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匪其彭,无咎。
——周易·大有第十四
解:反对邪曲之人与邪曲之事,自无咎。
子夜。
天空黑沉沉的,像一只锅扣在头顶,月儿星儿都躲起来了。
解晶儿在客栈扎缚停妥,好一身玄色夜行衣,蒙头的黑纱把嘴都裹在了里面,只露出了炯炯有神的两只大眼。
她推开窗户,飘然而出,宝剑背在身后。
街上人踪已寂,敲梆打更的报着时辰,从解晶儿隐身的地方走过,身上的酒葫芦大约装得大满了,溢出一股酒香。
她没有惊动他们,身形起落,轻似飘叶,兔起鹘落直扑汉王府。
汉王府她是来过的,那是为了探路,白天化了装踏勘过地形。
汉王府虽不及皇都禁地那样殿阁高耸,气象万千,却也是雕栋画梁,蔚为壮观。汉王府府墙周十里,方布四隅,隅上各建十字角楼,每隔数十丈有一瞭望台,府墙上装了许多锋利连钩,那连钩是从铁板上刨起的。工匠们在上面装了倒钩,连钩整板敷在墙上,不知道的人往上一纵一落,夜行轻底靴便会被铁钩穿透。因此,要进府必须先治住这些铁钩。
解晶儿要探王府,自然多生一个心眼,了解清连钩的情况后,备下皮木屐两双,使展轻功赶路时掖在腰间,因为每一分重量都对轻功提纵术有影响。欲上府墙时套在脚上,底面是牛皮,里层是木板,任铁钩有多锋利也不会再伤人脚底了。
寝院是汉王居身之地,设在汉王府的后半部,院落四周掘以壕沟,蓄满水,沟宽八丈,水深两丈,壕上有桥四座,分有健士把守,一般人难以逾越。即使有轻功提纵术借助杆撑之类越过去,壕那边有陡岸高丈余,若从水中攀岸,不亚于攀登城垣。她伏身在暗处现察了许久。只见寝院里面烛火辉煌,歌管乐舞之声不断飘出。
头一夜,解晶儿知难而退,原路返回。
第二日,迟至三更再进汉王府,她藏身在北桥附近转弯处等待换哨。却原来头一夜她在观察中发现,守桥的健士每隔一柱香换一回哨,来时是四人列队,先经东桥,留下一人,再走南桥、西桥,最后到北桥。来时由集到分,换下的健士却是分别到东桥去汇聚。
解晶儿等去北桥换哨的健士经过时,突然从藏身之地跃出,那健士闻风而急旋身子应变,那边解晶儿手脚快得简直令人眼花缭乱,“啪!啪!啪!”凌空连点那人哑门及脑户两大要穴,那人顿时昏昏沉沉既不能喊又不知喊。
“哑门”顾名思义是制音之穴,“脑户”是督脉,能通三经,是一身之主,如果手法重,把枕骨击碎,手法轻则昏沉不省人事。解晶儿本来只想把他制昏,但又怕昏迷中会呻吟、呼喊,所以,以隔空制穴的手法先制“哑门”,后制“脑户”。这一来健士便如同活尸了。
“他奶奶的都啥时候了,你怎么才来?”守北桥的健士指着燃尽的香悻悻然地说。
解晶儿囊着鼻子,压着嗓子,粗重地回答:“娘的!今儿个跑肚!”
那健士咕哝着把手中朴刀一交,令牌一递,便急匆匆走了。根本没有朝坏处想,也许是屎尿憋急了,也许是饿急了。
解晶儿没有马上行动,她怕有带班的此时会来巡视。
北桥和南桥相比冷清多了,南桥那边人来人往,一会儿走进送夜宵的厨子,一会儿走出抱琵琶的歌女,一会儿又走出下了装的舞姬,灯烛渐渐儿都被吹灭了,独有第四进还亮着。
香已燃去半截,带班的巡视北桥很简单,大老远喊了声:“北桥的,有情况吗?”
解晶儿答了句“平安无事!”
