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深秋,金风飒飒,黄叶飘零,大地灰蒙肃杀。
北邙山,木落草枯。
夕阳冷清清地照着那些淹没在荒烟蔓草中的陵寝古墓,入目一片凄凉,令人有目断魂消之感。
在断碣残碑之中,有两个老人,相对闭目盘坐,四手前伸,掌心隔三尺凌空相对。二人中间地上,放着一柄两尺左右的奇形连鞘宝剑,这剑比普通剑短了近一半,但也不似平常的短剑,比匕首又长了许多,是一柄罕见的兵刃。两个老人周围,散布了不少断碑碎石,从现场凌乱的情形看来,此地曾经过一番剧斗的洗礼。
突地,一阵悲壮的歌声,随着料峭的晚风扬起。“血沮盈眶,仇恨满腔,忍看衰草斜阳!无限凄凉,无限仓皇,男儿有泪不轻弹!仗太阿,除强梁,思想未了复何待,速着征裳!”余音袅袅激荡长空。歌声歇后,出现了一个腰悬长剑的黑衫书生。
这书生长得一表非凡,俊逸潇洒,只是面沉眉结,眸中泛散着令人懔栗的仇恨光芒,似乎他仇视世间每一个人。
黑衫书生一眼发现了那两个老者,身形便窒住了。
此际两老者的身躯不停地颤动,明眼人一看,便知两人是在比拼内力,而且己到了生死决于俄顷的地步。果然,在两人各发了一声闷哼之后,双双口角溢血,面色渐呈灰败,身躯也抖动得更厉害了。
这两个老者年纪都在七旬以上,为什么死拼呢?一声栗人的凄哼之后,两老者口血狂喷,双双向后栽倒。其中那着土蓝布衫的,四肢一阵抖动,便寂然了。另一个着黄葛布长衣的,经过一番挣扎之后,居然又坐了起来,口里发出一阵“荷荷”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使人分不清是哭还是笑,听来令人心惊。
黑衫书生飘身上前,冷冷地望着那黄衣老人。黄衣老人缓缓抬起头来,失神的目光在黑衫书生面上一绕,一手抓起面前地上的奇形剑,哈哈一笑道:“我得到了,它己属于我,然而,我,…也快要死了!”
黑衫书生一撇嘴,张开了口,声音冷得怕人:“两位想是中原道上鼎鼎大名的‘君山二老’何事在此死拼?”
黄衣老人再望了黑衫书生一眼,喘息着道:“娃儿,你是什么人?”有声无力,显然已到了油枯灯尽之境。
“区区‘长恨生’!”称区区而不称晚辈,足见狂傲,接着他又说道:“阁下尚末回答区区问话。”
黄衣老人努力的竖了竖眉毛,道:“娃儿,你小小的年纪这等目无尊长,你现身有何企图?”
“适逢其会而己,什么企图也没有!”
“鬼话!”
黑衫书生冷冷扫了黄衣老人一眼,转身便走。
黄衣老人面上起了一阵痛苦的抽搐,嘶声叫道“回来…来!”
这叫声软弱无力,传不出多远。但黑衫书生听觉可真灵敏,果然止步回身,又来到老人身前,依然冷若冰霜地道:“阁下有什么话要说?”
“娃儿,你,…真的不是为了这柄剑而来?”
“剑?区区只是路过,阁下这话恕无从答复。”
黄衣老人勉强运起目力,把黑衫书生再次端详了一遍,才颤抖着声音道:“娃儿,你资禀不俗,但杀孽太重,老夫,…快要死了,这也许是天意…”
黑衫书生上前偏身,用手在黄衣老人的身上一探,说道:“阁下内腑受伤太重,返生乏术了。”
黄衣老人双目一张,道:“你是‘孤独老人’之徒。”说完,紧紧盯住黑衫书生,似乎亟待证实。
“阁下怎么知道的?”
“从你探脉的手法知道的。”
“哦!”
“黄山‘孤独老人’的手法,可以说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黑衫书生面无表情地道:“区区承认了,是的.”
黄衣老人闭上双眼,喘息了一阵,又睁眼说道:“娃儿,你很有令师之风,你能答应老夫一件事么?”
“只要区区能力所及,决定办到。”
“老夫死后,请将两具臭皮囊合葬一冢,以免膏馋狼之吻,这…这柄剑……嗳!就…奉赠于你。”说完,又大声地喘息,口中溢出了殷红的血沫。
黑衫书生依旧用那不带丝毫人情味的声音道:“善后之说,区区碰上了也会自动做,这柄剑区区不拟接受,作为殉葬之物罢!”
