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车马沿官道缓缓南下。
一声玉磬脆响从车厢里传出,整队人马都迅即停住,寂然无声。
这队人马共计两辆马车,九名骑士。
两辆马车,一辆是载人的轿车,另一辆则是载着箱笼等行李的货车。
九名骑士,两名是彩衣侍婢,四名是白衣小婢,以及三个衣饰整齐的中年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大道右边的那座凉亭,亭内石凳上有个白发垂腰的老人,盘膝端坐,他身边放着两根黑黝黝的拐杖。
他本是闭上眼睛,直到这队人马停了下来,才徐徐睁目。
那队人马中突然有了动作,一个黄衣俏婢跃下马来,姗姗行到凉亭。
俏婢笑盈盈,恭敬地行了一礼,道:“我家主人请问老丈,为何以千里传音喝令咱们停车?”
白发老人冷涩地道:“你家主人是不是东厂中人?”
黄衣俏婢露出惊讶的神色,反问道:“老丈有何根据,猜测家主人是东厂中人?”
白发老人冷哼一声,道:“你们的气派,纵是当朝一品大员,也比不上。而且你们这些男男女女都身负上乘内功,手下如此,其主可知。因此,你们的来历,便不难猜出了。”
黄衣俏婢摇摇头,道:“老丈猜错啦!”
“老夫绝不会错。”白发老人冷笑道:“我听说东厂四大高手中有一个女的,叫做无双飞仙邵安波,车厢里是不是她!”
“原来你老人家也知道敝上的名字。”黄衣俏婢笑笑道:“但你老人家尚未赐告名号及喝令咱们停车的原因,小婢回去如何向敝主人交代啊!”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冷月。”
“冷月,你回去告诉你主人,我姓程,名叫天仇,想向她打听有关荆若天的消息。”白发老人冷冷道:“老夫一向不喜欢东厂的人,要不是为了探听仇家的消息,我才懒得和你家主人打交道呢!”
白发老人的语声并不是很高,但是两丈外车队的人,个个都听得清清楚楚的,且耳膜隐隐生痛。
秋云向车厢说道:“小姐,这个老人的内力,好浑厚啊!”
车厢中传出一阵清脆而又冰冷的口音,道:“那个叫程天仇的老人,乃是六七十年前有名的魔头,他的外门魔功走的是猛戾的路子,极为霸道,昔年已是宇内有数无敌高手之一,如今他的魔功练的更是登峰造极了。这个老魔头是荆大人师门的仇人,如今重入江湖,恰巧又被遇上了,这也许是天意如此……”
她没说出“天意”究竟是什么,但秋云却一听而知她决意出手一拼,不禁大惊失色。
“你犯不着招惹这个老魔星啊!小姐。”秋云连忙劝阻:“以前你供职东厂,没有话说,但如今你已辞了差事,天塌下来也用不着多管呀!”
厢帘忽然掀起,露出端坐车厢里的人。她可真是绝世美女,玉面朱唇,云环雾鬓,一身白衣胜雪,远远望去,真像仙子一般。
“我怎能不管呢?”
邵安波微微一笑,她能获准辞职,这是荆若天送给她的一件大礼,东厂几时有过让人辞职不干的例子,何况她又涉嫌在身,可说是破天荒的事。
这件事她管定了,程天仇既是荆若天师门仇人,此番要打听荆若天,岂会有好事?今日既然遇上了,岂能袖手不理?
