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师的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叫门,侯四姑开门一看,是白艳红、王莲英,忙请两位姑娘进门。众侠闻声忙从屋里出来。
冯二狗笑嘻嘻道:“巧极啦,我们昨夜才回来,要不然两位就要扑个空!”
王莲英道:“还说呢,我们的鞋都跑破了,这许多日子上哪儿逍遥去了?”
冯二狗道:“逍遥?我的天,两次都差点把命丢了,还逍遥呢!”
白艳红诧道:“怎么回事?”
沈志武道:“屋里坐,说来话长!”
“东野大哥呢?”王莲英四处打量。
东野焜从厢房出来道:“在这儿在这儿,两位姑娘这一向可好?”
大家进到客室,分宾主坐下。
王莲英道:“我们天天在家,安分守己的,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乏味得很。”
东野焜道:“这样的日子才叫逍遥呢,哪像我们东奔西跑,刀光剑影……”
王莲英迫不及待道:“快说来听听!”
冯二狗道:“我来说我来说,这其中有两段故事,一是复仇山庄的,一是径山的,两位想要听哪一段?”他故意吊姑娘们的胃口。
白艳红道:“说径山的吧。”
“那好,我就说径山的。不过,复仇山庄的事在前,径山的事在后,按理要顺序来讲……”
王莲英白他一眼道:“少啰嗦,讲径山!”
冯二狗无奈,详说了此次经历。
白王二女听得入神,十分惊讶。
听罢,白艳红问两位大师伤势如何,东野焜说已经好多了,天天打坐调息。
白艳红道:“家父请各位到寒舍一叙,午时末就请过来,不知可肯赏光?”
东野焜道:“是,我们午后便来。”
白艳红道:“我还有事,下午在家恭候。”
冯二狗等挽留不住,便送两位姑娘出门。
吴小东道:“下午去做客,两位大师……”
侯三娘道:“我和四姑留家,你们去吧。”
冯二狗道:“这未免委屈了两位。”
侯四姑教训道:“到人家府上去,莫把两只鼠眼瞪着人家姑娘瞧,别不要面皮!”
冯二狗嘻嘻笑道:“不瞧不瞧,我只盯着白老爷子,数他嘴上的胡须有几根就是了。”
四姑笑起来:“油嘴,就你会说!”
吴小东笑道:“放心,人家白小姐会理睬这只老鼠么,要不是沾东野老弟的光,他连人家的门都进不去,还敢胡思乱想?”
侯四姑嗔他道:“我怎么不放心,干我甚事?瞧你越说越离奇,给我闭上嘴!”
冯二狗大乐:“猴子,这叫自讨没趣。”
吴小东唉声叹气:“这年头,好人难做,有心凑合人家,却讨不了好!”
侯四姑脸红了:“呸!你再说我踢你!”说完赶紧下厨去了,免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饭后,众人歇了会晌,这才往白家来。
仆人通报后,白远昌、王子升亲自到门口迎接,亲亲热热把大家让进正房客室。
白远昌笑道:“许久不见,老夫甚为挂念,这一向都到哪儿去了,听艳红说,各位与金龙会结了仇怨,唉,江湖上恩恩怨怨,纠缠不休,不值得,真是不值得!”
东野焜道:“确是不值得,但无可奈何。”
闲谈几句,只听环佩叮当,众人仰头一看,只见白艳红、王莲英盛妆浓抹,衣裙鲜亮,光彩照人。王莲英手抱琵琶,款款移步。
白艳红黛眉星目,纤浓适度,清丽脱俗,美如仙子,把众人看得呆了。
东野焜最先站起:“见过二位姑娘!”
冯二狗等人这才站了起来,纷纷行礼。
白艳红回了礼,请众人喝茶,道:“我为大家唱曲儿,各位用茶消暑如何?”
冯二狗喜欢得拍起手来,大家也跟着拍手,一个个喜孜孜地品着茶,倾耳静听。
白艳红玉手一拨琵琶,琴声叮咚清脆。
她唱道:“去年元夜时,
花市如灯昼。
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
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
泪湿春衫袖。”
这是欧阳修的词,《生查子·元夕》。她唱得凄凉动人,哀婉缠绵,众人尽管不懂音律,也被曲中悲凄之情所动,更何况白艳红竟然珠泪滚滚,使大家不禁鼻头发酸。
白远昌也想不到女儿如此动情,忙道:“各位,以茶代酒,干了此杯!”
