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帆望望天色,已快接近黄昏,忽然他发现这条山路,方才好象走过,口中不觉咦了一声,迟疑的道:“我们会不会走错,这棵大树,和这块竖立的大石,方才好象从这里经过的?”
祁琪一颗头,蒙在他怀里,嘻的笑了出来,应道:“是啊,我们已经从这里经过了三次啦!”
江帆道:“什么,你也迷了路?”
祁琪仰着脸,眼中闪过一丝顽皮的神色,娇笑道:“这附近几十里,我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那会迷路!”
江帆道:“那为什么……”
祁琪没等他说完,低笑道:“没为什么,这时候我爷爷还在静室里坐功,早去了也没用,大哥、二哥都是一本正经的,讨厌死了,还不如在这里兜兜风的好。”
江帆听得大是气愤,哼道:“原来你是捉弄着我,跑了许多冤枉路。”
祁琪柔声道:“有我陪着,你还不好?现在真的可以去了。喂,你该朝西首那条小径走啊!”
江帆暗暗摇头,觉得这个姑娘真是精灵古怪,自己既然答应送她回去,只好照她指点,照西首小径奔去。
行约里许,转过山脚,忽然水声震耳。
迎面一座高峰,悬崖如峭,当中隔着一条阔涧,约有八、九丈宽,俯视涧底,深达二十来丈,潺潺山泉,从上流奔腾而来,与附近松涛,相互鸣和,空山回响,越显清洪。
方疑无路,忽然瞧到对岸崖壁上,孤零零的搭盖着一间竹楼,想起蓝袍老者“看到竹楼就到”之言,心中一喜,问道:“对岸就是系舟峰么?”
邓琪道:“到啦,你向右弯过去,那边有条木桥。”
江帆依言朝右走去,果然不到半箭来路,就看到一条独木桥,通往对岸,说它是桥,其实只是一段大树身架在涧上,上面满是青苔,下临绝涧,看去甚是惊险。
江帆双手抱着祁珙,提吸真气,缓缓从桥上过去。
刚到崖上,陡觉眼前微风飒然,从崖上飞落一人,老声老气的喝道:“小子,这是什么地方,由你随便乱闯?”
江帆定睛一看,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须发如戟的独臂老人,双目如炬,瞧着江帆怀中祁琪,失声道:“什么?是小琪儿,好小子……”
左臂一探,猛向江帆肩头抓来!
祁琪慌忙叫道:“柏爷爷,快住手……”
独臂老人出手奇快,已要抓到江帆肩头,闻言倏地缩了回去,沉声道:“小琪儿,你怎么了,可是这小子欺负了你?”
祁琪嘻的笑道:“他欺负我,还敢送上门来么?”
独臂老人唔了一声,朝江帆瞪目道:“你还不把她放下来?”
祁琪道:“不成啊,我混身动弹不得。”
独臂老人道:“那是什么人把你打伤的?”
祁琪道:“都不是,我中了毒,幸亏这位江大哥瞧到了,把我救醒,送回山来的。”
独臂老人脸上有了喜色,重又朝江帆打量了一眼,忽然瞧到江帆腰问佩着的红穗长剑,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道:“这后生也不见得是好人!”身形一晃,凌空朝崖上飞了回去,闪入竹楼。
江帆听他当面说自己不是好人,心中不觉有气,但看看他身法快得出奇,暗暗想道:“这古怪老头,不知是祁琪的什么人?”
祁琪低声道:“江帆大哥,快走呀!”
江帆举目瞧去,沿着山涧,正有一条石子路,向左首山脚盘去,这就一声不作的朝前就走。
祁琪柔声道:“江帆大哥,你生气了?”
江帆道:“没有。”
祁琪道:“柏爷爷就是这个脾气,其实最好也没有了,我小时候,时常拔他的胡子,他都不生气。听爷爷说,他武功可高着呢!”
转过一座满植果树的小山,便见峰腰间起着三数间楼房。
祁琪要江帆从林间一条曲折小径,朝上走去,一会儿工夫,到了楼前。
只见从屋中走出一个青衫汉子,一眼瞧到江帆抱着祁琪上来,方自一怔!
祁琪抢先叫道:“大哥,我中了毒啦!”
