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五凤朝阳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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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19回 尊亲雏爱,俪影双双游旧地;路尽途穷,俏语娓娓诉隐衷

小神童曹玉兴致一来,竟然把女魔王侯国英的叮嘱忘了个一干二净,放开辔头,疾驰狂奔。真好像流星飞逝,闪电划空。他越骑越高兴,夕阳未落,就过了邹县。他看天色尚早,又拨马往曲阜赶去。一面飞驰着,一面暗自盘算到徐州后,自己如何能提前探出客文芳的行踪,好叫三奶奶多夸自己几句。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那匹“雪压红梅”龙驹更见精神。它不仅翻蹄亮掌,腹似触地,简直象怒弩离弦,弹滚斜坡一般。小神童曹玉越骑越痛快,暗暗赞叹这真是一匹不可多得的龙马良驹。

不料,就在黑夜纵马,心旷神怡的当儿,隐约中觉得身后突然多了一个人,不由得大吃一惊。也真难为这个十四岁的孩子,他竟然临变不慌,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陡然一个“勒马悬崖”,直勒得那匹马唏留留一声长嘶,人立起来。

这小子的缺德招儿来了,功力一聚,用上了先天无极派的“锁骨缩筋”法,硬把一个不算太小的身躯变成了三角粽子,向身后那人怀中撞去。事出突然,他用的势子又猛,按说身后那人非得被他摔落马后不可,说不定还有遭马的后蹄践踏的危险。小神童曹玉心中飘然一喜。

哪知,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他的后背刚撞上身后那人的前胸时,突然觉得如触棉絮,一点也没有着力之处。

可是,当他撞出去的力道快要用完,整个后背完全靠上人家的胸前时,那原来软如棉絮的地方却陡然发出一种极大的弹力,震得他周身一颤,人已越过马头往斜上方直跌出去。原来认为人家有遭马的后蹄践踏的危险,一下子变为自己马上就要被马的两只前蹄所创,纵不能粉身碎骨,重伤是万万难免了。

就在他六神无主、应变无力的时候,猛觉后脖颈一紧,已被人抓了个结实,而且又把他神奇地抛回了马鞍之上,使自己脱去了一场马踏的凶险。马是神驹,猛遇急变,原地落蹄不动了。

曹玉瞟眼一看,一个身体奇胖的矮老头正稳稳地站立一旁,面带嘲笑,幸灾乐祸地望着自己。

小神童曹玉是个精明过人的人物,面对奇胖老头,脑际已飞快地闪现两个念头:

第一个念头是,跟他干一场,叫老家伙知道知道马王爷是几只眼睛,第二个念头立即出来反对了,绝对不能这么干。从功力上看,打是打不赢的。而且那奇胖老头也好象并没有什么恶意,八成是和自己开开玩笑,硬干,不如先用软刀子好。

主意打定,曹玉才一飘身跳下马背,拱双手说道:“晚辈赶路心急,偏偏马匹又被野兔所惊。要不是老前辈出手相救,晚辈必遭伤身之害。我多多拜谢了。”

说罢,一个大揖之后,佯作双膝欲屈之势。其实,这小子完全是一溜的坏主意。他说马匹为野兔所惊,就是暗骂了老头子一句,还叫你无法反驳。同时还用上了礼多人难怪的坏主意,先作揖,后磕头。自认一准能逼得对方还他半礼,至少伸手拉他一把,他就可以乘老头向他还礼或拉他之机,在屈膝时抓起一把沙土,撒老头一个满脸开花,封住他的眼睛,给他吃些小苦头,自己再跃马逃走。就让你胖老头气得能顶下半边天来,也绝对追不上自己。

主意是好,可惜遇上了比他精明缺德十倍、百倍的角色了。那奇胖老头故装不懂地让他骂了一声野兔,等他作势弯腰使坏时,突然出指点上了他的软麻穴。小神童浑身一软,木然倒下。

那老头先扇了他左边三个嘴巴说:“这三下是揍那个专门教你使坏的坏小子传艺不到家的。”说完,又朝他右边扇了三个嘴巴,说道:“这三下是揍你学艺不精,坏得还不到家,玷污了这匹好马。”

说罢,理也不再理小神童曹玉一下,跳上了马背,骑着那匹“雪压红梅”,绝尘而去。那马也怪,一点也不欺生,很驯服地驮着他那胖得令人发笑的身子,眨眼之间,就踪迹不见了。

曹玉急得两眼冒火,心血翻滚。人受点委屈倒不要紧,失去了“雪压红梅”,叫他有何面目再见三奶奶女魔王侯国英呢!

好在和江剑臣、侯国英二人走的是一条道。一个时辰后,他的穴道不解自开了。一翻身站了起来,就想拼命向南追赶。此刻,两条淡烟相似的人影已出现在他的面前,正是江、侯二人随后赶到了。

没等二人动问,小神童象一个受人欺负的孩子见到了家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小神童这一哭,反倒把江剑臣、侯国英二人给哭笑了。因曹玉这一哭是怒极而发,形象是竖眉立眼,满脸怒容。其实,却是有声无泪,故意干嚎。

见三爷爷和三奶奶一笑,曹玉不好意思再嚎了,就把路遇奇胖老头、夺马而走的事简略说了一遍。当然,他删去了黑夜之间,自己一再纵马急驰,发现身后有人,又使坏暗中撞之,被人救下,又故意耍刁骂人的等等细节。至于想用沙土冷不防制人,反而被人家点了软麻穴的事,更是一字没提。

女魔王侯国英听罢,不禁茫然,怎么也想不出江湖上有这么一个深不可测的奇胖人物。江剑臣却越听越有兴致,等小神童说完,又仔细地问了那奇胖老头的长相穿戴之后,江剑臣开心地笑了。

女魔王侯国英好不生气,瞟了江剑臣一眼说道:“没见过你这样当爷爷的,孙子受了人家欺负,还一个劲地笑。今后,不叫玉儿喊你爷爷啦!”

