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唐匡带着老婆、女儿去宋大全家拜年,不料大门竟然被“铁将军”守住。
唐匡的老婆温秀娘讶然问道:“孩子的爹,二嫂去了哪里?”
唐匡女儿唐珍珍道:“娘,城哥一定是去别家拜年。”
唐匡眉头一皱,道:“要拜年,也得先到咱家。周福,你向邻居问一问。”
周福是唐家的长随,他应了一声便去问宋家的邻居,半晌才回来道:“老爷,邻居马大娘说宋二嫂昨日傍晚出城,说要回娘家。”
“哦?”温秀娘道,“怎会昨天才回娘家?也不说一声,二嫂不是这种人。”
唐匡淡淡地道:“回去吧。”
他回家便立即吩咐孙翩去调查。
朱四妹的确是在大年夜的黄昏离家。她选择这个时候,有两个理由。第一,赌场已歇业,到初二才开门,唐匡与他的亲信一早已到唐匡家准备吃午饭;第二,城南口那家车行还有未停业的马车夫。
朱四妹不慌不忙,只带了几件内衣裤和细软,穿了一件枣红袄子,装作串门子的模样,向邻居马大娘交代了几句,便拉着宋建城出城。
到城南口那家裘记马车行,果然见到那里还有两辆马车停着,朱四妹道:“老板,有车子要去福山吗?”
“福山?来回四五十里路,怕没人去吧。”裘老板头也不抬地应着。
朱四妹直趋柜台,放下一枚大洋,道:“这是给你买烟的。”
白亮亮的大洋,不由裘老板不抬起头来,忙道:“啊!原来是宋二嫂,你要去福山?”
“娘家有点事,赶着回去,请你帮帮忙。”
“别人不行,你二嫂子要一定行。”宋大全这几年在烟台风头之劲,裘老板可不是不知道的,黑白道的人都怕他几分,何况他一个生意人。以前朱四妹回娘家,也一向光顾他的,他更不能不奉承。
“二毛子,你死去哪儿啦?快送宋二嫂回到福山去。”
一个头发稀疏的汉子走了出来,裘老板道:“二毛子,拿些年糕带在路上吃,送宋二嫂一趟。”
朱四妹道:“这个给你过年买糖。”她又塞了一个大洋给二毛,这是打赏的,一个大洋可不是开玩笑。
二毛子忙道:“这个……太多啦,俺受不起。”
“要麻烦你,连年夜饭也没让你吃上,应该的!老板你说说吧。”
裘老板道:“二毛子你就谢了吧。”
“谢你啦,宋二嫂。”
裘老板道:“快去快去。”
朱四妹道:“老板车费……”
“一个大洋已够啦。”
朱四妹拉着宋建城上了一辆干净的马车,二毛子一抽马鞭,马车便驶出了。
二十来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二毛子急着回去,不断抽鞭,七点半钟便已到达福山镇,二毛子道:“二嫂,你家在哪儿?”
朱四妹道:“就在镇口下车,俺要找个亲戚。”
二毛子停住了车,朱四妹拉着宋建城下车,二毛子便驾车回去了。
宋建城已昏昏欲睡,下了车道:“外婆不知睡着了没有?”
“你以为外婆跟你一样贪睡?”朱四妹忽然停在一栋土屋之外,轻轻地敲起门来。
宋建城惊讶道:“娘,这不是外婆家呀。”
“别吵。”说着门打开,露出一个老汉的面孔,朱四妹忙道,“周大叔,吃过饭没有?”
“是你呀,四妹!刚吃过,回娘家串门子,怎不早通知?”
“大叔,侄女有急事要去平林,你马车有空没有?请载侄女一程好不好?”
平林离福山只有五六里路,而且路很好走。周老头道:“你去平林找人?”
“是的,找个亲戚。”
“这时候去?”
“不能再等。”
“好,俺送你母子一程。”
周老头在马车上问:“四妹,什么事儿这般急?”
“大叔,侄女有件事要求你,请你别告诉我家,说我来过。”
“呀!他们不知道?”
“不知道,我男人家一个亲戚有事,不能不去!你记着呀,千万别告诉别人,不然侄女向你叩个头。”
“哎呀,你说这种话?大叔的嘴紧得很!呶,前面就到了。”周大叔将车停止,朱四妹下车时塞了一个大洋给他,周老头起初不肯要,但拗不过朱四妹的好意,只好收了。
朱四妹拉着儿子在街上急走,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看来十分老实的人,便问他:“请问英姑住在哪儿?”