一面低声道:“他就是我大哥步青。”
青衫汉子年约三十出头,生得眉宇轩昂,身形一动,便已到了江帆面前,皱皱眉道:“你又惹了什么事来?”
祁琪嘟着嘴道:“谁说我惹事,我是中了仙人堇的毒,昏迷过去,多亏他相救,护送我回来的,他叫江帆,长江的江,帆船的帆。”
祁步青从江帆手上接过了祁琪,一面朝江帆含笑道:“多谢江兄相救,请到里边坐。”
江帆谦谢了一句,祁步青抱着祁琪肃客入屋。
屋内陈设极为精致雅洁,祁步青让江帆落坐,一面问道:“琪儿,你说是中了什么毒?”
江帆连忙把带来的一株仙人堇,递了过去,说道:“令妹误服这株仙人堇的毒浆,中了剧毒,只怕体内毒性,还没全清。”
祁步青一手接过仙人堇,哼道:“你是把它当作了黑灵芝?”
祁琪似乎很怕她大哥,只点点头,应了声是。
祁步青靠又道:“你整天象没缰野马,到处乱窜,要不遇上江兄,看谁把你送回来?”
祁琪闭上眼睛,没有作声,祁步青抬目朝江帆说道:“江兄请在这里稍坐,兄弟先送舍妹上去,给家祖瞧瞧,再来奉陪。”
江帆起身道:“令妹疗毒要紧,祁兄不用客气,只管请便。”
祁步青说了句“待慢”,匆匆朝屋外走去。
一名老婆子端着茶进来,放到茶几上,便自退去。
江帆这时仔细打量,但觉这三间竹楼,不但陈设精雅,起居用具,无不舒服清洁,不染纤尘。
屋外花木扶疏,桐阴匝地,因是倚山而起,左有奇峰矗立,右有清溪映带,当真是隐逸之居,清幽已居,使人胸襟清爽。比起师父居住的北辰宫,另有一种与世无争的恬静安闲之感!
坐了一会儿,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那老婆子在屋中点起油灯,摆了两付碗筷。
又过了一会儿,祁步青才匆匆从屋外走入,朝江帆抖手笑道:“有劳江兄久候,兄弟深感不安。”
江帆起身道:“祁兄好说,令妹如何了?”
祁步青道:“听家祖说,舍妹中毒甚深,如非江兄及时发现,喂了舍妹一颗解毒灵药,此刻纵有仙丹,也已无法救治了?”
江帆道:“仙人堇竟有这般厉害?”
祁步青道:“据家祖说这仙人堇的毒浆,只要一滴入口,即可使人昏迷,即使不死,也落得终身瘫痪,舍妹掘到的这株,少说也有百年以上,毒性更烈。但据家祖诊断,舍妹体内剧毒,已去十分之六、七,想来江兄给舍妹服的药丸之中,必然配有雪莲子、王母草等灵药,否则决无如此奇效。家祖对江兄仗义赐救之恩,深为感激,此刻家祖正在为舍妹疗毒,特命兄弟敬致谢枕。”
江帆忙道:“令祖这般说话,小可如何敢当?小可身边正好带有家师赐予的两颗‘续命金丹’,原也不知是否能解仙人堇之毒,只能说是凑巧罢了。”
祁步青道:“江兄尊师,想是武林前辈,不知道如何称谓?”
江帆想起师父吩咐,不准向人提起之言,不觉迟疑了一下,才道:“家师从没在江湖走动,不愿人知,祁兄恕小可难以奉告。”
祁步青笑了笑道:“许多武林前辈,归隐林泉,多半不愿人知,江兄既有为难,那就不用说了。”
说到这里,正好老婆了端了洒菜晚饭上来。
祁步青抬手道:“山居简单,不成敬意,江兄将就着吃吧!”
江帆连连称谢,两人一同吃完,又谈了一会,祁步青就领他到左首一间房中安歇,便自辞去。
江帆的床上坐了一会工夫,才解衣就睡。
朦胧之中,屋外响起一阵步履之声。只听祁步青的声音问道:“二弟回来了么?”
另一个答道:“大哥,还没睡?”