黄衣老人努力撑开无神的双目,厉声道:“不行!千年仙兵出土,岂能…又归泉下,万一…,落入宵小之手,将使…神物蒙垢,天下大乱了!”
黑衫书生脸皮微微动了动,这大概便表示他心中的惊奇了。他微微瞟了一眼老人手中握着的奇形剑,沉声说道:“阁下且说说这剑的来历,与两位搏命的原因?”
“锵!”的一声轻响,奇形剑落地,老人又合了目。
黑衫书生眼中流露出一丝恻然之色,口里微喟了一声,喃喃地道:“这两位被江湖人视为怪物的老者,竟然在此拼得两败俱亡,多半是为了这柄怪剑。”说着,俯身抓起那柄剑,就目一看,只见剑鞘上刻了四个古篆字---“石纹神剑”。他茫然地摇了摇头,似乎不知道这“石纹神剑”为何物,轻轻抽出半尺一看,剑身黯然无光,毫不起眼。
蓦在此刻,一阵极轻的衣袂飘风声传了过来,黑衫书生急忙把“石纹神剑”。插入衣襟之内,徐徐转身。三名五十上下老者,已品字形把他围住,三人长的完全一副德行,尖脸削腮,鹰鼻鹞眼,颌下无须,年纪上略有分别。
其中那年长的目光朝旁边一扫,栗声说道:“不错,是‘君山二老’都死了,那柄剑呢?”
另一个目注黑衫书生胸前,阴声道:“这小子身上不是,咱们来迟了一步,倒被他先得了手。”
年长的鹰目一转,嘿嘿一笑道:“小子报上名号。”
“你们大约是横行关东道上的‘祝氏三枭’了?”
“嘿嘿!不错,你小子有见识,报个名儿吧!”
“区区‘长恨生’,没听说过吧!”
“祝氏三枭”同时面色一变,仍是那年长的发话道:“你便是大破章八‘石屋’的长恨生?幸会了!”
“三位有何指教”冷电目芒,打了一个转。
“希望你把怀中那柄剑交出来,咱们各走各路。”
“如果区区说不呢?”语冷如冰,令人不寒而栗。
“那只好手底下见真章了,兄弟,上!”三人一使眼色、各出长剑,上步欺身。黑衫书生冷笑一声,缓缓拔剑在手,突地,一声震耳的断喝,震耳传来。
“鼠辈,没你们的份!”喝声才了,惨号随起,那年龄较小的老者,栽了下去,场中多了一个额上有一道刀痕的灰衣老者。他现身杀人,只如一瞬,“祝氏三枭”余二人,一见老者现身,面色剧变,双双弹了开去,望了一眼老者,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黑衫书生冷眼一扫这老者,冷凄凄地道:“三眼魔人,你居然也来了?”
“三眼魔人”嘿嘿一声怪笑道:“长恨生,乖乖把你怀中那柄剑交出来,上路去吧!告诉你,已有不少人闻风而至,你知道怀壁其罪这句古语吗?!”
黑衫书生不屑地道:“阁下即深知此理,应该明哲保身,还是不要沾染的好!”话锋一顿,扬了扬手中剑,又道,“否则这便是答复。”
“三眼魔人”狩笑一声,伸手便朝黑衫书生胸前抓去,这一抓之势,玄奇诡辣,疾如闪电,令人咋舌。黑衫书生手中剑斜斜一划“哇”地一声惨哼,“三眼魔人”抽身暴退,右手血渍淋淋,竞己被削去了三个指头。
“哈哈哈!好小子,原来你是孤独老人的传人,他那一式梅花三弄竟被你得了神髓!”
随着话声,一个锦袍蒙面人幽灵般闪现。“三眼魔人”惊呼一声“诛心员外!”猛可里弹退丈外,满脸俱是骇色。
“祝氏三枭”的老大老二,也跟着向后疾退,一下子退了两三丈之遥。
黑衫书生那看来永不会起变化的冷面,此刻竟也现出了激动之情,向前跨了一个大步,寒声道:“来得好!”
“诛心员外”且不理黑衫书生,目光一扫“三眼魔人”等三人,语如冰珠般的道:“你们都与老夫滚!”
