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茂漏夜离开谌家,恐路上遇到仇家,连忙戴上人皮面具,抄小路走。农老夫的老巢在皖南九华山里,由此去足足千里之遥,路途不短,他亦知道自己重伤未痊愈,再动刀枪,甚是危险,因此天亮之后,便雇了一架马车代步。
他沿途换了三四次马车,方到达九江,此处已非湖海帮之势力,而进入雄踞鄱阳湖之“飞鱼寨”势力,、鄱阳湖水旱七寨,以“飞鱼寨”势力最强盛,寨主且是总瓢把子,势力不能与湖海帮相比,但为非作歹,鱼肉乡民和过路商旅,却甚麻烦,若在平时,豆茂自然不怕,但此际不欲生事,故扮成游学秀才,换过一张书生白面皮的面具,混在商旅中,乘舟而下。
刚出了江口,便遇到飞鱼寨的人截江勒索,豆茂头一个献上,幸能无恙,舟子将船直放至怀宁泊岸,豆茂上岸换舟过渡,此处离九华山只有二百里路,豆茂才稍为放心。
由于几乎丧命于米盛匕首下,豆茂在路上耽搁甚久,此时已是腊月中旬,天气十分寒冷还不时下着鹅毛雪。
寻常百姓见下大雪,都认为好兆头,所谓瑞雪丰年,但对商旅来说,却是件苦事!即使身上穿了多少件袄子,但路上湿滑难行,行速无形中慢了许多。
豆茂很想买匹马代步,可是沿途不见一匹马,这时候,游子们都早已回家了,连马车行亦已歇业,待过了新春再开张,因此豆茂只好步行。
如此走了两矢,因心急回巢,错过了宿头,豆茂便找了座小树林歇息。夜里风大雪大,天地一片白茫茫,老天爷似乎要将世上所有的生物都冻僵似的,四周静得可怕!
豆茂没法入眠,又熬不过寒夜,便折了些枯枝,在树后生起一堆火来。火堆烧旺之后,果然暖和得多,豆茂刚将双手伸到火上烤,便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而来。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人赶路?豆茂惊奇地转头望出去。俄顷,即见雪地上来了两个人,都是五十左右的年纪,穿着长袍外加毛帔,走动甚快,显然是练家子!
到得近来,豆茂目光落在雪地上,见那两行足印极浅,顿时生了警惕之心,暗中戒备,只求他俩莫进来。谁知那两人走了半夜也想歇歇,见有火堆,自然折了进来:这时候,豆茂又发现一件事,这两人五官至庞甚相似,看来是兄弟无疑!
左首那人抱一抱拳道:“先生请了,彼此均是出外人,请行个方便,也让贱兄弟烤烤火!”
豆茂没奈何,只得道:“这树枝根本用不着花银子,两位要烤火,大可以随便!”
右首那个道:“多谢了,稍候贱兄弟再去拾些枯枝!”言毕两人走过来,就坐在豆茂对面,豆茂不语,以免招惹痲烦。
右首那人又道:“瞧见兄台是个读书人,因何也在此露宿?难道不怕发生意外?”
豆茂笑道:“小生不识路径,因错过了宿头,方无奈在此避风,阁下所言颇有看不起读书人之意。”
右首那人又道:“没有这回事,也许先生多疑而已!”一顿又问:“先生贵姓?”
“小生姓赵,双名文采,未请教两位高人贵姓大名?”
左首那个呵呵笑道:“贱兄弟复姓欧阳,阁下有眼力,竟然看出贱兄弟是高人!”
豆茂忙道:“月夜踏雪,兄弟为伴,风雪为友,还不是高人乎?”
右首那个立道:“如此说来,阁下亦是高人矣!”
豆茂苦笑道:“小生只是错过宿头,没奈何在雪夜中赶路,那里是高人?”
左首那个冷笑一声:“阁下太谦虚啦,大冷天衣衫单薄,脸上还戴着人皮面具,嘿嘿,还不是高人?正所谓真人不露相!”
右首那个又道:“刚才小弟还以为他是冻坏了面皮,此刻才看清楚是戴面具!”忽然沉阴厉声道:“小子,快从实招来,可是姓曹的派你来的?”