江帆曾听祁琪说过,她大哥叫步青,二哥叫步云,那么此人是她二哥步云无疑。
心中想着,只听祁步青又道:“你那事办的如何?”
祁步云道:“小弟遍历大江南北,依然打听不到半点消息。”
祁步青道:“你路上辛苦,早点歇息吧!”
祁步云应了声“是”,两人似乎都向对面房中走去。
接着只听祁步云啊了一声,问道:“大哥,我听柏爷爷说,三妹中了毒?”
声音已从对方传来。祁步青道:“中了仙人堇的毒,三妹也真胡闹,竟然把毒药当作黑灵芝。”
祁步云道:“人怎样了?”
祁步青道:“人早已清醒,只是余毒未尽,四肢不能动弹。没有十天半月,只怕还无法行动。”
“这次多亏一位姓江的同道,路过发现,喂了她一粒解毒灵药,否则,连命都保不住了。”
祁步云道:“啊,大哥,我听柏爷爷说过,这姓江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
江帆原也并不在意,但听他说到自己,声音突然小了下去,不禁引起注意。
只听祁步青道:“二弟,柏爷爷脾气急燥,他的话也不可深信,人家见义勇为,送三妹回来,终是一番好意。”
江帆听到这里,心知祁步云方才低声的,一定是那位柏爷爷说了自己什么,祁步青才会替自己辩白,不觉更加注意凝听,果然那祁步云又道:“大哥,柏爷爷在三个月前,不是下山去了一次,他说就会发现……”
发现什么,他说得更是细声,只听一阵窃窃低语,一句也听不清楚。
祁步青道:“有这等事?”
祁步云道:“方才柏爷爷亲口说的,那还会有错!”
祁步青道:“柏爷爷回来之后,有没有告诉过爷爷?”
祁步云道:“他说曾和爷爷提起过,爷爷只是笑笑,没有作答,所以柏爷爷说,这姓江的只怕就是……没安着好心……”
江帆心头大疑,听到他这句“没安着好心”,心中不禁大是气愤,自己好心好意,救了祁琪一命,他们竟然怀疑自己“没安着好心”?
祁步青似是被他二弟说动了,低哼道:“他真敢到系舟峰来窥探爷爷的动静,那是不想活着出去了。”
这倒好,恩将仇报呢,还说什么不让自己活着出去!
“问过他的来历没有?”
祁步青道:“问过了,他掩饰着不肯说,唔,经你一说,此人确有可疑。”
祁步云道:“对方这一行动,只怕是早有预谋的。”
祁步青叹了口气:“咱们这里,三妹是唯一的弱点,爷爷又放纵着她,从三妹身上下手,那是最好的进身机会……”
江帆初来系舟峰,便已看出祁家祖孙,必是隐居林泉的前辈英侠,决非寻常人物。自己初出江湖,自然意存结纳。
不料听他们兄弟两人的口气,竟然把自己当作坏人,这些话一经连贯起来,那就是:“自己早有预谋,从他们三妹身上下手,作为进身机会,觑探他们爷爷动静来的。”
自己一番好心,反引起他们如此猜忌,这倒真是合了一句俗语好人难作!他年轻气盛,越想越觉得气愤,恨不得立刻拂袖而去。
这一晚,他那里还睡得着觉?
天色黎明,听到对面房中祁家兄弟有了声音,也就起身出去。
祁步青看到江帆起来,招呼道:“江兄怎不多睡一会?”
人与人之间,不可存有成见,同样一句话,在感觉上就有不同。
江帆觉得祁步青的说,显然比昨天冷淡了,心头更不是滋昧,这就淡淡一笑,抱拳道:“小可急须赶回家去,昨晚已多打扰,特向祁兄告辞。”
祁步青身为主人,江帆终究是救了他妹子的性命,还特地护送前来,不觉一怔,忙道:“江兄远来是客,对舍妹又有救命之恩,家祖昨晚忙着替舍妹疗毒,无暇接见,今天还要向江兄当而道谢,不嫌山居简慢,也该多住几天,略尽地主之谊。”
他这一悉话,倒是出自内心,说得机为诚恳。
但江帆昨晚听他说过“不让自己活着出去”的话,心中暗暗哼道:“他倒说得好听,留我多住几日,无非想盘问我来历罢了!”