江剑臣怕女魔王守着晚辈,说出没有分寸的话来,他不能不说真的了,遂很动感情地说道:“玉儿的话,暗中准有掖藏。如若不然,他老人家再肯开玩笑,也不会如此对待一个后生晚辈。”

一听江剑臣称呼那奇胖老头为“他老人家”,侯国英和小神童不禁同时大吃一惊,也从“他老人家”这个称呼中悟出了那奇胖老头就是先天无极派中仅存的三位老一辈人物,天山三公中的最小一公沈公达了。

侯国英扑哧一笑说:“看起来,鸣儿和玉儿这一类高招,在先天无极派中,原是代代相传呀!”

江剑臣笑得更为开心,他孺慕情切他说道:“我的这个小师叔,也是行三。当年,他非要我也学他那游戏人间的诙谐不可。可揍死我也学不来,他只得又找上了二师兄。我二师兄练了几年,据我三师叔事后评论说,只够三成。我二师兄也灰心不干了。

常言说,人老如顽童。我小师叔找上了玉儿,可能真的又动上了童心。咱们快走,到徐州必然能见到他老人家。”

江剑臣说的果然不错,三个人进入西楚故都徐州,在九州通衢的大牌楼前面找了一家三元字号的客栈,刚一住下,三公沈公达就艰难地挪动着奇胖的身躯找来了。

女魔王侯国英一生中还真没有见过这样奇胖无比的人。论身材,沈公达不比江剑臣矮,只因胖得太厉害,就显得矮多了。

江剑臣见了这个小师叔,伏地叩头,竟高兴得流下了泪来。侯国英、曹玉二人也都以大礼拜见了沈公达。

三公沈公达先慰勉了女魔王一番,夸奖她悬崖勒马的明智,和超过七尺男儿的各个特长。侯国英感激莫明,垂汨谢过。

沈三公把肌肉乱颤的胖脸转向了小神童曹玉。曹玉听了三师爷爷的叙述,早已对这位三大公对了脾胃,一下子跳到沈三公身侧,依偎亲热起来。

沈公达把曹玉揽到身前,以熟练的手法把小神童周身骨节捏模了一遍。江剑臣知道,自己的这位小师叔有向曹玉传授绝艺之意,忙向侯国英使了一个眼色。

女魔王更是一点就亮的角色,忙着起身来,笑着向沈三公说道:“听剑臣说,您老最好吃狗肉,喝烧酒。徐州靠近古沛,狗肉颇佳。我们去买些回来,大家一同尝尝吧。”说完,待沈三公大笑点头之后,就拉着江剑臣一同走出了三元客栈。

徐州是他们二次同游,也是女魔王揭破江剑臣真正面貌的定情所在。一年后的今天,二人历尽沧桑,备尝艰辛,终于成了一对恩爱伉俪。双双并肩闹市,携手街头,顿使女魔王感慨万千,荡气回肠,一时间,忘却了一切,完全陶醉在无边无际的浓情蜜意之中。

二人流连许久,才买了一大包狗肉,和几斤好酒,回到了店内。果然见曹玉一头热汗,满面喜色,知他已得沈三公教益不浅,暗暗为他庆幸。

吃喝之间,江剑臣把自己近来的遭遇禀告了三师叔沈公达。沈三公慨然叹道:“你师父在世时,一再告诫剑秋,不要让你以真面目出现江湖。可他为国为民心切,果然使你陷入了不可自拔的地步……”

听到这里,女魔王的俏脸,腾的一下子红了起来。她虽然俏脸羞红,但又有些怡然自豪。江剑臣这个举世无双的武林奇才,竟然被自己一手抢到了!哪怕因此而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毫不足惜的。

又听沈三公接着说道:“对客文芳这次大举陷害剑臣这件事,依我看来,根子还是在国英这里。她一贯气愤你是个宠儿,所有的一切都比她优越。特别是在选择丈夫上,她更是对你嫉恨得入骨。在剑臣第一次去圣泉宫参见你的母亲圣泉夫人时,她正好也在圣泉宫中。

记不记得,你和剑臣从你们卧室内双双走出,群芳争看,客文芳也夹杂在群芳之中。那时,她对你就动了夺爱的念头。这一点,你比我们局外人可能觉察得更多吧!”

侯国英默默地点了点头,好象很同意沈三公的说法。沈三公又接着说道:“魏忠贤急剧地垮台,使她从一个受宠的娇女,坠落成一个永远不能出头露面的黑人。一切美好的梦幻都成了泡影,使她一下子怒发如狂了。她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苦思冥想,侍机报复。终于孤注一掷,盗宝诬陷,想使你们同遭当今朝廷的诛戮。

不料,事与愿违,没害成你们,自己却险象迭出,不得不只身潜逃。她想携带御宝,潜匿边荒,再择机而动。我怕你们对她逼得太紧,致使她毁宝灭物,拼得同归于尽,就更无法收拾了,所以,我才来到了这里。”

听了沈三公这详细的剖析,三人无不佩服他的深谋远虑,虑事周到。江剑臣和女魔王一齐皱眉问道:“依您老之见,如何才好呢?”