祝氏两兄弟倒有自知之明,互望了一眼,由老大负起老三的尸体,疾掠而去。
“三眼魔人”却有些犹豫不决,看样子,这魔头对那柄“石纹神剑”仍不死心。
“诛心员外”一挪步,道:“你大概是想留下?”
“三眼魔人”咬了咬牙,道:“诛心员外,别太目中无人,咱们走着瞧!”这不过是场面话,声落人又飞奔而去。
“诛心员外”冷笑了一声,这才面对黑杉书生道:“长恨生,你在开封道上,追踪老夫,老夫适有要事,无暇料理,现在你说说看?”
此际,夕阳余晖尽敛。北邙山又笼罩在苍茫暮色之中。暮色中,四下里人影浮动,有如幢幢鬼影,竟不知来了多少江湖人物.
“君山二老”得到“石纹神剑”的消息不知怎样传出江湖的,这风波可闹得不小。
黑衫书生目光四下里一扫,然后才冷冷的开口道:“诛心员外,区区一向不喜欢藏头露尾的人!”
“哈哈!长恨生,你算老几,敢说这种狂妄的话?”
“区区不在乎是第几,总归一句话,区区不喜欢故神其秘的人,君子坦坦荡荡,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你的意思是不惯老夫蒙面?”
“有这么一点,长话短说,阁下现身的目的何在?”
“为了你,也为了剑,明白了吧?”
“为了剑,不必说,今夜到场的朋友,都是风闻神剑出土而来,为了区区…这一点阁下无妨加以说明。”
“诛心员外”两道透过蒙面中小孔外露的目芒,如电炬般照在黑衫书生面上,沉声道“你叫什么?姓什么?什么出身?家里还有什么人?希望你能坦白说出来。”
黑衫书生寒声说道:“阁下无权过问,区区也不会告诉阁下,倒是希望阁下能展示其面目。”
“你认为办得到么?”
“非办到不可!”语气坚决,字字如钢。
“诛心员外”厉声道:“长恨生,老夫只有一句话问你,你只有一位母亲,父亲不详,对么?”
黑衫书生全身一震,目中杀机陡炽,一扬手中剑,向前跨了一个大步,厉声道:“你除不除面巾也是一样,我要杀你,我己经知道你是谁了,我要用剑穿进你的胸膛!”话声中,长剑凌厉绝伦地攻了出去。
“诛心员外”电闪弹开数尺,厉喝道:“且慢动手,你知道老夫是谁?”
目光如利剑,似要刺穿对方内心。
黑衫书生咬牙切齿地道:“你没有人性,你是畜生!”手中剑斜斜一伸,陡地一连三变,剑尖幻成无数芒影,指向“诛心员外”要害大穴,似已存心要致对方于死地。
“诛心员外”左闪右突,以玄奥无比的身法脱出圈外,再次厉喝道:“长恨生,你再不报来历,老夫要杀你了,你别自误,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黑衫书生目中恨芒几乎凝聚成了形,显示出他怨毒之深,大叫一声:“不是我死,便是你亡。”手中剑再次攻出,仍是那凌厉无匹的一招三式。
“诛心员外”身形似风中残荷,连摇急摆,“嗤”地一声,锦袍右襟裂了半尺长的一道口。
黑衫书生厉喝一声道:“拿命来!”长剑第三次出手。“锵锵……”一串连珠密响。
“诛心员外”出剑迎击,剑花爆射中,双方各退了一个大步,“诛心员外”栗声道:“长恨生,你娘要你杀我吗?”
“可能是的,你揭开面巾,让我辨认一下…”
“你明知这办不到”
“那只有用剑解决了!”
了字方落,长剑又告攻出,双方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招招夺命,式式追魂,惨烈至极。明月上升了,驱走了短暂的黑暗。四下里幢幢人影,又逼近了许多,无数双贫婪的目光,全投向埸中,看这鹬蚌之争,都打算收渔人之利。
这是一场武林罕见的搏斗,双方展尽所长,舍死忘生。七十招之后,黑衫书生先机尽失,险象环生,但他仍猛扑不休,只攻不守,这就是拼命的打法了,身上已连中数剑,血渍殷殷。“诛心员外”厉叫道:“长恨生别迫我杀你,说出你娘在何处,事情总会有个了断……”
黑衫书生喘息如牛,但手却不停,一味狂攻猛扑。堪堪到了百招,只听一声闷哼,黑衫书生跌坐地面,手中剑被震为三截,手中只剩尺长不到的剑柄。
“诛心员外”的剑尖,抵上了黑衫书生的心窝。
“说,快说,长恨生,你说呀!”
