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局长道：“老熊，冯世传的案子你不用理，我另派人处理，免得你分心。”
“是。局长如果没有别的事，咱们要去吃早饭了。”
“你们去吧，我吃过了。”苏局长忽然又抬头问道，“你们现在进行到什么阶段？王队长，你进来一下。”
王森跟他到办公室，苏局长关上门，递了一根烟给他。王森见他眼圈发黑，便道：“局长辛苦了，昨天晚上没睡？”
“别提了……小孩子生病，哭了一个晚上。”苏局长点上烟坐下，“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王森想了一下，便将冯俊国的杀人手法说了一遍。苏局长道：“这只是凭空臆测，作不了准。咱们办案，重要的是证据！”
“我有旁证。”王森又说出林香莉从来不拜神的原因，以及苏州没有潮州柑卖的实况。
苏局长笑道：“这些可能是她在上海买的。王队长，女人是最多变的动物，也许她以前不相信神佛，现在又相信了。”
“我相信这个可能性不大。”
“好吧。既然这样，她又怎会死在那里呢？”
“也许是冯俊国叫她去进香的，然后才乘机杀死她！”
“你既然知道林香莉不拜神佛，冯俊国更应知道，为什么他事后不把香和潮州柑带走？”
王森从容地道：“这一点我也想过了。有两个可能性。第一，当时可能有人在附近，冯俊国急急逃之夭夭；第二，他一时之间忘记林香莉不信神佛的事，须知道冯俊国虽然聪明狡猾，但他不是职业杀手，甚至是第一次杀人，任何人在那种情况杀人之后，也不会像平时那般冷静，我记得第一次‘奉命’杀死一个流寇，事后也慌了手脚，两天都吃不下饭！”
“这个解释有道理，还得进一步证实。”苏局长再问，“杀人一定有目的，你认为冯俊国杀死林香莉的目的何在？”
“我猜想林香莉一定是知道冯俊国的一些秘密，而这个秘密对他十分重要，林香莉不肯妥协，所以他只好杀人了。”
苏局长上身探了过来，问道：“那是个什么秘密？”
“什么秘密，现在还不知道。但相信几天之内，必可以查清楚。”
苏局长哈哈笑道：“我最喜欢跟有信心的年青人合作！好，听听你的办法！”
王森双眼瞪着他，慢慢地道：“我查到冯俊国时常去留园。留园之内，一定有这个秘密的线索留下来。”
苏局长怔了一怔，急问：“你准备掘地三尺？”
王森摇摇头：“不必大煞风景。总有人经常去留园消磨时间的，这些人之中，一定有人看到什么端倪，而且他们也没法再施杀人灭口之道！”
苏局长紧张地问：“为什么？”
王森哈哈笑道：“局长不用紧张，常去留园的人，少说也有数十个人吧？他们可以将这些人全杀光吗？我说再杀这么多人，一定会有人被咱们捉住，到时候还不是要水落石出？”
苏局长哈哈大笑：“王队长，你真是名不虚传！我虽然跟你打赌，但也希望你能赢。”
“那是大家的愿望！”王森长身道，“局长，假如没有别的事，我要走了。”
“好，我听你的佳音。”苏局长忽然又唤住他，“慢……”
王森见他欲言又止，有点奇怪，连忙问道：“局长有话请吩咐！”
“我可以再托你办一件事吗？”
王森道：“局长怎的这般客气？您说吧！”
“我妻舅失踪了，他叫张小鉴……嗯，老熊见过他，希望你有空时能替我留意一下。”
王森一呆，问道：“他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已经两天了。”
“你大可以派人去调查！”
苏局长叹了一口气，道：“这时候正是用人之际，怎可分散人力？何况我不想让人说闲话——因私废公！咳咳，我只是请求而已，王队长不肯帮忙的话也不打紧，反正这件案子就快大功告成，届时再查他的踪迹吧。”
王森心念电闪，脸上却装出同情的神色，道：“苏局长请放心，我一定会替你留意，再见！”
三碟糕团全未吃过，但吃的地点，仍然在黄天祥的后堂雅室。
王森等人很快又谈到冯世传夫妇的死因。熊长岛忧心忡忡地道：“恐怕还要死人！”
小潘不解地问：“为什么？”
“因为知道秘密的绝不止冯家几个人，常去留园消遣的，也有可能知道！”
王森正想说出苏局长妻舅张小鉴失踪的事，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在念王之渔那首“登鹳雀楼”的诗句——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那人一口气念了几遍，王森心头一动，道：“你们先吃，我去去茅坑！”