众人痛痛快快举杯饮尽,一个个愁眉苦脸,禁不住发出长吁短叹。
忽然,不对了,众人感到头晕眼花,慌忙想要站起,却一个个身子一歪昏迷过去。
东野焜大惊,连忙调息运功祛毒,一面装作昏迷过去,想弄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听白远昌喝道:“来人,上绑!”
一阵脚步声传来,进来了十多人,一会儿就把大家捆得牢牢实实。
只听一个陌生的声音道:“齐了么?”
王莲英道:“启禀副庄主,没有到齐。”
“为何不把他们都叫来?”
“有两个女的没来,说是在家照顾两个受了伤的和尚,除此外,还有凤凰镖局的韩镖头、虎威镖局的张劲竹……对了,还有个法胜头陀。”
“谁是东野焜?”
“喏,那个穿蓝衫的就是。”
“好,你们先守着,我去去就来!”
人走后,室内安静下来。
白远昌道:“艳红,你好大胆,事到如今还哭什么,要是被端木副庄主查觉……”
白艳红凄然道:“爹,我们对得起人家么?彼此无怨无仇,何苦害了他们性命。”
王莲英叹道:“唉,我也不忍心啊,可是庄主的号令不能不听呀!”
白远昌叱道:“你二人好糊涂,他们闯进了复仇山庄,又不愿立誓效忠,庄主他们为顾全大局,只有将他们除去!”
“爹,或许他们是误入山庄的,只要告诉他们不要泄露,相信他们都是君子,断不会……”
“糊涂!这事入他们之眼,难免出他们之口,为了大局,只能这么做!这关系多少人命!”
“爹,这样做未免过份,于心何忍?他们都是好人,武林豪杰,又不过问政事……”
“红儿,先有国,后有家,爹爹迫于大义,不得不这么做,山庄三令五申,务必要把他们捉住,否则军法从事。段靖副庄主借口初到京师,人生地不熟,把差事交与爹爹,限期捉拿一干犯人,要不爹爹又岂能下得了手。”
“爹,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有的,除非能使他们归顺。”
“他们要是不愿呢,莫非真要他们的命?”
“于庄主下了严令,杀!”
“爹爹,你不能看着他们无故遭殃……”
“嘘,别再多言,上楼去吧,段帮主来了!”
一阵脚步声起,进来了好多人。
“把他们抬到我那院落去!”段帮主下令。
“帮主,不如再问问他们,愿降还是愿死。”
“这班人冥顽不化,在庄中放火烧屋,又伤我高手,应立即处死,决不宽待!”
“帮主,人才难得,再问一次何妨,说不定有人愿意归顺,这样做于大局有利。”
“不用多说,我自会酌量处置。”
东野焜觉得被人抬了起来,便一动不动,只偷眼看了看,见其余人也被抬走,方才闭起眼睛,寻思刚才听到的一番对话。
原来,白远昌父女等人和复仇山庄是一家。尽管白艳红不愿意害他们,但上命难违。难怪她刚才唱曲如此悲伤:“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浸青衫袖。”那个段帮主要把他们杀了,自然就“不见去年人”了。
复仇山庄要杀人灭口,究竟为了什么?
复仇山庄到底有什么秘密怕人知晓?
白远昌说的先有国后有家是何意?
忽然,段帮主又道:“慢,就抬到花园墙根吧,有几人下落不明,拷问后再处死!”
白远昌道:“遵命!”
东野焜被人一送,重重跌在地上。
白远昌道:“副庄主……”
段靖不悦道:“在京师叫我帮主,你怎么开口闭口都叫副庄主?”略一顿,吩咐下人:“到隔壁把总管护法都请来!”
白远昌道:“帮主,东野焜武艺高强,不如好言相劝要他归顺,如今正值用人之际……”
“白副帮主,似这等冥顽不化之徒,召来山庄何益?待审出法胜头陀之下落就立刻问斩!”
“段帮主,这样的人才不可多得……”
“白副帮主,你忘了于庄主的令谕了么?”