“就算是我回报的一件礼物吧!”她想:“但这代价可能要我付出生命,唉!这件礼物,未免太贵了一点。”
她浮现出一抹无人能懂的微笑,目光转到那三名穿戴齐整的中年人面上,只作了一个暗示,其中一个个子较高,眼光特别亮锐的中年人,便迅速过来。
“属下杜心求候命。”
“谢谢你,杜三哥,待会我出手之时,务请你为我办到一件事。”
杜心求慨然道:“小姐即管吩咐,火里水里在所不辞。”
他和另外两个中年人,跟随了无双飞仙邵安波十几年,忠心耿耿,这次邵安波辞职归隐,他们也舍弃了荣华富贵,仍然追随邵安波,这一份情意,在东厂那等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地方,实在太不容易了。
邵安波的声音清晰地送入他耳中,使他感到很惊奇,因为她竟是以“传声”之法,向他说话。
“杜三哥,我一动手,你就尽快溜到路旁那堆矮树丛后,隐身观战,请你记住我落败时是什么招式,然后速返京师报告荆大人。
杜心求也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这时仍不禁变了颜色,惊疑地望着她。
邵安波知道他心有所疑,又传声道:“杜三哥,记着我的话,如果你也逃不掉,我们这一伙人全都白死,荆大人永远不会知道,更没有人为我们报仇了。”
杜心求听她这么一说,感到事态十分严重,不敢多说,连忙退了下去。
“秋云。”她转头望着那个俏婢,低声说:“你们能逃则逃,如果投降能保住性命便投降。”
小姐,你和那程天仇既无仇恨,何必拼命?你告诉他,我们已脱离东厂,他便不会向我们动手啦!”
邵安波含着微笑,摇摇头,没有反驳或解释,徐徐跨出车厢外,跳下地来,动作十分优美。
她向前走了好几步,忽然回头向秋云笑了笑,说道:“我曾经得到一件礼物……”
秋云是她贴身之人,任何馈赠她无所不知,但在她印象之中,并没有一件礼物,贵重得足以使她用性命回报的。
她正要开口,邵安波又轻轻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想不通的问题,我来自何处?
欲往何处?”
她不等秋云回答,袅袅行去。
秋云当然也没有办法想得通她的疑问,这本是人类亘古以来的不解之谜啊!
邵安波已来到凉亭前,她的“寒水虹”宝剑尚未出鞘,态度平和,丝毫看不出她已安排好后事,准备来拼命。
秋云、冷月招呼同伴下马,并将邵安波的嘱咐转告。
程天仇已将邵安波看得更清楚,但觉她自有一股清冷高贵的气质,冷艳绝世,令人感到不可迫视。
他已是七八十岁的老头子,当然没有什么顾忌。况且邵安波的“冷艳”,事实上就是她武功修为的一部分。那些不敢迫视她的人,自然不会是她的对手了。
邵安波微微一笑,道:“程老前辈,您打听之事,无可奉告,我不自量力,打算向您老请教几招。”
程天仇仍凝视着她,缓缓道:“我不久之前见过一个女孩子,当时我以为她已经是天下无双的人才了,谁知现在见了你,却把她比了下去。”
“谢谢您夸奖。”她淡淡地说:“我邵安波其实也是庸脂俗粉,天下所有女孩子过不了的那一关,我也过不了。”
她忽然奇怪自己为何把真心事轻易地告诉这个陌生的老人?他既不慈祥如祖父,也不像是能了解女孩子情怀的那一类人。
程天仇果然摸不着头脑,问道:“哦!是哪一关?”
“唉!不说也罢!”邵安波避开这个问题:“程老前辈,我准备好啦!”
程天仇摇摇头,讶疑地道:“你好像甚有把握,一直迫我出手,你可知我是谁?”
“您老是昔年天下无敌高手之一,我哪有把握?”
“这样说来,你是不怕死?”
“可以这样说吧!”她的声音有点含糊飘忽。
是的,她只是想逃避这恼人的尘世而已,从前她活得好好的,那是因为她坚决的关闭起心扉,不曾得也不曾失,而现在,她虽然无所谓得失,但她却隐隐向往一些什么,而又知道好像没法子获得似的。
程天仇举起双拐,身子一耸,跃出凉亭,他用左拐撑住肋下,便站得渊滓岳峙,双脚却仍作盘坐姿势。
即使是远观之人,都看得出这个老人是个极厉害之辈,每个人的心都抽得紧紧的。
无双飞仙邵安波掣出了寒水虹,刹那间寒气潮涌,拉开架式,姿势十分美妙。
这正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程天仇暗自摇头,真正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么年轻美貌的女孩子,居然已可跻身于武林顶尖高手之列。假如不是有过沈陵的例子,他恐怕不肯相信这是事实呢!
