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是一月。
“无影鹄”雪无垠等三人在四国岛上周游了一圈,一无所获。各个港口都去打听过了,都说从没听说过“赤虎丸”这个船名。
虽然还招贴了露布,悬赏广求消息,但还是没有“赤虎丸”的下落。
他们想也许当初“赤虎丸”不是从四国岛上启航的,所以这里的人并不知情。
派出的信使走了许多日子,也没带回其他几路的消息,为此他们急于返回九州岛上去,以便了解其他方面的进展情况。
这一日吃过早点,他们打点好行装正要上路,忽然有人拦住了去路。
“中国大侠请留步!”
“无影鹄”雪无垠站住身子,只见一个武士手按着刀把哑着嗓子在说话。便道:“阁下有何见教?”
他从怀中取出露布,道:“不敢!你们不是打听‘赤虎丸’的下落吗?在下知道!”
那人的话使“无影鹄”雪无垠喜出望外。
“噢!不知‘赤虎丸’今在何方?”
“请中国大侠跟我来!”
“千手佛”孙三山用传音入密的方法说道:“说不定他是想耍花招?”
“无影鹄”雪无垠点了点头,表示心中有数。
哑嗓子说道:“你们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我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赤虎丸’已经被拍卖了,当年的船民自然都已遣散,不知去了东南西北,正巧我们肥前米源町有一个人知道‘赤虎丸’的一些情况……”
尚芳子闻听十分高兴,对“无影鹄”雪无垠道:“师父!总算有了下落。”
雪无垠笑笑道:“但愿真的是有了下落。”口中这样讲,眼睛却瞟着那矮个子问道:“阁下来告诉我们这样一件事,意在何为?”
哑嗓子答道:“自然是为了得到一点报酬,你们中国人来日本不会不带珠宝,不会不带丝绢……对吧!”
雪无垠想想也在理,同“千手佛”孙三山交流了一下眼色,决定跟他走一遭。当下讲好赏银二十两,以丝绢支付。
“无影鹄”雪无垠这一行到达肥前米源町这个地方,雪无垠觉得这地方的人好怪,妇女头上都戴着锅样的东西,问那哑嗓子方才知道,那是一种风俗,今天正好赶上锅冠节。
锅冠节本是与妇人贞操有关的一个节日,到了这一天,肥前这个地方的妇人都要顶着锅样形状的东西上街。
锅当然是纸做的锅,顶一个就是表示和自己有过特殊关系的男人只有一个,顶多个就表示有多个。
至于是惩戒还是褒扬,“无影鹄”雪无垠也就不便细问了。看人人喜气洋洋的样子,也不像是件坏事,分明是当成一个节日在那里欢庆,因为那些小女孩,尚束成年的及在怀抱之中的也都顶着纸锅,她们一个个身穿礼服,手拿纸扇大摇大摆地走进神社,那里有祭司一样的人物在那里接待,哑嗓子称那人为大御食津,原来是掌管稻米丰歉的神社。
让“无影鹄”雪无垠感到奇怪的是哑嗓子一到米源町,就用竹笠遮住了自己的容颜,仿佛怕人看到他的尊容似的。
这使“无影鹄”雪无垠心中存下了一个谜。
这是日本南部山区的一个热闹的小镇。
“千手佛”孙三山和“无影鹄”雪无垠等人被卷入了一个欢乐的漩涡,穿戴得花团锦簇的妇女儿童,装饰得五彩缤纷的牛群列队走过长街,漫步在街头,牛背上撑着一面面绣着各家各户姓字的彩旗,招摇过市。人们载歌载舞,走向一个烈火熊熊的场院,那里已经集聚了许多人,无数人一齐虔诚膜拜,祈祷着什么。
哑嗓子告诉大家,那是在祈祷米神早日降临。
亏得“无影鹄”雪无垠听从了徐玉郎的劝告,随从人等一律取了日本装束,所以并不引人注目。
“千手佛”孙三山不肯束发剃头,他说,体之发肤受之父母,不能妄动。确实,他生得精瘦,要是再束发剃头,真会露出一副猴相来,反到会引人注目。于是只好给他买了一顶笠帽戴上。
正由于大家装束入流,所以没有引人注目,反而被邀入队。
突然,火焰中跳出了一个神怪,怪模怪样地舞着,“千手佛”孙三山指点着问:“那就是米神?”