心念一动,一面说道:“小可身有要事,实在不好多耽搁,祁兄好意,小可领了。”
祁步青道:“江兄既然有事,也不急在一时,容兄弟禀过家祖。”
说话之时,只见从右房走出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面貌白晰,生得甚是英挺,只是嘴角间隐隐含着冷笑,大有看不起人的模样。
祁步青回头道:“二弟,这位就是护送三妹的江兄。”
一面朝江帆介绍道:“这是舍弟步云。”
江帆身在客中,明知祁步云对自己先入为主,存有成见,也连忙拱手道:“原来是祁二兄。”
祁步云神情倨仪表,只是略微拱了拱手,冷冷的道:“久仰。”
祁步青知道二弟是个疾恶如仇的人,怕江帆难堪,忙道:“二弟,爷爷静坐快完毕了,你去看看,顺便禀告一声,就说江兄身有急事,不能耽搁,是否这时领他上去?”
祁步云来了一声,转身朝门外走去。
老婆子送的早点,祁步青和江帆一起吃完,只觉门外青影一闪,祁步云跨进门来,目光一瞥,说道:“爷爷叫他上去。”
江帆见他口气不逊,不觉脸上微微变色,心想:“你爷爷就是当代高人,自己也无求于他,这是你们爷爷接见我的。”
祁步青看出江帆脸色,忙道:“家祖有请,兄弟替江兄带路。”说完便先朝门外走去。
江帆本意立时就走,不想再去见他们爷爷,但继而一想,自己既然来了,就去看看这位武林前辈,究竟是何等样人?这样就跟着祁步青走去。
原来的这座竹楼,倚山贴崖而起。竹楼后面,崖势壁立缘崖凿有石级。
崖上是一片平台,又有三楹致竹屋。因地居峰半,遍地都是古松老树,不到近前,不易看到。
祁步青领着江帆,走到屋前,正待请江帆稍候,进去通报。
只听屋中传出一个洪亮的声音问道:“是青儿么?快请江小兄弟进来。”
祁步青肃青应“是”,一面低声道:“家祖请江兄过去。”说着连连肃客。
江帆不再客气,举步入屋。
只见上首一张竹椅上,坐着一个老人,此刻含笑站身来。
这老人生得修眉凤目,面色红润,三绺长须,飘垂胸际,根根见肉,乌黑有光。一身葛布野服,芒鞋布袜,净无纤尘,望去直似猁中人物!心知就是祁琪的爷爷了。
义父虽曾和自己述说过武林当代高人,记忆所及,似是并没这么一位姓祁的老人,但看对方相貌,绝非常人,心中不觉肃然起敬。
不待祁步青引见,立即趋前几步,躬身作揖道:“小可江帆,拜见老前辈。”
老人脸含微笑,抬手道:“小兄弟不必多礼,快快请坐,小孙女蒙你仗义赐救,老朽感激不尽。”
江帆谦谢道:“小可碰巧遇上,身边正好带有家师解毒丹药,见危救急,原是我辈份内之事,些许微劳,怎敢当得老前辈称许。”
老人手捋长须,微微颌首,意似嘉许,两道奕奕眼神只是注视江帆,说道:“小兄弟无须客气,请坐了好说。”
祁步青从旁道:“家祖不拘俗礼,江兄请坐。”
江帆依言在下首椅上落坐,祁步青也自坐下。
老人道:“小兄弟年青极轻,一身功力,别走蹊径,倒是不在青儿不下,你今年几岁了?”
江帆听他一口说出自己“一身功力别走蹊径”,心中暗暗一惊,忖道:“这位老人的眼光,当真厉害,居然一下就看出来了!”
一面连忙欠身道:“小可十八岁。”
老人点点头道:“比琪儿大了一岁,这点年纪,有你这份能耐,也大非易事,尊师是谁?”
江帆见到这位老人,为他仪表所慑,心中本即敬重,但此刻听他问到师父,心头不禁起了反感,暗想:“方才祁步云先已上来过了,自然已把怀疑自己来意不善的话,都告诉了他,那么他分明就是闲谈,在盘问自己来历!”
