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森思索了几天,终于有了决定,他在拜礼六下午买了两张戏票,头一趟到周家请周小红看戏。
周小红一口答应,还刻意打扮了一番,跟王森去看戏。他俩好像聚精会神地看着,因为在戏棚里,两人没有交谈过一句话。
戏散了,王森道:“咱们去吃顿晚饭吧?你喜欢到哪里?”
“我知道你常到鲁园,就那里吧?”
王森有点犹疑道:“那里有很多熟朋友,说话不太方便吧?到章记好不好?”
“随便你。”
王森叫了两辆三轮车,车子直驶到章记才停下来,章记比鲁园高级得多了,顾客也没有那么复杂,环境清静许多。
两人找了个靠角落的位子坐下,王森请周小红点菜。周小红只点了两个廉宜的小菜,王森加了一个汤,默默地抽着烟。
周小红道:“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的吗?”
王森捺熄了烟蒂,咳了一声才道:“你……的为人,没话说……但我觉得大家了解还不太透澈……所以……小红,我大胆要求你一件事……”
周小红粉脸升起两团红晕,轻声道:“你说吧!”
“我想大家再了解一下,然后才决定,你说好不好?”
周小红捏着衣角,道:“你是男人……难道要我去了解你?”
“不,我希望会多点约你出来走走,不过如果不合适的话……”
周小红涩声道:“你不要误会,我不会求人要!”
“俺不是这个意思……俺一向不会说话,你请原谅……这不单止是你能不能适合俺,还有俺适不适合你!”
周小红脸上红晕未退,也没再出声,菜上来了,伙计退开,她才道:“你自个跟爹说吧……我、我不嫁人也可以。”其实她的心意已表露无遗,不过王森却毫不了解。两人默默地吃着,依这样看来,双方还是难以了解。
星期天叶君儿的寿筵上,还有周小英的男朋友欧阳匡正。欧阳匡正这人长得帅,衣着也入时,还有他是谈笑的能手,尽管王森今天的“状态”已有了改善,但远远给他比下去。
叶君儿对这个未来的女婿,显然十分满意,整晚嘴巴都合不拢来,连一向严肃的周而勇,也不时爆出笑声,幸而周小红不时陪王森说话,吃了饭之后,周小红还特地邀他到后花园吹风。
星期一早上,王森拿着报告去找周而勇。周而勇道:“今早接到一宗案子,黄苏镇镇长给盘踞在沂山的‘天马’流寇打死了!”
王森道:“局长,交给我去办吧!”
周而勇道:“你现在已是处长,不用事事都亲自出马,你给他们指导就行,报告先放在我这里,他们已经在会议室里开会!”
王森连忙走到会议室,开门进去,见里面坐满了人,杨镇首先道:“欢迎王处长!”
王森道:“行啦,办公事要紧,别再开玩笑!”他在旁边坐下,问道,“你们说到哪里?”
小虎子现时已接任当大队长:“刚听黄麻镇新镇长柯兴庭介绍过沂山流寇的情况!”
一个五十左右年纪的男人站起来向王森鞠躬:“王处长好!”
王森说道:“小虎子,你来简述一次吧!”
小虎子道:“根据柯镇长的介绍,沂山有三股流寇,其中以‘天马’这一股最常停留在山上,其他两股,一股以‘半边鼻’为首,另一股的头子外号‘拔千山’;三股流寇,以‘半边鼻’的势力最大,经常远至数十里,甚至百里外洗劫,得手之后,才回沂山休养生息!”
王森点上一根香烟问道:“这股流寇人数有多少?武器怎样?”
柯兴庭插腔道:“详细数目不知道,但总有两三百个人,枪支不少,也有使大刀长矛的!”
“说下去。”
“天马流寇人数最少,只有百来个,但这三股流寇以他们这股最团结,而且大多在附近活动,一击即中后,立即回山。本来的头目是汤三斤,最近死了,由他干儿子田东明继任,田东明年纪虽轻,但看来甚得手下拥戴……”他又将“天马”跟仙石屯和石桥屯的交往说了一遍。
王森有点奇怪地道:“这姓田的倒有意思,为了一个女人,单枪匹马来到仙石屯!”
朱国明笑道:“想不到流寇当中也有多情种子!”
黄成道:“他是色胆包天!”
王森问道:“你们还有什么看法?老胡你先说说吧!”
胡平原道:“我觉得这个人还不够成熟,换作别人一定是拉人带枪,冲进去抢亲!他这样做,不管用意怎样,都欠深思熟虑,所以这个人我认为不难对付!”
林五岭道:“既然这样,咱们便派人去卧底吧!”