哑嗓子点了点头。
鼓乐敲得震天动地,米神有节奏地跳跃着唱起了粗犷的山歌,妇女们纷纷挽起袖子,走下田埂,弯腰比赛起插秧来。
那些披红挂彩的耕牛也都纷纷赶下了田,套上了犁铧耕作起来。直到暮色四合,米神才停止歌唱,仿佛飞回山坳一般,销声匿迹。此时田里的男女老幼齐声高呼:“再见吧!米神!明年再见!”
这是“御甲植节”(大致与中国汉族的“打春”节相似,不过时间稍有差异)。
赶上了也就只好奉陪,直到结束他们才寻到了酒谷兵卫的家。那人仍不敢出面,只是遥指了一下。
酒谷兵卫刚刚参加“御田植节”回来,猛丁见到了这么一大帮陌生人,不由暗暗吃惊。他不知这群不速之客不请自来是为了何事。
尚芳子是“无影鹄”雪无垠的代言人,她发问道:“酒谷!请问三年前你在何处做事?”
酒谷眨了眨眼睛,似乎猜到了些什么,但又不能确定,他佝偻着身子,故作痴呆地问:“你们问这干什么?我老了记不清了!”
“不要装蒜!你才五十一岁,老些什么!我们都打听清了,你的身体好得很,要不刚才怎么还能扮米神,一唱就是半天?嗯!”“千手佛”孙三山毫不放松。
酒谷兵卫见老底揭穿,不能再装傻,于是把腰一直道:“你们先说清楚,问那些陈年的事干什么?”
“向你打听一个人!”尚芳子和颜悦色地说,她美妙的嗓音使酒谷减轻了敌意。
“打听谁?”
“你的妻弟!那个在‘赤虎丸’上做水手的木村家的二小子木村二郎,他如今在哪里?”
“死了!”
“死了?”
“对!死了!大前年去中国,在回来的路上遇上了风暴,船毁了,他历经浩劫,大难不死,回到了这里,本想安居乐业,岂料有人窥觑他从中国带回来的一些财宝,图财害命,把他骗进深山杀了。”说到这里酒谷兵卫好一阵唏嘘。
“无影鹄”雪无垠听了翻译过来的话,不禁心中一沉,为了寻找这条线索,他们走遍了肥前国,好不容易才遇到这么一个略知“赤虎丸”下落的人,那人显然没有撒谎,“赤虎丸”确实是在返回日本的路上遭遇到了风暴,被撕成了碎片,船上的人很少有生还。但起码还有一个幸存者,还有虎口余生者。既然如酒谷所说木村已经死了,那么还要来报什么讯,领什么赏格呢?
回找那个报讯人,早已不见踪影了,赏格也没有拿。路远迢迢的,怎么会这样无偿地来报讯来领路呢,这其间定有蹊跷。
酒谷说完下了逐客令,“好了,我很忙,没时间和你们闲扯!”
不得已,“无影鹄”雪无垠他们只好再进村去打听,不过她很机敏,派了“千手佛”孙三山守住酒谷家门口,然后由尚芳子带领就近访问了好几家,都说米源町这个地方是有个叫木村二郎的,也曾在“赤虎丸”上当过水手,那年从海上回来,带回了许多中国的钱币和珍宝。木村二郎就住在他姐夫家,就是那个酒谷兵卫。
“木村二郎说起过船上有个孩子吗?”
乡人思索了一会儿道:“说起过,说起过的!有个孩子,才四岁,长的可是跟十几岁的孩子差不多。”
“无影鹄”雪无垠情不自禁地上前拉住乡人的衣袖问道:“那孩子可有下落?”
乡人摇了摇头说:“这得问酒谷兵卫,他们是亲戚。”
一行人回过身来,又找到了酒谷兵卫,酒谷本来想溜走了事,但“千手佛”孙三山守着大门,溜不出去。
“无影鹄”雪无垠这回回来可就没有先前的耐心了。她喝问道:“木村说起过‘赤虎丸’上有个孩子吗?”