“老匹夫,你可以杀了我……”
“我不杀你,只要你说出你娘现在何处?”
“办不到,你如果不下手,错过今夜,我一样要杀你,听着,我要杀你,你怕么?现在尽可下手,否则你将后悔莫及,我三寸气在,誓必杀你,哈哈哈哈…”
“诛心员外”窒了片刻,突然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收回长剑,颓然道:“长恨生,你…走吧。”
黑衫书生抬头扫了对方一眼,站起身来,目中的怨毒并末稍减。也就当他起身的刹那,三条人影扑了过去.
“诛心员外”疾迎上去,剑芒打闪中,惨号顿起。三条人影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便栽了下去。
黑衫书生咬着牙道:“你不必对我示惠,我恨你,我有一天会杀了你!”
“诛心员外”只叹了口气,没开口。
“诛心员外”静立不动,双眼无神的看着这个年轻人。
黑衫书生抛去了手中剑柄,踉跟跄跄挪动脚步,四下的人影,也随着他移动,气氛在诡谲之中透着恐怖。
“诛心员外”在丈外之后跟进。
走着,走着,来到一座巨冢之前。只见墓门洞开,像一头张口噬人的怪兽,人影群中,一个声音道:“这就是君山二老得手石纹神剑的古墓.”
另一个声音道:“贪欲是人的本性,以二老的名望修为,仍不能免!”
那原先的声音道:“若非见利忘义,蔫有此下场!”
另外的概乎言之地道:“这叫做武道斫丧矣!可叹!”
这古墓占地颇广,正面约莫五丈之宽,两旁俱是虎视眈眈的武林人,黑衫书生已不能前进,也无法后退。一场恐怖的杀劫,似又在酝酿之中。
“诛心员外”靠近了黑衫书生两步,沉声道:“长恨生,你走,我替你挡一阵!”
黑衫书生冷酷无情的道:“用不着!”
蓦地,又有四五条人影,扑向了黑衫书生。
“诛心员外”暴笑一声,扑上前去。“哇!哇!”惨号又告破空而起,所有人影,蜂拥而上,黑衫书生陡地拔出了“石纹神剑”,拼聚残余内力迎战。
恐怖而疯狂的场面,显现出来。黑衫书生真力未复,兼之身被剑创,流血过多,而这柄所谓仙兵,毫无神奇之效,反而因尺寸不够,难以发挥威力。混战开始才一会工夫,黑衫书生己告不支,一退,再退,竟退入了墓门之内。
人群飞蝗般扑向墓门,突地,“隆!隆”声起,墓门霍然自动封团,栗耳的惨号起后,有两人不及退避,被挤成了肉酱,一个剩下双腿,一个剩下上半身,抽搐在墓门之外,惊呼之声,响成一片。
黑衫书生被关闭在墓道之内,眼前一片漆黑。
他心想,外面那群贪婪之徒,势必会千方百计,打开墓门,自己决无法应付,这类古墓暗道杂陈,不如先避开一时为上。心念之中,摸索着向深处走。东拐西弯,他自己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走了一阵,下意识地胆寒起来,不自觉地停了脚步,心头怦怦不已。
突地,他发现远处似有灯光,登时精神大振,举步朝有光处走去,不久,来到了光亮之处。定睛一看,是间巨大的墓室。但是大部分被土石埋没,抬头望去,顶上开了一个天窗,只尺余大小,被乱草交叉掩住,下面则是个大窟窿。看样子,这窟窿是墓室崩塌所致,还有些崩而未落的巨磐,虚悬半空,煞是惊人,那天窗恰像是小颈的巨瓮开口,离地至少也有四丈高下,月光从穴口射入。再低头查看,还有些金甲武士像和一些殉葬之物,未被埋没,这证明这古基当年必是王公贯胄的长眠穴。