“没有忘,只是属下以为……”
“不必多言,拿水来泼醒犯人,务必追出法胜头陀下落,须知恩主特使很快就到,我们必须确保复仇山庄无虞,方能迎接特使大驾。所以,今夜要将凤凰镖局的韩兴邦,虎威镖局的张劲竹连同他们的亲眷仆人一并杀光,以绝后患。特使到后,由伏虎帮护送,出不得半点差错,否则军法从事,你我都得小心才是!”
“特使何日到京?”
“到达前一天,自有人知照。”
“冷水来了,要泼醒他们么?”
“慢,泼醒后怎么治住他们?几根绳索成么?以他们的功力,轻易就能挣断。”
“点穴……”
“在复仇山庄也是这么做的,可还是让他们跑了,东野焜那小子功力不凡,就是他运功冲开了穴道作乱,因此点穴不是好办法!”
“那……段帮主有何良策?”
“嘿嘿嘿,泼醒后老夫点其气海穴,把他们的功力全废了,到时严刑拷打,经得起么?”
“帮主高见,那就泼水吧。”
“一个个来,泼醒一人废一人,先从这个东野焜开始,来,给我泼!”
一个武士提了桶水过来,举起木瓢舀了水,走到东野焜跟前,把瓢一伸伸到他头上。
白远昌、段靖背着手看着,却不见那人把水泼下,不知他弓着腰在看什么。
“快泼呀,你看什么!”段靖大喝。
那人不理不睬,仍专心地朝地上看。
“咦,你……”段帮主大怒,正要赶上前去责罚此人,忽然想起不对,下属一向不敢犯上,此人对帮主令谕充耳不闻,莫非着了人家的道儿,这个念头一闪之际,猛觉腿上伏兔穴一麻,惊得他大叫:“不好,有人暗算……”
白远昌稍后被治了穴,惊得他魂飞天外,不知是什么人用什么暗器偷袭了他。
倏见睡在地上的东野焜腾身而起,眨眼到了跟前,伸手点了他和段靖的哑穴。
“对不住,为求自保,只好得罪了!”东野焜对二人说道。
他接着舀水泼醒了众人,将他们身上的绳索扯断,叫大家快离开。
回到家中,东野焜把经过情形说了,他以黄豆粒儿趁段靖、白远昌不住意点了他们的穴道,因无怨仇,没有伤人。
沈志武道:“原来他们是一家人,这复仇山庄当真古怪,不杀我们灭口似不甘心。”
侯三娘愁道:“麻烦了,他们如果成天来纠缠,这日子怎么过?”
冯二狗道:“岂止如此,金龙会的首脑人物也会找到这儿来,不如搬家吧!”
吴小东道:“还有凤凰镖局,虽然黑鹰前辈夫妇一家住他们那儿,但伤势未愈,如何抵敌?此外,九宫门、白鹤门阵前反水,金龙会岂能饶得了他们?啊呀呀,完全顾不过来!”
侯四姑道:“瞧你说的,凌姑娘精明能干,这么大的事还能忘了?风尘二怪住进了九宫门,陈剑书他们住进了白鹤门,今天他们就会收拾好细软离家,找个地方藏起来。”
吴小东道:“咦,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侯四姑得意地一笑:“凌姑娘亲口对我说的,还说我们这里不能再住,她给我们找地方,这事不能再拖延。”
东野焜一路上并无接近凌晓玉的机会,凌晓玉有什么话,就对三娘四姑说。闻言赞道:“凌姑娘心思缜密,我们可以少操点心。”
四姑道:“亏你好意思这么说,男子汉不出来挑大梁,事事让我们女子操心,像话么?”
此时,敲门声起,四姑跑去开门,原来是凌晓玉和四星女来了。
冯二狗抢着把在白家的事说了,凌晓玉十分震惊,道:“复仇山庄的事我听法胜师兄说过,没想到他们在京师也安插有人,看来不灭你们的口不甘心,这又为了什么呢?这其中必有重大缘由,定要将它查个水落石出!”
吴小东道:“我们正说呢,似这般死缠,烦也烦死人了,这日子还能过么?”
凌晓玉道:“暂时避开,等查清他们来历再说,这班人究竟想干什么?”
