必暗中算计我的人也想知道我到江州去干什么,所以他们掳走了凤吟.其实她什么也不知道,说不定要冤枉受一顿皮肉之苦。”
江秋露道:“对了!文公庭附耳对你说了几句话,那大概就是你兼程赶往江州的原因。”
秋傲霜摇摇头,道:“错了!文公庭只是告诉我,墨玉剑在宋一招手里,任何人也不是宋一招的对手,他也最多只能抵挡盏茶工夫,嘱我等赶快离开现场,否则万难全身而退。”
江秋露道:“说了半天,你还是没有说出因何要急急赶往江州。”
秋傲霜神色一凛,道:“江姑娘!我若说出其中原因,你必然会大感失意。”
江秋露振声道:“为什么呢?”
秋傲霜道:“你可知道,因何一出徐州,我就急急买了三匹健马?”
江秋露道:“那是怕我和凤吟赶不上你。”
秋傲霜苦笑着摇摇头,道:“错了!若是走路,一定是我赶不上你们。”
江秋露大惊失色地道:“这话怎么说?”
秋傲霜吁叹了一声,缓缓道:“若在往日,发觉凤吟失踪,我必然要循迹去追,今晚我却按兵不动,反而要宿下,这又是为了什么?”
江秋露疾声道:“秋傲霜,你快详出原因吧!真把我急死了。”
秋傲霜又是长长一叹,道:“那日在丛林之中,误中子午索魂针,你和凤吟俱都毒发不省人事,而我虽中两枚钢针,却毫无损伤,原以为我的内力已达百毒不侵之境。殊不知,千面鬼胡道的淬毒袖箭却伤了我,原先我还不以为意,在和宋一招谈话之际才发现经血之内业已中毒。目前我以内力将毒性逼住,所以要急急赶去江州,以期在医圣朱啸天那儿求得一味解药。江姑娘!我若徒步而行,十里之内必定仆地不起,若与人过招,三招之内必败,你还没有看出来吧!”
江秋露惊道:“情况如此严重么?”
秋傲霜道:“我怎会对你说假话?若在往日,不管对手如何高强,在劫走凤吟时我也会听出响动,方才却丝毫未觉。”
江秋露道:“毒性如此严重,怎可在此停留,我去吩咐老铁匠……”
秋傲霜一扬手,沉声道:“坐下!对手劫走凤吟,并未远走,以我目前体力绝难脱困,倒不如按兵不动,使对方高深莫测。”
江秋露愣了一愣,道:“那么,明早呢?”
秋傲霜道:“对手并不知道我身中毒性之事,天明之后,绝不敢在此久留……”
一语未落,屋顶上响起一阵洪亮的笑声,紧接着,三个大汉出现在门口,虎视耽耽地盯着秋傲霜。
秋傲霜面上略微出现一丝惊惶之色,但他坐在那儿一动也没有动。江秋露飞快地弹身而起,护住了秋傲霜,目注对方的动静。
其中一个大汉抱拳一拱,道:“秋副宫主!咱们久违了。”
秋傲霜冷冷道:“恕秋某眼拙,不知朋友……”
那大汉接道:“在下胡如桧,‘金刀’杜爷手下之走卒,秋副宫主斯时正为杜府之上宾,自然不会留意在下这种小人物。”
秋傲霜笑道:“那里话?胡兄是路过此地?还是专程来此?”
胡如桧冷声道:“在下可不敢与秋副宫主称兄道弟,说句实话,在下专程在此恭候大驾。”
秋傲霜道:“有何见教?”
胡如桧道:“秋副宫主在金陵时,曾几次三番想取杜爷之命,还记得否?”
秋傲霜道:“那只是误会,有机会秋某还要当面向杜爷请罪。”
胡如桧冷笑道:“能屈能伸,秋副宫主真不亏为大丈夫,只可惜这话说得不是时候……”
嗖地一声,拔出了腰际的柳叶单刀,接道:“在下要向秋副宫主讨回几许公道。”
江秋露冷叱道:“站住!你如妄动,本姑娘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胡如桧冷笑道:“姑娘一把薄剑,想拚过咱们三把单刀么?”
听他的口气,似乎已偷听到秋傲霜的话,知他身中毒性,内力涣散,已无应战之力了。
但是,秋傲霜却十分镇定地笑道:“胡兄!秋某……秋某还在,而且秋某身上这柄四绝剑也不好对付,尚请胡兄三思……”
胡如桧道:“正要讨教名剑锋锐……”
话声中,欺身上步,刀砍江秋露粉颈,同时间,另两名大汉也拔刀闪进了堂屋,一左一右地向秋傲霜展开了夹击。
秋傲霜目光中的惊色已很明显,但他仍然稳坐未动,敢情稍一乱动,就会使毒性流窜全身。
江秋露探出了长剑,论功力虽是大不如前,对敌经验仍在。以一对三还可以支撑一阵,因为对方只是杜府的护院武师之流。问题是——她要竭尽所能地去保护秋傲霜,这就有点使她手忙脚乱了。
三把单刀进攻得有条不紊,似乎在动手之前已有默契,目的不在江秋露,而在逼秋傲霜还手动招,敢情是不信秋傲霜业已中毒之说,存心要试一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