酒谷兵卫抓耳搔腮,吱吱唔唔道:“好像有过,说起过一个孩子,很怪很怪,才四五岁,长得跟十几岁差不多。”
“木村可曾说起过这孩子的下落?”
酒谷兵卫摇了摇头说:“早死了!”
听完酒谷兵卫的述说,不问也知,因为根据酒谷兵卫的说法,“赤虎丸”覆没,全船人都遇难,龙儿哪还有生还的可能,他毕竟是个孩子啊!
然而“无影鹄”雪无垠却不那样想,她进逼一句道:“公主!请你再问他一句,他是怎么知道的?”
“无影鹄”雪无垠毕竟有心机,尚芳子照他的话一问,便将酒谷兵卫问住了。
酒谷兵卫见状突然出手,好快的身法,双手如鹰爪直趋“千手佛”孙三山。这一下要让他抓实,可是够孙三山受的,岂不知孙三山是一双贼手,比那酒谷更快。猫身一招“狸猫掏心”格开酒谷的双爪,接着呛地一声,将刀搁上了他的脖颈:“说实话!”
酒谷兵卫怪啸了一声,接着嘴很硬:“句句实话!”
殊不知那怪啸声是讯号,怪声一出,周围的村民纷纷拿锄荷刀赶了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孙三山要村民们后退,如果不退就要拿酒谷兵卫开刀。
这一带的村民习武的很多,前些年战乱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并不为孙三山的虚声恫吓所阻。
“千手佛”孙三山手不软,只将刀锋一偏,酒谷兵卫的一只耳朵便下来了,血淋淋的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酒谷兵卫浑身筛起糠来了,“千手佛”孙三山将刀锋搁到了他的鼻子上,酒谷兵卫尖叫起来:“退!退!你们都退下!”
村民们只得退出了院外。
孙三山进一步逼迫道:“快讲实话!”
“我说!我说实话!”
“千手佛”孙三山道:“早这样,耳朵不就保住了吗!讲!”
酒谷兵卫如实招供,却原来,他见木村二郎带回了许多珍宝,便起了谋财害命之意,木村不是他人所害,正是这位姐夫所为。
木村人并没有死,而是被他下了一种毒药,药得又聋又哑,被他托一个过往的商人带到了很远很远的名叫福町的地方,听说在那里的深山中放牧羊群。
这总算是残存的一点希望。
福町在哪儿?
福町在对马岛。
谁也不认识木村二郎,只有让酒谷兵卫领着去。
酒谷兵卫说什么也不肯去,仿佛那里是一个吃人魔窟似的。
不去也很去,“千手佛”孙三山用刀逼迫,使他不得不从。为怕他逃走,又绳捆索绑。
对马岛在肥前西北方向大海之中,从肥前国坐船出发经壹岐岛,方可到达对马岛。
雪无垠一面托人向九州的“黑鼋龙”路灵风报告了消息,一面要“千手佛”孙三山租了一条船,前往对马岛。船过壹岐,舟子停棹,向岛顶礼膜拜,一问方知,壹岐岛虽然不大,却有令他们崇拜的东西。
原来,百年前,发生过一次“承平之乱”,幕府大将泰时,从镰仓出兵,进攻京都,打败了追随后鸟羽天皇的南都北岭的僧兵和武士,把后鸟羽天皇流放到了壹岐岛。
被废黜的后鸟羽天皇,在壹岐岛做了不少开化土著的好事,为此舟人渔人在他死后,敬他为神。
船过壹岐,对马在望。酒谷一刻比一刻紧张,甚至浑身上下筛起糠来。
“无影鹄”雪无垠毕竟是个女流,心细如发。她要尚芳子好言抚慰,问清原因。
酒谷害怕得话说不成句,“……对对……马……是是个强盗盗……窝……”
这个情况顿时使他们警惕起来。
尚芳子却不以为然,她道:“对马岛上有倭寇的巢穴,但不可能偌大岛子上的人都是倭寇。正因为是倭寇的老巢,才有可能找到‘赤虎丸’的下落,找到少公子。”
需要“无影鹄”雪无垠拿主意了,她虽是个女流,但出师以来仗着一身绝艺,从不知道什么叫怕字。如果徐玉郎在,那倒还说不定要让徐玉郎去拿主意,如今徐玉郎不在,自然只有她来决定。
她就是这样的脾气,越是凶险的地方越是想去闯一闯。
话是这样讲,她也不能不顾及到尚芳子和“千手佛”孙三山,她道:“对马岛上既然如此凶险,还是我一人上去为好,待会儿将船泊在僻静之处,放我下去,你们就在外海等待。”
这话一出,尚芳子哪里肯依,“千手佛”孙三山更是不干。他道:“你那师弟是怎么吩咐的,什么时候叫你单打一来着。我们去也好有个帮手。要战战一道,要死死一处,不分开!”