东野焜道:“对了,我忘了说,那白帮主问段靖帮主……不对不对,是段靖告诉白副帮主,恩主特使很快要到了,为保复仇山庄安全,定要清除我们这班人,以免泄密。”
“恩主特使?这又是什么人物?”
“不知道,段帮主说很快来到,到时由伏虎帮护送到复仇山庄。”
凌晓玉略一沉思,道:“东野兄,还要请你带小妹前往复仇山庄一探。”
东野焜有些惊诧:“探那山庄作什么?不睬它就是了,我们躲开。”
“复仇山庄看来不是江湖帮派,非探明不可,请东野兄务必带小妹走一遭。”
“那儿高手如云,几个庄主和那个叫窦什么的,还有个和尚,更是功臻化境,玉妹去那儿十分危险,这又何苦来呢?”
凌晓玉见他关怀自己,心中十分高兴,道:“正因为危险,小妹才请东野兄去保驾呀!”
“不妥不妥,一个金龙会已经够应付的了,再去招惹复仇山庄,岂不是自寻烦恼?”
凌晓玉道:“只是去查看一番,能不动手就不动手,有什么要紧?”
何凤娇道:“我家小姐求你,你不去么?”
“去是要去,我怕小姐犯险呀!”
乔玉珠道:“有什么法,不去不行啊!”
东野焜道:“为何不去不行?”
凌晓玉道:“路上我会详告,这会儿就请各位收拾东西,换个地方住吧。”
侯四姑道:“上哪儿去,远么?”
凌晓玉道:“离三山门外的码头不远,陈剑书师兄有位堂叔是个富商,在码头外有座庄院,陈师兄借了来,供大家暂时栖身。”
冯二狗道:“好极好极,这就去收拾。”
凌晓玉道:“陈师兄已在那儿恭候,马车等在外面,我们过一会儿见。”说完走了。
众人忙乱一阵,提着包裹,锁上房门,出大门来,有两辆马车停在巷中,汤燕从一辆车里伸出头来,叫侯三娘侯四姑与她们乘坐一车,其余人上了另一辆车。
距码头尚有五十来丈,马车离开大道,折入西侧一条小路,行约百丈,离秦淮河边不远,绿树环绕着一座大庄院,里间有二十来幢房屋,张元顺父子、韩老镖头一家、九宫门骆艄、白鹤门裴泱、陈剑书一行人、严壮行一家都已经先到,大家相互见礼,十分高兴,这许多人在一起,还怕金龙会夜袭屠戮么?还有镖师和门人弟子,一可警卫五柳庄,二可出外打探消息,三可分担食用诸般杂事,使众侠不为生活操心分神。五柳庄内务由宣琼玉、侯三娘、侯四姑包揽,陈剑书则统率镖师门人弟子担任警戒,一切安排都井井有条,大家欢喜不尽。
凌晓玉住处离此不远,但她没有告诉东野焜,有婆婆在,她不能接待任何客人。
安置妥善,凌晓玉把东野焜拉到一边,告诉他明日一早便走,她带宣如玉,要他把严仁君带上,他说宣严二人武功高,合四人之力定能应付复仇山庄那些高手。
东野焜仍有些犹豫:“复仇山庄人太多,玉妹何苦去冒险?只要不来侵扰我们,就不必去招惹他们,他们爱干什么,与我等无干。”
凌晓玉叹口气道:“与东野兄可能无干,但与小妹关系就大了,小妹不能不管。”
东野焜诧道:“复仇山庄并未出来作乱害人,不过是个秘密帮派而已,怎会和玉妹有关?这其中是何道理,能告诉我么?”
“我早就要告诉你的,无奈这一向彼此都在东奔西跑,连个说话的空儿都没有,明天上路后,我会详细告诉你,好么?”
“玉妹非要去复仇山庄?”
“是的,小妹职责所在,不能不去!”
“那好,去吧!”