那人看了她母子几眼,道:“请跟俺来。”
他带朱四妹来到一栋小砖屋前,敲打着门:“英姑,英姑,有人找你们。”
过了一阵,门才打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问道:“是谁找我呀?”
朱四妹向她一笑,道:“俺是马大娘的邻居……”
英姑“哦”了一声:“大姐叫你来的?哎,为什么这时候来?幸好路上平安,进来吧。”
三人进了屋,只见屋里收拾得十分干净,朱四妹未来之前已向马大娘打探清楚,知道英姑一早便孀居了,膝下无子无女,独自一人居住。
英姑十分热情地道:“你们吃过饭了?”
宋建城道:“下午吃过年糕,晚饭还未吃。”
朱四妹骂道:“馋嘴鬼。”
英姑笑道:“姑姑去炒些年糕,反正家里菜多得很!这孩子十分精灵,是你老几的?”
“只这一个,叫建城。”
“妹妹,你怎称呼?”
“城里的人都叫俺宋二嫂。”
“二嫂子,你等一等。”英姑走进灶房,朱四妹叫儿子在厅里坐,自己也走进灶房。
“二嫂,你厅里坐吧。”英姑说道。
“不,小妹有话要跟你商量一下。”
英姑往灶堂里送了一把干草,道:“你说呀。”
“小妹想在你这里住几天,不知道是否方便?”
“欢迎!”英姑看了她一眼,道,“跟丈夫闹别扭?告诉你,能忍耐就忍耐一下,像我,到了没有男人的时候,才发觉他的好处。”
“不是,咱是来避仇家的。”
“啊?什么仇家?”
“英姑,感谢你的热情招呼,不过我自己也不知道仇家是谁,不过你放心,咱母子住几天,就要到别的地方去。”
“好,我不问,需要我帮忙的,你就说。”
“谢啦!等过了年,我想找一辆马车,送咱们母子去青岛,你有妥当的马车夫吗?”
英姑笑道:“这倒是问对了人,我表弟就有一辆马车,还是新的,现在歇了。明天我到他家拜年时,就跟他说说。你放心,他人老实得很,三十六岁的男人,气力好得很。”
“那敢情好,车资我会多付,就不知道你那表弟住在什么地方?”
“离此只两里路。”
朱四妹掏出五个大洋来,放在英姑手里:“这给你买东西吃的。”
“哎!我的好妹子,你这算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是个热心肠的人,但如果你不收,我心里就不舒服。”
英姑想了一下,道:“好吧,我就厚颜收下了,我大胆多问一句,你想在青岛待下去?”
“我想到上海去。”
英姑默然,半晌才道:“我膝下无儿,刚才一见到你儿子,不知为什么就……”
朱四妹道:“你疼他,等下我就叫他向你叩个头吧,就算是你的干儿子。”
英姑眉开眼笑地说道:“我哪有这福气。”
“你肯认他,是孩子的福气。”
英姑笑道:“那我就厚颜答应了。”
朱四妹再问:“大姐,你家还有什么人?”
“最亲的就是我大姐,再下来就是表弟一家。”英姑答道。
“假如小妹求你一同去上海,你肯不肯?”
英姑道:“我可是喜欢东奔西跑的,这不是问题,但是咱们乡下女人到上海干什么?听说那里什么都要钱……”
“钱可没问题,只要省一点,够我们吃一辈子的,路上花用都由我来付。”
“这怎好意思?”