那巡视的就挑着“气死风”灯回头了。
解晶儿不怠慢,一进一进往里闯,绕到第四进一看,顿时愣住了,这里竟有两排带刀健士严密守卫。她急忙止步,猱升上了长庑的龙柱,登高细细观察,也是事有凑巧,从西桥跑进一个健士,手中捏着什么,来到这些卫士跟前把手一摊,居然没有人阻拦就进去了。
解晶儿知道不能硬闯,可是惟今夜一次机会了,等汉玉府发现被制的健士,马上就会严加防范,那时再想进来就难上加难了。她决心搞清楚西桥健士手持的是什么令牌。转念一想,即使搞到了换哨的时辰也快到了,一不做,二不休,推倒葫芦洒了油,今夜既已进了龙潭虎穴,就要搅他个天翻地覆。
四进寝室前的两排十八名带刀健士,除两名立守外,其余正在不停地相向游动,突然间,北门持令牌的健士飞也似的跑过来报告,样子十分惊骇,语无伦次。“报……报告……火……火火……快烧火……”说话间后面第六进房屋腾起了冲天大火,火光卷着焦味漫天飞舞,噼噼啪啪的爆裂声惊心动魄。
“快!留下两个人守卫,其余的弟兄给我救火!”
“快!找锣敲!报警!”
健士们纷纷朝后面第六进房舍奔去。
这突然而起的大火正是解晶儿所为,解晶儿除了宋远阳传授的银河剑法外,还有徐玉郎赠给她的琉火珠,此珠虽然状似丸药,不过二分大小,弹出手见物轻撞即粘着燃烧。
别的寸萤之火,风一吹能熄灭,而独有这琉火珠是见风助燃,风越大,火越旺,非沙土不能压灭,就是压灭了,见风还是能着。
眼见仇人就在眼前,再不出手就悔之晚矣,所以她连施琉火珠酿成大火。
四进门前,人已走散,惟两个健士更加警惕地游动巡逻。
他们两人走到尽头,解晶儿趁他们回转身的瞬间,双手分抖,琉火珠弹出手心袭向两人衣衫。
两健士还没有反应过来,火已经在身上燃烧起来了。两人无奈,拼命朝壕沟方向奔,以图跳进水中灭火。
解晶儿见已得手,大喜。持剑闯进寝室,踢开房门,只见金红屏风后面有一道起花金龙云帐幔,上前用剑一挑,看见金龙床上,汉王左右各有一个女人裸着身子在给他穿衣服。
“好淫贼!看剑!”解晶儿一声娇叱,飞起身子,仗剑便刺。
汉王朱高煦大惊,急忙拉过宠姬猛然推向解晶儿。
眼前白生生两团白肉,倒听解晶儿一时下不了手。
“你!你!你是何人,胆敢行刺本王!”汉王看出对手有些犹豫,一边喝问,一边寻找对策。
“我是你的克星!”解晶儿见了仇人分外眼红,她也看出狡猾的汉王正在寻找脱身良机,于是顾不了许多,立下杀手。那剑左右一荡,两个宠姬白生生的裸体上立刻溅出了一片血花。
汉王朱高煦已无路可逃了,只有掀开锦被,妄想以赤条条的裸体来羞退对方。
解晶儿面对这手无寸铁的裸男,心中泛起的只有厌恶。
汉王朱高煦在向后退,渐渐接近了床头那盏鹤形灯座。
解晶儿道:“恶贼!明年此时是你的周年!”说毕挺剑刺向汉王前胸。只听见呼隆一声巨响,猛然间,整个金龙床突然陷入地中。解晶儿反应灵敏急忙跃身跳起,只见金龙床下陷的地方复又呼隆一声合拢。
“抓刺客!”随着一声声狂呼,解晶儿发现自己已陷入了重围。
原来,解晶儿挺剑一刺时,狡猾的汉王已经摸到了装在鹤形灯座上的暗道开关,整个龙床下陷,盖板合拢,使解晶儿扑了个空。
下面是一片水,金龙床如同平底船溅落一般,并没有溅起多少水花,那床落入水道便成了一条上好的船,汉王穿好衣服,卸下一块床帮,那原来是一条桨。一切都构思得那么精巧。龙床顺水道划动左拐右弯经两道水中铁栅,一道铁水门,钻出水道已是壕沟南侧了。
