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骑快马在官途上急驰,背后扬起一条长长的黄烟,不远之后还有一辆双套马车,却跟得有点吃力,赶车的是位貌不起眼的汉子,不断挥鞭催骑,仍无法将距离拉近。
俄顷,布帘掀开,露出一张吹弹得破的俏脸来,低声道:“燕大哥,咱们能追得上么?”车夫是燕高行乔装的,其实他也担忧,却不得不安慰她:“放心,他们跑不掉的。”
“小妹不担心这个,最担心的是他们到了清苑城之后,失去了踪迹,则这次跟踪,完全失去意义了!”稍顿,紫筠筑又问:“大哥,你这两匹马,还能跑多远?”
燕高行道:“到前面小镇,咱们换两匹好马。”
紫筠筑“噗嗤”笑道:“你不用安慰小妹了,你这两匹马本已是长程健马,小镇里还能买到比它俩更好的么?”
“是在路上更换的,他们骑马虽然较快,但总要停马吃饭,咱们则可轮流驾驭,轮流休息,只要有马匹替换,应该不会落后太远,你先吃吧!”
紫筠筑缩回车厢内不久,马车已驶进一座市镇。
燕高行到马市挑了两匹长途健马,又让马儿饱餐一番,套上辕,把原有的两匹系在车后,然后继续上路,驰出镇市,紫筠筑便出来接替他。燕高行一手抓着馒头,一手把手教她。
两人日夜赶路,果然没让叶天好甩掉。几日之后,一前一后进入清苑城,进城之后,他们立即投入高升客栈,把马匹交给店小二,便迅速由后门离开。
叶彪道:“少爷,小的发现咱们背后一直有辆马车跟着……”他话未说毕,已吃了叶天好一巴掌,他又惊又诧道:“少爷……小的说的是实话,你为何……”
叶天好怒道:“为何你不早点告诉我?若是泄漏了拜月会之地址,你我都别想活了!”他戟指道:“你还不快去查一查?咱们先到柳家园等你!一有消息便须来报告,摸不到对方的底,你便不要回来。”
叶彪只得恭应一声,匆匆转身由小巷出去,他一口气跑到城门口张望,那里有马车之影子?转头回望,城门附近有好些商店,街上也有卖熟食之摊贩,便走过去查询,他连问几个都答没有马车进城。
叶彪不由嘀咕起来:“莫非我看错了?马车根本不是跟踪咱们的?”他放心不下,跑到城外走了一匝,毫无结果,这才匆匆跑去柳家园。
柳家园是清宛城之大户,不知为何,一家百口人在不到十日之内先后死绝,死后不断传出闹鬼之传说,百姓无人敢去,连乞丐也宁愿睡在街头,亦不敢进去。
叶彪四顾无人,便推开边门,闪身进去。柳家已成废宅,颓墙败瓦、枯树垃圾到处可见,他显然已来过此处,门径熟悉,很快便走上大厅,却不见叶天好他们,于是便扮猫儿叫。
他连叫几遍都不见回应,忽觉后颈一紧,一条强而有力的手臂扼住其脖子,接着用力将其扯后,直至墙角,叶彪几乎喘不过气来。“不要挣扎,否则你的狗命便要丧生此处了。”
叶彪喘着气道:“我……我喘不过气来……”
他话刚说毕,腰上一麻,登时不能动弹,接着面前出现一张英伟的脸孔来。“你还认得我么?”
“你,你是玉瓶的未婚夫?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燕高行道:“你不要多问一句话,如今是我问你,你答话,你跟叶天好来找拜月会二公主?”
“不……他没说要来拜月会……”
他话未说毕,脸上已吃了两巴掌。燕高行道:“不许你说废话,你来此作甚?来过几次?你不要说从无来过,你门径熟悉,又懂得扮猫叫,再不说实话,可要大吃苦头!”
“是,是来找拜月会……少爷是二公主的记名徒弟,他大概是来找二公主的……”
“你来过没有?”