豆茂大惊,装出茫然之态,道:“不知兄台是问江北曹汝州,还是河南曹子清两位学者?”心中暗自戒备。果然话音刚落,左首那个已向他扑过来,左掌右爪,但见五指金光闪闪,似带了指套!豆茂突然想起一对兄弟来,身子一缩,躲在树后,“笃”地一声响,那人的五指已插进树干,豆茂飞起一脚,直奔对方心窝,那人来不及抽出指套,只好弃之抽身而退!
“哼,原来是欧阳岭和欧阳坡!”豆茂标前想追杀欧阳坡,但欧阳岭已自侧攻至!原来这对兄弟介乎正邪之间,但手段毒辣,谁也木卖账!
欧阳岭自侧连攻数招,把豆茂迫退两步,道:“小子你既然知道咱们兄弟的底细,还敢装羊?是谁派你来的?”
“谁也不是!”豆茂抽出剑来,道:“笨蛋,少爷若是要对付你俩的,又怎会走在你们前头?”他有剑在手,形势较佳,但身体尚未痊愈,始终没法平反败局!
欧阳坡道:“老大,别听他说!说不定这小子还有点能耐,探知咱们的行程,预先在半路等候咱们!”他俩素来不讲什么武林规矩,什么道义,欧阳坡取出嵌在树干上之指套,加入战圈。
豆茂以一敌二,左支右绌,甚是狼狈,又惊又怒地道:“你俩到底要怎样才相信?”
欧阳坡道:“你先抛剑,解下面具再说!”
豆茂尚在犹豫,背后已吃了欧阳岭一掌,但觉体内一阵震裂,双脚站立不稳,向前蹭出几步,张开口喷出一口血!
说时迟,那时快!欧阳坡趁其失重心之际,左手五指一拉,把豆茂肩上肉扯下了一大片!豆茂怪叫一声,摔倒地上!
欧阳岭扑前作势欲打,喝道:“招不招?”就在此刻,树上突然射下一道人影,人未至,钢刀已挟风劈向欧阳岭的后背!
欧阳岭不求有功,先求无过,回身以指甲拨开钢刀,右掌反击其胸,那人反应也快,左掌一印,借力打了筋斗落地。欧阳坡见有便宜可捡,连忙扑前!
与此同时,林外又飞进两道人影,一刀一剑,直取欧阳坡!地上的豆茂一见来人,嘘了一口气,晕死过去。这三人是豆茂的同门师兄弟,由树上跳下来的是麦浪,林外进来的是禾壮和苗青。
麦浪喝道:“姓欧阳的,咱们河水不犯井水,彼此保住颜面,就此揭过如何?”
欧阳岭看了看欧阳坡一眼,道:“也罢,贱兄弟不愿与天下人为敌,只求不受人欺侮而已,既然阁下这样说,贱兄弟也愿意息事宁人,后会有期!”两人言毕立即振衣出林。
苗青走至豆茂身边,低声嚷道:“四哥,四哥!”她伸手在豆茂身上推拿了一阵,豆茂才悠悠醒来。
禾壮和麦浪蹲在身边,问道:“老四,你伤得如何?”
豆茂喘着气道:“二哥,小弟不行了……”
麦浪急问:“你怎会跟欧阳兄弟结仇?”
豆茂艰辛地摇摇头,道:“误会……欧阳岭那一掌……很沉重……震开了旧患对啦,是大师兄……”说至此又急促地喘息起来,一对眼睛完全无神。
苗青剥下他的面具,见他脸色比纸还白,而且泛着灰气,大吃一惊,忙问:“大师兄怎地啦?对啦,你这次是与他同去执行任务的……他为何不与你一道?”
豆茂急吸了一口气,忽然一股血涌上来,由嘴角汨汨淌下,声音就像破风箱那样,听得来喉头呼噜呼噜直响:“大师兄……先刺伤……”
“刺伤谁?”
“刺伤小弟……”话未说毕豆茂忽然呛咳起来,由嘴角淌出来的血更多。
麦浪见状连忙在他身上戳了几指,同时封住其睡穴,道:“老四伤得极重,咱们快抱他回山,也许农老夫还有办法救他!”