沈三公微微一笑说:“‘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的道理,你们怎么倒忘了。只要暗中把她的心腹彭城双判偷偷拉过来,使客文芳毫无觉察地一下子暴露在你们面前。以后的一切,都由你们三人自己去解决了。

至对她的两个保镖,由我和玉儿两人对付。这样一来,客文芳就剩下孤家寡人了。不到山穷水尽无路可走的地步,她是不会轻易毁宝硬拼的。有剑臣盯着她,想毁去珍宝也难。再说,还有你这个一母所生的同胞姐姐呢。”

女魔王侯国英默思良久,毅然说道:“你老的办法可行。只是,暗拉双判的事……”她迟疑地测探着。

沈三公哈哈一笑说:“那自然由玉儿去完成了。”

江剑臣和女魔王都不由得一怔,不相信似的刚说了“玉儿”两个字,就被曹玉抢过了话头:“请二位老人家放心,孙儿准能办成。”

江剑臣、侯国英二人知道沈三公乘他们出去买狗肉时,已暗中交代了曹玉,虽不放心,也就不敢多问了。

小神童曹玉有心让三师爷爷和三师奶奶重修旧好,在沈三公的面前唤来了店伙计,重新调整了住房,把江剑臣和侯国英安排在了一处。

有了狗肉和烧酒,沈三公好象什么事情都抛在了脑后,自顾卷袖捋胳膊地大吃大喝起来。

吃罢早饭,小神童一人走出了三元客店。江剑臣被三公留在了身边,闲话武林,指教武功,还不时地指派他买这买那,一步也不敢擅离。女魔王关心曹玉太甚,悄悄地跟了出来,一直尾随到云龙山北麓的戏马台附近。

只见小神童毫不迟疑的登上了一处台阶。在一户坐北朝南、气派威武、大门上横着一块巨大金匾的门前停住了脚步,有滋有味地端详起那块大匾来。

女魔王侯国英随着他的目光,早已一眼看到那块大匾上写的是“泗水遗泽”四个庄正严谨的颜体大字,不由心中一震。

她掌握锦衣卫大权多年,手下人对全国各地的风物人情,都有一份摘要的签禀。她对几个重要人物,也曾有过深入的探索和记忆。她当然知道,西汉开国皇帝刘邦是徐属沛县人,嫡系刘姓在徐沛两地特多,永乐年间,朱棣为了笼络人心,又曾诏封了历代皇帝的遗族,在徐州就有刘耀被封为泗水公之事。泗水公刘耀就住在云龙山下,从匾上“泗水遗泽”四个字看来,大概这就是他的后代刘广俊的住所了。

女魔玉侯国英的记忆力特强,达到了超人的程度。她为帮助曹玉,迅速地在脑海中搜索着有关刘广俊的一切情况。

她记得这刘广俊承袭了泗水公遗族的家世,白幼嗜武如命,仗着家资豪富,聘请了不少武林奇能之士为师,精通各门各派的武功。并且酷爱词赋,写得一笔好字。他爱才若渴,凡有一技之长,落榜文士,或收留府下,或赠金助其返里,因此,很有侠名,颇负众望。

幼年中过武举,不肯会试,万历年间。被征调在御林军中效力,官至统领。因看不惯官场虚伪。愤而离职闲居,结交异人,练习武事,吟诗写字,笑傲风月。自己当年任锦衣卫总督时,受魏忠贤委托,曾多次请他入青阳宫供职。刘广俊多方托词拒绝,始终未去。

以上这些,就是女魔王残留脑中的记忆,虽不十分齐全,大致轮廓是完全俱备了,就是不知沈三公拿他作何用处。她怕真的弄砸了,不好收场,为了提醒曹玉,便借机凑到了他的身边。

女魔王还未及说话,忽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出大门,很和气地问道:“不知二位到此何事?请入敝府待茶如何。”从刘府管家待人处事的风度上,就可窥知刘广俊的高尚为人了。侯国英正不知如何答复,小神童曹玉已含笑举步,向大门内走去。

侯国英也不得不相随跟进刘府。

让至客厅,那管家招呼下人送茶,并请二人落座。曹玉自然坐在侯国英的下首。

女魔王哪里有闲心吃茶!别看她纵横武林,笑傲江湖,但对待象刘广俊这样的人物,她还是存有敬意的,不愿招惹麻烦。加上不知沈三公怎么开的药方,小神童葫芦里装的又是什么丹药,所以就感到难于应付了,只好默看小神童的行劝。

只见曹玉吃了半盏热茶后,突然放下茶杯,抱拳说道:“小弟奉老太爷之命,陪小爷爷前来拜见刘老伯。不知大管家能否通禀一下。”

女魔王侯国英一听,几乎把口中所含的茶水笑喷了出来。乍一听来,这小子的话是满口亲热、客气、近乎而贴切,叫你听了还真的没有办法挑眼。可仔细一琢蘑,纯粹是绕人的鬼话。

请想,他自称小弟,那管家当然没法子挑跟。四海之内皆兄弟嘛,这还是圣人的古训呢,你能怎么着!但他一称呼侯国英为小爷爷,那管家岂不也跟着成了孙子辈。最妙的是“陪小爷爷来拜见刘老伯”,侯国英岂不是成了小叔叔来会见大贤侄了!