解晶儿见到手的猪羊,又撒蹄脱缰逃走了,气不打一处来,朝着围上来的汉王府健士们立下杀手。但见火光乱摇,杀声震耳,金铁声声交鸣,解晶儿的银河剑法一招连着一招,似春潮滚滚,众健士一时竟不能近身。
解晶儿一边剑惊疾风抵挡众健士的进逼,一边探囊将硫火珠擎在手,与先前一样如法炮制,烧得他们哇哇乱叫。趁他们慌忙之际冲到门外。然而门外灯笼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昼,云龙子、樱内明一等高手在外圈,朴虎、艾啸天等在里圈,高手云集,可谓水泄不通。
解晶儿急切之间见夺路出逃无望,便摄神定魄,运功将气疑至剑尖,那银河剑法似从手中甩出了一片星芒,剑尖时吞时吐、时啄时磕、时沉时浮、时虚时实、时明时暗,指到剑到,随意而生。朴虎、艾啸天等三人出手围战,那解晶儿毫无惧色。银河剑法动如潮涌,静似湖镜。脚下稳而健,绕行飘转,身似涡旋,剑似狂澜,剑法绵绵如不绝银河滔滔而来。三人虽是力战,但解晶儿却是分敌,令人眼花缭乱的剑尖只是指向一个敌人,而另一手却虚抓一把,似将硫火珠控在手中。朴虎等人知道硫火珠的厉害,所以不敢逼近。这样,才使解晶儿不至于四面受敌。
正当久战不下时,忽然传来一声怪异的铁哨箫声,猛然间,敌手一齐跳出战圈,各收兵刃,蓄势肃立。但是,后圈人开处,走出一人,解晶儿见了不由得欢呼:“十三郎你怎么会在此……”
没等解晶儿话全出口,陡然觉得对方像疯了似的,手持利刃欺近身,不由分说连挽三个剑花。
“你……你……你怎么啦?我……”解晶儿连连想分说,但对方根本不听,毫无放松之意。解晶儿只有震腕挥剑拼命,长剑分鬃,一式大鹏展翅,斜往后一展,随即进行反击。
十三郎是“火圣剑手”徐玉郎自己对自己起的谑称,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解晶儿认错人了,这不是十三郎,而是牛震寰。
何以会认错?自然两人有十分相像之处。
牛震寰不说话,收剑往上一封,掌中剑“关平献印”,右脚往外一踔,一式“怪蟒翻身”,剑锋直指解晶儿前胸,如果解晶儿不闪避,前胸准叫他捅一个大窟窿。
解晶儿退一步半侧身让过,化解了这一险招。你来我去拆了二十几个回合,照准了牛震寰的破绽,抖剑斜刺下盘,其势似凶豹下树,牛震寰急向右挪步,反剑一式“周仓献刀”,剑尖挑住了剑把,解晶儿急用剑鞘去磕,当啷一声,把牛震寰的剑击开。
解晶儿不想恋战,她想问个究竟,所以她划个圈儿跳出战圈,戟指牛震寰骂道:“十三郎,你这个没良心的,怎么翻脸不认人!”
牛震寰不回答,运气贯于剑尖,无极剑法上下左右一荡,剑气指向解晶儿持剑的手腕,解晶儿仿佛觉得被蛇咬了一般,十分痛楚,急忙脱手将剑落到了地下。当然不是缴械,她是想疾转身子,来一个卧鱼,用左手将剑抢过来。她左手使剑同右手一样凌厉。但是,晚了,牛震寰身形快极,已经欺身到跟前,剑锋指住了解晶儿的咽喉,健士们一拥而上,把她绑了起来,推到了汉王面前。
解晶儿未见到汉王朱高煦时已经让牛震寰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这一回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又是身陷缧绁,怎不叫她怒吼呢:“十三郎你是天下第一走狗,你认狗王作父罢,总有一天,我要啖尔肉,喝尔血!”