“老前辈,我要放肆得罪了!”邵安波沉静地说。
话声方歇,剑上透出的寒气,比平时强烈数倍,这是她明知必死,而激发出来的无畏厉气。
程天仇丝毫不敢大意,挥拐迎头劈去,拐上涌出的劲流,重如山岳。
邵安波身上的衣服,贴体劲风拂得猎猎作响,呈现出起伏有致的曲线,但她却站得稳稳的,不曾被劲流迫退。
她冷叱一声,剑化长虹,掣扫当头落下的拐杖。
剑拐相触,发出一声脆响,程天仇退了一步,面色十分凝重。
邵安波虽然屹立未退,可是敌拐势厉沉重,使她手腕酸麻。最可惊的是对方拐力在刚猛中含有灵巧的变化,在极细微的震动中,巧施“粘”宇诀,把她寒水虹削铁如泥的威力轻轻化解了,拐杖丝毫无损。
邵安波感到对方的武功实在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看来今日势难逃过劫难,她并不感到有什么遗憾,反正在这世上,无牵无挂,没有伤悲,也没有怀念。
程天仇拐发如风,一连七八招,奇诡变幻,使人难测其妙。
这几拐可把邵安波迫得连连后退,她用尽全心,催发玄功,以绵密的森森剑网围绕全身,仍然无法遏阻住对方凌厉的攻势。
秋云和冷月两婢,自小随侍邵安波,对她的情况最为了解。
她们还是第一次看见她陷于这等苦战中,长此下去,有守无攻,甚至连守也守得十分艰苦,势非败亡不可。
她们都大为色变,对望一眼,拔出长剑,奔向斗场。
两女的造诣,已是武林中不可多见的高手,只要稍稍阻滞程天仇的攻势,小姐就有机会出手反击了。
她们都是抱着这个心思,对本身的安危,根本没有考虑到。
多少年来春花秋月,芳华空度。她们也和邵安波一样,有着空闺冷落寂寞之感,岁数不算大,但也不算小。
可是天下的英雄人物见得多了,王公贵人算不了什么,那些凡夫俗子,如何能委身下嫁?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她们这种想法已不是一朝一夕,直到沈陵忽然自京师销声匿迹,好像从地上消失了一般,就更令她们心灰意冷。
多少年来惟一打动小姐芳心的男人,却像彗星一现。啊!希望已破灭,她们亦无所依归,虽说还未到了捐弃生命的地步,可是生命不必留恋,却是无可怀疑的了。
两人的长剑,透出拼命一死的惨烈之气,身剑合一,投入雷霆万钧的拐网中。
就在两女的长剑快要触及绵密的拐网,千钧之际……
“冷月、秋云,丢剑速退!程老哥住手!”如雷的喝声及时传来。
同一刹那,淡淡的流光射到。
是沈陵,来势有如电光流火,破空疾射而来。
人与刀融为一体,太快了,难以看到实影,反正就像如虚似幻的光影,排空驭电而至。
“我的天!”奉令躲在灌木丛后计招的杜心求,骇然惊叫:“御刀飞行的地行仙!那……
那是什么人?”
人影乍合,刀剑光华和拐影,陡然进爆。
两支剑顿时碎裂成屑,像铁雨般洒落地面,一支拐杖与半截刀身,同时飞上半空,然后掉落在排水沟中。
人影乍现,秋云、冷月两女摔落在路侧旷地上,滚了两匝才爬起,满面尽是惊怖之色。
邵安波被迸爆的劲流逼得连连后退,最后乏力地靠在凉亭的支柱上,寒水虹垂在身侧,香汗淋漓,不停喘息。
程天仇白发蓬乱,形如厉鬼,双手支地半坐半躺在官道上,左肋下的那支拐杖,插在三尺外的地上,入土盈尺。
沈陵赶忙扔掉手中的半截缅刀,拔回插在土中的拐杖,并扶起程天仇。
“程老哥,小弟情急出手,务请恕罪!”沈陵歉然说。
“恕罪个鬼!”程天仇苦笑接过拐杖支在左肋:“要不是我及时收劲得快,这条老命准得完蛋,喂!她们不是你的死对头么?你为何反而出声喝阻?”