老五禾壮道:“待小弟先来背他!”麦浪抱起豆茂,将他放在禾壮背上,当下众师兄弟立即出林而去。
跑了一回,苗青道:“二哥,四哥说大哥刺伤了他……小妹百思不得其解!”她脸上同样戴着一副人皮面具,皮肤看来焦黄干燥,但声音却如出谷黄莺,甚不协调。
麦浪双眼望着远处,道:“愚兄亦不知道,这只能等老四醒来之后再问!也许大师兄误伤了他,事后愧疚,所以没与老四一道。”
苗青幽幽地一叹,忽又问道:“二哥,小妹心里害怕……怕四哥挺不住回山”
麦浪干咳一声,道:“老五,让愚兄接手背老四!”
苗青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欧阳岭那一掌固然厉害,但最重要的是豆茂伤口表面已愈合,但内脏尚未痊愈,吃掌力一震,内脏出血,又再要动真力,伤势比之上次更重!
因此当麦浪背他跑了一阵,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背着一块沉重冰冷的石头时,心头猛地一跳,将他放落地上,先解开其睡穴,再搓热双手,替他推血过宫,可是豆茂久久都没反应。
苗青伸出颤抖的玉手,到他鼻端探了一下,突然发出一道尖叫:“不好,四哥没有呼吸啦!”
麦浪连忙松了双手,抓起其手腕探其脉搏,豆茂的手跟树枝没有多大分别,麦浪叹了一口气,道:“刚才愚兄做错了一件事,不该封住其穴道!”
禾壮道:“二师兄何必自责?你不封他穴道,四师兄也活不成!”
“不是这个意思!咱们该弄清楚他跟大师兄的问题!如今去那里问!”
苗青道:“大师兄也会回山过年,见面再问他吧!”
禾壮道:“咱们找块好地方安葬四师兄吧!”
麦浪道:“不,就算死,也得背他回山!”言毕又背起豆茂向前急奔,他用不着解释,禾壮和苗青都能明白,他背豆茂回山的用意!
次日午后,三人一尸回到农老夫的老巢。农老夫的老巢十分隐蔽,是在一座山谷里,山谷上窄下宽,四面峭壁插云,只有一条狭窄的甬道,但甬道外农老夫还加了石头,外面的人,实在难以发现。
山谷内有几栋用竹搭盖的小房子,他们一进谷,便为农老夫和粟余发觉,迎出竹房子。农老夫目光一及,喝问:“老四怎样啦?”
苗青急不及待地道:“四哥已经……死啦!”她眼圈儿一红,几乎一滴下泪来,但在农老夫面前,却不敢表现得太过柔弱。
农老夫脸上自然亦戴着面具,但从其目光却能察觉他内心之震惊及愤怒:“六丫头,你给老夫说清楚一点!”
麦浪乃将所见说了一遍。农老夫又问:“欧阳岭兄弟若与老四只有误会,出手又怎会这般狠辣?”
麦浪问道:“大师兄回来了没有?”
农老夫反问:“对啦,米老大为何没与老四在一起?他也出事了?”麦浪便将所知告诉农老夫。
农老夫忽然蹲下,扒开豆茂的上衣,只见左胸有道刀疤!苗青道:“咦,以前好像不曾听四哥说过,他曾经受过伤?”
禾壮道:“我与他同房,很多时一起洗澡,也不曾见他胸上有疤痕!,”
粟余双手负背,悠悠地道:“这便证明老四这伤是最后这趟下山之后才有的!亦可能就是老大干的!”
苗青一向对老三粟余不可一世的性格不具好感,闻言即道:“三哥,没有证据,不可胡说!”
粟余哈哈一笑道:“六妹,你没听清楚么?愚兄是说可能,不是说一定!你又没有跟他们在一道,又怎知不是老大干的?老四不是说了半句话……”
“他没说刺伤谁,也许刺伤的是岑柏,所以岑柏尚有余力刺伤四哥!”
农老夫挥挥手,目光凌厉地瞪着山谷出入口,沉声道:“你俩不必争!老三怀疑得很有道理!可惜老二鲁莽,封了其睡穴,否则必知真相!”
禾壮道:“师父,老大为何要杀老四?”
农老大目光再一变,话至嘴边,忽又改口道:“先把老四的尸体拖出去埋了!这件事,老二最有责任,由他负责!”