“哈哈哈哈!我当是谁,原来是解府大小姐,多年不见,没想到会在乐安重见!”
“朱高煦!你这谋王篡位的反贼,你杀戮了多少忠义之士?此仇此恨总有一天要跟你清算的。”
“好啊!好啊!听说你跟个老道学了一身功夫,还听说你杀了你的师父皂衣道人,有这事吧?你跑我这里来大喊大叫什么忠孝节义,好像你是不杀生的解善人……”
解晶儿没想到朱高煦会提到皂衣道人之死,脸上顿时变了颜色,一时气恨交加,一股烈火攻心,竟然晕厥了过去。
“这是一匹不易驯服的烈马,樱内先生,交给你了……”
“在下一定如法炮制。”
解晶儿被抬了起来。
汉王朱高煦走到牛震寰跟前,拍拍他的肩膀道:“牛大侠!就这样干!”
牛震寰抬起头来,眼里一片漠然。
解晶儿十分悲哀,心快要碎了,她不明白这个牛寰寰。
汉王内宅。
回廊曲折,莲池镜明,假山、小桥、柳堤、亭阁把内宅院装点得幽雅别致。画阁碧瓦,飞檐翘首,极尽皇家富贵豪华之气。
汉王朱高煦每到夏至总爱在这里传膳,欢宴手下的死党。
一边摆上酒菜,一边召歌女舞女唱曲伴舞,饮酒赏花,既为消夏,也为联络感情。今日没有请食客,只让健士传来了解晶儿。
解晶儿的双手依然被牛筋缚着,健士推推搡搡将她押到了汉王朱高煦的面前。
汉王不悦道:“哎!谁让你们捆绑解小姐的?”
说着起身去放解晶儿手上的绑绳。
健士上前制止道:“王爷!小心她会武功!”
另一个道:“了得呀!”
“解开!”
“是!”健士喏喏,但不肯上前。
“解开!”朱高煦动怒了。
“是!”健士只得上前去解绑绳,还没等解,朱高煦转至解晶儿身后,暗暗运功,趁健士推搡解晶儿的脊背时发功,解晶儿顿觉得肩头沉重麻木。绑绳解开,解晶儿的双肩已经脱臼,无法再提起双臂来了,而解晶儿还以为是健士所为。
汉王朱高煦对解晶儿别有一番情肠。
如果说当年是解晶儿的青春年少迸发出的韵味使他着迷垂涎,那么如今是一种少妇的丽质使他心弦大动,解晶儿已不是几年前的解晶儿了,雪肤花貌,风致韵绝,往面前一站,虽然反缚着双手,同样是仪态万方。虽然对朱高煦横眉怒目,朱高煦却觉得有一种卓然的风情,是那些只会献媚撒娇、搔首弄姿的宠妃们所不能比拟的。
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没有苦苦追求的那种奇趣。
冒险会产生传奇,追逐会有惊险。
抱虎枕蛟虽有性命之忧,但产生的刺激却是无法言喻的激烈。
汉王朱高煦是员战将,爱骑烈马,爱斗勇悍之士,一生履险如夷。在战场如此,在情场也是如此。
他寻欢作乐素来追求鱼水谐和,旖旎风光。
他虽然十分想把解晶儿搞到手,也可以施暴,凭他的武功,刚才轻轻两下便下了解晶儿的关节,还叫人人不知,鬼不觉,使解晶儿既不能反抗,又没有察觉。那么要想轻荡,便可随心所欲,偏偏他别有追求,不愿意进行那种乏味的发泄。
他很自负,搞女人向来很有耐心,凭他的权势、地位加上耐心,从来是无往而不胜的,因此,他要等待猎物心甘情愿地同赴阳台。
解晶儿已经使他失望过一次了。
那么,这一回解晶儿能俯首贴耳吗?