那管家当然也听出来了,脸上的颜色变了几变,就想发话。猛然从前厅屏风后边走出了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人来。他头发雪白,根根好似银条,脸庞光洁红润,宛若少年,真是鹤发童颜。特别是身材异常高大,腰背虽然弯曲,看起来却并不比常人低矮。

这个驼背老人一出现,侯国英一看之下,就觉得很象传闻中的武林怪杰驼背神龙耿直。这个耿直真是名副其实的耿直,他“一饭之恩必报,一眼之仇必复”的怪癖,在江湖中久有流传。但他一向落落寡欢,很少和黑白两道中人来往。在江湖中,也很少和人结有恩怨。却不料怎么会来在徐州刘宅。女魔王不禁咄咄称奇。

驼背神龙一出现,那管家好象对他极为尊敬,叫了一声“老爷”,就闪向旁侧,退居次要了。

驼背神龙脸色虽平静如水,但两眼已闪现厉芒,语气深重地向小神童说道:“老朽耳背,没听清尊驾讲说些什么。请尊驾再说一遍可好?”

女魔王侯国英一听,糟了!这条老驼龙要挑眼啦!这也难怪人家挑眼,小神童说的那叫什么话呀,能怪耿直不高兴吗。她刚想出头答话,小神童曹玉已原式不动,双手又是一拱,好象真怕耿直听不清楚似的,把声音提高了八度,朗声说道:“小弟奉老太爷之命,陪小爷爷前来拜见刘老伯。”这小子真个有种,把刚才的话一字不错地又说了一遍。

这一回,侯国英笑不出来了。她心中暗暗急道:你小子若惹翻了老驼龙,吃不了兜着走。谁叫你小小年纪,对人家名重年尊的驼背神龙也自称小弟呢!

驼背神龙人如实名,为人耿直,一听之下,几乎气昏了头。他怒极反笑他说:“小娃娃!你说得真好!”

这分明是暴风雨将到的信号,老驼龙要出手管教小神童了。但小神童曹玉却不管这个,他还紧跟着笑嘻嘻抢说道:“你多夸奖了。老太爷怕我说不好,硬逼着背书一样地背了几十遍,直到背的一字也不会错,才放心叫我来的。你看,我前后两遍不是说得都一样吗?你不相信,可以再问问这位管家大哥。”

这一回,女魔王又想发笑了。知道坏小子占了老驼龙的便宜,还找理找据,叫老驼龙没法子找茬儿。因为是你老驼龙叫人家重说一遍的嘛,人家又和刚才说的一字不错。老驼龙要是追究自称小弟这个茬儿,小曹玉完全有理可说,那是对管家大哥而言,并不是对你老驼龙而发,你老驼龙有什么眼可挑?

驼背神龙虽然被曹玉娃娃耍得没咒可念,但他到底不槐是个老江湖,存心整治曹玉一下,以消心头怒气。遂佯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嘛。尊驾说得对极了!来,让咱哥俩也近乎近乎。”说着,一只毛茸茸的怪手陡然翻出,向曹玉的手腕抓去。

凭驼背神龙的功力,只要让他抓住,轻则带伤,重则致残。女魔王见状大惊,刚想出手阻击,但见曹玉身躯一矮,已避开驼背神龙那凌厉的一抓,忙双膝跪在了驼背神龙面前。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人家已大礼拜见。

驼背神龙耿直只好收势后退,伸手扶起曹玉,沉声说道:“老朽怎敢当尊驾如此大礼。你到底来此何事?”

小神童曹玉见问,脸色一正,双手下垂,状极尊敬地答道:“小弟奉老爷子之命,陪小爷爷前来拜见刘老伯。”他又重说了一遍,还是一字不差。

老驼龙不敢再问了。他知道再问,这小子准会对自己这个七十多岁的人再称一次小弟。人家才给磕了头,又申明是家里老人所教,反正不能无缘无故地就出手伤一个素不相识的后生小辈,他不禁手足无措地干在了那里。

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屏风后传来一个苍劲而洪亮的声音,说道:“老哥哥,这位小朋友是和咱们开心来的。快招呼人家坐下呀!”

随着话声,一个六旬左右,清瘦而沉静的老者,文雅大方地走出来。从形貌上看,刘府家主刘广俊亲自出场了。

女魔王怕小神童误事,慌忙站起身来,就想开口说话。哪知,又被小神童曹玉抢得了先机。只见他猛地跨出一步,抢到刘广俊面前。女魔王心想,糟透了!她认为坏小子肯定还是那句“小弟奉老爷子之命,陪小爷爷前来拜见刘老伯”的老套头。

不料,曹玉却朗声说道:“晚辈奉命求见,是为了献一副对联,作为老前辈六十大寿的贺仪。请老前辈笑纳。”话一说完,早从袖中取出两个立轴,刷的一声,抖了开来,挂在刘广俊身后的屏风之上。

大家的眼光刚想往条幅上看去,驼背神龙已不怀好意地问道:“小朋友,这一套话也是你那老太爷教的吗?”

小神童曹玉立即眉开眼笑地答道:“你真行!一听就能猜出这也是我大爷所教。你也有老大爷吗?”