忽然,他瞥见脚旁地上竟有干粮水袋,不由好奇地拿了起来,干粮未腐,仍可食用,水袋中还有大半袋水。这一喜非同小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了。
他退到墓室门外的通道中坐了下来,他不敢停留在墓室内,如果墓顶再崩塌,不被巨石砸死也会被活埋。
墓内静如鬼域,什么声音都没有。他闭目运功疔伤,他必须恢复功力,以备应变。
功毕醒转,眼前又是漆黑一片,想只月已西沉。他用了些粮水,等待天明。黑暗中如要仗功力飞升越那天窗,是相当危险的,他不能一举冲出,松动的墓顶,很可能一触即崩。而且,那些江湖人可能还守在洞外。
死寂枯坐中,他想通了一个事实,必是“君山二老”无意中发现了这塌陷的穴口,于是入墓查探,巧获这柄“石纹神剑”。二老在四下搜巡之际,误触机关,于是墓门开启。出墓之后,二老共同检视所获仙兵,定是有所争夺或谈论,巧被人窥听到,消息便不胫而走了。
后来,正如在墓外人群中所发的言论,贪欲是人的本性,二老均想占为己有,遂发生了以功力拼高下,最后两败俱亡的惨剧。二老己死,这判断是否完全正确,死无对证了。
在百般无奈之下,前尘往事,纷至沓来,想到自己坎坷的身世,不由悲从中来,滴下了伤心之泪。童年那一串日子,是由血泪织成的,不堪回首。然而,却又忘不了,不能不想。
自从有记忆起,他每天看到母亲以泪洗面,他虽然处身在锦衣玉食之家,但母子俩没有地位,不是主子,又不是仆人,是非常尴尬的身份。
八岁那年,——一天夜里,在睡梦中被一个蒙面人击成重伤,他恍惚记得母亲抱着自己去投河,却巧被一位武林异人所救,就是恩师“孤独老人”。
十二年黄山习艺,师父“孤独老人”归了天,母亲由于哀伤过度,也在艺成出山那年撒手尘寰。在世上,他没有一个亲人,孤子一身。
他永不忘记母亲临终时痛苦的神情。母亲是含恨而殁的。她临终遗言,要把长剑刺入仇人的胸膛,当他照遗命寻到仇人故居时,昔日钟鸣鼎食之家,竟变成了废墟,仇人生死下落不明……想着,想着,朦胧睡去。
梦中,他持着“石纹神剑”剌入了“诛心员外”的胸膛,他看着仇人在剑下呻吟哀号,在鲜血流尽之后断了气…一觉醒来,墓顶的天窗又透入了亮光。他知道,这是第二天了。他想,现在还不能出去,墓外定然有人守洞,也许那些贪婪之徒正在挖掘墓门.“君山二老”留下的粮水,足够一个人五六日之需。但一个人枯守在古墓之中,总是寂寞难耐的,于是他抽出了“石纹神剑”仔细审视,看看到底有何神奇之处?忽地,他发现剑身上刻着字迹,密密麻麻,竟是运用这神剑的十句口诀,这一发现,使他欣喜若狂。在一阵激动之后,他又气馁了。那十句口诀,玄僻而艰深,想要悟透可不是件易事。然而一个习武的人,对这类事物,是喜好成癖的,于是,他聚精会神地钻研。一天。两天…五天过去了,他只参悟了六句口诀,水粮已罄,势不能再逗留下去,只好收拾起苦参的心情,作出墓的打算。
目前唯一出路,当然是穿墓顶小穴而出,先头不去深想,事到临头,问题可就大了,四丈高的距离,毫无借力攀援之处。而穴口只尺许大,要飞身而出,是难上加难。但舍此别无他途,墓门业已封闭了,又不识机关。考虑再三,他决定盲险一试,觑准方位,竭尽全部功力,飞身而起,在三丈高下时,弓腰缩腿,右足猛踩左足背,借力再升高近丈,堪堪到达穴口,伸手急抓穴沿。刚觉手抓处不着力,人已疾坠而下。立知情况不妙,勉力凌空一折,落向墓室靠门处。
“轰隆”之声震耳欲聋,墓顶土石粉坠而下。他忙一个翻滚,进入了通道。只刹那工夫,整个墓室被掩埋了,眼前伸手不见五指,四周一片黑暗,恢复初入墓门时的黑暗阴森。
他咬牙自语了一声“这一下是死定了!”
