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天劫”大灾,“慈京城”已是到处一片颓垣败瓦,原来皇宫被彻底毁了,熊熊烈火过后,只剩一片焦土。
原来是达官贵人的住处,大多在一夜间灰飞烟灭。
“天劫”过后,还因为四处仅存的生还者,难以适应突变的混乱环境,“慈京城”
已全无秩序可言,粮食短缺,食水变臭,致百病丛生,“病劫”随之而来。
失去了亲人,迷茫不知前路的百姓,大都染上顽疾,再受恶痛折磨,城中死去的人愈来愈多。
国家的最高统治层、皇帝李问世经“大劫”后失去踪影,甚至是一众大臣,也长埋黄土。
究竟谁能掌管大地?
原来的管治架构被消灭了,人们如何面对?大家当然要继续生活下去,挣扎求存,但一切秩序如何恢复?
百姓以谁的命令为律法?又或是以什么标准作为依归?
京城原来人来人往的大街,依然是人潮汹涌,街道两旁有许多摆地摊的小摊贩。
那些卖饰物、古董、衣衫的摊子特别多,因为只要不怕染上怪病,便可以钻进从前的豪门富户。
搜寻一天半日,你总可以觅得一些珠宝财物,为求饱肚,便拿出来变卖,换作银两喂饱肚子。
没有律法,谁也可以霸占地方作贩卖用途,要保护自己利益,便只好依赖最原始的“武力”。
每个摊子的主人,都必须握着大刀,以显示实力。
就算是那些在街道上走动的人,也必须手持兵刃,因为发生在四处的劫杀实在太多。
一刀杀人,随意掠夺他身上一切,自己便可轻易再活下去,这就是最简单的生活方法。
吃的问题最严重,食肆都变得好简陋,但每一间都有十个、八个带刀的壮汉在守卫。
你要一碗面,代价是一两银,昂贵得令人咋舌!
酒嘛,更加是珍妃至宝,大街上的食肆,没哪一家随意可有酒奉上,实在太难得了。
大街上,男女老少,都握着刀剑漫步,突然有人不小心碰撞起来,你抽刀、我拔剑,顿时剑拔弩张,人人准备拼杀。
“怎么了?怎么了?”
大家都神经紧张,都活在恐惧当中,都是惊弓之鸟,无意的碰撞,也可能惹来混乱厮杀。
一个原来正在吃面的人,低下头来喝汤,刀放在桌上,投入去品尝香汤滋味,突然脖子一凉,有人从后便一刀斩杀。
只要在尸体身上搜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杀人者便可以继续喝那未喝完的香汤,再把死人的包袱拿走。
刀、剑就是律法,大家见得多了,也就接受。
“赠医施药,济世为怀,来吧,拜我‘天魔道教’,上山学道啊!”一阵阵喧闹声突然响起。
大街走出了五十个道服打扮的道士,有的只是年届十岁、八岁的孩童,不断拋洒纸钱,呼吁招揽喝叫。
只要愿意拜入“天魔道教”,成为教中弟子,老天诛便给你丰衣足食,这是彷徨民众的另一选择。
“道仙峰”上的“天魔道教”,是城中唯一没有被“天劫”毁坏的最大教派,再加上老天诛极力拓展,灾劫过后,纷纷加入的已不下万人,势力愈见庞大。
只有“天魔道教”门人不用带刀走动,因为谁也不敢动他们分毫,一身道服,比刀剑更受尊重,更有威吓力。
“客官,原来阁下也是‘天魔道教’的道爷么?失敬,失敬!”面摊的店小二见进来的客人,竟既没带兵刃在手,又没穿上道袍,心中甚是疑惑,便假意发问。
来者没说什么,只随意笞上一句:“我不是道士!”
啊!明白了,原来果然不是“天魔道教”的道爷。
店小二立即端上来一大碗面,香喷喷的,喝道:“阁下要的‘十全大面’,是本号最出色的,盛惠十两银。”
客官还没坐定,不禁愕然道:“搞什么鬼,我方才坐下,那要有叫过什么‘十全大面’?”
一句话方说完,客官的身后便多了五个人,五个凶神恶煞,面目可憎的粗鲁汉子。
同一模样,五人都手拿大刀,显示一派绝非善类的表情,恶形恶相,围住了客人。
店小二竟把手指挖向鼻孔,轻佻的道:“我的耳朵一定没听错的,你认帐,加倍计算,合共二十两银!”