他走出大堂，忽然见到一个人站起离座，向茅坑那里走去，边走边念着诗句。王森默默跟在后面。
那人到茅厕，指着其中一格，道：“里面！”说着走了。
王森见那格茅厕的木门掩上，想了一下，便念起来：“白日依山尽！”
茅厕里有人以王维的竹里馆诗句应道：“独坐幽篁里。”
“黄河入海流？”
“弹琴复长啸！”
暗号完全对上。王森心想：“欧阳处长怎会这般快赶到？”当下问道：“里面有人吗？”
茅厕里道：“进来吧，还有位子让你蹲！”
王森一手按在腰上的枪柄上，一手推开木门，只见一个汉子背向木门，蹲在茅坑上，却没有脱裤子。他尚在犹疑，那人却道：“王队长进来，你不要大惊小怪！”
王森走进，关上门。那汉子回过头来，赫然是俞定钧！
“怎会是你！”
俞定钧沉声道：“今早欧阳处长五点四十五分给电话你。我知道冯世杰的死讯后，偷偷打电话给他，他叫我跟你联络，暗号是他告诉我的。”
王森仍然不能全信。俞定钧又道：“子弹出现问题，我向你道歉。这是我的疏忽，但枪械不是我管理的，我不该叫苏局长办这件事。”
王森习惯性地吸了一口气，一股臭味冲上脑门，使他精神为之一振：“你找我什么事？”
“欧阳叫我转告你，敌人可能会作最后的反扑，他们会用更加直接的手段置你于死地，你千万小心。现在狼外婆已逐渐露出尾巴，不能功亏一篑！”
“谢谢你跟欧阳的关心！”
“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吗？”
王森想了一下，道：“暂时没有……嗯，有一件事不知道你知道吗？苏局长的妻舅失踪两天了。”他说话时，目光一直停在俞定钧双眼上。
俞定钧十分诧异：“张小鉴失踪？有这种事？我可不知道！局子里其他人知道吗？是什么原因失踪的？”
王森摇了摇头：“他叫我顺便留意一下。”
俞定钧道：“这件事交给我办。咱们明天再来这里联络，联络的暗号由欧阳处长通知你。”
王森应了一声，推门出去，返回雅座。王森再将张小鉴失踪的事告诉熊长岛，熊长岛、老莫和小潘都十分惊奇。王森问道：“张小鉴做什么工作的？”
“信差，不是邮电局的，是市政厅的信差。闲职一个。”
王森目光一亮，道：“也许他的失踪跟这件事有关。”顿了一顿，他忍不住再问，“苏局长的儿子多大了？”
“他早结婚，大女儿已快出嫁了；两个儿子，最小那个今年已十二岁了！”
王森心中立即升上一团疑团：十二岁的男孩，会因生病整晚哭吗？
苏局长在说谎。他说谎的目的是要隐瞒什么？
熊长岛问道：“老王，你又在想什么呢？”
“你们知道苏局长儿子患病吗？”
小潘道：“没听说过，他两个儿子的身体都很好。”
王森道：“你去暗中调查一下，只须知道他儿子昨天是不是病了就行。”
小潘去后，熊长岛道：“咱们去调查有关留园的人吧！”
王森他们查了大半天，先后访问了七八个人都没有结果，看看已近黄昏，家家户户都准备吃团年饭，他们也不好意思再登门骚扰人家，于是收队。他们各自回去吃团年饭，朱国明却拉王森去林建明家。
林建明夫妇十分高兴，还未吃饭，林建明便把王森拉到一旁问道：“王队长，成绩怎样？听说冯老头也死了，真是报应！不过儿子的债，由父亲偿还，却也不太公平。”
王森在他身上拍了一下：“他死得不会太冤！你放心，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我也希望你早日完成工作，去享受你真正的假期！”
谈起假期，王森又苦笑了。现在他也在假期中，但比他以往的工作都要危险！
杨兰烧菜的本领真不赖，摆了一整桌的菜，一半是苏州菜，一半是山东菜，她笑着对她表弟道：“山东菜你吃厌了，吃苏州菜吧！”
朱国明道：“谁说的？我现在也不知道多想吃山东菜！”
“唷，想不到你这般快便想家啦，真没出息！”
王森来苏州后，第一次真正开心地笑了起来：“你不知道，他老想念他在山东的爱人！”
杨兰惊喜地问：“表弟，你有对象为什么不告诉表姐？是谁？”
朱国明红着脸道：“哪有这回事？”
王森说道：“你隔壁那位廖姑娘不是吗？”
“谁说我看上她？”
“那就是她瞧上你了！”
“那女人吱吱喳喳的，话匣子一打开，就说个不停，我才不要娶个长舌妇！”
杨兰道：“长舌妇也有好处。最低限度，她在你烦闷的时候，可以解闷。”
朱国明笑嘻嘻地道：“表姐夫，表姐长不长舌？”