这一下,自觉一股业已平息下去的气忿,重又涌了上来,抬目道:“家师从没在江湖上走过,不愿人知,小可不便奉告。”
说到这里,起身拱手道:“小可急于回转金陵,特来向老前辈辞行,小可告辞了。”
老人望了他一眼,徐徐道:“小兄弟难得到系舟峰来,怎不多住几天?”
江帆躬身道:“小可归心如箭,实在急于回去。”
老人又道:“小兄弟双亲在望,急于回去,老朽自是不能强留。青儿,你去取两颗养颐丹来,这养颐丹,对年老的人,有去病延年之功,老朽无以为赠,小兄弟归奉双亲,可以预祝高龄。”
江帆听得眼圈一红道:“小可双亲早亡,老前辈厚赐,小可心领了。”
老人怔得一怔,问道:“你父母已经过世了,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江帆黯然低头道:“小可自幼由义父扶养长大。”
老人停了半晌,才道:“小兄弟想来难言的身世……”
他缓缓从大袖中取出两张颜色发黄的纸张,抬目道:“小兄弟方才不肯说出师门来历,老朽自是不便再问,只是小兄弟一身功夫。别走蹊径,练时较为容易,但要想大成,实非易事。老朽数十年来,精研玄门吐纳,这是老朽一点心得,小兄弟有空时,不妨练练,也许对小兄弟会有帮助。”他这话,自是看出江帆练那“九阴玄功”,失之偏激,难望大成。
江帆那会知道对方好意,依然躬身道:“小可初出师门,老前辈培植,小可不敢拜领。”
这就说是,除了师父传的武功,别家的功夫,我不想学,可惜!可惜!
老人念江帆救了他孙女,无以为报,才把自己不传之秘相赠,真想不到武林中人梦寐难求的内功心法,你会堵塞之不受,一时望着江帆,呵呵笑道:“小兄弟既然不愿接受,倒使老朽真是感到无以为报了!”
江帆想起昨晚祁步青兄弟的对话,怀疑自己早有预谋想从他们三妹身上下手,作为进身机会,不禁星目一闪,爽朗的道:“老前辈何必言报,小可前日无意遇到令孙女中毒昏迷。志在救人,岂是为了望报?小可这就告辞了。”说完抱拳一揖,意欲辞退。
老人看他一脸正气,又望望他佩在身边的长剑,目光湛湛,突然朗笑道:“小兄弟且慢!”
伸手从腰间摘下一块佩玉郑重的道:“小兄弟这份胸怀,实是少见。系舟峰远处丛山,你也难得来,这是老朽随身之物,给小兄弟作个纪念,你总不该再推辞了吧!”
江帆见他这般说法,只得双手接过,恭敬的道:“老前辈既然如此说了,小可却之不恭,只好拜领。”
老人蔼然一笑,徐徐的道:“小兄弟初出江潮,老朽有几句临别赠言,自古以来,大家把武林人物分为正邪两派,其实武功一道,那有什么正派与旁门之分。只有在行为上,才能分出善恶。小兄弟年轻有为,前程无量,行走江湖,若能做到辨是非,分善恶,问心无愧,天下可去。”
江帆躬道:“老前辈语重心长,小可当谨记。”
老人点头微笑道:“青儿,你代我送送这位小兄弟。”
祁步青躬身应“是”陪同江帆退出,回到下面。
江帆匆匆入内,取过包裹,正待跨出房门,向祁氏兄弟作别。
忽听客堂中祁步云的声音问道:“大哥,爷爷和他说了些什么?”
祁步青低低的道:“爷爷把身边那块佩玉,送给了他。”
祁步云吃惊道:“爷爷怎好把他老人家的佩玉,给这等人?万一……”
祁步青拦道:“二弟不准多说!”
江帆听得心头大是不快,暗想:“一块佩玉,有什么稀奇?自己当真不该收下来的。”心中想着,不觉大步走了出去。
祁步青连忙迎着:“江兄就要走么?”
江帆年少气盛,虽然耐着性子,脸上终究神色不豫,勉强笑道:“兄弟急于回去,这就告辞。”说罢略一抱拳,就朝外走去。
祁步云望着他冷笑了一声,未加理睬。
祁步青却跟在江帆身后,送了出来,两人默默走下山脚。
江帆回身道:“不劳远送,祁兄请回吧!”