“焜哥,你真好,小妹拖累于你,实感内疚,但小妹在这世上还能依靠什么人呢?只有依靠你呀,所以什么都顾不得了,真是对不住。”
这话说得情深意切,东野焜听来如沐春风,心绪一下欢跃起来,他昂首挺胸,热血沸腾:“玉妹,愚兄愿为你赴汤蹈火,天大的事愚兄愿为你扛着顶着,只要有一口气在,决不让玉妹为难受屈,终此一生不离玉妹左右……”
凌晓玉眼眶湿了,心中柔情缱绻,她轻声说:“但愿如此,小妹也离不开哥哥……”
她本想再说些什么,一吐心中之情愫,但周围来来往往出出进进都是人,便强自忍住改口,“那么,明早我来五柳庄,你们等我。”说完叫上四星女径自去了。
东野焜不知道,她此去复仇山庄,一半就是为了他。借此机会,她要对他推心置腹,因为事态的发展,逼使她要立即作出抉择。
昨日回到京师,婆婆立即召见了她和雌雄刀卢新泰、风尘二怪惠空玄灵及羊操。
卢新泰详述了此行经过,东野焜等人的情形只说了个大概。他把失败的责任归结到凌晓玉的头上,说她:“明知对方设有圈套,偏向人家圈套里钻,不听劝告,刚愎自用!云云。
婆婆阴沉着脸,问她:“你有什么话说?”
她道:“属下遵照婆婆令谕,追捕金龙会首脑,因此不顾危险……”
“照你这么说来,是老身逼你上人家的当?”
“不是,属下……”
“住口!你三番五次自作主张,不遵照老身令谕行事,以至一败再败,此次差点全军覆没,还断送了下属不少人的性命,老身问你,你该当何罪?”
“任凭婆婆处置!”她心中委屈已极。
“老身早命你将秦玉雄召来,但你迟迟不动,再三推诿……”
“秦玉雄已成相爷螟蛉义子,死心蹋地效忠相爷,属下曾规劝于他,他执迷不悟……”
“胡说!正因为他成了相国义子,就能知晓相国身边机密大事,是以更要将他招纳过来,如果你以身相许,成为他枕边之人,就能让他言听计从,相爷的机密还怕不吐露于你么?”
“启禀婆婆,属下双亲仍在牢中,属下怎能论及婚嫁之事……”
“谁说不能!老身可以为你做主……”
“属下克尽职守,不愿谈及婚嫁。”
“老身做主,你有什么愿不愿的?何况这并非你一人私事,事关朝廷社稷安危,你舍身下嫁也属应该,况秦玉雄是个英俊男子,武功文才均属上乘,配你也正合适,并不辱没了你!”
“属下不愿与这种攀龙附凤的小人……”
“什么?你敢顶撞老身?”
“不敢,但属下……”
羊操插言道:“凌姑娘,把秦玉雄召纳过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尽可以从长计议,你可以慢慢思量一番……”
婆婆道:“此事迫在眉睫,怎能任意延时,把秦玉雄召纳过来,才能探知相府机密……”
“这并不见得,据老夫所知,秦玉雄所知甚少,他这个螟蛉义子徒有虚名,明天就是能把他召来,他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他现在知道的并不比我们多,所以不必急在一时。”
惠空道:“这话不错,相府中护卫堂究竟是何人主事,秦玉雄到现在也不知,把他召来固然是好,但不必操之过急。”
卢新泰道:“我们所知情形,不过是卧底说的,秦玉雄腹中所知,并不全部告诉卧底,因此秦玉雄到底知晓了相府有多少机密,谁又能说得清?婆婆高瞻远瞩,观人观事入木三分,指令凌姑娘舍身招纳秦玉雄,实在是条妙计,此计万不能拖延施行。”
凌晓玉悲愤已极,若不是双亲落难,她早就要以死相拒,幸而羊操等人替她说话,她稍稍得到些慰藉,但卢新泰却吹捧婆婆,逼她舍身招纳秦玉雄,她恨得咬牙,心又悬了起来。
婆婆道:“舍身喂虎,旨在保江山社稷,老身主意已定,你们不必再多说!”
她又羞又怒,道:“属下尽忠职守,相府机密定能查到,召纳秦玉雄之事别有他法……”
“凌晓玉,你敢违抗本官的令谕么?”
“要属下以色相诱人,属下万难从命!”
婆婆大怒:“大胆!老身的令谕决不改变,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限你三月以内,把事办成,否则军法从事,决不姑息!”
