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森、胡平原、林五岭和杨镇,加上司机廖本明乘车到达枣庄镇时,才上午十一点零五分。吉普车就停在镇公所外面,王森与胡平原跳下车,廖本明又开车将林五岭和杨镇送去齐鲁旅馆。
齐声远态度殷勤热情之至,有问必答,可惜这人是位官场老手,说话圆滑,而又常是模棱两可,王森与胡平原根本没法自他口中,掏出新鲜的材料。
齐声远对朱真志的清廉,贾家的乐善好施,则大大地描绘了一番,王森是什么人?一听便知道此人必定得到贾家的好处。当下转个话题:“镇长,齐鲁旅馆的老板是谁?”
“是镇上的富翁古厚道开的,已有十多年的历史。”
胡平原问道:“古厚道跟贾家的关系怎样?”
“马马虎虎,说坏不坏,说好不好,大家都是生意人嘛,而且古家也卖粮食,生意有竞争,表面上和气得很,骨子里怎样,咱们外人便很难知道的了!”
王森道:“镇长,俺来枣庄的事,请不要告诉任何人,告辞了!”
齐声远一边满口答应,一边又问:“队长要去哪里?齐某对镇上一切都熟悉,等我陪你去!”
“不必了!”王森拒绝他的好意,与胡平原跳上吉普车,但拐过街角,他便叫胡平原下车,“老胡,你暂时监视他的行动!”
胡平原下车之后,吉普车便停在齐鲁旅馆处。林五岭道:“队长,咱们已将朱市长几次投宿当晚的住客名单拿到!”
王森跟去账房内,看看住客名单,当他看第二张时,目光忽然停在两个字上:魏云!魏云那天也住在这里,那么朱真志“失踪”四十分钟是不是到他房中找他?
魏云是上海的大亨,朱真志跟他有交情吗?假如有交情的话,应该由魏云过去拜访他才对,这其中有什么奥妙?
王森不由对着那份名单发怔。他又想到一个问题,假如朱真志纯粹是去拜访魏云的,他大可以告诉卫兵。现在他瞒骗手下,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与魏云之间有什么秘密?他俩是不是暗中进行一种交易!
想到这里,王森的心便热了起来,魏云这人非找到不可!
“小林,你去镇公所附近替回老胡,叫老胡打探一下古厚道的地址,然后通知我,小杨你去贾公馆附近走一圈,不要打草惊蛇!”
古厚道这时候正在家里吃中饭,王森与胡平原不揣冒昧,在这时候登门拜访,他道明了身份,古厚道惊诧地亲自迎接。
王森道:“打扰古翁,不好意思!”
“队长的大名,古某如雷贯耳,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请进!”
古厚道饭也不吃,便叫人送茶到内厅,宾主坐下,胡平原先抽烟请古厚道,古厚道未知来意,有点忐忑,推辞了一下才取了一根。
“王队长突然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两字不敢当,王某今次是有点事来请教古翁的!”
“请说!”
王森正色道:“贾大存已死,你应该知道,所以我今日问你的话,你要照实说,以免错误引导政府工作人员!换而言之,古翁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实!你的话,咱们只会作为考虑,不会作为一种证供,所以你大可以放心!”
有关楚老实被朱真志带走,以及朱真志失踪的事,古厚道自然知道,隐约觉得贾大存之死有点蹊跷,他多年来与贾大存表面上是朋友,暗中把贾大存恨个半死,因为什么便宜都会让贾大存占去了!
当下古厚道道:“既然是政府的事,古某是良民,一定会与政府合作,队长,请问!”
王森第一个问题便教他难以回答:“古翁,你估计贾大存生前财产有多少?”
古厚道呆了一呆,半晌才道:“只怕这点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大约呢?”
古厚道苦笑道:“古某实在难以答复,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他是方圆百里之内,财产最多的,王队长,说句令你难受的话,咱们做生意的,有些人表面上看来十分风光,骨子里有苦自知,有些看来寒伧,实际上家财雄厚………”
胡平原问道:“为何会这样?”
“因为有些生意看来客似云来,但真正的利润不大,有些生意利润丰厚,他根本不用有太多的主顾,但贾大存绝不会是表面风光,实际拮据的人,否则他的六十大寿那天的排场,便不可能那么豪华了,老实说,古某明年六十岁,自然也要做大寿,但排场一定不及他,那不是花不起,而是不合算!”