“不,邵仙子一直是小弟的朋友,何况她已辞去东厂职务,更不算是敌人啦!”
程天仇“哦”了一声,道:“你不是说要迟些日子再南下的么?为何这么快就赶到这儿来……”
沈陵道:“我突然想到东厂耳目遍布,而你老哥的相貌又易引人注目,深怕荆若天闻讯率领大批高手赶来拦截,所以暗中赶来看看……”
他弯身拾起那支拐杖,递给程天仇,压低声音道:“前面十里之地就是宛平府,你最好在宛平乘船改走水路,以免暴露行迹。”
此刻,四名白衣小婢已扶起秋云、冷月,偕同杜心求等人退到邵安波身边,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陵和程天仇身上,人人面泛惊疑之色。
“好!我听你的,这就上路。”程天仇瞥了满脸惊疑之色的邵安波一眼,满含深意地说:“那个女孩子的确不错,不要轻易放手!”
他向邵安波等人,扬了扬拐,算是打招呼,双拐一点,腾身疾射而去,像是御风飞行,速度极为骇人,转瞬之间,身形就消失于路的尽头。
众人都被他的轻功身法吓了一跳,连一向以轻功自傲的无双飞仙邵安波也自叹不如。
沈陵望着程天仇的身形消失后,举步走向凉亭。
“二夫人,你没事吧?”他的语气充满关怀。
“还叫什么二夫人?”邵安波摇头苦笑,语气居然变得柔柔的,往日那种女强人的形象已消失无踪:“谢谢你啦!我没事。这老魔的武功真是高得骇人,假如你迟来一步,我们这些人将无一能活命。”
她接着为杜心求等人引见了沈陵。
秋云和冷月两个美婢,亦向沈陵谢过救命之恩。
杜心求是见过世面之人,暗中打了个手式,四名白衣小婢及另两个中年人,皆退至车马停放之处。
他心中百感交集,眼前这个年轻人,日前还是自己等人追缉的钦犯,目下却成了救命恩人,人世间事,真是变化无常。
邵安波一双美目,一直凝视着沈陵,娇面神色百变。她惑然地问道:“那个老魔似乎很听你的话,他该不会是你那集团的人吧?”
“当然不是,我和他是打出来的交情。”沈陵轻描淡写地说:“你又怎会和程老哥打起来的?”
邵安波将经过情形说了。
沈陵摇头苦笑道:“这位老哥都快近百岁了,性子仍然那么急躁,我就是怕他性急出事,才追来瞧瞧,想不到来得正是时候……”
邵安波从他话中听出了某些玄机,心知两人暗中必有某种协议或行动,但她并没有追问。
沈陵又问道:“对荆若天的恩情,你仍否想图报?”
“不了。”邵安波摇摇头苦笑:“刚才我已还报过了,虽然未能如愿,但总算已尽了心力……”
“如此甚好。”沈陵松了口气:“我不希望你与东厂仍有牵连。”
“这些天来,东厂连续失踪了十数名高手,其中包括荆若天四大心腹之一的假员外方展云在内,可是你杰作?”
“不错。”沈陵毫不隐瞒地承认:“荆若天的势力太大了,我必须先逐次剪除他的爪牙,然后与他决战……”
“你的武功和机智,放眼当今天下,恐怕很难找得出有人能与你抗衡。可是东厂之人一向不讲江湖规矩,对付敌人都是一拥而上,以多为胜,暗器迷香齐施,以毙敌为目的。”邵安波忧心地说:“另外该厂供奉有许多邪术高手,那些人不是武功能应付的,其中尤以一个叫缥缈仙子的道姑,妖术极为厉害,据说已修至白昼幻形的境界,你要特别的小心才是……”
“哦!缥缈仙子廖天香,巫山朝云观观主,死鬼南天教主炼魂羽士的鼎炉。难怪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她,原来投靠了东厂!”沈陵淡然地说:“她的妖术虽然厉害,但对我起不了作用。”
“哦?你也会妖术?”邵安波惊疑地问。
“懂得一点点。”沈陵笑了一笑,道:“家师是玄门中人,我当然会一些装神弄鬼的本领呀!”