店小二说完废话,五个执刀的大汉都缓缓抽刀出鞘,明晃晃的在客人面前摆动,显然是要强词夺理,巧取豪夺。
客官也没有太大反应,一手突拑住其中一刀,强力一抽,大刀脱手,便被射向墙壁。
刀身射向墙上,砖墙竟然“吞噬”了刀,只剩下刀柄露出,显见来人手劲惊人。
谁的武力更强,谁便是道理。
店小二见情势不妙,立时躬身嘻笑道:“哈……本号的第一碗‘十全大面’,免费招待,请客官多多指教。”
不敢再纠缠下去,失神的店小二立即退下,今天也不知碰上什么楣运,一上来便碰壁,不小心的话,恐怕贱命不保!
把大面吃个清光,留下一两银,默不作声的客官便起身离去,朝着向北的路直奔。
正北力,那里是荒郊啊,唯一的可落脚处,就是从前享负盛名的“地藏千佛寺”。
这家伙还要去拜佛吗?“天魔道教”早说过,一切佛寺、神庙也不容再存,“地藏千佛寺”看来很快就会被拆毁。
既非方丈、僧人,此去所为何事?
店小二不明所以之际,身旁的掌柜笑道:“你险些儿闯祸,贱命不保啊!”
摸不着头绪的店小二,连忙向老掌柜问个明白。
掌柜看见客官已远去,才挨近店小二道:“他,正是‘神宗四圣’之一、‘神教’的风飞凡,你把他当作一般笨客人威逼,小心他一掌便要了你贱命,哈……”
“啊,原来是‘神宗四圣’的风飞凡,他奶奶的,不去找寻庙宇,却往‘地藏千佛寺’去,难道他也要当和尚,颂经念佛吗?真不明白!”店小二借故再问道。
掌柜笑道:“你知个屁,他去找女人啊!”
店小二呆在当场,露出奸淫邪笑之色道:“什么?‘地藏千佛寺’内,竟有女色,怎么佛家庄严地,‘天劫’过后,竟成了活色生香的淫室?好没道理啊!”
掌柜坐下来捧腹大笑,再也不说下去。
“地藏千佛寺”里,究竟有啥女色?人心败坏,真的已到了如此不能原谅的地步?
以佛寺犯淫色戒条,太混帐吧,何况,还是风飞凡。
风飞凡何曾对女色钟情,他可不是“佛圣情”曼陀罗啊,他向来只爱一个人——白雪仙。
对了,原来是白雪仙身处“地藏千佛寺”,难怪他一得到消息,便立即赶在“天劫”中,白雪仙并没有受伤,惟是云傲的死对她打击太大,这些日子都不见了她的芳踪,原来,竟躲在佛寺里。
越过千级梯,风飞凡问了又问,竟没有一个小和尚可以回复使他满意的答案,白雪仙哪里去了?
直至风飞凡步入“大雄宝殿”,他呆住了,目光涣散、心头悸动、手心冒出冷汗,竟呆呆的四肢冰冷,动弹不得。
“天啊,这……不会是真的吧!”心中狂呼大叫,怎也难以相信一双眼睛所见的白雪仙。
头顶上再没有一根烦恼丝,青白的头皮十分光滑,身上竟穿了架裟,容貌庄严,仁慈安详。
从前的活泼刁蛮、任性不羁,竟半点不再存在她身上,静静的领着一群小和尚颂经念佛,喃呒喃呒的没完没了。
白雪仙,她竟看破红尘,皈依佛门,诚心礼佛,当了什么尼姑,弘扬佛法,在乱世修心助人。
风飞凡只知白雪仙来了“地藏千佛寺”,却绝不知她剃渡入门,一步一步的穿过小和尚群,心头竟难以自制的怦怦乱跳。
“玄苦,你念经之声不定,心头恍恍惚惚,难以静心,所困何事啊?”白雪仙忽然问道。
一个十岁的小和尚立时停了下来,不断摸着光光的头顶,心中纳闷的道:“师父,玄苦有疑难不明白啊!”
白雪仙道:“晤,心中究竟有何困惑?”
玄苦道:“弟子三日前下山挑水,被两位‘天魔道教’的小道士欺凌,拳打脚踢,又砸烂了木桶,伤痛教我苦恼。”
白雪仙道:“伤痛教你不安,然则被人打了一顿,留在你身上的,是‘痛’,对吗?”
玄苦道:“啊,师父,弟子实在好痛。”
白雪仙道:“那又如何?”