一时之间,只觉得手足发麻,脑海浑噩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才悠悠回过神来,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此路不通,只有另觅他途,于是,摸索着想回到墓门方向。进墓室是误打误撞,要出去可就难了。转了半天,计算着已超过入墓模索到墓室时间的三倍,却仍在墓道中打转,他颓丧的坐了下来,一筹莫展。想来想去,又无端地想到剑身上的口诀,苦思暗索之下,居然又被他参悟了两句。但心是难以定下来的。接着,他又开始找寻出路。不分昼,不分夜,眼前是无尽的黑暗。筋疲力竭,饥渴交煎,墓道像是迷魂阵,又像是永远走不完的路,他绝望地坐了下来,心头罩上了死亡的阴影。
别说找不到墓门,就算找到,又如何开启呢?至终,仍是绝路一条…又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在想象中,可能是一天,甚至两天。这当中,他找了三次。最后,他虚弱的倒在墓道中,眼前幻象丛生,他看见死去的娘向他走来,亲他、抚摸他但用手去抓时却是空的。他感觉时间不多了,死神已向他招手。他绝望地呼喊道“娘啊!孩儿不能完成您的誓愿了,孩儿快要来与您一道了,娘啊!孩儿是多么的不孝…”
凄切孤雏泪,断人肝肠。
他下意识地抚着那柄使许多江湖人物丧生的短剑,心想,活活饿死,太痛苦了,自己因此剑而入绝境,就用它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吧!神剑,竟是不祥之物…正要把剑尖剌入心窝时,忽发奇想,还剩两句口诀,如不悟透,真有些死不瞑目,于是他又开始了冥想。
生已无望,心反而静如止水。时间对他己无任何意义,他参研到不能思想为止。灵智一通,他忽然参透了!他忘形地玷起身来,照诀施为,剑身突然发出阵阵白色的光晕,照亮了两丈方圆内的墓道。
蓦地,他发现存身之处墓道十分宽阔,壁上有箭形记号,指向前方,痕迹仍新,这一发现,使他欢喜若狂。这记号无疑地是“君山二老”所留,一股求生的欲念,支持着他虚弱的身躯,他持剑循记号所指方向奔去。一转两折,墓门在望,过度的兴奋,使他几乎支持不住身形,他倚在石壁上,闭目喘息了一阵,然后走近墓门,再次运起神剑,借那光晕寻找开启墓门的枢钮。他仔细观察每一寸地方,竟然被他找到了!
那是“君山二老”在寻找试探时所留的痕迹,那是一个石雕的龙头。看上去是壁饰、龙舌缺了一个口,他试着用手去按,没有动静,又改为旋。向右旋,丝纹不动。向左旋,龙舌松动了。一圈,两圈,三圈,墓门起了“隆隆”之声,巨大的墓门封石,向旁边移了开去,一道亮光射了进来。他迫不及待地奔出墓门。
青天,白云,一片蓬勃的生气,这像是奇迹,从鬼门关打了一个回转。这时,他才注意到墓们已被斧凿得面目全非,遍地碎石,可能有人企图凿开墓门,见事不可能而作罢。
他想到自己被关禁的经过,余悸犹存,墓门开着,定有人重蹈覆辙,于是,他捡了一块巨石,掷入墓门。隆然声中,墓门自封。这是被围攻退入墓门所发现的关键。
忽地,他想到了“君山二老”的遗体,自己当时获赠“石纹神剑”曾答应二老料理善后。因遭意外被禁墓中这多日.邙山多狼,如尸体受损,确是件终生遗憾的事.心念之中,弹身奔了过去。到了那夜格斗的地方一看,不由叫声苦也!那里还有尸体的踪影?他手足无措地四下张望,一眼瞥见不远处的树林中有一堆隆起的新土,心中不由怦然大动…但立即想到那夜死的人不在少数,自己入墓之后又死了多少,不得而知,如果有人收尸,也可能是合坑掩埋,无碑留名,查也无从查起,这真愧对二老泉下之灵。他举步走了过去。一看,不由心头剧震,竟呆住了。
那新冢立有墓碑,刻的是“君山二老之佳域”而后面赫然刻的是“武林后进‘长恨生’董卓英敬立”。
他傻了,这是谁弄的玄虚?最惊人的是对方怎么知道董卓英这名字?是那“诛心员外”
么?只有他知道“君山二老”请自己收尸的这一回事,但他怎么会知自己这向不为别人道及的名字呢?这简直是无可思议…
想起了“诛心员外”,不由切齿痛恨。现在凭这柄“石纹神剑”必可快意恩仇。
一阵激动之后,情绪慢慢平息下来,但随之而来的,是那无比的饥饿感,顿觉浑身乏力,耳鸣眼花,两腿一软,在墓前坐了下来。要得到饮食,还有一程路要走,如何挨呢?任凭你是铁打的金刚,也经不起饥饿的折磨。
就在此刻,只见一条娇俏人影,从不远处行过,手中提着一个竹篮,精神不由为之一振,看样子那女子可能是扫墓的,当带有祭拜之物。说不得只有权充齐人,乞食于祭者了。
心念之中,打点起精神,尾随过去。
奇怪,那女子祭扫的竟然是自己被禁的那座古墓,太不可思议了,这是无名古冢呀!她怎么会…
只见那女子蹲在墓前,摆开了香烛果品,然后堆积纸钱。他望着那些果品,吞了一口口水,慢慢的挨了过去,心中暗想,得等人家祭拜完了再开口。
那女子似己觉察出有人走近,突地冷声喝问道:“什么人?”