王森问道:“贾大存花得起,是因为他认为合算?”
古厚道道:“对他来说,这笔钱不算得什么,就不存在合不合算的问题,俺估计扣掉收回去的礼物,他还得‘亏’一二万个大洋!”
胡平原吃惊地问:“要这般多?”
“因为他事先规定送礼不许用厚礼,不许超过五个大洋,否则事后原物奉回!这还不包括他在六十大寿那天送给乞丐和救济善堂内的贫苦!”
胡平原道:“现在一担谷才二个大洋多一点,这样说来,他岂不是要花一万担谷?”
古厚道笑道:“换言之,他今年收回来的田租也不够花!”
王森道:“好,咱们谈第二个问题,贾大存财产为什么会这么多?”
古厚道一怔,道:“队长不知道他有很多生意吗?”
“所有的生意都能赚大钱?”
“这就难说,不过他做的生意,好像都是正当的!”
胡平原忙问:“为何说是好像?”
“因为照古某知道的,没有一项是不正当的,实际如何,就不知道。”
王森又问道:“你认识魏云吗?上海棉布大王!”
“那天他来给贾大存拜寿才见到的,以前只闻名而未见过,听说贾大存在上海也有生意?”
“贾家的事,你知道多少,他几个儿子有没有争权夺利的事?”
“这个倒没有听到。”
胡平原忽然问道:“贾大存在外地虽然有很多生意,由谁负责?”
古厚道想了一下道:“大多数由他的两个大儿子负责!”他也发觉疑点,又道,“但奇怪得很,他两个儿子大多数在镇上……嗯,除非外地的生意有心腹处理,但又没听到人家提及!”
三人再谈了一阵,王森与胡平原便告辞离开,然后到饭馆里吃饭。
饭后,两个人便一齐到贾公馆,他们被迎进大厅,林管事问道:“王队长,您要见谁?”
“你们大公子在吗?”
“大公子跟二公子都不在镇上。”
“请三公子和大夫人。”
又是在贾大存生前的那间书房。王森首先将朱真志跟楚老实失踪的事说了一遍,反问他们有什么看法。
贾庆民道:“这是政府的事,假如楚总管真的是毒死我父亲的,政府方面怎样处置他,咱们不但没有意见,而且还非常感激!”
杨镇反问道:“假如楚老实不是凶手呢?”
贾庆民道:“我相信政府会给咱一个交代,我三妈已到城里备案!”
王森问道:“你不觉得朱市长接手这件事,有点奇怪吗?”
周氏道:“咱们全家上下都奇怪,不过民不与官斗,又有什么办法?”
“朱市长这样做,你们有想到其原因吗?”
贾庆民道:“谁知道!”
胡平原道:“听说你以为他是来打秋风的?”
“不错,起初是这样想,但他一直没有表示,咱们也不敢贸贸然从事!”
“经常有官员来府上打秋风吗?”
贾庆民有点尴尬地点点头:“不过,我不方便多说!”
王森忙安慰他:“你放心,咱们不是为这件事而来的!嗯,你家在外地还有什么生意,可否告诉我?”
贾庆民看了周氏一眼,说道:“咱们在青岛有家面粉厂,在烟台有家买包子的小店,在上海则有一家餐室,兼营西式面包!”
“这都是小店,何必劳师动众到外面去办?”
“这是我父亲生前的意思,主要是先有面粉厂,产品销到别的城市,包括上海。后来见生意发展不太好,所以去烟台卖包点面包的小店,不想生意还不错,所以又到上海开!”
“在上海只做那一点生意,为何魏云会认识令尊?”
“家父曾去上海呆过几个月,魏老板常到餐室里吃饭,所以认识上了,后来还做了朋友。”
胡平原道:“这也不足以令他这赴枣庄祝寿!因为枣庄跟上海之间的交通并不方便!”
贾庆民对答如流:“主要是因为前年魏老板因一批货不合格,被客户退回来,资金周转不灵,向我父亲挪了一笔钱,解决了他的困难,这个交情还真大,他就不得不来!”
王森接问:“还有一个问题,在上海青岛和烟台的生意,你们好像没派人去料理!”