驼背神龙实在忍不住了,气得须眉怒张,就要发火。刘广俊只扫了那副条幅一眼,心头微震,连忙拦住驼背神龙说:“大哥且慢。这小朋友很有些来历,请你看看条幅再说。”

驼背神龙只得暂息心头怒火,向条辐看去,众人的眼光也一齐投向挂在屏风上的条幅,只见上联是:广阔胸襟,天高任展凌霄志,下联是:俊杰风度,海深凭鱼跃龙门。

两联之首是广俊二字,暗合刘广俊之讳。下边高度赞扬了他的为人。果然是一副绝妙的祝寿对联。最奇怪的是这二十二个字,每一字的笔划都滚圆粗肥,组成了二十二座胖弥勒佛似的字体,而且越看越象一个肥胖老人的肖像,在纸上盘坐着。

驼背神龙一看之下,高大的身躯好象是抖颤了一下。那刘广俊也端正了一下颜色,和驼背神龙对了下眼神。然后,很为客气地向侯国英、曹玉二人说道:“天山三公,德高位尊。凡属武林之人,无不敬仰。今蒙沈三公惠赐手泽,我刘广俊愧领重赐。但有吩咐,广俊欣然遵命。请少侠面示!”

女魔王侯国英既佩服天山三公的声望隆重,又钦敬刘广俊的慷慨大度,明理明智,示意曹玉直言诉说。

这就是女魔王侯国英的聪明自知之举。她和江剑臣虽有夫妻之份,而且生下了孩子,但她毕竟不是先天无极一派。沈三公传话,当然要由本派弟子转达。

小神童曹玉故意迟疑了一下,刘广俊早已明白其意,正色说道:“大丈夫立世,待人以诚。凡是刘某身边之人,皆我心腹。少侠但讲无妨。”

曹玉这才把自己奉本派长老沈三公,和五岳三鸟中的三师祖江剑臣之命,到此拜请刘广俊瓦解双判离开客文芳,并交出她的藏身处所,以便请回御宝。回京交旨等情,细说一遍。

别看刘广俊也是一方人杰,但乍闻此事之后,也吓得变了颜色。满口答应,并立即派管家去唤双判前来计议,那管家立即领命而去。

刘广俊刚要吩咐摆酒款待二人,侯国英早已一口谢绝,一再申明必须立即回去禀知三公,请示机宜。

这时,驼背神龙耿直突然伸手拦住了二人,女魔王侯国英愕然一怔。小神童曹玉已哈哈一笑说道:“老前辈定下的老规矩,直到今天,还是不能更改吗?”

驼背神龙脸色一寒说:“耿直的脾气,一向如此,对任何人也不能破例。你们二人一齐上吧,只要三招不伤在老夫手下,我让你们走路。”

原来驼背神龙耿直有一个很特别的誓言,规定不管是谁,只要触怒了他,非要和他过三招不可。三招过后,才能决定敌友之分。刚才曹玉不光触怒了他,还把他当成了晚辈,叫他如何忍耐得下?如今虽有了沈三公的传话,但他的规定还是不能更改。

女魔王侯国英一向孤傲自负,江湖上无数怪杰,莫不低首服帖,哪里禁得有人当面向她挑斗?她更不忍让徒孙曹玉犯险,纤手一扬,就想迎战驼背神龙。

小神童曹玉已抢先一步到了她的前面,说道:“自古来都是有事弟子服其劳,三祖母请后站。”说罢,径直往老驼龙耿直面前凑去。

驼背神龙享誉江湖数十年,一般绿林人物,还真没有哪个吃了熊心豹胆的敢触其锋。如今见一个黄口小儿竟有如此豪气,倒引起他的兴趣来了。望着小神童曹玉那苹果似的俊脸说:“冲你小娃娃这份豪气,我成全你,破例减去两招。你要能接下老朽一招,就算你过了这关。你准备吧!”

侯国英一看鸵背神龙耿直双腿岔立,只深深跑吸了一口真气,双眼一睁,不光须眉皆张,就是原来曲驼的后背也一下子暴长了尺许,更显得威猛雄大,声势煞是吓人。再转脸看小神童曹玉时,这小娃儿不仅神情轻松,就是马步也松松垮垮,不象个提气运功的架势。知道这小孩又有了新招,就卓立旁侧,默视当场,如有急变,自己好扑出救应。

驼背神龙练的是纯阳刚劲神功,身躯一经挺直,所有的真气布满周身。露出的颈背上,可以看出气管中好象是灵蛇乱蹿。他双臂微微一抬,两只怪眼死死地罩住曹玉,防止他用轻功游斗,以便跟踪追迫。但他毕竟是老一辈的人物,到底不好抢先下手袭击一个年未成丁的孩子,只有用眼神一领,示意曹玉快快下手。此刻,曹玉见有隙可乘,向前猛跨一步,双肩也陡然一动。

驼背神龙认为小神童要出手了,真气猛地提到八成,双臂已经见颤。他平生自傲,哪容一个小孩子卖狂?想一招奏效,挫败曹玉。气已聚足,只要曹玉一出手,就挥掌迎击。

哪里料想小神童跨出一步,双臂一抖,并不是动手过招,而是双掌一合,形如“莲台拜佛”,身躯一弯,很恭敬地问道:“老人家,我不明白你的眼神告诉我什么。有什么指教,你老还是用嘴说吧。”说完,又拜了一拜。

驼背神龙这一会儿运足的真气,算是白搭了。人家又是礼拜,又是殷切地动问,自己反正不能老是绷着脸,运足气,摆在这里当木雕泥塑呀!他真气一收,须眉皆落,就连腰背也又驼了下来。没好气他说道:“这还用说吗?讲好了一搏分胜败,你怎么老是不动手?想耗到什么时候!”