声音入耳,似曾相识,怔了一怔道:“过路人。”
女的站直娇躯,转过身来。“呀!”两人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女的手里还拿着一叠纸钱,全都撒落到地上去,久久,才栗声道:“董卓英,你…没死?”
这女的年在十八九之间,生得秋水为神玉为骨,足当得起美如天仙四个字。
“长恨生董卓英”冰冷的面上起了变化,好半晌才开口道:“芙蓉仙子何小宛,你…这是做什么?”
“芙蓉仙子”何小宛眸中泛出了异样的光彩幽幽一笑道:“我以为你死了,所以我…”
下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
董卓英冷漠地接上话头,道:“你以为在下业已物故,所以来烧钱化纸是么?难得姑娘这一番情意!”
“芙蓉仙子”幽怨地一扫董卓英,道:“我知道你不领情,如果我知道你没死,便不会来了,是不是…”
“姑娘怎么知道的?”
“那晚我赶来时,听说‘长恨生’得到了‘石纹神剑’,但已被封入古墓之中,我…在此守侯了七天七夜,想尽办法,打不开墓门,以为…”
“在下…入墓业已有七天七夜?”
“谁说不是,今天算是第八天了,想不到…”
“君山二老是姑娘埋葬的?”
“是的,我得知了前因后果,所以…用你的名。”
董卓英内心激动如潮,低下头去,脑海里浮起半年前的一幕。
那是一个岁尽冬残的日子,自己甫下黄山入江湖,在离山西太原,邂逅了她,当时自己确曾动心于她的美色,双方合作做了一件侠义的事,一见钟情,互通款曲,当时自己因为志切访仇,依依而别,这件事记忆犹深。
山西太原,一个阴沉沆的午后。北风怒号,着肤如刺,空中飘着鹅毛般的雪花。街上的行人不多,到处冷冷清清的。醉仙酒楼是太原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楼高三层,美轮美奂,古色古香,是城内最好饮酒的场所。一般人只要来到醉仙楼,多半会沉迷在楼中,宾至如归,不醉不休。这也是醉仙褛一向驰名遐迩的。
董卓英在这一天的下午,约莫是未初光景,来到了醉仙楼。他来此倒不是为了买醉,但他相信,众多买醉人中,可能有他希望找到的人。这时,酒楼中生意正当鼎盛,人来人往,踏得楼梯咚咚直响。楼上到处酒酣耳热,谈笑风生。董卓英一袭黑衫,上了二楼,推开那厚重的门帘,走了进去。可是,整栋二楼那么大的场地,竟座无虚席,每张桌子都坐有客人。
董卓英却无法找得了空位置,这下可难倒他了。于是他就再上三楼去看,没想到三楼也是如此。他暗叹了一声,莽莽尘世,尽多是买醉之人,自忖太不凑巧,扭转身,就准备下楼而去。就在这一转身之际,董卓英的耳中,仿佛听到了一声清脆的语声响自背后“要找座位么?”
董卓英回头一看,眼前不远处,左侧的桌子上,正有一个丰神俊目的青年人,正在向他招手。他毫不犹豫的就走了过去。那个俊秀的青年人很豪爽,起身让座后,笑说道:“天寒地冻,一席难求,兄台何不在此坐下…”董卓英谢了一声,不客气的落座。店中小二连忙过来送上杯筷,张罗了一阵之后,那个俊秀的青年人自我介绍道:“在下何小宛,汉中人士,今日与兄台萍水相逢,也是有缘。”说着,举起手中酒杯就向董卓英敬酒,仰头一口喝干。
董卓英谦虚的道:“在下董卓英,来自黄山。”
何小宛微微一怔,问:“董兄来自黄山?”
“正是。”
何小宛赞道:“山灵松奇,得天独厚,好地方!”
“兄台也去过黄山?”