汉王朱高煦笑嘻嘻地上前道:“解家大小姐,一别多年,久违了。手下人多有冒犯,望乞恕罪。”
汉王朱高煦阴鸷异常,一边阴下毒手,使她不能反抗,一边却笑嘻嘻地套近乎。
解晶儿詈骂道:“恶贼!自古冰炭难相共……”
汉王朱高煦道:“可是炭能化冰,化成融融春水!”
“不要廉耻的东西!”
“骂得好,孤王再不要廉耻,可也……”汉王想揭她的短,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依然笑嘻嘻地甜甜地说:“过去的事纯系误会……”
“误会?怂恿家奴,强抢民女是误会?诬谄我爹爹是误会?害死我多爹是误会?……”
“那是我手下的人搞的,汉王府府大人杂,我又不善理家,食客盈门,就如同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混进一些小人,当了小头目,就背着我作威作福……”
“兵马指挥抓了你的那些不法之徒,你为什么反要加害他?”
“俗话说,打狗也得看看主人面,我的家奴,由我来处治,徐野驴拿王府的人开刀是刮我的脸皮。那天话不投机,他先动手,惹恼了本王爷……一时失手……”朱高煦自是一番诡辩。
解晶儿听他连篇鬼话,暗暗思忖:这贼子撒谎不带脸红的,跟他争也无益,今日既然落在他手,要杀要剐由他了,抱定一条,临死也要咬他一口肉。
汉王朱高煦见解晶儿不说话,以为话已击中她的心,喋喋不休地道:“当初若是知道是解大人家的女公子,我早就下聘礼了,怎么还会发生那样一些事呢!从今起,只要小姐肯归顺孤王,孤王将立你为妃,保你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跟杀父仇人共享荣华富贵?”
“什么仇不仇的,自古以来朝代更迭,有多少人头落地,又有多少人大义灭亲,你父亲实在不是我杀的,再说人已死了,他也不会再告诉你谁是凶手。年轻轻的精力不放在珍惜青春上,反而在仇字上消磨掉光明,不值得。孤王愿意为你父修坟立碑,隆重祭奠,让老人家魂安泉下。”
汉王朱高煦这一番话说得颇动感情。
解晶儿斜睨了朱高煦一眼道:“没想到狐狸也会变成大善人,汉王爷真是练了一副好阴毒的肚功,杀了人家的老的,还要奸骗人家小的,朱皇帝就是靠这兴家建邦呀?”
“放肆!”
“怎么,不是这样?炮打功臣楼!火焚凌烟阁,刘伯温、胡大海、常遇春、徐达……哪一个有好下场?”
“你给我住口!”
“害怕啦!?满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连三岁的孩子也知道你朱高煦是个头上长疮,脚下流脓……”
“你!”朱高煦脸上实在挂不住了,堂堂王爷让人这么连祖宗八代地损,真受不了,“来人!”
“在!”健士一声呼喝,应声而至。
“敬酒不吃吃罚酒,就怪不得孤王了。”
“哼!”解晶儿把脸一扭,“今日栽在你手里,你以为是你姑奶奶技不如人吗?这并不是你的本事,都是那个哈叭狗十三郎……”
“十三郎是谁?”
“不是你的走狗吗?”
“他!他叫十三郎?”轮到汉王朱高煦疑虑了。
“你认错人了!”
“扒了皮也认得他的骨头!我真想不通……”
解晶儿提起牛震寰有另一种仇恨。
“真想不通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六亲不认,过去他不是这样的人……”
解晶儿正在思索,突然有人匆匆进来,见到汉王朱高煦倒地便拜。
“王爷!”
“罗军师来得真好,你给孤王好好治治这匹烈马!”
“王爷……”
“怎么?不敢?”
“王爷……南边……”罗克吞吞吐吐。
汉王朱高煦道:“不要管北边南边,你说怎么叫美人听孤王的话?”
