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
——周易·离第三十
解:古对不孝之子、不忠之臣、不顺之民则流放之,如其归来,则或焚之,或死之,或弃之。
汉王朱高煦向徐玉郎叙述了一个龙骊珠的故事,这是他对牛震寰说过的故事。他惺惺作态鼓舌掀簧,居然还能说出伤心泪,说到王妃如何迫害他们的生母,竟真的声泪俱下。这一篇假话已在他心中盘旋了不知多少时日了,用来应付这两个涉世不深的青年人,他自然把不利于自己的过节一概抹去,责任全推到了死去的王妃身上。
他装作殷殷地对徐玉郎说道:“孩子,我与你生母之间情深意长,要不是你爷爷催出征催得急,为父是无论如何不会把你们的母亲留在燕山之中的。更不至于使她遭到王妃翠珠的迫害……”
汉王见他仍然疑问,便指着朱瞻西的脸面,对徐玉郎道:“别的都可以造假,难道人的长相也能造假么,不信你来看……”说着命从人出示早就准备好的铜镜。
还说什么呢!手下的弟兄们早就议抡过自己的长相和牛震寰一模一样,别说为此还曾闹出过事来,就看眼前铜镜中的自己和面前的牛震寰几乎是难分伯仲。再回望旁边的汉王朱高煦,三人之间确有许多相像之处。
说一千道一万,摆在面前的活生生的人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火圣剑手”徐玉郎面对汉王和牛震寰的“攻心”,一时失去了主意。
他多么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全是汉王的信口胡言,他多么希望牛震寰说的也是假话,他多么希望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然而,现实是那样的残酷,多年来被他视之为仇人的人恰恰是自己的生身父亲。或许金龙会有假,或许珠子会有假,然而,牛震寰与自己的长相那样相像,他们两人与汉王又有那么多相像之处,这是无法造假的,这就是十分残酷的现实。仇视了这多年的人,如今却要去爱他、敬他,这从感情上是无论如何接受不下来的事。然而,又得实实在在地去接受。
汉王从徐玉郎的沉默中得到了一个信息,那就是他在动摇。他不失时机地进一步劝道:“孩子!对自己的身世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吗?”
昔日那活泼欢快俏皮的劲头不见了,代之以一片老成持重。徐玉郎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喃喃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害那么许多好人。”
汉王朱高煦同样没有直接回答徐玉郎的问话,他答非所问道:“你知道,从你们母亲手里得到你们的人,为什么如此刻意培养你们的仇恨?那是为了利用你们自残手足。让你们做丧天伦、灭人道的事,以此来毁灭我们这一脉。这一切完全是先皇帝,我那好哥哥,你们的大伯父的心计。他不愿担手足相残的罪名,他制造了这么一出悲惨至极的戏让我们父子来演……”
红口白牙,说谎不带半点脸红,汉王朱高煦表演得淋漓尽致。而且如此情真意切。
徐玉郎完全相信了。
他不再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他没有半点理由再怀疑。
当汉王再次申述徐野驴是皇太子的鹰犬,说他是他们这一脉的仇敌时,他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怀疑了。
当然,他还不能接受朱瞻南这个名字,感情上暂时还接受不了。
汉王朱高煦也很会掌握火候,他不急不躁,学会了耐心等待。他心中的兴奋和欣喜却是无法抑制的。如果不是考虑到年龄和身份,他差一点就手舞足蹈起来。
探马飞报,京师派来大军,前锋已过沧州。
汉王朱高煦却装作闻所未闻,命令排宴,为父子三人的大团圆,他要大大地庆贺一番。
汉王朱高煦连得两子,又皆是神功非凡、勇毅绝伦的高手,原本京师发来十几万兵马不放在他的眼中,如今,得了这么两个武功盖世的帮手,就是京师将所有人马倾巢泻向乐安,他也不放在眼中了。
汉王朱高煦踌躇满志,他望定了宣德皇帝头上的那顶金冠,觉得江山易手是指日可待的了。
宣德皇帝亲率御林军,鲜车怒马,浩浩荡荡杀向乐安州。
行到离乐安州六十余里处的梅集,忽听得号炮连声,杀声震天。
皇帝跟前的侍卫和将卒不由色变。京中本有许多勇将老臣,皆是随朱元璋、朱棣南征北战过的。然而,毕竟老了,不再适应戎马生涯,所以这一次就没有再惊动他们。带出来的是一些年轻的将佐,经历的阵仗不多,再说吃惯了太平饭,猛地听见这惊心动魄的声响,不由得刿目怵心,股战而栗。队伍中出现了一种说不出的恐慌,像瘟疫一样,悄悄地,但迅速地蔓延着。
阳武侯薛禄督令本队正在向前移动,听得炮响,忙伫马观察,见阵中不稳,叱喝一声,拍马跃上一处高坡,将鞭梢左右一摆。队伍见主将在前,心中立时安定了不少。随着鞭梢所向,成雁行排开,紧接着警报从前队传来,先行官冯虎拖枪纵马赶回来,见了薛禄高声叫道:“侯爷!前边有变,请火速遣将应战。”
薛禄问道:“怎么回事?”