小神童曹玉很恭敬他说道:“在你老面前,我怎敢先动班门之斧。既然这是你老的意思,我遵命就是。再来!”

小神童一声“再来”,驼背神龙哪知是计?陡然又是一提真气,气透十二重楼,真气布遍了全身,须眉又是一张,身躯又是暴长尺许,沉稳了脚下马步,等着曹玉出手。

不料,曹玉突然一拱手说:“停!停一下!我有话说。”

驼背神龙耿直这一气,几乎背过气去。两厢里又不是深仇大怨,人家孩子有话说,他能出手就打吗?

女魔王心想,老驼龙你有力气,尽管提吧,看小鬼头能破你多少口真气。果然,驼背神龙的真气又一次白费了。他收了功劲,含怒斥道:“你还有什么话说?快讲!”

小神童好象很愕然他说道:“你老怎么动气了?咱这是以武会友,可不是凶杀恶斗呀!我请你老停一下,是想问问到底划几招算数。三招?还是一招?咱们也得把牙印咬深一点,省得事后争执。”

驼背神龙是个刚直认真的性子,别看刚才有气,叫小神童这一句话问的,气倒消了一半。因为从曹玉的问话中,听出这小孩子不是投机取巧的人,不是因为有了自己的一句话,就认定了是一招分胜败。当下,毫不带气他说:“我说过的话,绝不更改。”话一落音,气已重聚。

哪知小神童曹玉又连连双手乱摆说:“停!再停一下。这件事一来关系你老的名头,二来也关系我的威望。”

女魔王真的差点笑出了声来。这小子也太缺太损了,说人家驼背神龙的名头,到了他就升级为威望了,在一句话上他都得占点便宜。只见驼背神龙刚想发作,又听曹玉接着说道:“冲着你老最后这一句‘我说过的话,绝不更改’,你老还是想和我拼三招呀?因为,‘只要三招不伤在老夫手下,就让你们走路’,这也是你老亲口说的呀。”

老驼龙默然了。人家小孩子说得不错嘛,谁叫自己刚才没说猜楚呢。只得说了一声道:“一招算数。”这一回,他不敢忙着运气了。

曹玉先谢过驼背神龙礼让两招之恩,才请他运气聚力。可他自己却还是松松垮垮,毫无拼斗的打算。

驼背神龙因为有了刚才两次的经验,不敢一下子把气提足,徐徐运动功力!真气也渐渐集聚。不料,刚刚提到五成的当儿,小神童曹玉扑哧一笑,说道:“你老真不嫌费事!为了一招之争,还真值得下这么大功夫。多咱才能运足呀!”

在场众人实在忍不住了,一齐哄然大笑起来,连刘广俊也被逗得呵呵大笑了。

直到这里,老驼龙才知道自己受了这鬼小子的玩弄,心下一恼,所运真气几乎岔入了别道。只见他一脸铁青,两只眼睁出了眶外。

刘广俊怕老哥哥气出病来,连忙走过去一拦驼背神龙。小神童曹玉早已乘机跪在了耿直面前,诚恳他说道:“请老人家千万不要生气。常言道,有力的吃力,无力的吃智。凭我的那一点儿道行,怎么能配和你老动手呀?没法子,只得动动心眼和你老开个玩笑。大家都被逗笑了,就是你老一个人没笑。你老这是诚心给大家个没趣呀!”

众人一听,笑得越发厉害。有的笑弯了腰,有的笑出了眼泪。驼背神龙没咒可念了……

小神童嗑了三个头后,站起身来,嘻皮笑脸他说:“驼龙爷爷,为了你老不违背誓言,你就轻轻地打我三下好了。反正,我又不还手。只是,你可不要再运功力了。”

他这么一阵子油嘴滑舌,连老驼龙耿直也给说笑了。举步来到曹玉面前,伸出手去,轻轻玩摸了曹玉三下头顶,笑说道:“这就算你过了我的三招。我也算真服了你这个小捣蛋。”

这一老一小,言归于好。刘广俊请侯国英和曹玉二人重回厅内。众人刚刚坐下,外面有人报说:“黑白双判到。”刘广俊一面吩咐快快请进,一面请候、曹二人闪至屏风后面,省得惊走了双判。

侯国英和曹玉刚刚走到屏风后,彭城双判赫连方、白连正已双双走进客厅,一齐恭敬地参拜了刘广俊之后,又与驼背神龙见过礼,才并排坐在了下首。

刘广俊开门见山他说道:“有件事,两位老弟堵得真严实,直到人家找到了我的门上,愚兄方才得知。你们二人一向在我面前装得安分守己,原来连抄家杀头之罪都不放在心上呀!”说罢,双眼暴射出两道逼人的光芒。

女魔王侯国英在屏后后面暗暗着急,心想,哪有这样直来直去地逼问一种极为秘密、极为重大的消息的?她哪里知道刘广俊在双判心目中的分量,竟远远超过了皇权显宦。听了刘广俊这么一问,兄弟二人脸色惨然大变,扑到刘广俊面前,双膝一屈,跪了下来。

刘广俊脸色一寒,又冷然逼出一句话来:“看样子,前为附逆罪魁,现是盗宝钦犯的客文芳,真的匿迹此处了?”其声冷然如冰。

双判的身躯陡然颤抖了起来,忙不迭连连点头。

刘广俊一拍手掌,侯国英、曹玉娘儿俩一齐从屏风后闪出。双判一见侯国英出现,如见鬼魅,一下子跌坐在地,好象瘫了似的。

女魔王侯国英反而和颜悦色地说道:“二位若能悬崖勒马,顿悟前非,足可保全身家性命。快快起来!”