罗克见朱高煦如此沉湎,不由高声喝道:“王爷,天下任什么美女都可以找,独独不能找仇人之女,更不能找武功了得的仇人之女。弄不好,仙草没采着,反让毒蛇咬。”
朱高煦道:“这辈子从我手上过的女人数也数不清,还就仇人的女儿没有臣服过,我一定要她俯首贴耳。”
“切勿为红粉佳人,误了江山。王爷你该问问南边的事了!”罗克的话说得很重,对荒唐王爷似有触动。
“好吧!把解晶儿押下去。”
四名健士各执一手脚,把解晶儿抬了起来。解晶儿此时如同上砧板的生灵,只有听凭屠宰了。
汉王朱高煦见押走了解晶儿这才问道:“南边怎么样?”
“鬼见愁,见鬼去了。崆峒飞鱼也叫猫……”
“青衫道人和黄衫道人呢?”
“也没有能截住皇太子。”
“是什么人在保驾?”
“一名高手!”
“叫什么?”
“人称火圣剑手。”
“火圣剑手?”
“对!”
“怎么从未听说过?”
“新出道的,不过王爷应该认识他。”
“喔!是谁?”
“京师兵马指挥徐野驴的小儿子……”
“那晚没有杀绝?”
“没有,他的小儿子还活着,而且练就了一身盖世武功。”
“什么功?”
“九成宫法,他还破了黄衫道人的天雷掌。”
“呀!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尽啊!”
“是的!”
“皇太子今日能到哪里?”
“出徐州,最近能到峄山,最远能到徂徕山。”
“好!是时候了,兵分两路,徂徕屠龙!”
解晶儿被关进一间屋子,外面看与一般屋子毫无二致,细一看方知四周是铁壁,窗户在屋檐下,一并排六个窗口,都只有六寸见方,而且高不可攀。门一关,犹如铁桶之中,天大的本事也休想从这屋子里脱逃。
也许是防范措施严密,守卫的健士常常在门外偷偷喝酒。
好在有床有被,乐得养息,她首先运功把脱下的骨骱接好,这种通过运气寸寸缩筋的方法接骱是十分艰难的,她只能依墙壁作依托,然后挤蹭使骨骱复位。一只肩膀接下来已是大汗淋漓了。她依在墙上调息,一边怨恨自己错认了人,本来她是指望十三郎援手的,哪知他落落穆穆,淡然无情,她心中充满了悲哀,原以为十三郎是条汉子,对国贼必定痛恨,没想到在汉王朱高煦的面前俯首贴耳、媚骨奴颜,居然像条哈叭狗。
解晶儿并不知道那不是十三郎,那个乖谬、反常和诡怪的汉子是牛震寰。
她抱着的是正常情况下的期望。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这倒是一句至理名言。
解晶儿怨怨艾艾,反而影响了调息,正在集中精神运功,忽然听见门外有扑通扑通的两声响。接着传来呼叫声:“晶姑娘!晶姑娘!”
解晶儿直起耳朵来听,声音来自门缝,是用传音入密的方法传进来的。
解晶北骨碌一下翻身坐起,也用传音入密之功回答道:“你是谁?”
“我叫牛震寰!”
“牛……十三郎,你这条狗!滚开……”
“晶姑娘!咳!你搞错了,我真的不是什么十三郎。”
“你走,我不想见到汉王的狗……”
“晶姑娘!你听我说!”
“我不要!”晶儿深恶痛绝。
“不!你我都在虎穴,你必须听我说!”
解晶儿听他说得恳切,不由得停下来静听。“你有什么谎话就讲吧!”
“凡来到这里的高手,他们都要给服一种药……”
“为什么?”
“那是一种蛊药,吃下去会丧失神志,便成为活尸,听他们驱使!”
“我该怎么办?”
“药还是得吃,你要假装中蛊!”
“怎么才像中蛊?”
“抓你时,我的神情你看见了吗?”
“见是见了,我怕学不来!”
“只要认真,记住自己不认识任何人,不知道任何事,为人变得暴躁,喜怒无常,但一听见铁箫声,你便立即变得俯首贴耳,叫你杀谁便拼尽全力去杀。”
“是谁吹箫?青衫道人?”
