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香雪脸染红霞,嗔道:“说得好好的,忽然又不正经!”
龙鹰强压下因易天南遇难而来的伤痛,因“范轻舟”是不该为此悲苦的。笑嘻嘻道:“不是一件是糟,两件也是糟吗?莫要辜负良宵!”
沈香雪骂道:“小器鬼!”
旋又正容道:“勿岔远了!答人家的问题。”
龙鹰叹道:“和你们合作,等于与虎谋皮,天才晓得你们何时反噬小弟一口。”
沈香雪耸肩道:“噬你一口对我们有何好处?大家目标不同,合则有利,更可以有不同的结盟方式,只须视田上渊为我们的共同敌人便成。为安你的心,现在我们不须你任何承诺,先向范爷提供有用的消息,让范爷清楚我们的诚意。”
她微耸香肩的动作可爱娇憨,看得龙鹰怦然心动,与说起正事一本正经的模样,形成对比,格外惹人遐想。
她这番话肯定是台勒虚云教的,有百利无一害,说服力强大,不接受的是蠢蛋。从任何方向瞧,如“范轻舟”真的是范轻舟,解决突厥人的问题后,在北帮来势汹汹的崛起下,“范轻舟”和台勒虚云确没有不连成一气、共抗大敌的道理。
龙鹰道:“有可能刺杀田上渊吗?”
沈香雪叹道:“早试过哩!就在陶过遇刺身亡后的六月,我方出动五个高手,扮作黄河帮的死士,在准确的情报下,奇袭田上渊的座驾舟于赴西京的途上,没想到不但田上渊有惊世艺业,随行的十多个高手亦高强至出乎估计之外,虽杀死或重创了其中七、八人,田上渊竟能力保不失,到其他船只的人来援,我们已失时机,且无不负伤,不得不退。唉!刺杀变成打草惊蛇,一时使我们对北帮再无能为力。”
龙鹰心内唤娘。
田上渊竟如此厉害?
别人不清楚,却非龙鹰。这场刺杀可说是台勒虚云试图力挽狂澜的最后手段,来个“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是对势力日趋强大的北帮的斩首行动,故出动的肯定是大江联最强的阵容。如无瑕、杨清仁、洞玄子、香霸,由复元的台勒虚云亲身领军,这样仍没法置田上渊于死,那田上渊现时的实力,足可和当年全盛的大江联争一日之短长。
沈香雪现在向他泄露的乃最高机密,如向田上渊泄出,正对刺客的真正身份疑神疑鬼的田上渊,至少信大半,大江联的“北犯”将曝光,顿成恶斗之局,于台勒虚云大大不利。而台勒虚云竟容沈香雪透露予他,一来是显示诚意,让“范轻舟”晓得北帮非是他和竹花帮应付得来,更重要的原因,是当“范轻舟”知悉其事时,可轻易猜到是他们干的,那时会认为台勒虚云有心隐瞒,大损双方合作的可能性。
沈香雪是不得不告诉“范轻舟”。
难怪美人儿不肯登榻,身负重任也。
着与“范轻舟”有男女亲密关系的二姑娘来说服他,是高明的手段,因她可以柔制刚,逼他心甘情愿的表态,让她可向台勒虚云交代。正因有重任在身,故二姑娘虽不介意向他献上肉体,让他再亲香泽,也藉此拴着他的心,却不是今夜,因她必须尽快向台勒虚云报上此行的结果。
想到这里,龙鹰是真的心动,却与男女之事无关,因大有再窃听台勒虚云大计的机会。
目前北方风起云涌,瞬息万变,朝廷如此,江湖更甚。阔别中土不过短短数月,各方势力已拼个你死我活,往昔的势力均衡再不存在。
占尽上风的一方是韦武集团,以及其下为虎作偎的北帮,连台勒虚云也要退避三舍,事前怎能逆料?
台勒虚云愈早掌握“范轻舟”的意向,愈能在这个黄河帮处于水深火热的关键时刻,作出决定。
龙鹰皱眉道:“你们有打算警告陶宏吗?”
沈香雪道:“可以做的都做了,就看陶宏肯否忍辱负重,黄河帮始终是有过百年历史的大帮会,深入民心,想将黄河帮连根拔起,不是两、三年可办到的事。”
龙鹰放下最迫切的心事,暂时不再担心黄河帮,台勒虚云有人在黄河帮做内应,提醒陶宏只须一句话,办到自己没法办得到的事。陶宏不听,谁都没法子。
沈香雪咬着唇皮,道:“范爷!”
龙鹰收摄乱成一团的思绪,朝她瞧去。
美人儿避开他的目光,垂下螓首,以蚊蚋般的微细声音道:“明天香雪起程到西京去,你现在须给出一个确切的答复呵!”