“大姐,你为人热心,我一见就投缘,所谓相识满天下,知己无一人。能遇到一个知己,什么也不用计较。”
英姑道:“好,冲着你这句话,老姐姐又厚颜答应你了。”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
英姑的表弟叫夏波,长得十分结实,他是在新春初五驾着那辆双套马车来的。英姑十分干脆,只带上细软和衣服,其他的都留下来给他表弟。
马车车厢十分宽敞,装上东西,坐着三个人还宽松得很。英姑还把年糕、包子带上车,马车在朝阳中驶出平林,向南驰去。
由平林到青岛有四百里路程,夏波早起摸黑,在正月十五元宵节便到达青岛了。朱四妹给他一点钱,托他去买往上海的船票,又算了车资给他。
船是在正月十七日启航的,夏波在客栈里陪他们三个人歇了两晚,送他们上了大船,然后才回去。
朱四妹一向十分节俭,因此颇有些积蓄,加上年终唐匡送来三百个大洋,数目倒也颇为可观。到了上海之后,便买了一个小地方住下。
宋建城不时问母亲搬迁的原因,朱四妹以“为让他学好本领”为借口作为理由解释。她首先送孩子入学,小学毕业之后,利用漫长的暑假替他找了个上海最有名的拳师——方正心学武。
方正心择徒极严,但宋建城除了聪明之外,体内还遗传着父亲武人的血液。暑假两个月的考验期,顺利过关,便正式举行拜师礼。
那天,朱四妹特别在饭馆里订了两席酒席,广宴方正心的门徒。另外方正心也请了几位同行赴宴。此后宋建城日间上学,晚上便跟方正心学武。
一年之后,朱四妹告诉宋建城实情——朱四妹利用英姑的关系去信给马大娘,问清了情况:宋大全不曾回过烟台,而唐匡的生意却越做越大,除了赌场之外,还兼营其他正当的生意。朱四妹即断定丈夫已遇害,而凶手就是唐匡。
宋建城听了这消息之后,如晴天响了个霹雳,他一向十分敬重伯伯,料不到他竟然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朱四妹要求儿子长大之后为父报仇,宋建城完全接受,因此更加刻苦学习。
光阴似箭,一晃眼便十二年,宋建城已长大成人。他体格高大,兼且俊朗,而且因为读过书,又在城市里长大,气质上跟他父亲有很大的不同。而这时候宋建城也修完了中学。
宋建城一拿到那张文凭,回家第一句话便道:“娘,我要回去烟台报仇。”
朱四妹虽然只读过两三年书,但见识与一些妇女不同,她微笑反问:“你有把握?”
“唐匡的年纪已大,我有把握为爹报仇。”
朱四妹笑道:“唐匡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有很多人。”
“我有把握以一敌四。”
朱四妹摇摇头:“这不是最重要的!要对付唐匡那条老狐狸,除了力之外,还要这个。”她用手指戳一戳脑门,“这是他往日常教你爹的!换句话说,要智勇兼备。而且你要有猎犬的本领,才可以捕杀狐狸。”
“我学文习武,一向都胜过别人,相信可以对付……”
“你不要急,十二年都等得,再过两三年又有什么打紧,我不能让你失败。你一失败,不但你爹的仇无人可报,我也要失去唯一的儿子,而且宋家从此便要绝后了。”
宋建城似泄气的皮球,问道:“娘,那我该怎样办?”
“明天我请方师傅吃饭,你替我邀请他。”
朱四妹请方正心介绍一个神枪手,作为教导宋建城枪法的师父;第二,朱四妹知道方正心的徒弟有的替人作保镖,她希望方正心也能为儿子介绍一份这样的工作,而且最好在全上海最复杂的地方——外滩工作。
起先方正心不同意,但朱四妹说出实情,最后说服了方正心,方正心临走时,道:“二嫂,不瞒你,我方某人活了一大把年纪,见过的和教过的徒弟,城儿几乎是最出色的一个,方某不但视他是徒弟,也当他是自己的儿子那样尽心教导……”
朱四妹忙道:“方师傅的恩德,城儿也时常提及,咱们一家都不会忘记。”
方正心道:“说真的,我五个儿子也没有一个比得上他,目前他的功夫在我徒弟之中,还不是最高的,但假如他能继续努力,将来方某还想将位子让给他……”
朱四妹忙道:“这怎成?他上面还有二十多个师兄。”
方正心摇摇手,道:“方某自会妥善安排,当然现在为时还早,何况我还未达退休的年龄。”他顿了一顿,又说,“所以这件事你便交给方某,方某会替他安排一切。”
朱四妹道:“那我就先谢啦!我的目的是把他训练成具有猎犬般的敏锐,除了有随机应变之力外,还要冷静稳重。”
方正心哈哈一笑:“方某见过的青年可不少,一般聪明的人,都容易满足,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但城儿便没这个缺点,我喜欢他的就是既聪明,又能吃苦。”方正心言毕便告辞。
过了三天,方正心便带他到一位西洋人的家里。这位叫积奇的法国人有神枪手之称,宋建城拜他为师之后,每天都抽出两个小时到他家花园内练习。
积奇起初看他不起,但宋建城进步神速,令他甚为惊讶。三个月之后,他认为宋建城已无须再跟他学习,而且还介绍一个日本武士给他认识。
这日本武士是他们法国领事馆由日本重金礼聘来的柔道高手。宋建城又跟他学习柔道,由于宋建城有深厚的武术根基,进步之速,令一向眼高于顶的佐田刮目相看,而与此同时,宋建城在晚上又跟一位中国籍的枪手,继续深造他的枪法。
又三个月,宋建城自信已可双枪连发,几乎百发百中,所欠的只是经验,便又到一家侦探社做助手。
宋建城毕业后一年,日本武士佐田推荐他到领事馆做他的助手,但遭宋建城婉拒。积奇却介绍他到一个中国籍的老板——林顺那里工作。
宋建城将这件事告诉方正心,方正心笑道:“这是你的机会,去吧。”
宋建城有点奇怪:“师父,我在林顺那里可以学到什么?”