“来过,我也加入拜月会……”
“那好极了,你一定知道如何进入拜月会,由你来带路,给你一条生路。”
叶彪吓得脸色青白,颤声道:“我若带你去,我……我一定会被拜月会处死,你放了我吧……”
“只要你带我到门口,你便可自己离开,以后的事与你完全无关,只有这两条路让你选择。快,我无时间等你。”燕高行解了其穴道,又在他身上戳了几指,叶彪只觉得浑身上下似有无数蚂蚁在爬行,痒得他死去活来,偏生又不能动弹,只熬得满头大。“你肯不肯?”
叶彪忙呼道:“肯,肯……你先解开我穴道。”
燕高行边解穴边道:“我还有人,你别想支开我!”黑暗中闪出一个“男人”来,却是紫筠筑乔装,她以长剑指着其后背,示意他带路,叶彪走出大厅,转进内宅,燕高行问道:“拜月会在宅内?”
“拜月会在下面……但有两三个出口,在柳家园里,呶,那口井下面有出入道,不过那是作紧急逃生用的,我知道,还有一个出口在东厢。”叶彪转进东厢一间卧室,只是如今早已荒废,但一望地上之痕迹,便知此处常有人走动。
“掀开炕上之床板,下面是一个入口。”
“如何叫开通道?”燕高行将席子拉开,荐下果是床板,这已十分罕见,再将床板拉开,下面居然是青石板地。他又问:“那一块青石板才是入口?”
“从左前往右方算,第二行中间那一块,掀开后,下面便是入口。”
燕高行回头低声道:“你听清楚,只要你没有骗咱们,便会放你走,你必须离开清宛,也不可再回曲阳,否则他们可能会思疑你。”
紫筠筑接口道:“但倘若你骗咱们,第一个死的便是你!青石板之间严丝密缝,如何打开?”
“你在那块石板上一顿,便会打开,下面有人看守,不过因为拜月会外坛的弟子很多,守门的人未必全认得,你们须对上暗号……”
燕高行先乔装了一下,左脚用力在那块青石板上一顿,那石板一边翘起,一边垂下,形成两个小洞,每边大小仅容一个人进出,燕高行探头一望,下面一片黝黑,他艺高胆大,向紫筠筑打了个手势,首先爬下去,洞内有一道铁梯,延伸到什么地方,因为太过黑,根本看不到底。
燕高行刚走了四五梯级,上面有响声,抬头一望,却原来紫筠筑也下来了,燕高行不敢劝她上去,以免打草惊蛇,他心中暗数着,一共走了六十四级,方脚踏实地,待紫筠筑也下了地,他才向前进。
甬道一片漆黑,走了二十多步之后,忽闻“呀”地一声门响,接着一道强光射了过来,刺得他俩双眼一片白蒙蒙,几乎睁不开眼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喝道:“口号!”
“月涌大江去!”,
“月在何处?”
“明月当空挂。”
“你们从何处来的?”
“广寒宫。”
“何时起程?”
“月上柳梢头!”
“报号!”
“星字第一七三号及一七四号。”
“在此所为何事?”
“前来朝见嫦娥仙子。”暗号总算对上,瞧对方没有半点疑心,燕高行及紫筠筑绷紧之弦才略放松,那人又道:“请进,先到香主处报到!”
两人走进“洞里”,不由大开眼界,那间真是一座地下宫殿,白玉地板,绿玉墙壁,宽阔的甬道,一望无际。
紫筠筑低声道:“咱们的香主在何处,你可知道?”燕高行这才觉得问题之严重,因为叶彪没有提及此点,他只好继续前进。
穿过长长的甬道,是一座巨大无朋之大厅,大概是拜月会聚会之所,黑黝黝之洞顶,由数颗大夜明珠组成一个圆盘,活像一纶明月,大厅站着十多位戒装女子,人人均神色严峻,对他俩连正眼也不看一眼。
燕高行见两侧各有一条甬道,略一犹豫,便向左首那条走过去,甬道两旁都有房门,他不知该敲那一扇门,忽然一扇门打开,自内走出一位少妇来,见到他俩,问道:“你们是星字号的?那一颗星?”