冯虎奔到跟前勒马报告道:“侯爷!前队刚过运河,运河石桥上就炸响了一个大炮。炸死炸伤了许多将卒,桥也被炸塌了。副先行官郑铁刚、徐金都被炸伤,我等回马搜索,遇到了一彪军马,约有千余人马,八员大将,打着汉军的旗号,方知汉王在这里设了伏。前队张里、尤杨正在应敌,请侯爷速派人马救应。”
薛禄命清平伯吴成率何平、穆昂等六员大将先行,自己打马回营,去向宣德皇帝报告敌情。
宣德皇帝听了薛禄的报告道:“高煦这厮居然也懂得拒敌于国门之外的兵法?”
夏原吉说:“这恐怕是狗头军师罗克的点子。”
夏原吉说的一点也不假,罗克确是朱高煦的重要谋臣。
宣德皇帝道:“高煦前出迎战,是想挫我王师的锐气,薛爱卿务必予以痛击。”
薛禄领命回马,亲督军队掩了上去。
宣德皇帝命左右后方立即加强防范。谋臣怕先锋力薄,便谏劝宣德再增派御前高手杨威林带三千御林军上前增援。
清平伯吴成带领何平、穆昂等将杀上前去,没料想汉军阵中马铃叮当,迎战的不是别人,竟是主帅汉王朱高煦。
俗话说:兵对兵,将对将,从没见过将未交手,兵未过阵,主帅就出马掠阵的。朱高煦这一招大出御林军意外,谁也没想到朱高煦会亲率人马,前出四十里设伏。
朱高煦端坐在马上,汉军阵中欢声雷动。但见朱高煦阔面长髯两眼睛光暴射,杀气腾腾。手中的兵器是一双钩镰。
朱高煦惯常的武器不是八宝金链钢爪吗?怎么变成了钩镰了呢?
原来,骑战不同于步战。步战时,纵跃腾挪,凭借轻功武技以及可伸可缩的八宝金链钢爪足可应敌。
骑战则不同,骏马高大短兵器就不那么适用!必须以戟、槊、矛、大刀等长兵器应战。汉王所使的钩镰便有四尺,奇妙在于,两钩镰可以分用,也可以对接,对接起来便是八尺钩镰枪。
朱高煦不等御林军布阵,趁前后军阵尚未衔接之时,引军冲击他们的前锋骑兵。钱巽带人攻击右翼何平;朱高煦亲率八百精骑冲击左翼穆昂。
何平、穆昂都未见过汉王,但闻听汉王骁勇异常,心狠手辣,且武功十分高强,心中早已怯了三分。更不用说朱高煦一马当先,威风凛凛来冲阵了。
朱高煦钩镰当枪刺出,穆昂横槊去挡,朱高煦一压钩镰将槊别住,只用力一挑,就把穆昂连槊带人从马上挑了起来;一甩甩出丈远,跌入马队之中。
马队俨然是经过训练的铁阵,马上骑士见有人抛来,一齐举起刀枪,把穆昂戳个正着。
可怜穆昂,连喊疼都没有来得及喊一声,即穿心裂肺而死。
汉王朱高煦选拔的武骑士,完全是按照六韬中犬韬之武骑士选拔之法选拔的。
犬韬中周武王问姜太公道:“选骑士奈何?”