“闻名久矣,心向往之,可惜无缘一游。”
董卓英听对方淡吐温文有礼,心中颇有好感,酒过三巡,二人经过一番客套后,谈话似乎越觉投机,何小宛三杯酒下肚,脸现红润,俊秀中增添妩媚,说道:“董兄这次远道西来,请问有何贵干?”
“在下找人。”
“董兄想找的人,他是住在太原么?”
“听说他以前出现在五台山一带,在下急于想找到他。”
“那人是个什么样子,董兄说说看,说不定区区可以提供点线索。”
董卓英沉吟一下,转过头靠近何小宛的耳朵,细声说了一遍。他本是出于无意,是恐怕话说出来,落入到旁桌客人的耳内,所以头靠得很近。却不料何小宛突然面泛红霞,颇有娇羞之态。董卓英蓦地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心想此人莫非女扮男装,为什么无缘无故的害起羞来,而且姓何名小宛,也有女人的味道。
何小宛发觉董卓英怔怔地望着自己,不由机警的指着楼梯口,道:“董兄,你看,那儿来了一个老者,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董卓英连忙回头看过去,果然从楼梯口上来一名老者。
这位老者,面目清癯,束发不冠,满面风霜,一双忧郁的眼神,一袭单薄的灰白长衫,掩不住他心头负担沉重。
董卓英正待开口说话,那位老者却举步走向自己这桌来。老者一面走,一面也打量董卓英,待他快要走到桌边时,拱手向何小宛致意,道:“小老头来迟一步,姑娘不要见怪!”
何小宛微微起身,拉拉旁边坐椅,道:“没关系。”接着,把董卓英介绍了一下。
董卓英心想,这人果然是个女的。
那老者忧心忡忡,来不及跟董卓英客套,径对何小宛说道:“何姑娘,事情己经有了眉目了。”
何小宛忙道:“万掌拒的,请说说看!”
万掌柜道:“杀害我们东家的那个飞贼是住在一家当铺里。”
“你怎么查出来的?”
“小老儿有位远房内侄,正在那家当铺做事。”
“哦!这么巧?”
“是的。”
何小宛淡淡地吁了一口气道:“这位董少侠刚来太原不久,不知你们东家发生的事,你再简单的说一遍给他听。”
万掌柜不解的道:“这个…”
何小宛笑道:“说不定董少侠会助你一臂之力呢。”
万掌柜闻言大喜,忙向董卓英道:“董少侠务请赐予相助,小老儿愿来生变犬马以报大恩……”
董卓英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万掌柜的道:“小老儿的东家在太原开了一家米行,直接由江南运米来卖,所以敝东家经常往返奔波在太原到潼关这条路上…”
何小宛插嘴道:“贵东家的大名,还没告诉人家呢。”
万掌柜的道:“我一时情急,倒忘了…”
董卓英微笑道:“别急,慢慢说吧!”
万掌柜的道:“敝东家姓乔,名字叫高奎,姓乔的是这里的大姓。”
“乔老板跟谁结了仇,你知道原因吗?”
万掌柜的苦着脸,思索了一阵,才道:“小老儿只知道东家跟另一家开米行的段家,为了生意上的竞争…。”
董卓英“哦”了一声,点点头没说话。
何小宛道:“董兄,让他先把话说完嘛!”
董卓英点点头。
万掌柜的道:“由太原南下,运米粮我们都是走汾河这一条线,敝店自己常年包有船只运粮。段家也是走这条水路,在大前年快过年时,两家就已经闹得很不愉快,在今年已是水火不容的地步了。”想不到段家的亲戚程大宝强行出头,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位江洋大盗,就在上一个月的月尾,把敝东家给暗杀了!
董卓英听得大为不平,怒道:“姓程的怎可如此小人作风?”
何小宛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嘴里,才道:“万掌柜的,你把地址留下,就可以回去了,其他的事,交给我和董少侠来办!”
“谢谢两位援手之德……”
“不用客气!”
万掌柜的忙从身上抽出一张纸笺,双手递给何小宛,然后,又打躬作揖的表示谢意,才转身下楼离去。
何小宛等他走后,又低声和董卓英说了一些话。董卓英听得不断的点头。两人同意,要想个法子伸手为乔老板报仇,剪除恶霸。
何小宛面泛红霞,对董卓英笑道:“董兄,你感觉意外么?”
“什么意外?”
“就是我这套装束?”
董卓英笑笑说道:“在下早已看出,姑娘易钗而弁,行动倒也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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