燕高行随道:“是天玑星的,请问咱们香主住那间房?”
那少妇道:“下一间房……咦,刘香主刚巧出去,你们先到我房内来。”言毕又推门进去,燕高行心想:即使到房内被揭穿身份,杀死这香主也不虞被人发现,便向紫筠筑打了个眼色,两人随她进房,紫筠筑随又将门关上。
那少妇颇为和蔼,道:“随便坐下,你们家乡何处?”
燕高行道:“安阳城。”
那少妇脸色微变,沉声道:“安阳城是我管的,你竟敢假冒本会弟子混进来?”
燕高行心头一沉,忙道:“家乡是在安阳,但咱们并不是在安阳加入本会的……”
少妇沉声问道:“那是在何处加入本会的?”
报高行心中忖道:“若按北斗七星分布计算,天玑星在天枢西边……”当下道:“弟子是在太原加入本会的。”
少妇脸色恢复原状,温声问道:“你们那边会务进展如何?”
“略有进展,不知香主是那颗星的?还未请教贵姓芳名……” “哼,什么叫做略有进展?我姓杨,是天玑星的香主。刘香主一向十分卖力,会务怎会略有进展?大公主最近还当众表扬她,嘿嘿,说不定过一段时日,便要升她当堂主了。”
“对不起,她交代过,不可随便将本星之情况透露出去,请杨香主包涵。”燕高行这次却是误打误中,因为拜月会确有此规定,七星之间:保持一定之距离。
杨香主冷哼一声:“你俩倒很听她的话,她给你俩什么好处?”
“彼此都是为拜月会做事,不计较这些,不过她老人家没有你,这般好说话,早知道如此,咱们便在安阳入会了。”
杨香主干笑道:“你俩也可以申请调动呀,我手下几名干将刚好都出了事,正缺人手哩!”原来她一直跟天玑星的刘香主争宠,有心挖墙角。
紫筠筑忽然开腔问道:“杨香主小弟子向你打听一个人之下落,他叫紫竹锋……”
她话未说毕,杨香主已长身而起,双眼紧盯着,问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为何来问他?”
紫筠筑心头怦怦乱跳,燕高行忙道:“她是内人,也是本会弟子,紫竹锋是她哥哥,听说也加入本会了,因多年不见,故此顺口问问而已,杨香主若不方便作答,弟子绝对不敢勉强。”他表面上十分轻松,实则双臂已暗中注满真力,万一说错,便立即动手,制服对方。
只听杨香主轻哦一声,尚未开腔,房门忽被人敲响,便道:“进来!”房门推开,进来的居然是叶天好,真是冤家路窄,他俩确思经过乔装,但仍恐暴露身份,连忙低下头去。只听杨香主问道:“什么事?”
叶天好道:“杨香主,二公主请你过去一下,她有事跟你商量。”
杨香主只好长身道:“你俩且坐一会,我去去就来。”说着已随叶天好出房,燕高行暗呼好险,将门关上。
门一关上,紫筠筑便低声问道:“大哥,那姓叶的会否认出咱们之身份?”
“看情况还未认出来,咱们见,步走一步……问题是要如何才能达到咱们此行之目的?”燕高行不由沉思起来。“我孑然一身,生死无所谓,只是你……万一有什么危险,你可得先想办法冲出去。”
紫筠筑苦笑道:“倘你陷在虎穴,小妹能独自一人离开么?何况想走也未必能走得了。”她大胆地伸出玉掌,轻轻握住他。“你不必为小妹安危担心,正所谓生死由命一切尽力而为,失败也无话可说。”两人断断续续谈了好一阵:房门才传来响声,连忙住口,同时运功戒备。
开门的是杨香主,只见她脸色凝重地道:“你俩入门师父回来了,不过既然你俩已有心转到我名下来,此时最好不要跟她见面,待日后再替你们办调动手续。”
燕高行道:“如此甚好,一切由香主安排,只是如今咱俩该怎办?先送咱们上去?”