“不!青衫道人和黄衫道人最近已经不知去向!”
解晶儿听到这里仿佛像听神话似的,她忽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你真的不是十三郎吗?”
“不是,我是那天与你交手的那个人,本名叫牛震寰。”
“你得露一面我瞧瞧,是真是假要搞搞清楚。”
“我还不能把门打开,这样,给你一样东西!”说着从窗口扔下来一样东西。
解晶儿上前拾起一看竟是自己日常戴在手上的核桃寿星刻像,那是母亲在她过生日时给她戴在手上的。表面看似是核桃,其实是嵌金丝的翡翠镂刻而成,中空,原来藏着犀角、羚羊角、麝香等辟瘟镇惊之药。习武之后,便改盛解毒药了。怎么会落入他手的呢?细细想起那日与他决斗的情景,原来那时觉得似蛇咬一般,便是他用无极天罡剑气断了寿星的金链,趁机偷走的。
难道他蓄谋已久?
为了这个预料中的会面故意那样做的?
想到此,解晶儿打开核桃一看,里面竟是一粒小小药丸。
她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一种奇药。”
解晶儿微一粘唇只觉异香扑鼻。
“十三郎,喔!牛大侠,要我现在就服吗?”
“对!等中了蛊你就不会有清醒的神志,也就不会再去服什么解药了。”
解晶儿遵照牛震寰的话把药含在了嘴中,只觉满口生津。
“晶姑娘!记住!你只有装作中蛊,他们才会给你一点行动自由,只有行动自由了你才能从这里脱身。”
“我不想走,我要你和我一起去杀汉王朱高煦,除掉这个恶贼!”
“不!现在情况十分紧急,我需要你去报一个信……来人了!切记我的话!”
声音消失了。
脚步声渐渐近来。
一阵哈欠声,门外的看守好像刚刚睡醒。
“好啊!你们在这里打瞌睡!看我不报告王爷!”
“别!别!都自己兄弟,不知怎么的猸着了,犯困……再说这屋子固若金汤……”
看守辩解着,其实那是牛震寰悄悄点了他们的睡穴。要不是来人,要不是牛震寰怕暴露自己,他们恐怕这辈子就得这么睡过去了。
大门上锁环叮当。
门洞开了,饭菜送进来。不多会儿,汉王朱高煦踱着方步走来,从门洞里往里看,阴阴地笑了笑。
看守献媚地说:“怎么样?还跟王爷闹吗!姑娘家要懂得循规蹈矩,野丢丢的是没有教养!”
另一个看守道:“瞧!汉王爷赏赐的这些个美酒佳肴,上哪去找……”
解晶儿十分沉静,对他们不屑一顾。
汉王朱高煦把袍袖一拂道:“去去去!多嘴!晶姑娘爱清静,让她自个儿用饭。”
朱高煦带着人走了,留下来饭菜散发着扑鼻的香味。
眼前的饭是不能吃的!因为牛震寰告诉她这里面已经拌上了蛊药。
不知道有蛊药,那么吃下去就毫无顾虑,即使丧失神志也就算了。如今知道有蛊药再去吞食,确实难乎其难。她想万一牛震寰的解药不灵呢?真的中了蛊,从此神志丧失,那么家仇由谁去报呢!……想三想四,转念过来,转念过去,最后还是得回到这饭菜上来。
眼前这饭菜一定得吃,因为事情如牛震寰所说,只有装作中蛊,才有可能获得自由,才可能有机会逃出魔掌。
她硬硬心肠,咬咬牙关,端起了饭碗。幸好,放了蛊药的饭菜不难闻,拨到嘴里有一种诱人的香味。
如同最美丽的蕈是有毒的一样。
她装作中蛊,目光呆滞,神色凄迷,继而又变得分外暴躁……
过了不多久,铁门轧轧打开了。
传来一阵阵呦呦的铁箫声。
解晶儿冲出去,她真的变得谁也不认识,她真的中蛊了。牛震寰的解药根本没有作用。
汉王朱高煦命解晶儿去杀人,命她去杀牛震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