“属下为国尽忠,但……”
羊操道:“凌姑娘,凡事从大局着眼,不拘小节,婆婆令谕既下,你不必再多言。”稍顿,又对婆婆道:“三月之限太短,何况除金龙会外,复仇山庄也不容忽视,凌姑娘无分身之术,不能顾此失彼。以老夫之见,以半年为限,先让凌姑娘探查复仇山庄,然后再与秦玉雄联络,设法招纳,操之过急,反难成事。”
玄灵道:“半年之限为好,三个月太短。”
婆婆无奈,道:“好,就依了各位,半年为限吧,但不得再拖延!”一顿,续道:“复仇山庄的底细要迅速查清,不得有误!”
凌晓玉知道羊操向着她,拖延半年必有深意,况婆婆一向固执霸道,多说无益,因此心里尽管气愤,也只能不再作声。
稍停,婆婆又道:“卢新泰指挥权解除,负监察之责,惠空玄灵羊操三位,对凌晓玉负指导之责,此次凌晓玉损兵折将,本当问罪,但本官权且记下,戴罪立功,限一月内查清复仇山庄秘密,之后为招纳秦玉雄尽心尽力。此外你们说的东野焜、张劲风、侯三娘等人,也可接纳进来,效忠朝廷,不得有误!”
议完事,她回到绮香楼,忍不住大哭一场,慌得四星女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挥手让她们离去,独自倚窗而坐,思绪万千。
记得小的时候,父母均宠爱于她,事事都由着她,她十分任性,无拘无束,后来家里遭了变故,父母入狱,她被师傅带到黄山,识文学武,十六岁便被师傅带到京师交给婆婆,嘱她一切听命婆婆吩咐,不许有半点违迕。
此后,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件兵刃利器,在婆婆手中任由她挥来舞去。不仅如此,她还是婆婆身边的一个奴隶,听命终身!三年来她奔波江湖,刀光剑影,历经磨难,婆婆的旨意,她从未有过半点违迕,命她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总不如婆婆的意,经常假以辞色。这些,她都忍受住了,婆婆权势极大,对她对下属握有生杀之权,她只能唯命是从。
但是,婆婆竟然要她以色相招纳秦玉雄,强逼她嫁给一个追名逐利、趋炎附势、奴颜媚骨的小人,毁掉她的一生,让她遭受无边的耻辱痛苦,她岂能这样糟蹋自己任人摆布?
不!她绝不会逆来顺受!
可是,爹娘双亲身陷囹圄,不就指望着她等待着她来解救么?她难道狠下心来不管?
啊,老天,她岂能做一个不孝的女儿!
她泪流满面,绝望已极。她要拒婚,父母就无出头之日,她要允婚,自己毁了自己。
她想去死,一了百了,但她又不能死,只能活着受煎熬
四星女在楼下窃窃私语,到底出了什么事,小姐竟如此伤心,一个个坐立不安。
紫梅何凤娇道:“从未见小姐如此悲伤,莫不是此行失败,遭到了责罚?”
青梅杨杏道:“难说,走,上去问问。”
白梅乔玉珠道:“她心中烦恼,不愿我们多嘴,去问了也白搭!”
黄梅汤燕道:“我们一心与小姐祸福与共,她要是遭到婆婆责罚,我们也会遭殃,我看事情不小,还是去问问吧。”
何凤娇道:“走吧,在这里议论无益。”
于是四女上得楼来,环伺在小姐周围。
凌晓玉仍呆望着窗外,浑如不觉。
乔玉珠等人齐把目光对着何凤娇,意思要她开口说话,她却朝着汤燕努嘴,要她说。
汤燕摇手,指着乔玉珠和她,要她们两人中之一人说。就这样比来比去,谁也没勇气开口,却被凌晓玉发现了。
“你们怎么这付怪模样,有什么事?”
何凤娇只好道:“小姐有什么伤心事,不能对属下们说么?叫属下们好生难过。”
凌晓玉道:“你们和我情同姊妹,怎么不能说,你们且坐下吧。”
四星女连忙坐下,听她说了适才之事。
四星女大惊,一个个面面相觑。
杨杏先忍不住道:“啊哟,如何使得,这秦玉雄根本不是人!”
汤燕愤愤然道:“婆婆也是的,怎能这般强人所难,这不是把人推进火坑么?”
乔玉珠道:“事已至此,快想办法!”