祁步青迟疑了一下道:“江兄,兄弟有一句话奉告,不知该不该说?”
江帆道:“祁兄请说。”
祁步青道:“家祖奉赠的那方佩玉,江兄慎勿遗失。”
江帆还当他说的是什么话,一听他提起佩玉,不禁心中有气,作色道:“令祖厚赐,兄弟原是不敢接受,祁兄既然不放心,就请祁兄代我奉还令祖吧!”说完,从怀中取出佩玉,正待递去。
祁步青脸上一红,连忙摇手道:“江兄千万不可误会,家祖以此相赠,乃是留个纪念之意,兄弟只是希望江兄妥为保存,区区愚忱,江兄日后自知。”
一方佩玉,还有什么日后自知?江帆虽没听出他话中之意,但看他一脸诚色,倒也不好意思多说,这就拱手道:“兄弟多多打扰,就此告别。”
祁步青忙道:“江兄珍重。”
江帆没待他说完,早已大踏步朝外奔去。
这是第三天之后。
由桐城向东的北峡山下,有一匹快马,沿着山边,急驰而来,这时,已是夕阳衔山离上灯时候不远了。
这一带,高山叠岭,骋了半个时辰,前面依稀是个小村子。
马上人望望天气,吁了口气,辔头一勒,那马登时脚程放缓。
那人拍拍马背,自言自语的道:“看来只有到前面小村里打个尖,让你休息休息,明儿再走了。”
那马好象听得懂话,昂头长嘶,得得的朝前驰去。
这马上人正是江帆。他离开系舟峰,在瑞昌买了一匹牲口,朝金陵赶去。
这天中午在桐城打了尖,一过庐江,天时已近申酉之交,错过住头。
这一路沿着北峡山脉东行,全是崎岖山路,没有人家,如若天色一暗,逼勾山径,自己虽然不怕,但骑着马就不好走了,这才快马加鞭一路急驰。
此刻看到远处已行人家。心头不觉一喜,情绪也为之一松。
一回工夫,便已驰近。
原来这是山间一个小村,总共只有十来户人家,靠近村子口的第一家,门首下挂了一块木牌,那是专做过路人生意带卖酒菜的小店。
江帆跳下坐马,走近店前。
这时店伙听到鸾铃声,跑了出来,拢住马头,笑道:“客官请里面坐。”
江帆问道:“你们可有空房?”
“只卖酒菜,客官想是错过住头,这里村子上,山居人家都可借宿,客官吃些东西,小的可以领去。”
江帆点点头,交代他替自己照顾坐马,就跨进屋去。
这酒店地方不大,一共只有四,五张桌子,每张桌上都点了一盏油灯,灯心剔得很亮。
里首两张桌上,已有人坐着,江帆在中间一张空桌上坐下。
那伙计跟着进来,替他倒杯茶,问要吃些什么?
江帆要了一碗面,几个馒头和一盘卤菜。
伙计又问要不要酒,江帆摇摇头。
伙计退走之后,他目光扫望了两人一眼。
坐在里首桌上的,是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汉子,身穿一袭蓝衫,剑眉朗目,白脸无硕,看去神采夺人,气度不凡。
桌上斜放着一柄长剑,使人一望而知是位使剑的名家。
再看自己右首桌上,却是一个化子模样的瘦小老人,面前放着一大壶酒,和一盘干切牛肉,正在踞案大吃,旁若无人!
正当自己向他看去之际,那老化子也突然抬头朝自己望来。
不,他手上酒杯一停,瞪着一双亮如寒星的眼睛,只是打量自己。
正当此时,只见又有两个大汉,从门外进来,目光一瞥,有意无意的望了那蓝衫汉子一眼,两人脸上,同样飞过一丝冷笑。
其中一个笑道:“咱们跑了不少路,想不到这儿还是个好去处,来,咱们先喝上两杯,休息休息!”
说话之时,就靠在门口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只听另一个大声叫道:“喂,伙计,给咱们来两斤花雕……”
江帆看他们背上都背着沉重包裹,分明就是随身兵刃无疑。
这时正好伙计端上面来,那老化子瞧了江帆一眼,自言自语的道:“年纪轻轻,连酒都不会喝,真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