柯兴庭道:“天马的人数为什么不多?我听人说过,那是他们要求严格,不轻易招人,里面的人大多数都跟汤三斤好多年了!他们有位军师叫郭茂的,常说兵贵精不贵多,人太多反会成为包袱,所以他们作案的次数并不频密,大概这也是一个原因!”
王森道:“那卧底的计划便难以进行了!还有什么办法?”
杨镇道:“那就强攻吧!”
王森道:“单靠侦缉大队的人数,把握不太大!”
柯兴庭道:“咱们那里有好些保团队,可以协助!”
王森道:“就这样决定吧,到那里之后,先得了解山里的情况和地形,也得提防他们三股流寇联合起来,否则可能要吃败仗!”
小虎子道:“咱们会小心的!”
“胡副队长要多费点心思,有情况随时打电话回来报告!”王森道,“前一段日子,咱们全将精力放在破案方面,流寇又日渐猖狂,省里多有意见,希望咱们侦缉大队再显威风,我也祝大家马到功成!”
第二天一早,田东明便向大家宣布计划:“弟兄们,我觉得咱们老是靠抢掠为生,始终不是办法,所谓上得山多终遇虎,所以我在谢大夫那里养伤时,就一直计算这件事,咱们在山上,没人管,不用交租,不用纳税,按说没可能不能养活自己的,所以我希望大家努力改变一下!”
这是件新鲜事,大家你望我,我望你,只能听不能插嘴。只有郭茂搭腔问道:“大哥有什么计划可以养活自己?”
“咱们可以在山上种菜,养鸡养兔子,还可以做些竹箩竹筐,到山下贩卖,相信经过一段时间,便可以达到自给自足的阶段!”
匪徒们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觉得不可思议,大多数的人都认为田东明娶了老婆,胆气让女人磨掉了,都不大同意。
齐珍姑大声问道:“弟兄们,我问你们一句话,你们觉得快乐吗?”
匪徒们又议论开了,杨集成道:“咱们逍遥自在!”
“这是真心话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今天不知道明日的事,这也算是快乐吗?”
有人回答道:“山下的生活也不大好过。”
“不错,但靠自己努力养活自己,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抬起头来,现在咱们行吗?在山上还好,一下山,便垂头丧气,不敢面对人家!人家问你干什么,你敢告诉他当流寇吗?”
小马道:“现在咱们要走回头路,根本不可能!”
“但路是人走出来的,也许可以另创天下呢!”齐珍姑因为激动,连脸也红了,“山上有了收入,少下山作案,危险便降低了,这是头一个好处;第二点,咱们平日在山上没事做,除了喝酒赌钱之外,还有什么消遣的?难道你们不觉得闷?种种菜,养养小鸡也可以打发时间,又有得吃,有什么不好?我不是勉强大家,不过提出来跟大家商量一下,不过无论如何,我跟东明已决定养些鸡,种点菜!”
郭茂道:“咱们要想重新为人,看来是没指望了,但种菜养鸡养兔的建议,我可也赞成,最低限度可以改善咱们的生活!其实也可以养猪的!”
何清道:“这一点俺也赞成,他妈的,咱们袋里有点钱,要吃点好东西也困难呢!下山买猪肉,又担心这个那个的!”
这样一说,大家都有点意动,田东明接道:“咱们大都是庄稼汉出身,这种活倒难不倒咱们!就把李百亩那笔钱挪二百个大洋出来试办吧!”
杨集成大声道:“俺以前是酿酒工人,我赞成咱们自个酿酒!”
霎时间,又有人提议在山上种豆、种花生、开磨坊等等的,真有点兴高彩烈,于是这个决定终于得到通过。
杨集成又大声道:“大哥补请喜酒的日子,就等咱们第一批自制的酒出了厂才举行吧!”
郭茂道:“各队挑选人手下山购买必需品和种子吧,下午便下山。以后把人分成三个大队,一队开荒,一队巡逻放哨,一队休息,互相轮流!”
黄昏第一批下山购物的人已回来,花了几十个大洋买锄头、菜种、小鸡,于是山上的匪徒便开始忙碌起来,有人砍树做锄头柄,有人搭鸡寮,有人围地给小鸡做活动的地方。
齐珍姑看见这情况,心中说不出的高兴,她忽然觉得自己嫁给田东明实在是个明智的抉择。她在娘家是寄生虫,到山上反而踏实起来,有股自豪感和满足感。
田东明更是高兴,握住妻子的手,道:“珍姑,你真行,将来只怕他们都听你的话,不听我的话了!”