姜太公曰:“选骑士之法,取年四十以下,长大七尺五寸以上,壮健捷疾、超绝伦等。能驰骑彀射,前后左右,周旋进退,越沟壑、登丘陵、冒险阻、绝大泽;驰强乱,乱大众者……”
宣德皇帝心想:难道朱高煦变得老谋深算、腹中有了兵甲?
非也!
朱高煦不过是学会了用人,他听从军师罗克的主张,按姜太公的兵法选拔了这些武骑士。确实这些武骑士身体壮健,敏捷利落大大超过一般人等。既能骑马驰逐,张弓射箭,而且前后左右,四面旋转,能进能退;既能跨过沟壑,又能攀登丘陵。冒险阻、越湖泽,追逐顽敌,吃苦耐劳,百折不回,确是武艺高强的兵士。
这些兵士如同出笼的猛虎,骁勇异常,汉王一声喝斥,立即飓风也似卷上去。
何平与钱巽对阵还不致落败,但他两眼余光见到穆昂惨遭杀害,心中大乱,钱巽趁机进袭,一枪刺中何平的肩膀,何平痛呼一声,回马便走。哪知奔出不到半里地,迎面撞见了战旗猎猎、军马萧萧的本队,原来薛禄已带队赶到。御前侍卫杨威林的三千御林军也已作好了部署,皇家御林军阵势威严煊赫,气势非凡。完全是一副铜墙铁壁的阵势。
钱巽同朱高煦一起追击至此,见此阵势,勒马不前,并制止亲骑停止进攻。
朱高煦手势一扬,上千军马变成七八列横队,在阵前往返驰逐,纵横交叉穿梭,快如疾风,猛如雷电,一时间千骑趵蹴起的黄河淤土纷纷扬扬,那尘土遮光蒙日,竟把白日变成了黄昏。一时人马变得若隐若现,诡谲异常。就在这黄尘中间,不断出现新的旌旗和新的骑队,一时把御林军看得目瞪口呆。
就是经历过战阵的薛禄和杨威林也搞不清朱高煦到底是真的增了兵,还是耍的什么把戏。
列阵的士兵见了如此阵势,本来有些心怯,如今变成胆战了,惶惶不安地望着黄尘灰浪中旗帜招展处,横队倏变纵队,为首有三员大将左中右三路,乘虚蹈隙,分袭两翼中路,三路都有人在高喝:“汉王在此,下马受降者免死!”
随着高喝,汉王从中路游龙惊云般挥舞钩镰冲击而进。
右路是“天魔煞”云龙子;左路是鬼力脱脱,两人如狼似虎闯进战阵。
鬼力脱脱没有骑马,他那铁塔也似的身躯,加上骑战时冲腾挥跃,恐怕没有一匹战马能够胜其劳苦。
鬼力脱脱不习惯马战,他惯于独来独往,一身轻松。原本他是和恰力也搭档的,二人一上一下,配合默契,如今恰力也遭杀身之祸,失去了他,也就失去了一半攻击力,只能凭自己的一身蛮力拼搏,那蛮力也是有用的,蒲扇般的大巴掌一撸一抖,刺来的不管刀、枪、戟、剑,只一撸便尽皆拿捏不住,被他一折,就像折几根筷子似的。要是巴掌横扫,就跟平地刮起的狂风一样,扫得军卒跟斗轱辘。更不用说手中还有一把神鬼莫测的转经幢了,那是一件绝妙的暗器发射器。
御林军虽然名声很响,将官也不都是万马军中选出来的。士兵也无不都会几手拳脚功夫,此外,步战、骑战的技能也都非比寻常。但与王爷交阵,与王爷手下的这种天神一般的巨人交阵,惊惧中夹有几分好奇,好奇中又有几分惊惧。
清平伯吴成打马来战,他也是一名战将,两臂也有八百斤的膂力,手中一柄方天画戟,使得出神入化,接住鬼力脱脱不让他再发蛮。
鬼力脱脱只知发蛮应战,不料想清平伯吴成马上功夫了得,方天画戟洒开了一天银光,每一戟都刺到了鬼力脱脱的要害处。
两军列阵与武林打斗大不相同,不仅要靠武学底子深厚,还要靠马上功夫纯熟。人马合一,人要知马性,马要知人意,要冲即冲、叫停即停。人可借马力,马可借人佑。
鬼力脱脱步战,身高虽然与骑在马上的吴成差不多。但兵器短了一大截,吃了亏。清平伯吴成的方天画戟使得如同粘在鬼力脱脱身上一般,左一戟右一戟,一连刺了他十几道血口子。