紫筠筑接问:“香主,你刚才说紫竹锋只说到一半,可否先告诉弟子有关他的消息?”
“我无时间,你俩如今立即跟我出去,先到一处安全之地方再说,你不知道,云燕十三旗的人来拜访,所有香主以上的人都得去参加接风宴!”杨香主拉开房门,一味催促。
两人随她踏上甬道,左弯右转,到了另一条甬道,打开房门,将他俩推进去,“里面无人,你俩暂且居于此处,另者不要到处乱跑,该吃饭时,自然有人送饭来!”言毕“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房内一片漆黑,燕高行将火折点亮,见里面是卧室、床桌、椅几,均十分雅致,桌上尚有一盖油灯,遂将油灯点上,将光线调得暗暗的,正合一句:一灯如豆。壁上有夜明珠,发出一片绿幽幽的微光来。
紫筠筑觉得很不好受,乃道:“大哥,将灯调亮一点吧!”
“不可,倘灯火把空气烧光,咱们便透不过气来!”燕高行一颗心想的是云燕十三旗拜访拜月会之事,不知来的是谁,看情况必是莫殿元,否则拜月会不会这般隆重其事。
莫殿元在此有何目的?他们要结盟,他又觉得不大可能,云燕十三旗声誉极佳,拜月令却是邪魔外道,莫殿元该不会这般笨,做出这等傻事来,何况根本无此必要,他暗暗后悔刚才不问杨香主。
“大哥,你在想什么?”
“我在奇怪云燕十三旗派什么人来此?”
过了一阵,有人送两份面食进房,两人勿匆吃饱,那人又进来取碗,燕高行忍不住问他:“请问今夜宴请云燕十三旗的什么人?”那人摇摇头,燕高行再问:“在何处宴会?”
“宴会厅!”那人说毕转身出房走了。
紫筠筑道:“大哥,不如咱们偷偷出去看看?长在此等候,又岂能达到此行之目的。”燕高行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点点头,并嘱她不可鲁莽,瞧其眼色行事,他悄悄拉开房门,只见甬道上静幽幽的,不见人影,便首先踏出门外,稍一犹疑,向内走去,紫筠筑忙尾随其后。
走了二十多步,甬道拐了个弯,仍是一条甬道,却只有两丈余长,前面传来一阵人声,燕高行立即向紫筠筑打了个手势,两人小心翼翼缓缓前进,深恐甬道有机关设施。
临近甬道尽头,方知至此又来个急弯,人声由那方传来,与此同时,燕高行听到一个呼吸声就在墙角,他连忙又回身向紫筠筑打手势。
接着猛地标前,墙后突然抵出一只拳头来,燕高行对那一拳看也不看眼,微侧身左臂暴长,食指截在对方晕穴上,同时踏前,轻轻扶住其身子,让地斜倚着墙壁,以免跌倒。
此时他才有暇抬头望前,只见前面有道大门,半掩半开,隐约见到里面有几席人,正在饮宴,燕高行当机立断,将那守卫搬了出去,低声对紫筠筑道:“找个地方将其外衣剥下,我乔装他混进去看看。”
旁边就有一扇门,他轻轻推之,不料一推门便开了,两人闪了进去,再将门关上,这是间女子的卧室,此时不见有人,料在内厅饮宴。
燕高行将那汉子之外衣裤剥下,穿在自己身上,再将他放在床后。“紫姑娘,你且在房内稍坐,我进内厅看一下就回来。”他不等她开腔,便开门闪出去。
甬道上没有人,他向内听方向走去,刚转弯,几乎碰到一个人,只听她轻斥道:“你死在那里?”是个女子,燕高行忙低下头来,不敢看她:“去解手。”
“小心失职,杀了你!”那女子言毕扬长而去,燕高行望其装束,觉得她不像是头目,稍为放心,再回头一望,内厅欢笑如旧,他一颗心七上八下,难以决定是否要,险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