邵安波知道他在胡扯,不肯说出实情,当下白了他一眼,道:“你刚才说曾找她,为何找她?”
“我是受人委托才找她的,那已是一年前的事啦……”
“哦!如此说来,一年前你原本是江湖中人,是不是?”
沈陵点点头,没有作声。
邵安波又道:“江湖中颇有名气的高手,东厂都列管有他们的背景资料,可是却没有你的,之前甚至没听说过有你这个人。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你以另一个身份出现在江湖中,你究竟是哪座庙里的大菩萨呀?沈陵是你的真姓名?”
“我的真姓名是沈野,亦有人叫我小野。”
“啊!”秋云惊呼:“小姐,舅太爷说的……”
邵安波立即以手式制止秋云说下去。
沈陵一愣,不知其意何在?
邵安波吁了一口气,道:“沈兄,我提一个人,不知你是否还记得?”
“请说!”
“杭州南大街‘永安堂’药局的周永安老先生。”
“周老国手?咦!你怎会知道他?”
“他是我的舅舅,也是我世上惟一亲人。”她微微激动地说:“五年前,是你在天台双煞手中救了他,并资助重建药局,等我得讯自京师赶回杭州时,事情已过了一个多月。事后我多方打听,甚至运用东厂的调查网,都查不出一个名叫沈野的年轻武林高手……”
沈陵笑道:“我行道江湖,从不以真姓名示人,你当然无法打听得到呀!”
邵安波道:“想不到今日无心得遇,请受我一拜……”
语声一落,便盈盈下拜。
沈陵急忙伸手虚拦,并连称不敢。
邵安波感到一股温和的无形劲道,托住她的娇躯,用尽劲力亦无法躬身下拜,心知是对方暗中发出神功,只好收势作罢。
“沈先生,您行道江湖为何要隐起身份呢?”冷月不解地问。·
沈陵笑笑道:“因为我是猎人,不想被人当作猎物。”
“小婢听不大懂。”冷月惑然摇头。
“不懂最好,可以少许多麻烦。
邵安波却心中一动,低头沉思,半晌才道:“我已知道你是谁了!难怪东厂没有你的资料,任谁都想不到,你会参加那个集团的。”
她并没有说出他是谁,她知道凡是秘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泄密的机率。
秋云、冷月二婢,心里好想知道,又不敢问。
“我只是为了一个承诺,才参加该集团,并非为了什么崇高理想及堂皇的理由。”他笑笑说,笑容中有一丝飘忽的神情:“假如我的身份一旦曝光,无论是对我或对集团,都将是一件十分尴尬之事。”
邵安波正色道:“不,你多虑了。你在江湖中口碑甚佳,为你喝彩的人,比仇视你的人多得多,人世间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与事,你何必太过于计较;”
“或许你说的有理,我不应该太过于计较。”沈陵耸耸肩道:“好啦!咱们别再谈这些烦人的事,你此番辞职后,是否要返杭州定居?”
“是的,我原本是这么打算。”邵安波点点头:“不过目下我改变主意啦!我想留下来与你并肩行动,你说好不好?”
“当然不好。”沈陵断然拒绝:“对方都是你昔日的同僚,你能向他们挥剑?”
“你以为我不敢?”
“纵使你敢也不可以。”他态度极为坚决地说:“我不能陷你于不义,尽管那些人并非仁义之人。你惟一要做的,就是立即动身南下。”
邵安波见他态度极为坚决,心知难以如愿,失望的神情明显写在脸上。
“你的缅刀已毁,这把寒水虹给你防身。”
她解下悬在腰间的宝剑,递给他:“你一向使刀的,但以你的造诣,谅必也精于剑术,这把剑分量虽轻了些,但总比没有好。”
“你的寒水虹,厂卫之人有谁不识?我如持之应敌,岂不是等于你向他们挥剑?”沈陵没有伸手去接:“不瞒你说,我身上有没有兵刃都是一样,如果用兵器,还是用刀比较习惯,我会另外再找一把的。”
“好吧!那你得特别小心提防暗算。”她收回宝剑系回腰间:“按理说,你们这一行的,都是以机巧杀人为主,但你却偏偏采面对面搏杀,你如不改变习惯,终有一天会被对方打人十八层地狱!”