“林顺表面上是生意人,他跟法国有生意来往,但骨子里他干的是些见不得人的生意,跟外滩及市内的各个黑势力有很多瓜葛,这岂不是一个好机会?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一切要小心,那是需要卖命的。”
宋建城毫不畏惧,道:“人就是要在艰难和危险的环境中,才能迅速成熟。”
方正心突然沉下脸来,道:“还有一点我要先声明的,你在那种地方可以学坏,但不准借势欺侮善良,否则方某便要将你逐出师门!记着,你到那种地方是一种训练,不是去助纣为虐,因此我希望你所作所为是与各大黑势力周旋。”
宋建城心头一凛,忙道:“城儿不敢忘记。”
“也不要忘记将你辛苦养大,又对你抱有极大希望的母亲。”
宋建城在林顺手下干得很好,由于他知识和技俩全面,加上在侦探社工作过,有勇有谋,晋升极快。由一个打手开始,两年后他已是林顺的左右手,并且得到一个外号——上海之鹰。
“上海之鹰”四个字不但是用来形容他晋升之速,而且形容他的勇猛和本领。
林顺已将宋建城当作心腹亲信,分红极多,而且打算将自己的干女儿许配与他,但宋建城却在这个时候向他请辞。
起初林顺十分慌张,以为是对头人要聘请他对付自己,经宋建城的解释才释了疑虑。
林顺当然不想宋建城离开,但宋建城去意极坚,林顺无可奈何,要替他开个辞别宴会,但却为宋建城婉拒。他只向林顺提出一个要求:带走他的两个助手徐南生和彭哥。
林顺希望以后宋建城回来之后,还能帮他,所以便一口答允。
宋建城离开林顺,是朱四妹的意思。她多方打探知道自己的儿子已成材,足可与唐匡周旋,便决定让他回山东报父仇。
行前两日,朱四妹将烟台城的情况仔细告诉了他,最后将她在雪地捡到的两颗子弹壳交给儿子。
英姑则交了一块玉坠给他,也叮嘱了他一番。宋建城答应经常写信回家报告一切。
宋建城临行前一晚,特地设宴答谢诸位师父的栽培,然后他就穿着一套西装,带着徐南生、彭哥出发。
宋建城到了山东,在各处走了一下,然后在腊月下旬,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进了烟台城。
十五年的时间不短,宋建城已由一个孩童长大成人,但烟台城的变化却不大。宋建城依着母亲的描述,在城内各处走了一匝。
烟台城不时有外国人出现,但中国人像宋建城那样穿着笔挺的西装、头戴毡帽,外披洋大衣的人却极少,因此宋建城一到烟台,便引起人们的注意。
宋建城脸上挂着笑容,带着徐南生和彭哥到烟台旅馆投宿。他们三个人开了三间毗连的大房,徐南生住在中间那一间。
宋建城到了烟台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到四海钱庄存钱,一存便是三千个大洋,掌柜的对这位贵客殷勤有加,叫人送上烟来。
宋建城微笑摇头,抽出一根雪茄来,徐南生连忙替他点燃。掌柜钱先生看看自己那包土烟,大感寒酸,忍不住问道:“大爷,你从哪儿来的?”