大有大的好处,大有大的难处,鬼力脱脱动作不那么洒脱,因此,吃了不少亏。但毕竟清平伯吴成有些忌惮,所以未能取得了他的性命。
鬼力脱脱被刺得性起,原不得护自己的命门,泼命来擒吴成。
清平伯吴成见他露出空档,一招“燕穿户阆”照鬼力脱脱的腰间刺去。
鬼力脱脱此时已经抓住了清平伯吴成的坐骑,一把扯起马腿,拧身一抡,不管画戟已经刺进身躯,将吴成连人带马甩出了五六丈远。
汉王见了舍开当面,打马过去要一枪结果吴成的性命。
薛禄和杨威林见此情景,也丢开当面之敌,奋不顾身拍马上前,双双缠住了汉王。
杨威林善使剑,不过上得战阵,他还是得使长兵器,那是一柄铁槊。
汉王见有人挡路,勃然大怒,一条钩镰使得泼风也似。然而,杨威林的槊却如“巨蛇出洞”一般,一下子就格住了他的钩镰,薛禄善使枪,见机用枪去挑,一下把汉王挑了个手忙脚乱。
薛禄和杨威林本是忌惮汉王才联手壮胆进击的,如今见汉王钩镰不过如此,便热血上涌,更加抖擞精神。杨威林觑汉王一个破绽,单臂挺槊,尽平生力气向朱高煦腰间刺去,汉王躲避不及,只得左臂一拧,闪身挥动钩镰,向后耍个圆圈护住后腰,将铁槊荡开。
薛禄见汉王力拒铁槊,面门已开,于是端枪便刺。哪知汉王力大已将铁槊荡开,不偏不倚,正撞向枪刺去的方向。只得将枪往怀里一收,“当!”的一声,躲过了铁槊,没躲过钩镰,枪尖让钩镰打中。汉王趁此破绽,猛刺一镰,直扎薛禄前心。薛禄急忙躲闪,朱高煦一翻手腕,想以钩镰拖翻薛禄。
薛禄知道不好,急忙向马的一侧避去。汉王的钩镰直刷马头,生生把战马的脑袋刷去了一半,那马痛得倒地抽搐不已,薛禄被踬下马。只能让过汉王钩镰,将薛家枪六十四路枪法尽力耍来,一时间耍得如同一轮风车,但见左右盘旋,光影浮动,将自己罩定,朱高煦竟无法下手。
杨威林见此情况,忙将槊一摆道:“汉王休得猖狂,来来来!我与你战上三百回合!”
汉王正找不到对手,见杨威林喝阵,便转身迎敌。
杨威林突然闪至朱高煦身后,就势挺槊,向朱高煦后心猛刺。
朱高煦没料到杨威林会有这般敏捷的身手,竟能在瞬间易位。他大叫一声“不好!”急忙低头弯腰,向前一冲身子,想躲过轶槊,不料杨威林其槊快如行云疾飞,已经刺到,一下把他头上的蟠龙冠给刺下了地。
薛禄在地下已经解了围,瞅冷子又扑上来,于是你一枪,我一槊生把朱高煦逼入了绝路。你进招,我拆招,转眼过了四十几个回合。说也奇怪,堂堂汉王,纠纠武夫,适才还气壮如牛,这一回在两将的夹攻之下,仅过了四十余招便已气喘呼吁,真力不支了,瞅冷子要跑。
薛禄、杨威林哪里肯放,紧逼不松。
朱高煦让二人逼得急了,拨命打马逃窜。
薛禄见距离越拉越大,一时情急,一声怪吼将枪抛出手,那枪如同土人手中的标枪一样,直追汉王后心。
朱高煦听得脑后风声,知道不妙,拨马想躲已经躲闪不及了。正要滚身下马,哪知杨威林的铁槊又到。枪槊交加,饶你是铁汉王、钢汉王也逃不了这两下。
两边小军一阵欢呼,早有人上前割了首级。
汉军将御林军挡在了阳信一线。
御林军遭到了伏击,不得不裹足不前。宣德皇帝只得从京师再抽调精锐兵马增援。英国公张辅和病中的袁忠彻一起星夜兼程前往阳信前线。
乐安州城王府内,明烛煌煌,鼓乐喧天,丝管弦乐、舞影翩翩,炮龙烹凤、佳肴旨酒、一觞一咏,好不热闹。汉王朱高煦正在此犒赏前线有功将士。
汉王朱高煦不是在阳信前线一战中身亡了吗?