沈陵默然不语,沉思半晌始道:“或许你说的对,我真的要改变方式了。我虽对生命的意义从不求甚解,能看破生死,但活着总比死亡好……”
“你能够转变观念,实在是太好啦!”邵安波欣然道:“咱们就此别过,希望不久能在江南见到你。”
北面官道上突然尘头大起,有数十骑健马疾驰而来。
沈陵急声道:“你们快点动身,一定是刚才的打斗,将东厂的高手引来,我得先走一步,再见!”
声落人动,但见人影一闪,微风飒然,人已现身在二十丈外的旷地上,再一闪,即消失无踪。
众人看得张口结舌,呆若木鸡,半晌才恢复神智。
“小姐,这……这是什么身法?”秋云的脸色仍未恢复正常。
“这一定是玄门的五行遁术,他是借土遁走的……”邵安波像在自语,又像是回答秋云的问题。
※※
※※
※※
这是一队由三名老道和十一名壮汉组成的搜索小组,正以扇型队形,向半里外的平坡搜索前进。
领队是龙虎大法师,这个妖道除了会妖术之外,一身武功亦是超尘拔俗。阴风客冷青云倚为肱股,供奉于“清风庄”中。
另两名中年老道,是龙虎大法师的得意门徒,无论邪术武功,皆已获得妖道真传。玄门太乙魔罡的火候相当精纯,两人联手,足以将顶尖高手名宿打入十八层地狱。
十一名劲装大汉,是东厂的大档头,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全队的实力空前强大。
龙虎大法师上次在清风庄被沈陵所制,迫其释放中了妖术的邵安波,煮熟了的鸭子飞了,把沈陵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锉骨扬灰。
此次受命率队搜捕,他表现得比任何人都积极。
目下已搜了快三个时辰,每个人都又饥又渴的,疲乏得要命,但妖道仍然不敢放松,要求同伴认真搜索。
“快正午了。”龙虎大法师指指前方,向同伴说:“咱们到那块平坡上食用干粮,然后……咦!那是什么人?”
众人闻声,举目前望,只见平坡前面的树林前,有一个黑衣人在往返走动。
众人正感迷惑之际,那人突然止步,转身向这边望了一下,倏然闪身隐人林中。
龙虎大法师的眼力非比寻常,就在黑衣人转身的刹那间,已看清那人的面目。
“是姓沈的钦犯,快追!”龙虎大法师欣然叫,首先奔去。
余众亦争先恐后跟进,像群乱鸦。
当他们奔到距树林三丈之处时,黑衣人又突然现身于树林前,冷冷地打量他们,嘴角挂有一丝冷酷的笑容。
这位不可一世的大法师,脸上的喜意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极度的震憾,脚下迟疑着未前进。
最笨的人也该明白了,黑衣人是有意等候他们的,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怎敢不打埋伏而公然相迎?”
所有的人一涌而上,半弧形三面包围,一开始就摆出群殴的阵势,这是东厂的一贯作风。
黑衣人左手握着一支连鞘长刀,屹立如山,任由对方列阵,嘴角的冷笑更浓了。
龙虎大法师阴声道:“小辈,你的确很有神通,连日来竟能躲过咱们全天候的搜捕。今日本法师很走运,找到了你,你还不束手自缚。”
“你走的是死运,老道!”
沈陵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虎目中神光渐现:“今天是我正式开始反击的黄道吉日,你们是第一批应劫之人。”
“小辈,你吹牛也要有个谱。”龙虎大法师渐渐恢复了信心:“本法师一个人就能教你神形俱灭。”
沈陵冷笑一声,道:“老道,你最好不要卖弄你那不成气候的妖术,以免陡然损耗元神……”
他话声未落,身形倏然幻灭,眨眼间出现于左侧丈外之处。
先前他站立的地方,幻现龙虎大法师的身影,淡灰的云雾正在散,似乎有闪烁的流火徐徐沉落。
龙虎大法师满面惊疑之色,突然行法擒人居然落空,难免吃惊。
沈陵举步走向龙虎大法师,道:“你就是听不进老实话,假如用武功与我一搏,或许尚有一线希望。”
龙虎大法师定了定神,心知行法必将无功,只得靠真功夫一拼了。
“你不怕咱们以多吃少么?”他试探地问。
“你们能吃得下么?”沈陵冷笑一声:“前些日子,锦衣卫统领魏涛等二十一名一等一的高手,片刻之间被我屠个精光,你们比他们强多少?一倍?两倍?还是十倍?”