龙鹰笑道:“看在二姑娘份上,我范轻舟接受这个初步的协议。是否要到长安才能再次见二姑娘呢?”
沈香雪大喜,瞄他一眼,道:“君子一言。”
龙鹰接下去道:“就此一言为定,对付田上渊一事上,我们是站在同一阵线。然而田上渊一天未往大江扩展势力,我须和他保持合作关系,所以休想我在北方帮你们的忙。记着!勿要出卖小弟,我晓得你们太多见不得光的事了。”
心中同时想到,正因如此,台勒虚云不惜一切地笼络“范轻舟”,予他难以拒绝的大利益。
在大江联卧底的身份,始终没变。
沈香雪盈盈起立,在龙鹰站起前,移入他怀里,坐到他腿上去,献上似要在一亲内释尽心内情热的香吻。
如是园。
沈香雪、霜荞和无瑕说话的声音,传入耳内。
龙鹰敢夸口天下间,只得他一人有本事直跟到这里来。因早猜到沈香雪有无瑕在暗中保护,兼且晓得沈香雪不是到翠翘楼去,就是返如是园,欠任何一个条件,也瞒不过无瑕。
寻到这里来并不容易,这是一座与闵玄清主宅隔湖相对的二层楼房,藏在竹林深处,非常隐蔽。
龙鹰施尽浑身解数,加上点运气,成功潜入楼房的范围,藏身理想的窃听位置。
此时小楼内只她们三人。
无瑕的声音道:“他没有跟来。”
霜荞道:“这或表示他信任香雪,不认为我们会害他。”
无瑕道:“很难说!此人总令人感到莫测高深,也许有更重要的事须他处理。”转问沈香雪有关与“范轻舟”谈判的情况,二姑娘大致如实报上,只瞒着两人打情骂俏的蜜话,当然对亲嘴只字不提。
听毕,霜荞道:“算他懂大体。”
沈香雪问道:“明天我是否依计划坐船到西京去?”
无瑕斩钉截铁的道:“不单你要走,我们也一道离开。洛阳已成险地,田上渊在各方面都超出我们原先的估计,且因刺杀行动隐隐掌握到我们的存在,兼之范轻舟在人前人后,不住强调我们的威胁,田上渊该猜到我们的头上来。”
霜荞道:“那天杀的混蛋。”
无瑕公允地道:“此事难以怪他,他是藉此起家,本可为我们所用,又因形势的变异,使我们和突厥人没法合作下去,将范轻舟推往他族人的一方。”
沈香雪担心的道:“他会否有危险呢?”
无瑕冷哼道:“我们办不到的事,田上渊凭什么办得到。对范轻舟,一切依小可汗拟定的大方向进行,在目前的阶段,他成了我们最重要的一只棋子。”
霜荞叹道:“近半年哩!到今天我们仍没法摸着长安刺客的影子。”
无瑕道:“此人有可能与大明尊教有关系。”
霜荞一怔道:“玉姑娘从何处得到消息?”
无瑕道:“我特别为此秘密去见宛真,听她复述生还者对当时情况的回忆,极似《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内的‘血手功’,猝不及防下,即使武功不在刺客之下,亦会为其所乘。”
霜荞道:“难道是符太?”
无瑕断然道:“不可能是符太,以他视天下人如无物的性格,怎肯为田上渊所用?天下间,他只服龙鹰一人,但即使是龙鹰,也不可能当他手下般指示,而是动以兄弟情谊。”
沈香雪道:“怎可能是大明尊教的人?”
无瑕道:“这或牵涉到田上渊讳莫如深的出身来历。在过去百年,大明尊教颇有中兴之象,前有捷颐津,后有符太。据闻在符太之前,捷颐津尚有一出色传人,却忽然销声匿迹,我们所接触过的大明尊教老一辈者,对此人均封口不说,该牵涉到教内不可告人的事。我提出这个例子,是要说明像大明尊教如此源远流长的门派,不是杀一批人可以灭绝。”
龙鹰听得津津入味,大感不虚此行。静听三女对答的动人声音,已是享受。符太晓得无瑕说及的那个人吗?
霜荞道:“玉姑娘对宛真有指示吗?”
无瑕道:“宛真有足够的自保能力,我嘱她提高警觉,势头不对,立即开溜,黄河帮是没得救了。”
龙鹰一颗心直沉到底。
这句话由玉女宗的首席玉女说出,黄河帮的败亡,已成定局。
无瑕接着问道:“香雪今次再见范轻舟,成绩如何?”
这句话没头没脑的,听得龙鹰莫名其妙,见“范轻舟”的经过,沈香雪刚才不是原汁原味的奉上了?