非也!
汉王朱高煦诡计多端,他以犬韬之略训练的武骑士以姜太公的兵法出阵应敌果然收到了奇效。虽然是古兵法,却同样能克敌制胜。
原来,罗克摸透了御林军中忌惮汉王的心理,所以故意着人化装成汉王,立马军中,带头冲阵,果然也收到了效果。
假汉王毕竟敌不过真侯爷。不到五十个回合便把假汉王挑在了马下。本想割下首级献给宣德皇帝,以表军功,谁知小校惊呼有假,薛禄近前一看竟是人皮面具,不由大失所望。
这边搞清了被挑的是个假汉王,那边又报又一个汉王前来冲阵。
真真假假搞得御林军更加人心惶惶。
汉王朱高煦为激励士气,同时也为瞻西、瞻南明日出征壮行色,所以排下了颇为壮观的宴会场面。红酒热人面,宴上自然少不了慷慨激昂。徐玉郎和牛震寰受到了鼓动,答应明日出征应敌。
酒过三巡,宴会厅门口突然冒出来了三个黑影。
走进来三个人,为首的这一个头戴范阳笠,笠边黑纱裙落下,把颜面遮住,身着道袍、脚蹬云鞋,分明是出家之人。身侧左右二人,一人着透亮白羽,晶莹洁丝,俨然蝉衣;一个身着幻服,服色随环境变化而变幻。此刻厅内灯火辉煌,他的服色就跟厅内青砖同色。
厅中有人惊呼:“金风蝉!”
“无影鹄!”
徐玉郎一见他们立即上前稽首道:“拜见师父、拜见师兄!”
汉王朱高煦心中一懔,想,不假!是“金风蝉”冷若冰和“无影鹄”雪无垠。打头的这一位自然是他们的师父绝尘师太。
“玉郎师弟,你怎么也认贼作父?”“金风蝉”冷若冰毫不客气。
“我……”徐玉郎无言以对。
“什么人敢谩骂王驾千岁!”宴筵上酒兴正阑的钱巽使酒仗气喝道。
“钱巽你难道还想狐假虎威么?”绝尘师太怒喝一声。
“你是……”
“没听徐玉郎口称师父吗!”
“绝尘师太!”钱巽格愣愣打了个寒噤。这是为汉邸所有人物惧惮的名字。倒不是这些人尝过绝尘师太的苦头,而是见徐玉郎这等武林高手有如此了得的旷世奇功,那么作为他们的师父也就可想而知了。
所惧的人物一经证实,宴会上发出一阵轻微的惊呼。
“请问绝尘师太到此何干?”汉王朱高煦沉稳下来发问。
“算帐!”
“算帐?”
“对!清算二十年前的一笔旧帐!”绝尘师太口气冷峻,甚至使汉王觉得有一阵寒气逼人,寒气中有无尽的怨毒。
“放肆!来人拿下这妖道!”汉王朱高煦把酒桌一拍,下令拿人。
“金风蝉”冷若冰和“无影鹄”雪无垠挺身往前一站,护住绝尘师太,窄剑和蝉衣针都持在了手中。
在场的健士高手都见过樱内明一、青衫道人、黄衫道人栽在这两位的手中,知道二人的厉害。没有几个敢强出头的。
云龙子、青衫道人、黄衫道人等虽然疗伤复员得很快,却已心怯,勉强作出个对敌的姿态,不过是王命难违而已。
绝尘师太一声冷哼,语调缓缓道:“想动手,先得问问我的徒儿愿不愿意来试试!”
徐玉郎喏喏道:“徒儿只有一个胆,哪敢与师父一见高下!”
绝尘师太声音冷冰,毫无感情变化:“你那王爷老子有两个胆!”