“死猴子你沾姑奶奶的便宜,谁跟你死一道!”雪无垠嗔着要揍孙三山。
孙三山连喊姑奶奶饶命。
嘻嘻哈哈声中也不再提危险二字了。“无影鹄”雪无垠办事似乎总充满必胜的信心,总是那样无所畏惧。
尚芳子有她自己的打算,不知道那是倭寇的巢穴,也许她还并不那么急于前往,一听是倭寇巢穴,她简直有些迫不及待。
雪无垠想也许她是为了探贼巢,为了为琉球雪耻。
雾海茫茫,肥前渐隐,海中无风三尺浪,舟行其中颠簸不已。
对马岛到了。
好繁荣的港口,港内桅樯林立,竟有数百条船麋集于港中,密密麻麻,像一群即将登岸的水鸭子。尚芳子不无吃惊地告诉“无影鹄”雪无垠:“原来这里真是倭寇的大本营。”
船未近岸,岸上就放了一阵响箭,升起一道狼烟。
这是信号,这是不明目的的船只近岸的警报信号。
“无影鹄”雪无垠吩咐转舵,不要在倭寇的老窝登岸。
艄公听喊,如同得了赦令,慌忙掉转船头,返回深海。即使这样,已有两艘八桨船,每船载着三十六人如飞赶来了。
孙三山雇的是双桅船,速度不慢,而且船舷高,八桨船即使赶到也难以攀登。
八桨船追赶了一气,划得气消力乏,便自偃旗息鼓了。
双桅船沿着对马岛转了一圈,来到了岛北的一个港口,舟子说:“这里是领主专用的港口,虽然不许寻常船只靠岸……可是……大明的贵客也许……”
“这么说要靠我们碰运气啰!”孙三山打趣地说。
“那就碰吧!”雪无垠表示赞同。
“是啊!”尚芳子的心思是:总比叫倭寇扣住莫名其妙地砍了头强。这几个人中间,惟有她是经受过倭寇的残暴血腥的。
收篷转舵。
船还未进港,港中却已迎出一队战船来了,成雁翅状包抄,转瞬便将双桅船困在了当中。
就在这时,头顶上传来了一阵皇皇的鸽哨声,雪无垠抬头看见一双灰鸽像箭一样从船头上飞过,直向对马岛上落去。
船上的人一个个身穿军服,佩战刀,头戴盔帽。这果然是领主的军队。
“呔!你们从哪里来?”
听问话声虽然粗暴,倒也不算蛮不讲理。
尚芳子上前答话:“我们从肥前国来。”
“你们一不像经商,二不像打鱼,究竟是干什么的?”
“我们来对马是为了寻找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从米源町来的,叫木村二郎!他是我舅子。”酒谷壮了壮胆说话。
“没听说过有叫木村的!”
“不,他在这里,在福町的庙里当扫帚僧。”
“没有就是没有,你们快快离开对马!”
“喂!你怎么这么说话,你还没有问清是从哪来的客就下逐客令哪!告诉你们,那位是来寻舅子的,这两位可不是来玩儿的。这是从大明来的两位大侠,专门来拜访领主的。还不快快前面领路!”尚芳子真能唬。
那边船上的军卒也真叫尚芳子给唬住了。
不过船尾的军官可不那么好对付。将日本刀一拔,咕噜一声,刀尖往船板上一拄。那些军卒如狼似虎地扑上来不由分说,抛扔滚钩,几条船一齐用力,生生把他们这条双桅船拖出了港。
“小心!再要回到这对马岛上来,当心给你们放一把火,那就该焚尸扬灰了!”军官十分蛮横。
军船飞快地离去了,大约他们把这警告当作了法宝。
雪无垠等一行人无可奈何,只能停留在海中,远远地望着对马岛上飘起的炊烟发愣。
正寻思对策,忽然港内一阵哨鸣,未等军船进港,又划出一条快船来。老远就喊:“喂!前面船上的,请不要走!我们领主大人有请!”