何凤娇道:“婆婆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令谕一下万难更改,此事确实棘手,但我想到一法,也不知小姐愿不愿意。”
凌晓玉道:“你说说看。”
“依属下之见,只有来个移花接木。”
三梅同声问:“怎么个移法,快说!”
“小姐,事到如今,只有以东野相公来替代秦玉雄,我知道小姐不愿把傻相公拖进来,但舍此外别无他法。傻相公人好武功高,秦玉雄哪里比得上,将他引荐给婆婆,不就替换了秦玉雄么?这样做一来小姐终身有靠,二来在婆婆跟前也交代得过去,不知小姐以为如何?”
三星女大喜,纷纷表示赞成。
凌晓玉道:“纵使我这么做也无济于事,一来秦玉雄是相爷义子,从他身上可得知机密,东野兄不能和他比,二来婆婆已下令,要把东野兄一班人召纳进来,所以替换不了。”
“啊哟,小姐说得对,那怎么办哪!”乔玉珠道:“东野公子确实代替不了秦玉雄。”
杨杏道:“糟、糟,这法子不成。”
何凤娇道:“我们都是女流之辈,想不出什么高招,不如告诉东野相公和严前辈他们,看他们有什么好主意。”
三星女齐道:“好主意,小姐你说呢。”
凌晓玉道:“等我好好想想再说。”
夜里,她拥衾靠在床栏上,苦苦思索。
她若不愿毁了自己,唯一可依靠的便是东野焜,他不仅武艺高超,还是个谦谦君子,她一颗心早已属意于他,这是不用再想的。但婆婆为此决饶不了她,要怎样对付呢?
据她所知,婆婆功力与师傅相若,还可能在师傅之上,她决不是敌手。东野焜是否能与之匹敌,她尚无把握。另外婆婆握有大权,她若与东野焜逃离京师,只怕终身躲不开大内高手的追杀,这样的日子又怎么过,她不是害了东野焜么?若是东野焜不卷进来,他本可以和一位才貌双全的姑娘结成一对,无忧无虑度日。
由此,她想起了白艳红。
最初,她担心东野焜拜倒在白姑娘的石榴裙下,后又觉得他与她正是相配的一对,哪知白姑娘竟是复仇山庄的人,这使她又欣慰又痛惜。从私情方面说,白姑娘不可能再和东野焜相好,这使她感到欣慰,如果为东野焜着想,白姑娘是难寻的好伴侣,自己若不把东野焜拉进是非圈中来,他最好能和白姑娘结秦晋之好,因此为东野焜惋惜。
她七想八想,长夜茫茫似无尽头,她的思绪也绵延不断,没有始终。
最后,她告诉自己,寻机向东野焜合盘托出她的烦恼,任由东野焜自己选择。
为了方便接触东野焜而不招来议论,她决定挑宣如玉严仁君同往。一则他二人武功高,二则她想成全了他们这一对。
第二天一早,她把想法对四星女说了,四星女本想跟去,但确实不便,只好同意。
她又对羊老爷子说四人去探查复仇山庄,羊操只嘱她多加小心,别的话不多说,她便和四星女忙着安置大家到五柳山庄,又和宣如玉说了打算,一切安置妥善,她才和四星女回府第。
翌日拂晓,她来五柳庄与宣如玉、东野焜、严仁君会合,四人出城而去。
为了方便,晓玉和如玉都着了男装,四人兴高采烈地并辔而行,无不满面春风,就像四人两对出远门游山玩水一般。
渐渐,凌晓玉示意宣如玉走得慢些,她与东野焜上了前,忽然跃马扬鞭疾驶而去,东野焜也连忙纵马飞奔,这一气跑了足足一个时辰,凌晓玉方才放马缓行。
“焜哥,我有话告诉你,到路边树荫下找个凉处慢慢说,好么?”