“阿拉是上海人。”
“上海人?大爷是来咱们这里游玩的?为什么带这么多钱?”
宋建城喷了一口烟道:“钞票谁会嫌多,是不是?也许阿拉要在山东做点生意!嗯,掌柜,山东有什么生意好做的?”
钱掌柜笑道:“所谓戏法人人会变,只要有本事,什么生意都好做。”
宋建城哈哈笑道:“也许阿拉也该开家钱庄,哈哈。”说着存款单据已弄好,徐南生取了单据便走,钱掌柜亲自开门。
宋建城忽然停步,道:“阿拉听人家说,你们这里的满堂春姑娘又多、又漂亮……”
钱掌柜忙道:“对对,不错,大爷有兴趣?”
“哪一位姑娘最好?”
钱掌柜陪笑道:“所谓各花入各眼,这个你可问问牡丹。”
“牡丹?”宋建城心头一跳,“牡丹最红?”
“不,以前牡丹也是里面的姑娘,但现在她可做起鸨母了。”
“鸨母?阿拉上海叫妈妈,那是她开的吗?”
钱掌柜哈腰道:“这个咱不大清楚,大爷最好自个去问她,你慢走,不送。”
宋建城与徐南生和彭哥,是在黄昏的时候到满堂春的。挨年近晚,里面的生意大大不如平日,因此一进去,人都围了上来。他们虽然未见过宋建城,但下午早听人说有这么一个人了。
宋建城道:“叫你们妈妈出来。”
他说话自有一股威严,牡丹自内听见,连忙跑了出来,宋建城问道:“你就是牡丹?”
牡丹一怔,陪笑道:“大爷,你怎知道我的名字?”
“刚才四海钱庄的掌柜说的。”
牡丹眉开眼笑:“我早知道你们一定会来,这个烟台市除了咱们满堂春之外,还有哪一家配得起你大爷的身份。”
宋建城见她徐娘半老,风骚犹存,不由忖道:“难怪爹以前迷上了她。”当下道:“咱们还没吃饭,你找三个最好的来陪着,要能过夜的,阿拉在上海混大的,可别当阿拉是冤大头。”
“不会不会,咱们烟台的人老实。”牡丹喜孜孜地带他们到一座小厅,不久便带来了三位花枝招展的女人,妮声道,“大爷,酒菜过一会儿就送来。”
宋建城唤一个叫玫瑰的女人坐在自己身旁,牡丹有点奇怪,因为三个女人当中,玫瑰的年纪最大,不过她自然不会反对,道:“玫瑰,这尚爷是上海的富家少爷,你得小心侍候。”原来宋建城不想透露身份,诈称自己姓尚名英,查实是“上海之鹰”的简称和谐音。
玫瑰笑道:“尚爷,你这姓可有点奇怪。”
“不奇怪,根据姓谱一书所记述,咱们这一系的祖先便是大名鼎鼎的姜太公姜子牙。”
说着笑,酒菜已送上来,众人立即吃喝,牡丹在旁冷眼旁观,觉得宋建城年纪虽不大,却是头“老雀”,绝非“雏鸟”,颇感失望。
酒足饭饱之后,宋建城便道:“玫瑰,咱们进房吧。”
玫瑰故意吊他胃口,道:“还早嘛,再坐一会儿吧。”
“阿拉路上辛苦,要早点休息!你是不是不方便?”
玫瑰反吃一惊,怕失去一个好主顾,忙道:“那就进房吧!秋香,到房里去烧炉火。”
“哈,阿拉倒没有想到你们这里没有暖气。”
牡丹问道:“尚爷,听说上海是个好地方,到底怎么个好法?你倒说说,让咱们这些乡愚开开眼界。”
宋建城为了消除别人的疑惑,便仔细将上海的风俗和奢华说了一遍,然后搂着玫瑰进房,徐南生与彭哥也分别带自己的姑娘进房。
进了房,炉火正旺,房内暖洋洋的,玫瑰替宋建城宽衣,又端了一盆热水给他浸脚,最后她爬上那张大床,跪在他后面,替他捶背。
宋建城问道:“侬是烟台人?”
“不,俺是马石店人,谁愿意在自己的故乡卖笑。”
“上海就不一样。你来烟台多久?”