苗青最有同门感情,闻言道:“师父,弟子助二哥!”她立即转身钻进自己的竹舍,取了柄锄头,随麦浪去了。
农老夫回头问禾壮。“老五,你老实答老夫一句话,刚才老二说的话,可有半点作假,或者说漏了情节?你该知道,欺骗老夫的后果?”
他声音凌厉之至,禾壮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结结巴巴地道:“师父,二师兄和六妹,所说句句事实,亦没有说漏什么。”
“真的?”
禾壮急道:“弟子怎敢满骗师父!”
粟余冷笑道:“只怕当时你有走开的时候!”
“从头至尾,小弟都和二师兄在一起,只有六妹有一次走开去……解手!”
农老夫道:“好,不用说了,刚才的话你必须立即将之忘掉,去洗澡吧!”
麦浪和苗青把豆茂拖到后山,此处地势颇高,居高临下,群山就在山脚下,苗青喜道:“二哥,这是个好地方,就让四哥睡在这里吧!”
麦浪不言不语,接过锄头便用力挖掘起来,三九严寒,土地冰封,挖掘甚为困难。众同门之中,除米盛之外,数麦浪的功底最扎实,粟余的武技变化最多最繁,苗青的轻功最好,豆茂出剑最快,禾壮的刀法最沉!
苗青见豆茂嘴角尚留有血迹,便抓了一把雪,用力将血迹擦掉,边道:“二哥,小妹听人说,人死后埋葬之前,要先用汤仔细洗过,说什么把在人世间的罪孽洗掉!二哥,咱们手上都沾满了血腥……”
麦浪住手回头道:“那你就替老四用雪擦身吧!雪是最洁白的,比用汤还好!”
苗青轻啐他一口“二哥,你……你不知道小妹还是黄花闺女么?”她忽然跳前,一把抢了麦浪手中的锄头,又将他推开。“这种事当然由你们男人败!”
麦浪这才醒起,轻轻说声不起,抱起豆茂的尸死体到几棵大树后,先将豆茂的衣衫脱得清光,用雪用力擦一遍。他目光空空洞洞,脸上又因戴了面具,而没一丝表情,无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最初他亦跟苗青一样,觉得米盛刺伤豆茂,是不可思议的事,但很快便不再觉得惊讶。他知道老大城府其实十分深沉,假如他认为有机会逃出农老夫的掌心,必会不惜杀死同门,以求得到自由!
豆茂身体已擦干净,麦浪替他穿衣,当他扣钮时,忽然发觉襟内有硬物,他心头一跳,急忙检视之,见襟内夹层似藏了纸,又见褴边夹口针线十分粗劣,知道是豆茂自己缝的,当下取出一柄匕首,将线挑开,自内取出几张纸来,绝大部分都是银票,但有一张白纸,上面写了两行字!老大刺伤了我,幸好我心房偏右,只伤了肺叶,又遇名医渐愈子,幸得不死!老大一定是假冒湖海帮副帮主苏立鼎,混进湖海帮,一可掩农老夫之耳目,二亦有所恃,使农老夫忌惮!
麦浪心头起伏,心中暗道:“老大,你要脱离魔掌,谁也不怪你,但你怎可以杀老四?咱们做杀手的亦有道义,不杀同行,何况是同门师兄弟!”他伸手轻抚豆茂的脸,低声道:“老四你放心走吧,愚兄一定教老大生不如死!”
他回头望一望苗青,见她连头也不敢回,忙用刀挖了个洞,把银票埋了,再在附近埋下撕碎了的纸。
农老夫的老巢除了住第三代弟子之外,尚有一位聋哑伙工,当麦浪和苗青回去时,火工已煮好了饭,向苗青打手势。
苗青会意,嫣然一笑,道:“知道啦,我洗好手便去吃饭。”
桌上放了好几个菜,还有两壶酒。农老夫道:“大家已许久没一起吃过饭,今晚就开怀多饮几杯吧!”
粟余首先替他斟酒,又举杯道:“师父,弟子先敬你一杯。”
农老夫举起酒杯,忽然顿住,侧头问道:“为何要先敬老夫?”
“以前师父训练弟子们时,要求异常严,弟子心中还暗恨您哩!但后来弟子下山之后,前后做过十多票,从未有一次失过手,方知师父对弟子严格,实是为了弟子的好!”