小神童曹玉一步抢上,扶起了黑白双判。

由于三人配合得很好,黑判赫连方颤声说道:“蒙刘大爷包涵,侯小爷开恩,我兄弟二人愿协助缉拿钦犯客文芳到案。请为小的兄弟二人开脱罪责。”说完,又要跪下叩头。

女魔王暗暗叹息,这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呀!双判是为了保全自己,出卖了别人。看起来,魏忠贤的乌合之众,怎么能不一败涂地?自己还真亏了剑臣呢!

刘广俊招手唤来二判近身,附耳安排了几句。黑白双判肃然点头,告辞而回。刘广俊如释重负地说道:“事情总算很圆满。其他的,恕刘某无能为力了。请二位转告江三侠,今晚二更天,到黄茅岗东侧,云龙山西麓那一片桃林之中去缉捕客文芳到案。并请回御宝吧。”

侯国英与曹玉二人回到三元客店,沈三公早已沉沉睡去,江剑臣正闭目静坐。听到脚步声响,江剑臣睁开双眼,曹玉忙禀告了一切经过。江剑臣点了一下头,又闭上了双眼。

女魔王留下曹玉伺候在侧,她独自回到了住房。她知道江剑臣所以只点了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不和她商议如何行动,是为了不想让自己亲自前往,以避免骨肉自残。但是,这件事太大,她岂能放心?看了一下时光尚早,也和衣躺卧,打算养足精神,晚上自去。

不料,一觉醒来已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慌忙起身,来到沈三公所住的房中一看,三个人早已不见了踪迹。知道他们是故意抛下自己,前去缉捕客文芳去了。她找到店伙计,吩咐锁上了房门,也往黄茅岗赶去。等到了黄茅岗附近,时已入夜。夜风袭人,万籁俱寂,一切都静得可怕。她刚刚要进林中,猛然发现黑白双判正站在倚山而筑的三间石室门前。

侯国英怕双判口是心非,泄露了机密,借桃林掩护,缓缓贴近。只见石室大门根本没关,双判站立门外,好象是求见客文芳而未被获准。女魔王深知其妹客文芳的狡诈,正想再贴近一些。不料右肩一紧,已被一人轻轻按住,而且那人的身躯也紧紧贴近了自己。

常言说,“心有灵犀一点通”,那只手一搭上她的香肩,她就知道是自己的丈夫钻天鹞子江剑臣到了。遂把声音压得极低,说道:“到这时,为什么还不公开朝相?惊飞了她,可就难以追寻了。”

江剑臣轻轻答道:“三师叔和玉儿早已把这一带统统给封死了,客文芳跑不掉的。只怕她人急毁宝,所以才明松实紧地故意耗上了。想激她携宝出逃。这是上策。”

侯国英一听,心中放下了一半。就在这时,忽见石室中走出了三个人来。中间一人,竟然是那个江剑臣已经见过的酸女人剩菜汤,原来她就是客文芳!另外两个黑衣中年人,不要说就是塞外黑风峡吴觉仁的两个师弟枪霸、斧王了。只见这两个黑衣人在客文芳左右侍立,左边一人手挟一支五尺长的短枪,右边那人肩插一柄极大的月牙巨斧。

月光下,客文芳满面笑容地对黑白双判说道:“我已告诉过你们二位庄主,没有特别大事,不得擅自来此。今夜突然前来,必有要事。说说看,有什么天塌地陷的大事?”

黑判赫连方刚想出言恐吓三人,将其惊走,好叫江剑臣等捉拿。他二弟白判白连正忙抢先赔着笑脸说道:“回小姐的话,这几日,此地来了几个行踪不明的人。我俩弟兄怕有闪失,特来禀知,以防不测。”

据白连正想,这一番话不仅能惊走客文芳,也不至于引起她的狐疑。可是,他太小看了客文芳啦!就听客文芳说:“二位庄主按我的吩咐,托病闭门谢客。这消息是从何人口中得来?请唤来让我仔细询问一下,也好重赏。”

黑判、白判料不到客文芳突然有此一问,都不由得愕然一怔,噤若寒蝉。

客文芳噗哧一笑说:“大概二位庄主静极思动,守不住我的口谕,自己出门了吧?既然这消息是你们二位亲自打探得来,我客文芳也照样有赏。”

女魔王侯国英的粉颊突然离开了江剑臣的面庞,低呼一声“双判要糟”,刚想扑出搭救,狂听客文芳沉声命令道:“强、富二位发赏。”话音未落,赫连方已披一枪扎穿咽喉,白连正也被一斧削去了脑袋。赫赫有名的黑白双判,一招没递,已双双毙命。足见使枪使斧的两个黑衣人手段迅猛毒辣,确是劲敌。

江剑臣只说了一声:“你盯死客文芳的退路,我来收拾黑风峡的二位狠角。”身形一晃,形如冰上滑行,施展出一向不曾使用的“踏虚凌波”轻功,已横身在客文芳等三人面前,袖手而立,微然冷笑。

按理说,江剑臣的突然出现,身为偷盗朝廷御宝的钦犯客文芳应该惊恐万状,觅处逃窜才对。不料,她见只有江剑臣一人现身,脸上颜色反而好象一喜,缓缓说道:“果然不出所料,那个装作恶鬼谷跑腿之人,真的是你江三爷,我们不是萍水相逢吧?”