汉王朱高煦对徐玉郎道:“瞻南!你怎么能长他人志气……”
“是啊!你该长长豺狼的兽气!”
汉王敦促道:“瞻南,还不动手!”
绝尘师太说:“玉郎,为师不为难你,你站下。让他们来!”
汉王见手下的人个个胆怯,征兆不妙,便问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绝尘师太道:“我说过一遍了,算帐!”
汉王道:“你我素昧平生,你究竟是什么人,我们之间何时结下过如此梁子?”
“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二十年前,你干了些什么?难道也健忘了?玉郎、震寰你们一定听到你们这位自称是你们父亲的人说过一个关于你们母亲的故事……”
徐玉郎、牛震寰点了点头。
“那是他编造的!”
“胡说!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不敢把面纱揭开?”汉王在责问的同时,拧身而起,窜出酒桌去抓绝尘师太的面门。
绝尘师太往后一仰,避过汉王凌厉的一爪,左手顺手牵羊,右手轻风拂柳去点汉王肩井。
汉王朱高煦大惊,急忙撤招回防。
“燕山之中杀了龙沦海还不够,还想杀灭天下知情人!”
“你……”汉王听话大惊失色,连声问道:“你是……”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了站在面前的人是谁,起码是与叶里米丝有关的几个人之一。
“从前是燕山弱女,后来是绝尘师太,如今是索命无常!”
“你果真是叶里米丝?”
“你不配提这个名字!”
汉王朱高煦倒也反应敏捷,“那么,他们叫得么?”他右手一指徐玉郎和牛震寰,然而这是分散对手注意力的诡异之招。汉王趁绝尘师太回望之际,八宝金链钢爪从下往上竖扯过去,不仅要把对手的面罩扯下来,以一辨真假,而且大有一爪决生死之势。
这一爪快逾电光石火,而且凌厉非常,为绝尘师太始料不及。但毕竟是世外高人,身形又一侧,差不过毫厘,避其爪锋。回身袍袖一拂,汉王以为绝尘师太回击,忙举爪应变。不料这是虚幻的一招,看似直扑面门,掌到化拍为抓,十分锐利。汉王即使有玄功通神,铁布衫、金钟罩,也不敢让她抓实,反手一搭,出扣绝尘师太的腕脉。
绝尘师太的腕脉让他扣实,汉王此举不在抓腕,而在底下铁腿横扫,他用尽全力踢向绝尘师太的腿骨。
这一招,招出奇特,实在令人防不胜防。
绝尘师太根本不躲藏,竟然在倏忽之间贯气于腿,“喀嚓”一声,汉王不但没有将绝尘师太的腿骨踢断,反而反震出去四五尺,痛得他抱住脚原地跳了七八跳,大脚拇指生生地折断了。
绝尘师太强劲无俦的掌风紧跟上去,“啪!”
“这一记,打你个衣冠禽兽!”
“啪!”
“这一记,打你个狼心狗肺!”
绝尘师太左右开弓打得脆生。
牛震寰见汉王出手就开始运动无极天罡功法,蓄势待发。眼见汉王落了败势,被绝尘师太逼入绝境,连忙出手。双掌出手便是“蟒龙出洞”这一厉害绝着。
“无影鹄”雪无垠大惊失色,见师父骑虎握蛇,身处危境,便大喝一声“躲开!”迅雷烈风般将绝尘师太推离了掌风,自己却作束马悬车之势,挡在无极天罡掌面前。牛震寰掌到正好将他打得平飞了出去,直跃至四丈开外方始落地。亏得“金风蝉”冷若冰身手快捷,蝉衣一张将“无影鹄”雪无垠托住。
尽管如此,雪无垠已受很重的内伤。
绝尘师太大怒,探囊取出一丸,疾弹射入雪无垠口中,回身怒指牛震寰道:“畜生!你向谁出手?我是你们的母亲!”
汉王朱高煦顿脚大叫道:“瞻西、瞻南,她讨你们的便宜,休得听她一派胡言,她不是你们的母亲!”
徐玉郎自然不信。
牛震寰却不由得点头。
汉王吼道:“孩子,还不出手,毙了这混世魔头妖孽!”