这大出雪无垠和其他人等的意外。一时大惑不解。
原先是驱逐出境,如今是礼为宾朋,叫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雪无垠不敢大意,她换了身衣服,绿鲜鲜的。她凑在“千手佛”孙三山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接着又跟尚芳子嘀咕了几句。
弄得尚芳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其实,尚芳子是少见多怪,雪无垠不过是想多留一个后手。如果领主此邀是善意倒也罢了,如果是恶意,岂不是让他一网起水,那样不要说自救了,就是报信也没有一个人去,所以她要换上变色幻衣,隐去自己的面目,求得行动的自如,那样也好在叵测之时,搭救众人。
对马领主的衙门坐北朝南,用石头和砖砌墙,衙门券门、城楼。主楼高,配楼低,周围有栏杆,凭栏望,山海尽收眼底。可以说海上有任何动静,领主坐在家中就可了如指掌。
进了城,又进了府。领路的军卒要他们跪拜领主。
在人屋檐下焉得不低头。他们只能叩拜。当然有例外的,那就是雪无垠。凭那身幻衣,谁也不知道有她存在。
对马岛领主是个怪人,方面大耳,浓眉环眼,却无丝毫表情,似乎是戴了人皮面具一般。说话声十分洪亮,显然底蕴深厚,有较充沛的底气,双目睛光四射,精气外溢,分明是练家子出身。
“你们来自大明?”
尚芳子回答他:“不错!”
领主盯住她问:“你显然不是大明人士!”
“好像领主大人是到过大明似的。”
“呃!”领主稍有迟疑,雪无垠就在领主身侧仔细观察着,她的幻衣奇妙,她可以看见别人,别人却看不见她。还是让她抓住了领主一瞬间的不安,那是被说破什么秘密以后的片刻慌神,不由自主的慌神。
领主很快就稳住了心神,他道:“是你们自报来自大明,何以问我?不过你不是大明人,这一点我可以断定!”
尚芳子道:“大人,好眼力,既知我不是大明人,也就不用引见了。"
领主转向“千手佛”孙三山,“你们不是来了四个人吗?”
雪无垠想这人好凶,忙在尚芳子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尚芳子道:“四个是四个,你们去请人的军爷,没说要请艄公啊!”尚芳子果真是伶牙俐齿。
“那一个怕是有隐身术吧!我想此刻就在我这府第之中!”
这句话一出,雪无垠和孙三山都不由一惊。
情势十分危险,因为这领主已经对他们了如指掌了。不过接下来领主问了一些话又显然不再接那个话题。
他们但愿这是庸人自扰。
等他们陈述了上岛的原因后,领主十分爽快地请他们赴宴,宴后再上山上的福町庙去寻找。
福町庙。
这是一处十分壮观的庙宇,与汉家的庙宇无多大差别,一样的山门,一样的天王殿,大雄宝殿,大殿之后有法堂。一样的飞檐斗拱,规模宏大,气派雄浑。
酒谷兵卫说,木村就在这家寺庙中出家,所以他们奔福町庙而来。在庙门口他们遇到了一个样子凶恶的僧人,此人浓眉竖眼,一脸横肉,不像个和尚,倒像个海盗。酒谷上前问话,那僧人响也不响,只是用下巴努了努算是指示了方向。
进得山门,第一重殿是天王殿,这里供的跟大明的庙宇所供一样,是弥勒佛,令人称奇的是佛龛上居然题的是一首汉诗:
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
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