麦浪心中轻哼一声,伸脚轻轻踢了苗青一记,也忙举杯道:“师父劳苦功高,理该受弟子们敬三杯!”
农老夫哈哈笑道:“好,老夫就喝三杯!”心中却道:“少在老夫面前使这一套!到如今才知道好处,也未免太笨!”脸上笑吟吟,一口气连干三杯。接着麦浪交代是次他们三师兄妹下山“做买卖”的经过。
农老夫道:“干得好,这一票可捞五万两银子,你们三个亦可各得五仟,待老夫去取银票!”
麦浪忙道:“师父何必急在一时?慢慢再算未迟!”
“也罢,免得扫兴,那就明天再算账吧,反正你们在山上有好些日子呆着!”
禾壮问道:“难道近来生意清淡?”
“人非木石,亦需休息!”农老夫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块东坡肉,然后又道:“依你们看,米老大是被人杀死了,还是溜了?”
粟余见同门无人开口,便首先发言。“依弟子之见,大师兄必然是溜了!这小子平日道貌岸然,却原来是个不肯子,全无饮水思源之念!”
农老夫道:“这也难说,他也替老夫干了不少年,赚过不少银子!他日你们若能像他替老夫赚五六十万两银子,老—夫亦可随你们去留!”
粟余忙道:“弟子绝非这种人!师父训练咱们,又替咱们接生意,做弟子的还有什么不满?二师兄,你说是不是?”
麦浪心头一跳,道:“老三说得有理!像咱们这种人,不当杀手,还能当什么?”
农老夫哈哈笑道:“不然!如今你们每人都有几万两银子,不再杀人,亦足够下半生生活!”
麦浪道:“弟子辛辛苦苦学了一身杀人的本领,若不赚它十万八万,岂能心甘?几万两银子,买几亩田地,建一栋象样一点的房子,再讨一房老婆,还剩得多少?”
“要赚钱还不容易?嘿嘿,以后生意多得是,而且价钱越来越高!老夫说过,你们从今日起,每人再替老夫赚三十万两银子,咱们宾主关系便算完结,至于以后你们是否视老夫为师,则只能尽你们之良心了!”
麦浪等人深知农老夫是成精的老狐狸,连忙又表示了一番忠诚。农老夫哈哈笑道:“好好,菜凉了,大家动箸吧!”
当下师徒六人,边吃边喝,尽管各怀心事,但气氛总算热烈,农老夫更表现得甚是兴高采烈。
苗青问道:“师父,什么时候咱们再下山?”
“过了年再说吧!老夫有一宗大生意,就怕你们不敢干!”
粟余道:“弟子正想试试自己到底有多少斤两,越大的生意,弟子越有兴趣!”
“有人出十万两银子,要取何戴天之首级,你们谁敢干?”
麦浪怔了一怔,心中不知农老夫是否已知道米盛假冒苏立鼎,混进湖海帮之事,未及反应,这宗生意已让粟余抢去,农老夫派禾壮协助他。
米盛到湖海帮已经快两个月,这两个月在卢桂元的协助下,幸而平安无事,极是顺利,更令他安慰的是,连何戴天和白凌风,对他亦毫无思疑!
这两个月,米盛亦将湖海帮的情况摸熟,帮内虽无明显的派系,却有小集团,在卢桂元的提供下和他自己的努力,亦将各小集团的关系网、成员摸清楚。
唯一令他自己不放心的,是他不大清楚苏立鼎有什么知己亲信,这件事又不能问卢桂元,因此只好随机应变,总算亦无出错!
米盛就是米盛,不愧是农志夫门下杰出弟子,至如今他仍保持警惕,未敢放松。
腊月十五日是湖海帮各分舵舵主到总舵报告分舵情况,以及欢聚的日子,不但湖海帮上下的人参加,家属亦可参加,外加几位挚友以及有“生意”往来的朋友!邓不晴便是后者!
武林中人认识邓不晴的人不太多,但若提起岳阳天祥票庄,则连妇孺亦知道!
湖海帮有钱寄存在天祥票庄,对于邓不晴来说,每年猎月十五来岳阳湖海帮,既是拢络顾客,亦有讨好之意,起码岳阳一带的小混混,便不敢动天祥票庄的坏主意!