贾庆民道:“都有可靠的人料理,大哥跟二哥隔一段时间才去看账。”
胡平原又问:“楚老实为何去上海,他一向不负责生意的!”
“他是为了筹备先父之六十寿辰而去,主要的任务是去采办寿筵要用的材料!他办事细心,有责任心,又老实可靠,先父很信任他!”
“至于令尊因服春药而死的事,你们有什么看法?”
周氏答应:“现在也不敢肯定先夫是不是服食那种药而致死的……都怪咱们没请大夫来验尸……因为他那种死法,传出去很会影响声誉!”
“据知朱市长已有了药物的化验报告,夫人还怀疑什么?”
周氏道:“也许有人在事后才在药散中加进西班牙苍蝇,因为当时外子刚过世,我只顺手将那些药放在桌上!”
这个观点颇为新鲜,王森与胡平原都是一呆,胡平原咳了一声:“说句难听一点的话,尊夫有没有服药,当时你们跟他……在一起,一定会知道……到底跟往常是否一样,你们一定知道!”
周氏老脸一熟,讪讪地道:“这个当然知道,但谁分得出这是原本的‘二龙散’的功效,还是西班牙苍蝇的功效?”
她再度提到西班牙苍蝇,令得王森心头一跳,改口问道:“夫人,三公子,府上还有谁在以前见过魏老板?”
贾庆民道:“除了先父之外,只有大哥跟二哥有可能见过,因为他俩去过上海收账,也许楚总管也见过!”
王森长身道:“今天咱们便谈到这里为止,以后可能还会来打扰你们!”
贾庆民道:“像队长这样的态度舍下随时都欢迎,也会跟你们合作的!不过朱市长跟楚总管失踪的事可能另有原因吧?”
王森忙道:“这个当然,咱们并无认定是府上行为的,三公子请宽心,不过他既然在贾庄逗留了很长的时间,王某就不得不来这里了解一下!何况楚诚实还到省里向咱们要人哩!”
贾庆民脸色微微一变,道:“哦,有这种事?”
胡平原紧紧“咬”住:“三公子认为他不该去吗?”
“不是这个意思!”贾庆民急道,“因为他当时在舍下并没有提到,所以有点奇怪而已!”
王森忽然道:“三公子,俺可以跟你二妈和三妈见个面吗?”
“可以,她们都在家里!”
祝氏跟潘氏落落大方,王森问了潘珠娘几句话,她答得很得体,可惜小贺不在,否则他们会感觉到潘珠娘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
王森忽然把楚诚实到省里“告御状”的事,对潘珠娘说了,潘珠娘的反应跟贾庆民一样,王森与胡平原都看在眼内。
出了贾公馆,胡平原便道:“楚诚实这件事有蹊跷,值得推敲!”
“不错,不过贾公馆上下早有了准备,不容易打开缺口!”
杨镇问道:“难道队长另有良策?”
“不错。”王森道,“我的策略便是先到外围去,因为那边的防守不会像这般严密!”
林五岭问道:“外围是哪里?”
王森笑道:“你们猜猜看!”
胡平原道:“队长,您不是要去上海吗?”
“让你猜着了!俺想去办两件事,第一件是查魏云,第二是查贾家的餐室!”
杨镇问道:“魏云有什么值得咱们劳师动众的?”
“有两个原因。第一,他那天跟朱真志在齐鲁旅馆内;第二,贾大存做大寿那天,只有他由上海回来。别忘记西班牙苍蝇!假如他没有问题的,剩下来的,便只有贾庆国和贾庆家了,因为他们也去过上海!但以魏云的嫌疑最大,因为那种药不是随便可以买得到的!”
杨镇笑问道:“队长,您带不带咱们去?”
“当然要带了,俺一个人办得了什么事?”
林五岭接说道:“是啊,人生路不熟嘛!”
“不,我曾经在上海待过两年,不过那已是多年前的事了!”王森双眼露出回忆的神色,“那时候,我跟师父到那里卖艺,也结识了几位朋友,不知他们是否还健在!还有,咱们要带一个人去!”
“谁?”
“本来最佳的人选是小贺,但他尚未复原,只能带齐声远去了,不过先别通知他!”王森道,“现在咱们先到镇公所挂个电话给周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