江剑臣心中一动。他怎么也料想不到客文芳竟然不令手下二人对付自己而乘机潜逃保命,反而和自己真正朝相对起话来。他不得不冷笑一声说道:“当日一见,我也从一个酸女人身上,嗅出点你那别具一格的气息。”

客文芳两只秀丽的大眼中,好象闪现了一丝火花。照得她的如花美面容光焕发,哪里还有往日那焦黄浮胖的颜色。但是,这丝火花仅只一闪即熄,令人难以捕捉,可江剑臣却是千真万确地看见了。

就听她反口笑问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别具一格的气息呀?能说给我听听吗?”

女魔王侯国英心头一颤,暗暗想道:果然叫沈三公说对了!自己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不光怀恨自己一向深得魏忠贤的宠爱,居高位,握重兵,权势大,声威显,也深嫉自己得嫁江剑臣这个武林豪杰,暗地里吃起了干醋。怪不得在武清侯府,她好象对剑臣的身分有所觉察,却没有狠下辣手。也难怪她见剑臣追捕而至,不仅不急于逃窜,反而面现微喜。世上的事情,果然就是这等的令人莫测!

正自遐思,猛听江剑臣语音说道:“闲话少说,献出御宝,认头打官司,是你的上上之策。否则……”江剑臣说到“否则”两字,袖在衣袖里的双手缓缓地抽了出来。

客文芳格格格一阵子脆笑,反口相诘道:“江三爷,你说的这上上之策,能免去我夜入皇宫、盗宝欺君的弥天大罪吗?要是不能,我客文芳砍头活剐同样一死,又犯的哪门子傻,去投案打官司呢?所以,只好请江三爷按‘否则’的办法办我了。你请‘否则’吧!”

好个客文芳,大敌当前,生死关头。她还能巧语如珠,娓娓说来,没有一丝惊恐、一丝慌乱、一丝暴怒,甚至没有一丝绝望!

江剑臣也是一副傲骨凌人的脾气,一见客文芳的生性,简直和女魔王不相上下,俏丽也平分春色,真不愧为一母所生,不禁对她微生怜意。他毫无心机地说道:“客文芳,我现在改变了主意。只要你献出御宝,让我能在朝廷面前交差,我就网开一面,放你逃往天涯海角,终了一生,你看如何?”

客文芳听了江剑臣的话,凝神端详了江剑臣许久,然后微微闭上了那双秋水盈盈的秀目。半晌之后,突然睁开了美丽的双眼,冷静地说道:“这两样御宝,关系小皇帝的登极周年大典。朱由检刚愎自负,又生性多疑。我命邵一目盗宝时留下你的名字,这早已国人皆知。

假若你放走了钦犯,纵然是双手捧宝上朝,你能交得了差吗?为了皇上的尊严,小皇帝能怎样处置你,你想过没有?”

江剑臣颤栗了一下,陷入了沉思。纵观祟祯登极以来,对自己的冷淡和怀疑,是最清楚不过的。他明明知道自己是个人间弃婴,却降旨立逼自己申奏三代宗亲,明明知道杨鹤是自己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却硬是传旨让他带发修行,杨鹤被杀后,他又通过老驸马传谕,逼迫自己去石城岛骗杀侯国英。

侯国英才是这一切的总根子,如今,国英未死,他能容许自己和她双双并立朝堂吗?纵使自己找回御宝,却不把钦犯捉拿归案,岂不是正好给朱由检剪除自己找到了借口。他素来不说谎话,又不好实话实话,只好默默无语地怔在了客文芳的对面。

客文芳又格格地笑了起来,极为娇媚地叫了一声“江三爷”。接着清朗地说道:“谢谢你并不骗我,你知道小皇帝绝不会饶恕于你。事情明摆着,我不献御宝固然得死,献宝也难活。我又不憨不傻,不疯不魔,你想,这宝我能献吗?可你就不同了,没有这两件御宝和我客文芳的人头首级,你就真交不了差。看起来,你的处境比我要糟得多了,是不是?”

江剑臣不愿再听下去了,双臂一抬,打算动手。人影一晃,一条五尺铁枪和一把巨型大斧搭在了一起,拦在了客文芳的身前。

客文芳飞快地扫了江剑臣身后一眼,没有发现有人潜藏。因为,女魔王已悄悄地掩到石室后边去了。客文芳真的相信只有江剑臣独自一人了,她倏地脸色一变,粉面罩霜,恨声说道:“我对君实在恨不起来,恨的只是我那个该死的姐姐。圣泉宫第一眼见你,就酿成了今日的结局。我早已觅就一处世外仙境,想求君陪我同去,作一世逍遥神仙。求君怜我一片痴诚,平生夙望。弥天大祸,一走自消。是敌是亲,在君一言了。”

江剑臣身躯猛颤。心想,真的应了胖师叔的话,这女孩果然也和她的姐姐一样对我一往情深。事出无奈,他只好动用他的盾牌了。

江剑臣轻轻叫了一声“英妹”,宛若一声晴空霹雳,震惊了两颗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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