龙虎大法师等人吓了一跳,倏然色变,城外血案之谜,终告解开了。
“是你一个干的?”
“对!”
“本法师有点不信。”龙虎大法师徐徐拔剑:“我要试试……”
一条快速的人影疾向沈陵扑去,剑气半途迸发,速度和劲道皆达到体能极限。
是一名中年老道,太乙魔罡御剑,威力与声势骇人。
沈陵一声冷哼,长刀不可思议地出鞘,刀光陡然进射。
刀动人动,似乎同一瞬间他退回原处,一闪一退,似在同一瞬间完成。
攻击他的中年老道,连人带剑向右前方斜冲,远出丈外砰然倒地。咽喉被切断,鲜血泉涌,四肢仍在作反射性的抽搐。
一刀毙敌,速度太快,连功力最高的龙虎大法师也没有看出他出招进退的变化。
就在众人惊愕中,沈陵身刀合一,以惊人的奇速切入人丛。
一阵暴乱、叱喝、击倒与惨号声连续爆发,人体连续抛掷、摔跌……
龙虎大法师发狂似的追逐沈陵,但沈陵避免与他正面接触,来去如风,追逐其他的人,急剧的回旋带起漫天刀光,瞬息间已毙了九人,伤了三人。
现场肢体凌落,尸横遍野。
一声长啸,沈陵突然大旋身猛扑目眦如裂的龙虎大法师。
“铮!”一声大震,火星直冒,龙虎大法师硬接了狂野的一击,总算崩开了沈陵的刀,退了三步。
沈陵毫不迟疑地展开抢攻,压力一刀比一刀重,真力源源不断。
“铮!铮!……”龙虎大法师接一剑退一步,一连退了七八步。
突然激光排空,刀光一闪即没,刀势就如雷电轰击。
“兵解!”喝声同时到达。
龙虎大法师天灵盖被劈开,鲜血和脑浆四溢,立即尸横于地。
三名受伤退在一旁的劲装大汉,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个胆裂魂飞,呆如木鸡。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们回过神来,眼前已失去沈陵的踪影。
三人庆幸捡回性命,草草包扎了伤口,正待举步离开现场,却又骇然止住身形。
敢情丈外之处,不知何时伫立着十三个打扮完全一样的佩刀大汉,作雁翅列阵。
十三双怪眼阴森森,像是伺伏在暗影处的猛兽眼睛,不言不动,却有强大慑人心魄的气势。
三名幸存的大汉,一见来人并非是沈陵,虽然对方人多势众,但并不十分害怕。
“你们是什么人?”一名虬髯壮汉胆气一壮,大声喝问。
“捡死鱼的。”中间那名为首之人,声如洪钟。
“捡死鱼?”虬髯壮汉居然无法会意。
“没错,说明白一点,就是打落水狗。沈大侠心不够狠,任由你们做漏网之鱼,放你们一条生路。嘿嘿嘿……”为首之人发出一阵可怕的阴笑:“我们不是,我们十三个人天生冷血,心狠手辣,绝不做斩草不除根的笨事。所以……你们不必走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连白痴也明白为首之人的意思,他说话时,神色上所涌发的森森杀气,已明白表示话中的含义。
“尊驾不要搞错,咱们是东厂的大人,你们不怕上法场吗?”虬髯大汉见情不妙,打出东厂的招牌,期能吓阻。
“去你娘的上法场,宰了你们这些走狗,这里就是处决你们的法场!”为首之人下达屠杀令:“杀光他们,不许留活口。”
应声出来六名大汉,每人取出一副面具戴上,瞬间成了六个面貌狰狞的鬼神。
六个鬼神钢刀出鞘,两人为一组,狂冲而上。
虬髯壮汉一见对方脸上的面具,以及刀阵的声势,大吃一惊。
“是绝域十三煞神,快逃!快……”
声出人急退,亡命飞逃。
可是为时已晚,三组煞神以更快的速度冲上,冷酷地挥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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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陵迂回了一个大圈子,来到一条丁字路口,跃身上了一株路旁的大树,静静地在等候着。
等了快两个时辰,眼巴巴向路的尽头眺望,一直不曾发现猎物出现,等得心中快冒烟了。