沈香雪声音转寒,冷冷道:“我现在对他已可硬下心肠。”
龙鹰心中一懔,不是因她说话的内容,而是那种出自深心的语调,有种冰冷无情的味道。
霜荞吁一口气,欣然道:“香雪不枉爹的悉心栽培。”
无瑕道:“香雪为何这般肯定?”
沈香雪像说着与己无关的事那样子,淡然自若的道:“上次在神都多次与范轻舟接触,我是步步为营,勉强保着玉心,幸没失守。到今次见他,我再不被他支配心中的情绪,一片清明,遂与他稍作亲热,测试自己的反应,幸能过关。”
霜荞喜道:“恭喜呵!爹知道后会很安慰呢!”
外面的龙鹰却听得牙都痒起来,安慰自己“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终有一天教她情债情偿。
无瑕语重心长的道:“小可汗并不是故意为难香雪,而是我们必须掌握着能毁去范轻舟的力量,方可以放心和他合作。”
沈香雪轻轻道:“玉姑娘不用担心香雪,香雪现在有种从一场梦魇醒过来的感觉,心里清清净净的。”
霜荞问道:“柔夫人好点了吗?”
无瑕道:“情之为物,最是难言,师尊是过来人,所以耳提面命,着我们防之如防洪水猛兽。想不到符太竟可令她大伤元气,确始料不及。不过她也没令我们失望,到长安后,一直潜心修炼,该大有起色。”
龙鹰心忖“冤家路窄”,或许是这个意思,不知符太有否遇上柔夫人的机会?
无瑕语带感慨,或许说这番话时,想到他龙鹰,这个想法,令他从沈香雪“虚情假意”的打击里,得到少许补偿的安慰。
知彼知己,乃兵家首要。
全赖自己探敌的能耐,令他可如现在般掌握己身的真正处境。这个想法,使他感到田上渊非是没有破绽,假设能在探听敌情上,寻得缺口,可进一步了解北帮的策略,掌握其弱点。
情势的急遽变化,令他暂时没法到长安去,当务之急,是先返扬州,让桂有为晓得在北方的最新情况,共商对策。
还有是岭南之行,暂且押后。
听她们的对话,无瑕似刚从远地回来,见过柔夫人、宛真等人,晓得霜荞这个主管情报者不晓得的事。
霜荞忽然道:“我有个想法!”
无瑕讶道:“说吧!为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霜荞苦涩的道:“因为难以启齿嘛!”
连沈香雪亦给惹起兴致,问道:“大姊想说什么哩?”
龙鹰本打算离开,闻之当然留下来,隐隐感到与“范轻舟”有关系,否则以霜乔一贯爽脆利落的作风,不会吞吞吐吐的。
龙鹰最擅掌握别人心里的想法,有时是来自魔种的直觉,有时在于能掌握对方情绪上的波动。
霜荞浅叹一口气,徐徐道:“到飞马牧场之前,在对付范轻舟一事上,我本信心十足。可是和他交锋后,总有棋差一着,奈何不了他的感觉,处处受制。不论言行,他总能出人意表,久而久之,我感到自身的情绪会不由自主的被他牵引,甚至在某些时刻有失神的现象,对我是从未有过的事。对付他是很吃力的。”
无瑕淡淡道:“现在你再不用对付他哩!”
霜荞道:“推己及人,香雪是刚复元,等于大病初愈,我怕她无法胜任。”
无瑕道:“你想我亲自应付他吗?我也不是未尝试过呵!”
霜荞道:“因为当时玉姑娘的心神全放在龙鹰身上,故没有全力出手。”
全力出手?
霜荞指的肯定非是动手较量,而是指无瑕的“媚术”,真是一笔糊涂帐,来来去去都与自己有关系。
一阵沉默后,无瑕轻柔的道:“夜了!早点睡觉,明天我们到西京去。”
听到这里,龙鹰知是时候,悄悄离开。
寒夜里的洛阳安静如昔,可是于龙鹰,似变成一个陌生的地方。
没有了女帝的洛阳,像欠缺了魂魄,总有点不对劲。
比之到如是园探听敌情前,现在是心如死灰,就像失去了希望,前路茫茫,或许是因沈香雪的“变心”,又或因坐看黄河帮的败亡见死难救。
北帮崛起的势头,其猛其速,全在意料之外,在以后一段很长的日子里,北方江湖将沉沦于韦武集团的魔爪里。
龙鹰翻过日安舍的外墙,落在院落里,忽生异感。
厅内有人。
以龙鹰的修养,亦暗里倒抽一口凉气,微怔一下,才朝门阶举步。
何人高明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