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酒量甚豪,喝了这么多酒下去,神色依然丝毫未变,打量了白非几眼,笑道:“萍水相逢,本不应请教兄台的姓名——”
白非忙接口道:“小可白非。”
那老者哦了一声,方在寻思之间,那两个少年已哟的一声,脱口道:“白非,你就是天龙门里的云龙白非吗?”
他这一脱口而呼,这小铺共有多大,除了已经喝醉了酒的几个之外,哪个没有听到?一齐都扭转了头向白非打量着。
原来云龙白非此刻在江湖中已颇有名声,而这个小铺中所坐的十个里有十个是武林中人,听到这名字,自然难免注意,也更难免窃窃私议,有的奇怪云龙白非是个如此年轻的俊品人物,有的却在猜测和他同桌的那三个人的来路,原来他们也没有人认得这老幼三人。
云龙白非有些得意,却又有些不好意思,那老者仔细地又看了几眼,忽然一拍桌子,道:“难怪我看兄台不但气度不凡,而显见得内功已有非常根基,原来竟是天龙掌门的公子。”
那两个少年对他也是频频流目,但没有一个向他说话。
这种情况白非可是第一次遇见,他甚至觉得有些坐立不安了,那老者随手掏出一锭银子,抛在桌上,道:“兄台如不弃,不妨随老夫到客栈去谈话,这里人太多,总非谈话之地。”
白非正被这么多双眼睛看得有些发窘,闻言正中心意,忙站了起来,其实他此刻连那老者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他必定有着很丰富的阅历,很深的武功,是个隐迹风尘中的侠士。
他们穿过别人的桌子时,白非隐隐听到有人在说道:“怎的天龙门下也有人参与此事,这倒有点奇怪了。”
白非心中一动,暗忖:“这里到底有什么事发生呀,想来这事还不寻常,否则怎会引得这许多武林豪客都来到此地?”流目四顾,人家仍然在望着他,天龙门多年未干预外事,此刻他当然难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头一低,随着那老者走了出去。
此时忽然有人呸了一声,一个粗豪的声音道:“有什么了不起!”
那两个少年走在最后,闻言回头道:“你说的谁?”
那人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似乎已有了七八分酒意,大声说道:“我说的是谁,干你娘的屁事!”
那两个少年方自大怒,哪知那汉子又道:“我丧门神走遍江湖,什么玩意儿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小兔崽子,老子更见得多了。”
在座的大多是此人的朋友,也都有了酒意,闻言一齐哄笑起来,却不去考虑这后果。
此刻白非也回转身来,那老者走在最前面,此时已走出铺外了,店里的掌柜早就在担心这班大爷会生事,现在更吓得面无人色。
那两个少年气得面色铁青,其中身材略长的一人冷笑了一声,手微一扬,也未见有什么寒光,但那粗豪汉子却惨呼一声,双手一阵乱动,将面前的桌子都推翻了,酒菜落得满地,接着倒在地上。
于是一阵大乱,小铺中的吃客纷纷叱,有的在骂:“天龙门是什么东西,敢这么张狂!”
原来这批人在武林中都是成名露脸的人物,有的是镖头,有的是武师,为着同一件事都跑到这西北边陲之地来,此刻见同伴受伤,当然大怒。
他们出语一伤及天龙门,白非可沉不住气了,厉喝道:“朋友们说话可得放明白些,有人要跟天龙门过不去,只管冲着我来好了!”
那些武林豪客乘着三分酒兴,又仗着自己这面人多,有的翻桌子,有的抛长衫,纷纷叱道:“大爷们今天要教训教训你们这几个兔崽子。”有的甚至将兵刃都抽出来了。
这一场混战看来在所难免,那身材较长的少年连连冷笑,神色镇静,甚至还有些威严,并非方才言笑时那种样子。
云龙白非白恃身手,也没有将这班角色放在心上,他却不知道在这班人里也不乏硬手,真动起手来,胜负还难料呢。
忽然又是一声厉喝,声音仿佛深山钟鸣,震得各人耳畔嗡然作响,这声音甚至不像人类口中所能够发出的,众人各个大惊,云龙白非也回过头去一看,原来是那和详的老者所发。
铺内群豪也都被这一声厉叱震住了,大家心里都知道,这种厉叱声肯定是发自一个内功极为深湛的人口中的,而此人内功的深湛足以惊世骇俗,但是大家都没有想到是这安详的老者。
那老者目光中威凌四射,已现灰白色的长眉根根倒竖,云龙白非也不免吃惊,暗忖:“这老者的气功竟已到了这种地步。”在心中飞快的将父母说给他听的武林中成名英雄的姓名想了一遍,但却也未想出这老者究竟是什么人来。
小铺里混乱的人声顿时因着这老者的一声厉叱而静寂了,每个人心目中都有着和云龙白非同样的想法,都在思索着这老者的名字。
那老者其利如刀的目光,缓缓自每个人脸上扫过,沉声道:“你们想干什么?”
许久,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来,这么多武林豪客,竟都被这老者的一声厉叱震住了,那少年轻蔑的一撇嘴,不屑的说道:“脓包。”
这脓包两字可真令人忍受不住,铺中群豪再也忍不住,这种终年在刀口找饭吃的朋友有的即使明知要吃亏,也要拼上一拼的。
于是有人说道:“朋友,少充壳子,有什么玩意儿只管抖露出来,亮亮相就想唬人,大爷们可不吃这一套。”
说话的这人正是河北成名的人物八卦刀于明伦,他再也不会想到,这老者竟是他生平最敬佩之人,只是他却从来无缘得见而已。
随着他这一发话,群豪又是一阵低叱,那老者长眉一立,回头朝白非及那两个少年一挥手,低叱道:“你们都出去。”
他话中像自然有一种威仪,连云龙白非那种个性骄狂的人,也不由得不走了出去。
外面天气仍然极为阴沉,那两个少年嘟着嘴,跟在白非后面,一出到外面,就互相埋怨了起来,一个说道:“你刚才出手怎么那么客气,要是我呀,不多伤他几个才怪。”
另一个一撇嘴,赌气道:“我呀,还比你好得多,你躲在后面,联手都没有动一下。”
云龙白非心里有些寒,暗忖:“这两人看来文文静静,笑起来也甜得很,怎的却是如此心狠手辣?”他却不知道这两个少年不但心狠手辣,在江湖已是大大有名的煞星哩。
他心里微微有些着急,不知道小铺里面现在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番光景了,忽然,他听到一声极为响亮的惊呼之声,他知道那一定由许多人口中同时发出的,心中一动,忍不住想进去看看,才方自走了一步,那两个少年已同时喝止道:“你进去干什么,我爹叫你等在外面,你没有听见吗?”
白非心中有些不悦,他几时受过这种疾言厉色?然而此时此地,他却又不得不忍下来,皱着眉,缓缓在外面踱着步子。
那身材较高的少年又一笑,道:“我是好意,你可别不高兴呀。”声音又是软软的,和刚才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云龙白非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什么话都不能讲,只得勉强一笑,负着双手,施然而行,眼睛却盯在那小铺的门口。
小铺里现在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就在白非几次忍不住想挤进去看看的时候,那老者已缓步走了出来,面上已恢复了安详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