弥勒佛背面是韦驮普萨。韦驮菩萨是南方增长天王的八大神将之一,居四大天王三十二神将之首,是佛教的护法神。双手按杵拄地,面向着大雄宝殿里的如来佛。似乎随时听从调遣。这韦驮手中降魔用的金刚杵的拿法是有讲究的。如果是合掌捧杵,那么表明本寺为接待寺院,游方僧人到寺,都可以得到供给。凡按杵拄地则不是接待寺,僧人到此一望便知。孙三山在中土三教九流,没有他钻不进去的地方,因此,多少也懂得一些佛家的规矩。他想中土和日本既然庙宇建筑相差不多,那么规矩也就差不多。
既然这个寺不是接待寺,人家和尚当然不高兴来客了。
不高兴归不高兴,来此是为了寻人的,所以也不管他接待不接待了。
说也怪,偌大个寺庙,竟也见不到什么僧人,香火炉里也是一片寂然,竟看不见袅袅的青烟。到这份上,他们才想起,这一路来没听见过一记钟声。虽说是晨钟暮鼓,时辰有些参差,可总也应该有些活气。这不由他们不警觉。
他们来到一处门上写有“洒扫”字样的小屋,酒谷兵卫上前叩门。
里面毫无声息。
“千手佛”孙三山要酒谷小心从事。
酒谷倒也算是精细,他藏在门边,小心翼翼地用脚尖踢开半掩着的门,一扇、两扇,大门洞开,里面有些暗。榻榻米上好像卧着一个人,酒谷放大声音喊道:“木村!木村!我是酒谷!快起来有人找你!”
木村蒙头躺在那里一声也不吭。
酒谷没法,只得迈步进去唤醒他。
哪知前脚刚刚踏进门槛,迎面就飞来了暗器,酒谷兵卫虽不是雪无垠和孙三山的对手,但也是有些身手的,前脚踏进去,脚下着力一浮,他便觉得踏着了机簧什么的,一边撤身,一边接招,两手一张,倒也接下了迎门射来的弩箭和飞镖。然而,对方更有胜算,又一支弩箭从地心射出。酒谷避之不及,被射个正着。身子往后一仰,扑通一声便摔了下去。
孙三山和雪无垠如临大敌,一齐掣兵器在手。
“哪路毛贼敢暗器伤人!”
“哈哈哈哈!”门里有人大笑,身影一晃走出洒扫屋。
众人一看,不由吃惊,面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报信的那个人,也是在米源町不辞而别的那个人。他踢了酒谷兵卫的死尸两脚,狠狠而还不解气地说:“你也有今天!”
“你是什么人?”尚芳子喝问。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木村二郎!”
“你就是木村?”
“对!感谢你们把他给逼到了这里,助我铲除了仇人。”
雪无垠撩起罩在自己面上的面纱,现出原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木村见面前突然又多了一个人,不由得不惊奇。稍稍定神这才说道:“我这一生被酒谷这狗东西毁了。在米源町我斗不过他,仗着他会装神弄鬼,是个祭司,是个地头蛇,有一帮子狐群狗党帮他。他谋财害命,用毒药将我药倒,当成死狗扔在荒郊野外,亏得遇上了个好心人,给我服下了解药,才捡回了一条命。那好人将我带到了对马岛,还教习我武功。我几次回米源町报仇都没有成功,单打独斗我是斗不过他的,一直找不到机会,正好看见了你们寻人的露布,所以想了这个办法让你们将酒谷兵卫逼来。如今大仇已报,要言谢恩,那就是告诉你们一个姓名。”
“是不是那个孩子的下落?”
“是的!”
众人大喜。
“不过不要太高兴,我也只知道一丁点儿。”
“不要紧,你先说说看!”雪无垠安慰他。
“当初雇我们那条‘赤虎丸’的雇主叫芥之龙。”
“芥之龙?”
“对!他在砣矶岛用重金雇用了那里的中国海盗渤海三鲨,芥之龙带着人跟渤海三鲨一起上了崆峒岛,趁岛上人混战之机,偷偷劫持了一个孩子,那是岛主的儿子……”
“叫龙儿!”雪无垠几乎按捺不住了。
“好像是叫龙儿。我们连耽搁都没有耽搁,芥之龙急吼吼地要我们连夜起锚返回日本。归航途中在朝鲜海面过驳,将龙儿过渡到另一艘船上。那艘船上的人才是真正的主人,芥之龙不过是贩猪仔的。”
“那人是谁?”雪无垠急不可耐地问。
“说不上来,好像有人叫他魔君樱内!”