“贫嘴!我要去浇水给他们喝!”
山上的设置逐渐完成,还新建了好些竹棚,丢下了许多年的手艺儿,重做起来,大家都有些新鲜感,有些人起初还有点不大愿意,但很快也有了劲头,自此之后已无人赌钱。连轮到休息的那些人也不肯闲下来,挖草喂兔子、养猪的,反而觉得日子好过。
杨集成主持的酒厂也开工了,他有十足的信心,头一批便酿二十坛酒,准备狂欢,另方面郭茂也不断派人下山筹备婚宴的材料。
田东明身子恢复得很快,他也闲不住,挥动锄头跟弟兄们一起开荒,菜籽已发出绿油油的芽儿了,酒也酿成了,山上就更加忙碌了。
晚上齐珍姑躺在床上跟丈夫说话:“东明,我这一生到这几天才最快乐!再发展下去,咱们山上简直是人间乐土!如果有办法的话,多找几个女人上山,可以组个缝衣坊,替大家做衣服!”
田东明笑道:“首先替咱们的儿子做一套!”
齐珍姑擂了他一下:“人家是跟你说正经的!”
田东明道:“这样只能解决一部份问题,山上人多,食指浩繁,距离自足还远了,今年起码还得下山干两三票!”
齐珍姑脸上的笑容登时不见了,问道:“山上没有钱了吗?”
“现在刚开始投资,支出远远大于收入,虽然还有钱,但下个月开始,天气开始冷了,山上气温更低,大家都要穿棉衣,冬天在山上耕种也有困难……”
“不,有些菜可以耐寒……”
“不管怎样,单只蔬菜一项,咱们也绝对不能自足!不过能像现在这样,我已经很高兴!”
齐珍姑意犹未足,道:“距离我的理想还很远。”
“不能一步登天!不过我现在却想做一件事,很容易做,又很喜欢做的事!”
齐珍姑听得一怔,问道:“那是什么事?”
“在你的身上‘播种’!”
小虎子带队开到黄麻镇,便接到消息,山上的流寇,最近频频下山到市集购物。胡平原问道:“这是什么原因?他们增加了人数?”
镇内所有的人都道:“不像,不像,看情况他们好像要办酒席!”
“办酒席?”杨镇道,“这些流寇可也会享福。”
柯兴庭说道:“看来田东明没有死,大概现在养好了伤,要跟齐珍姑举行婚礼吧!”
小虎子心头一跳,脱口道:“这倒是个好机会,如果咱们能够查明他们在哪一天举行婚礼,趁天黑攻上去,岂不是天助我也?”
胡平原也是精神一振,道:“不错,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无论如何要查明日期!”
柯兴庭说道:“这件事,咱们可以协助!”
小虎子道:“附近的保安队,可以抽到多少个人?枪支有没有问题?”
“有枪的抽百余个人是没问题,但没钱可不行,以前有事调集,都由政府出一笔安家费,但现在镇上库房空虚……”
小虎子道:“省里可以调一部份来,另外请大户们捐助一些吧!首先把人调集在一起,咱们先训练他们几天!”
“调来镇上?”
“不,到远一点的,免得引起他们注意,有了防范,届时就会增添困难!”
胡平原道:“这两件事,都不能拖延,同时立即进行。”
侦缉大队的四十个队员,跟百余个地方保安队员一起去黄麻镇南面十余里的一个山沟里,训练三四天,柯兴庭便派人来通知,山上果然在办喜事,日子是九月廿三日。
九月廿三日距今天只有三天,小虎子下令加紧训练枪法和气力,廿二日休息,廿三日黄昏出发。
侦缉大队的干部开了一次会议,决定将人分成四队,各由杨镇、朱国明、林五岭和黄成带领,小虎子与胡平原是正副指挥。
九月廿一日,每个保安队员都分到一笔安家费,廿二日回家休息,廿三日上午在黄麻镇集合,中午吃了一顿好饭,便分四个方向出发。到达山下时,已靠近黄昏,他们进山之后,先歇息一下,吃了干粮,再继续前进。由于保安队员里面,有很多人上次会经进内山,到达“天马”大营,所以很快便到了那里,可是那些竹舍已拆卸,连人也没一个。
小虎子着急地问:“柯镇长的消息竟会这般不灵?真气人!”
胡平原道:“事不宜迟,快分头找!我估计他们还在附近不远。”
百多人又继续前进,而每队人都有几个探路的先锋,这样找了个多小时,很多人都听到隐约的人声,小虎子立即下令熄火前进,虽然听见人声,但那是深山寂静,而且风大又顺风,实际还有一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