玄苦道:“弟子好想报仇,回来找师兄们帮个忙,埋伏痛打小道士俩一顿。”
白雪仙道:“这样,你身上的痛就会消失了吗?”
玄苦道:“……”
白雪仙道:“玄苦,你深感不平,并不因为‘痛’,而是恨啊!只有恨,才会存留于心,记得愈深,恨得愈深。痛只会痛一阵子,而且痛一定会渐渐消灭,很快失了踪影。
“恨”,却会愈恨愈深,永不磨灭。”
玄苦道:“弟子明白。”
白雪仙道:“皮肉之苦,犹如炎夏烈阳炙痛,寒冬北风冷冻,感受一阵,不久就会平复下来。既然你不记恨炎夏、北风,为啥偏要恨打你的人?这些都是过眼云烟,随风便该消逝。”
玄苦道:“多谢师父训诲!”
白雪仙道:“心不存恨,自然无恨,无恨无仇,不留点滴在心头。昨日种种,只是一种病,转眼已不留痕,明白‘痛’与‘恨’之分,就不会迷人恨海,沉沦苦劫中,不能自拔。”
一番佛愒解说,果然当头棒喝,玄苦及一众小和尚立时悟出道理来,玄苦不再记恨,也就念经如常,不再杂乱。
“有一些痛,只是皮肉之痛,当然可以忘掉,惟是内心苦痛,是经年累月积聚而来,痛与恨已纠缠不清,请问神尼又如何可以忘掉,如何能不再心痛?”
站在削发剃渡后的白雪仙身前,风飞凡依然痴心情长,他找遍了“慈京城”,终于再见梦中情人。
风飞凡道:“你已看破尘世了吗?那好得很,请也助我忘记与你的那段难舍难离真情,请指点我迷津!”
白雪仙脸上毫不动容,淡淡道:“施主,‘地藏千佛寺’乃佛家重地,只为拜佛者开解心结,阁下贵为‘神教’弟子,未与我佛有缘,恕贫尼不能替你解开疑惑,请回吧!”
风飞凡苦笑道:“白雪仙,是你本身还没解开情困疑惑吧?我说得一定没错。”
白雪仙仍是冷冷答道:“贫尼已清心寡欲,看破红尘,施主未免太不了解,请回吧。”
风飞凡道:“要是真的看破红尘,又何须剃渡入佛门,看破就是看破,明白就是明白,根本毋须习于佛寺之内,免得再触景伤情,你的心还是留恋,只因为爱未忘怀。”
一句爱未忘怀,竟教白雪仙心头一震,她一心剃渡为尼,已是全心希望摆脱从前一切,但内心仍会感动,真的无法四大皆空?
白雪仙冷静下来,再喝道:“玄苦、玄离,佛门清静地,绝非与‘神教’口舌之争处,代师父请施主离去。”
玄苦、玄难实时跃起,恭请风飞凡离去。
奇怪得很,风飞凡竟顺从而行,转身便走,跟他从前锲而不舍、永不放弃的性格竟有天渊之别。
风飞凡已找到了白雪仙,他会如此容易放弃所爱吗?
如今连云傲也死了,再无阻拦,这段情还不能开花结果?
终于,风飞凡离去了,白雪仙心下宽畅,轻轻舒了一口气,她不能不承认,风飞凡仍能教她平静的心泛起涟漪。
继续念经颂佛,拼除杂念,喃呒阿弥陀佛,喃呒阿弥陀佛……喃呒阿……啊……唉!
白雪仙的一双眼目呆呆望着前面,当玄苦、玄难再进来“大雄宝殿”,她整个人竟颤抖起来。
“见怪不怪,奇怪自败,松柏不凋,金刚不坏。”原来应该静如止水的心,突然掀起急风巨浪。
白雪仙是得道神尼,经凡尘大挫折,已领悟出人生大道理,学佛护法,七情六欲早已拋得老远,但跟前的光景,实在教她心弦又再悸动,他,风飞凡,好过分。
风飞凡如何过分,风飞凡仍是百分之百的风飞凡,身上只少了一些东西,换了一些东西。
少了的,是头上那青绿色的飘发,头颅变得光秃秃的。换上了的,是身上原来锦衣华服,变成了佛家弟子袍服。
风飞凡双手合什道:“弟子风飞凡从今天起脱离‘神教’,皈依佛门,既是佛家弟子,应该可以向神尼问长问短,问三问四,问个不停了吧!”
这就是风飞凡,“神圣痴”风飞凡,比谁都更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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