“魔君?有这个姓吗?”
尚芳子点点头道:“有魔君这个姓!”
雪无垠道:“有什么特征?”
话刚问完,忽听得耳后传来异常风声,她机敏地一低头。
木村的话只答了一半,他伸出一只右臂比画着说:“好像是一只……”话没说完,突地僵住了,仿佛有人扼住了他的脖子一般,僵硬着别转了身子,接着倒了下去。
众人迅捷分散警惕地搜寻。然而,屋内屋外并无异常。
“千手佛”孙三山回到屋里,上前翻转木村的身子,身上既无刀伤,又无血痕。这是令人十分奇怪的事。
还是雪无垠眼尖,她细细地察看发现了木村耳朵后面有一处细如牛毛的毒针。
“牛毛针!”孙三山不由惊呼。
“怎么?是牛震寰的暗器?”雪无垠话虽这样问,她可不相信这是真的。因为,牛震寰早说不用这暗器了。
孙三山的眼睛是不会错的,他那双贼眼可以准确无误地认出任何喑器,说出它的主儿,名头,以及使用方法。
如果真是牛震寰的,那么牛震寰何时来到了东瀛三岛呢?
再说牛震寰不认识雪无垠也该认识“千手佛”孙三山,他们是来找龙儿的,龙儿也是牛震寰的亲侄儿,为何要杀人灭口呢?难道牛震寰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难道说不让徐玉郎找到自己的儿子会对牛震寰有利?
这一切都令人费解!
不过“千手佛”孙三山则认为无论如何牛震寰是不会来日本的。一定是另有坏人窃取了牛大侠的独门暗器,借以害人。
其实,他们多虑了,这种无孔棱形的暗器产自中国不假,可是从六世纪到七世纪中国移民中的织布女工就已经习惯于做这种吹管的游戏了,那时候仅仅是游戏之用,并不是作为一种进攻武器来使用的。不过在关键时刻可以延缓敌手的动作,发展到足利时代,这种吹管暗器十分盛行。技艺高者可以在十步外吹射人的双目,使对手失明,以达到克敌制胜的目的。牛震寰的牛毛针所以厉害,除了吹力大,准头好以外,还有一手绝活是含有毒液,能致人丧失战斗力。
确确实实牛震寰没有到过日本列岛。
雪无垠命人再一次分头追踪,上房的上房,出门的出门,他们几乎都想到了那个凶相毕露的僧人。
然而,哪里有什么人影,除了岛子上空呜呜刮过的季风,抖抖摇摇的树枝,晃晃颤颤的草尖,斑斑斓斓的野花,什么也没有。
木村二郎带着没说完的后半截话和那令人猜不透的手势离去了。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有人想杀人灭口,就说明杀人者也是知情者。还说明木村二郎提供的消息是确凿的,确有芥芝龙过渡这一说,确有魔君樱内这个人。正是这个魔君樱内是劫持龙儿的主谋。
无论如何,要找到魔君樱内,必须先找到施放毒针的杀手。
“无影鹄”雪无垠仔细察看室内环境,体察那风声的来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看过了,看不出哪里有暗藏之所。突然,她抬头,目光正好看见了墙壁人高处有一破洞,洞口不大,只有拇指大的砖缝。粗心一点的人任谁也不会说那里会有什么问题,偏巧雪无垠心细得很,只见她抬腿挥臂,一脚踹一掌击,哗啦一声,那堵墙壁坍下了一半,显露出了一个大洞,那里原来是处夹壁墙,墙里藏着一个人,拖出来一看,正是那僧人,不过已经死了。
要不是看见他嘴角流出的是黑血,雪无垠还以为是自己这一脚一掌将他震死的呢。
那僧人不是死于拳脚震击。
那僧人是死于剧毒。
很显然,那个幕后者将这支吹管交给他时,已经在吹管上施了毒,他施放牛毛针害人之时,也是他自绝之时,更是幕后者杀人灭口之时。
好毒辣的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