“年多……”
“骗我,不止,老实说。”
玫瑰咬了一咬嘴唇,道:“三年多。起初不在这里,是做人家的丫头,后来因为打碎了主人的一只旧花瓶,所以……就……”
宋建城“哦”了一声:“哪家主人这般狠心?一只花瓶难道贵过一个人?”
“他说那花瓶是清朝的。”
“他到底是谁?”
“你不认识的……他叫唐匡。”
“唐匡?”宋建城目光登时一亮,“你在他家待了多久?”
“两年,你认识他?”
“不,阿拉来山东老是听人家提起他,他做什么生意?”
“跟你说,你别告诉别人……”玫瑰道,“表面上他是开磨坊、旅馆、酒楼的,其实他还开赌场,这满堂春是他的。”
“不是吧!我听人家说,这满堂春已经有二十多年的历史,那时候他还未发迹吧?”
“三年前他买下的。”
“满堂春很赚钱?原来的老板为什么要卖?”
“一来是他出的价钱高,二来原来的老板年纪大了,三是唐匡在烟台市,是个跺跺脚城脚颤动的大人物,官府的人都要给他面子,何况百姓?”
宋建城不动声色地问:“他哪来的势力?”
“官府里有他的人,地方上的黑势力也听他的,当然他自己也有一大批打手,最近他又去青岛发展了,不过听说不大顺利。”
“他手下有些什么厉害的人物?有没有儿子?”
“他三个老婆,都没替他生孩子,只有发妻给他生了一个女儿,所以他收养了三个儿子,赌场里的事都由他一个亲信孙翩负责。”
“他女儿嫁了没有?”
“听说唐姑娘已经二十岁了,就还没嫁人。求亲的人可不少,但没有一个让唐家看得上的。”玫瑰奇怪地问,“尚爷,你问这些干什么?”
“阿拉听说过他的赌场,明天想到他那里玩几手,当然要问清楚。”
“你别去,那是一个吃人不吐骨的地方。”
宋建城问:“玫瑰,你还要替他干多久才能自由?”
玫瑰闷闷地道:“还差九个月……”
“你想不想早点离开火坑?我明天带你去那里走走,包你可以赚几百个大洋,让你赎身,还可以改良嫁人。”
玫瑰忙道:“不好,我从来未听人说过有谁可以在他那里赢大钱的,尚爷,我谢谢你的好意,那种地方你不该去。”
宋建城看了她几眼,觉得她沦落风尘虽已多年,但心肠仍然很好,便反身把她抱住,道:“你放心跟我去,我保你不会吃亏。”
玫瑰道:“玩玩就好,别把身家赔上去……嗯,尚爷,你成亲了没有?”
“老是陪女人睡觉,但她们没有一个是阿拉的老婆。”
玫瑰有点忧伤地道:“你们有钱人真好。”
宋建城笑道:“别说这种话,咱们今晚儿要高高兴兴才对。”
玫瑰强作欢颜,事实上也不太困难,因为这个嫖客的条件实在太好了,好得有点令她受宠若惊。当宋建城将她的衣服脱光之后,她忍不住问道:“尚爷,你为什么要挑我?荷花跟黄菊比俺都年轻貌美。”
宋建城一笑:“比她们更漂亮的女人我也见过,阿拉要的是特别一点的。”
“俺是什么地方特别?”玫瑰躺在宋建城的臂弯里,有点羞涩。
“你风尘味不重。”宋建城手指头在她胸脯上左右戳了一下,“还有这个地方。”
玫瑰样貌虽然比不上荷花跟黄菊,但那两处地方的确比她俩丰满,否则牡丹也不会挑她陪客。后来她觉得他行动了,一切都是那么在行,她知道他没有骗她,他一定经常陪女人睡觉,她根本没法再集中精神了,不由自主地低哼着……
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宋建城在她身边抽着洋烟,上身靠在床架上,露出一身坚实健壮的胸膛,上面的肌肉节节分明,穿着衣服的时候,根本想像不到,他有如此宽厚的胸膛。他胁下有一道刀疤,玫瑰蜷缩着身子,用手指轻轻指一指:“是怎样子来的?”
宋建城脸上肌肉一阵抽搐,淡淡地道:“被拦路的强盗弄伤的。”
“好险,再高两寸就……”
宋建城将烟捺熄,道:“小意思。”这是他为林顺卖命时留下的纪念品,他当然不会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