杨兰骂道：“没大没小的，居然连表姐也咒上了！”
林建明捧起杯道：“来，来，咱们喝酒吧！明天是大年初一，你们大概可以放假吧？今晚多喝一点！”
林建明的酒量很豪，王森更是海量，两瓶高粱喝干，四个人没一个醉倒。他们谈谈说说，直至深夜十一点钟，王森才跟朱国明告辞。
林建明夫妇执意要留他们过夜，但王森要等欧阳处长的电话，婉拒了。
两人依然返回苏州饭店，一踏进饭店，都提高警惕，开门的时候，更都是抓住枪柄，生怕店内藏着杀手！
大概杀手们也要吃团年饭吧，房内没有一个人。两人闩上门，松了一口气，王森道：“今晚还是不能松懈，小朱，去洗个冷水浴吧！”
朱国明在洗澡当中，熊长岛也来了。王森道：“今天你不在家过夜？”
“我老家在城外，城内只有一个堂哥哥，吃过团年饭就算了，又惦记你们，还是回来跟你们在一起。”
王森道：“我去邻房搬被子来！”
三人同房，王森跟朱国明睡一张床，每人轮流当值两个钟头，以防万一。王森当的是下半夜，他不断抽着烟，脑海中一直想着这件案子。
有几个问题，他都没法解决。
第一，冯家跟某些官员之间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第二，高市长、俞定钧、苏局长甚至欧阳处长，这几个人，谁忠谁奸？
第三，苏局长突然告诉自己张小鉴失踪，用意何在？
第四，在这件案子中，最高的幕后领导者是谁？现在，他觉得自己要调查的，已不是林香莉的案子，而是这个人！他是不是令这个古城腐朽的蛀虫？
到五点钟，电话便响了。才响了一下，王森便将话筒抓在手中。
“王森先生，长途电话。”
“我就是，请接进来。”
王森以为是欧阳处长打来的，哪知听筒飘来的却是周而勇的声音：“小王，恭贺新禧，万事如意，工作进步！”
王森连忙也送了一连串的恭贺词过去。周而勇道：“我知道你日间四处跑，难以联络，所以要打断你的好梦！”
王森见他这大年初一也关心自己，也同样为公工作，原有的怨气不由消散得七七八八，当下道：“不要紧，我根本已醒来了！”
周而勇道：“我打电话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让你放心。昨早打电话给你的那个人，是真正的欧阳处长。而俞定钧是省里一早安置在苏州的一只棋子，你放心跟他联络，不过要掩护他的身份！”
王森登时放下心头一块大石，道：“你这个消息真是及时雨，我正为此事发愁哩！”
周而勇又关怀地问了他一些近况，然后收线。王森点了一根烟，又有一个长途电话拨进来，这次是欧阳处长，他先跟王森对了暗号，王森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欧阳处长忙道：“他们已在作最后挣扎了，你要小心，也要加重他们的压力，迫使他们全部跳出来！”
“我懂得！”王森又将俞定钧的事告诉欧阳处长。
欧阳处长道：“他应该是最可靠的一个，下次咱们联络的暗号是孟浩然的‘春晓’和李白的‘静夜思’！”
王森见他有收线之意，忙问道：“且慢，欧阳处长，你说俞定钧是最可靠的一个，是不是高市长和苏局长他们便不可靠了？”
“我完全不知道，否则就不会请你去‘引蛇出洞’。俞定钧是我的亲戚，我跟他接触较多，不过这个关系，苏州没人知道！而且他到苏州的时间也不长。”欧阳处长反问，“你是不是觉得他有不可靠的地方？”
“不是……我顺口问问而已！”
王森搁下话筒之前，欧阳处长又告诉他一个消息：“各方面都还没有冯俊国的消息，不过各个对外港口都已严加注意，他应该还未出关。”
朱国明被电话吵醒了，他下床洗了个脸，说道：“队长，你再睡一下吧，我来守！”
熊长岛也醒了，道：“不如早点去吃早饭吧！今日黄天祥还做生意的！”
王森因为跟俞定钧有约，便道：“不用急，九点钟再去！”
八点十五分，王森下床盥洗，床头电话又响了。这次由熊长岛接听，只听他大叫一声：“什么？哦，快开车来接咱们，顺便通知苏局长。”他收了线，立即穿衣服。
王森探头出来问道：“什么要事？”
“留园看守人来报案，说发现冯俊国的尸体，死在留园里，咱们快去！”熊长岛骂道，“他妈的，真狠，去年的最后一天干掉他老子，大年初一又干掉他，想不到大年初一大清早就发生第一宗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