他十分纳闷,自己故意留下几个活口,让他们回去传讯,期能引来更多的东厂走狗,供自己屠杀。可是对方没有反应,甚至连收尸的人也不来一个。
他做梦都没想到,竟然有人在他后面捡便宜,将那几个传讯的活口,杀了个精光,计划成了画饼。
约莫又等了半个时辰,仍然毫无动静,他这才死了心。
当下跃身下来,扔掉长刀,将衣衫反穿,并自怀中摸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戴在脸上,立即就变成一个普通的中年人。
仔细地察看了四下环境之后,即举步踏上小径,向京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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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后,沈陵埋头振笔疾书,写好两封信之后,即持信外出,直到二更始返。
于夫人明珠,一直在守候他,俟他梳洗之后,立即端来一个银盘,盘里有一口精致的瓷盅。
沈陵惑然望着那口瓷盅,不知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于夫人笑吟吟地道:“我特地为你炖了一盅官燕,这是珍贵的贡品,一般人家不易尝到,来!快趁热喝了它。”
官燕是进贡官家的燕窝,于夫人可没吹牛,在那时代的确是珍品,不像现在那么的普通。
沈陵苦笑道:“我担心这小小一盅珍贵的官燕,会使我消化不良。”
在于夫人的坚持下,他只得喝了这盅烫热清凉的燕窝。
“这的确是好东西。”沈陵喝完之后,只觉得喉润气顺:“但我记得这种东西好像对肺最有益力并能养颜美容,但我现在似乎不急需补肺,也不需养颜。”
“那么你急需什么东西?”于夫人笑了笑:“你纵然在外面忙了一天,但以你的功力造诣,不致于体力不济吧?”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那就得要看是哪一种,以及那一方面的体力了。当然,这只是沈陵心中的想法,但没有说出来。
他的经验告诉他,通常来说,年轻的女人比较容易应付,像于夫人这种三十出头的女性,大概是最难满足,最难摆平的。
而且像她这种女人,除了已具有足够吸引男人的风姿魅力外,还另有一种端庄秀丽大家闺秀的韵味,任何男人都会不克自恃。
沈陵没有作声,只是苦笑。
“我知道你目下急需什么!”
“你知道?”
“是”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沈陵摇头苦笑。
“你应该知道的,只不过你不敢承认而已。”于夫人笑笑道。
“我……”
于夫人唇角泛起一抹奇异的笑容,道:“据说有些武林中人,当他杀人之后,就必需找女人发泄,以疏缓紧张的情绪,尤其是对手愈强的话,更要发泄。”
她瞥了沈陵一眼,又道:“前几次你杀人之后,强抑着冲动的神情,令我看了非常难过……”
“这……”
“我所说的难过,有两种意义。”于夫人双眉微蹙,自然而然流露出一丝哀怨的神色:“除了为你难过外,还为我自己难过……”
“这怎么说?”
“因为我感到自卑……”于夫人见他没接口,于是接着又说:“我一向自认是个风情万种艳媚无双的女人,而你竟然对我视若无睹,我心里怎不难过?又怎不自卑?你是否认为我说的有道理?”
沈陵心中暗暗叫苦,这是什么歪理?
他知道女人非常情绪化,决不可与女人争辩。你也许会赢,但往后你的麻烦就大了。
因此,聪明的男人避免和女人争辩的最佳方法,就是什么话也不说。
他是聪明的男人,所以目下他沉默无言。
“你不说话,就等于默认了,对不对?”
她话声一落,沈陵忽然伸手将她搂入怀中。
她看见了他眼中闪烁着原始的野兽般的光芒。
灯光突然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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