东野焜欣然应允,把马系在野地树上,两人找片草地,相对而坐。
凌晓玉道:“焜哥,小妹身世身份一直都未曾对你说,这并非小妹信不过焜哥,而是小妹有不得已的苦衷。但小妹现在已走投无路,只得向焜哥合盘托出,焜哥听后,该如何处置任由焜哥抉择,小妹只求焜哥不要有丝毫勉强,不要只凭一时之冲动有了决定,要三思而行。
东野焜早想知道她的秘密,闻言大喜:“多谢玉妹信得过愚兄,就请玉妹说吧。”
她叹了口气:“江湖上都以为小妹是个打抱不平的女侠,对小妹也有种种猜疑,有的以为小妹隶属秘密帮派,有的以为小妹是什么帮会的头领,其实小妹是朝廷钦探……”略顿,注视着东野焜,看他有何反应。
东野焜神色现出几分惊诧:“原来玉妹是官府中人,这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凌晓玉道:“我们虽是官府中人,但情形又自不同。钦探是皇上的探子,专司探查臣民动静,看其有无反叛之心,只要谁对皇上不敬,就可以问个谋反大罪,累及九族。钦探一旦查出某人有不轨之图谋,立即密报大内,官大的便会奏明皇上,由皇上下诏处置。一般小吏或是平民,便由地方衙门惩处。是以朝野之间,对钦探畏如虎狼,加之有些钦探陷害朝臣以谋功名,故使钦探恶名四传……”
“啊哟,这样缺德的事也干得出来!”
“不错,有的朝臣被害,九族俱灭,到底有罪无罪只有天知道。”
“这不是冤沉海底,永无昭雪之日了么?”
“是的,但小妹做钦探只三年,并不知道多少,大都听羊老前辈说的。”
“钦探如此为人,大家不会离他远些么?”
“没有用,因为钦探不准公开身份,他们扮成各种人物,混杂在官场中、尘世间,就是日日和你相处你也不知道。比如有的衙门,说不定捕头差吏中就有钦探,县太爷天天在他监视之中,可自己并不知道,还对充作差役的钦探摆威风呢。殊不知他是与虎同笼,保不定某日被钦探密报一通,丢了官职还丢了命!
“啊哟,真是无孔不入呐!”
“钦探终身效忠皇上……”
“那么说如果玉妹辞去这官职也不行?”
“一旦做了钦探,终身不得改变,辞官之类的话,半个字也说不得。钦探共分七级,小妹现在是四级,可密调五城兵马司人马协助拿人。羊老爷子、风尘二怪,雌雄刀卢新泰都是三级,唯婆婆是二级。婆婆专管武林动静,有的管士卒兵营动静,有的管五品以上朝臣,总之,各司其职。由于婆婆职司所辖,便命小妹扮作侠女,在江湖上树起万儿,结交江湖朋友,把一些有用之人招为钦探,这就是小妹为何下黄山后让焜哥不要去京师的原因,我知哥哥心中怨恨小妹,但为了不把哥哥拖进是非场中,妹妹只好忍痛说出那些无情无义的话……”
“原来如此,妹妹确是为了我好,我当时的确怨气冲天,赌着气到京师的。”
“小妹本以为焜哥负气不进京师,心中又万般后悔,只怕此生再无相见之日……”
“原来妹妹想着我呢,我好高兴!”
凌晓玉脸一红,低下头道:“哪知我们再度相逢,焜哥武功高强,屡屡救助妹妹于困境之中,妹妹对哥哥感激不尽……”
“哎,这话就未免见外了……”
“听我说,焜哥,小妹真心实意感谢哥哥,决非口头套语。小妹与哥哥相识是小妹的福份,小妹仔细思量过,小妹只有依靠哥哥才有生路。自秦玉雄入京后,名声一飞冲天,引起了婆婆的注意,她便令小妹招纳秦玉雄,小妹为此与秦玉雄见过面,比过武规劝过他,后见他是个攀龙附凤的小人,便懒得再睬他。哪知前日返回京师的当晚,婆婆命小妹……”
“她命小妹做什么?”
凌晓玉把粉颈低垂,臊得说不出口。
“做什么?妹妹快说吧!”
“命小妹……”她忽然想起了婆婆的话,便借用过来:“命小妹舍身喂虎……”
“舍身喂虎?”东野焜想了想,不懂,“这是何意?请妹妹释义吧。”
凌晓玉无奈,声音低了又低,道:“婆婆命小妹下嫁秦玉雄,从他嘴里掏出相府和金龙会的秘密……”她鼓起勇气艰难地说完。
“啊哟,这叫舍身喂虎!”东野焜惊得叫起来,一时又气又怒,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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