牛震寰又要出手,他相信自己的眼睛,龙洞中那具尸首枯骨,那些遗言……
徐玉郎拦阻道:“住手!”他忆起天下南岳衡山腹地的经历,那仙姑……那幅丝绣的像……师父曾要自己见到汉王问他绣像上是谁……汉王听问后的惶乱……这一切都说明牛震寰所说的龙洞中的母亲的尸骨不一定是真的。即使牛震寰不骗人,也不敢说他不被人骗……
徐玉郎想到这一些,站到了绝尘师太和牛震寰之间。说道:“即使她不是我们的母亲,也是我的师父,不许你们这样对待她!”
汉王朱高煦急得直搓双手,吼道:“昏了头!她是假冒的,她要是你们的母亲,为什么不敢露出行藏,那是作贼心虚!”
“我是要揭去这面具的,但首先要揭去你的面具!撕去你这身人皮,露出你豺狼的本相!”
汉王朱高煦色厉内荏,“你……你……敢胡说八道!”
徐玉郎拦在牛震寰面前对绝尘师太说:“师父请讲!”
牛震寰道:“老兄!父王的话你听不进去,反信外人?”
徐玉郎说:“偏听则暗,兼听财明。她若胡言乱语,你我一齐出手,盘里的鸭子还怕它飞上天去不成。”
绝尘师太道:“说得好,我不想多言,只问几件事!”
徐玉郎说:“师父请问!”
汉王朱高煦十分蛮横地喝令:“没功夫听这老虔婆的饶舌,众将官!拿下!”
这回上前的不是那些武林高手,而是众将,他们怎不知厉害,不敢一下上前拿人,但应命的姿态还是得作,于是,一齐涌上前来,想仗人多,一窝蜂。
徐玉郎勃然大怒,“给脸不要脸,想要屁股是不是?”
众将奉汉王的将令,哪听徐玉郎的威胁,仍向绝尘师太逼近。
绝尘师太此时倒十分坦然,竟坐到了酒桌之前。
徐玉郎见众将不听吆喝,瞋目案剑,已显雷霆之怒。他气冲牛斗,双手一推护天大法出手,顿时把冲在前面的将官击趴在地。“谁再敢动!”
汉王噤若寒蝉。
绝尘师太嫣然自若,不疾不徐地道:“请传钱巽那条走狗!”
徐玉郎回身高喝:“钱巽!”
钱巽本来酒已阑酣,听这一声喝,顿时惊醒了一半。声应气求,不敢不从。
绝尘师太指着钱巽道:“我来问你!十八年前是谁陪朱高煦到了燕山之中的三元庄?是谁夜遇猛虎得到了怪人的指点,找到了避身洞穴?”
钱巽眼望汉王。
汉王朱高煦自然眼弹珠挖,不让他讲真情。
但徐玉郎已经逼近他身边,道:“想活命,要讲真话,否则吃饭的玩艺儿就保不住!”
钱巽想这些个问题不涉及要害,点头也无妨,那样既不违王子,又不伤汉王,于是点点头说:“是我!”
“是谁纵贼擒贼,设下阴谋诡计,奸妻杀夫?是谁堵洞纵火、毁尸灭迹?”
钱巽这才深感事态的严重性,他支支吾吾。
“说!说实话!”徐玉郎逼得很紧,因为他知道,多年来的谜,只有眼前几个人可以解开。
“是……是……”钱巽已经看到了汉王朱高煦的满脸杀机。
徐玉郎的内力紧紧地挤迫着他的前胸,似乎只需轻轻一顶,就足以使他成为肉饼。
“是……是……”钱巽想说……
汉王已知事情不妙,渴骏怒猊般地飞跃近逼,出手突袭。
牛震寰似有发觉,出手一拨,汉王的利爪从钱巽面门前划了个空。
钱巽惊而省悟,承认是死,否认也无好下场,决逃不出绝尘师太的手。汉王既绝情下手,也就毋需再思虑万千了。如实招去,说不定还能换一线生机。他道:“我如实说来,能否免我一死?”
汉王插言道:“钱巽,你敢叛我,必死无疑!”
徐玉郎护定钱巽说:“我担保你,但你要说实话。”
“叶里米丝夫人,能赦小人?”
“只要你讲出实情,当免一死!”绝尘师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