米盛未见过邓不晴,而卢桂元不知他是西贝货,亦无理由告诉他,因此当邓不晴向他打招呼时,他心头诧异之至,只能含糊地道:“大家多喝几杯,便是给敝帮的面子!”
邓不睛似尚有话要说,但幸好林仲康走过来,悄悄将他拉到一旁去,低声道:“副帮主,卜舵主说有事与你商量,不知什么时候……”
米盛几乎已认识了所有分舵舵主,亦大致了解他们的性格脾气,唯独不认识这位卜星相,何况他还听到一消息:卜星相是苏立鼎的亲信!
他心念电转,开口道:“本座亦早想找他谈谈了,幸好还有几天时间……嗯,刚才跟本座打招呼那胖子是什么人,为何这般面善?”
林仲康讶然道:“副帮主,你连天祥票庄的邓老板也忘记了?”
“啊啊,是是正是他!许是我忙昏了头,连这胖子也忘记了!”米盛道:“你先回席,免得太引人注意,一有时间,本座便找卜驼主谈话!”
林仲康走后,米盛又走前,道:“邓老板,不好意思,刚才因为有点事,打断了话柄!”
邓不晴急道:“副帮主,您称我老阅,这不是给我难受么?您给面子胖子,便叫我一声不晴吧!”
“生意好呀!不晴兄!”
邓不晴受宠若惊地道:“能让副帮主叫一声兄,胖子真是虽死无憾!”他忽然压低声曰,道:“副帮主,小的有一件事要向你报告,请借一步说话。”
米盛有点奇怪,但自忖邓不晴没有扳倒自己的能量,便欣然答应,拉邓不晴到暗廊上,问道:“不晴兄有什么指教?”
“副帮主,您有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如今有人来兑换……”
米盛心头猛跳,这才醒起苏立鼎曾交了一张银票与豆茂,当时自己急于离开,忘记了此事!他心中有个疑问:豆茂未死,还是他身上的银票被人捡去!当下忙问:“去兑换的是谁?”
邓不晴暗喜道:“小的一看便知道那张银票一定是副帮主丢失的,但本号规矩,见票便得付钱,所以不能不给他兑换……”
米盛截口道:“你还未说出兑换的人!”
“小的仔细替你问过了,那人叫谌双明,是名医渐愈子的侄儿!小的便迫问他此票是不是偷来的,他说是他三叔的病人用以付诊金的!”
米盛大惊,再问:“那病人叫什么名?”
“谌双明说,伤者是他和其叔由十里亭那里抬回来医治的,说是伤了左胸!”邓不晴自作聪明地道:“副帮主,一定是此人偷了你的银票!”
米盛道:“邓兄,此事不可对人再提及,银子付了就算,一千两银子本座还付得起!”
邓不晴急道:“副帮主,如果那银票是您丢失的,小的愿意赔偿!”
米盛极不耐烦,伸手拍拍其肩,道:“你不当本座是朋友,便赔吧!那渐愈子住在什么地方?”
豆茂尚未死,米盛岂能安寝?是故宴会刚结束,米盛立即去找何戴天,“帮主,属下有点私事待办,向你请几天假!”
何戴天笑道:“本座知道你念着家,再说你也有好几年未回过家了,应该走一趟!什么时候起程?”
“属下想明天一早就上路。”
何戴天诧异地道:“何事这般匆忙?有事么?”
“是家内的事。”
“哦,对啦,令兄过世,家内必有些事要办。”何戴天道:“带几个弟兄去吧!”
米盛微笑道:“不用了,又不是要动武!”
何戴天道:“帮内的事不少,速去速回!”
米盛并没有等到天亮,他回房收拾了一下,便悄悄离开,他在湖海帮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人敢过问。
雪景残年,风厉雪大,但米盛的心情比风还急,他若不杀死豆茂,自己便将永无宁日,即使农老夫没找上门来,他也会吃不知味,又岂能安寝?
他在农老夫门下多年,深知农老夫之能,他用不着亲自出手,只须略施小计,便可迫使自己离开湖海帮!没有湖海帮这棵大树荫庇,他米盛只能亡命天涯!
米盛忘饥抵渴,到次日晚上便到达渐愈子家外。他早已查到谌家除了谌双明之外,无人能武,因此放胆潜进土房子。
一进门,他鼻端便嗅到一股浓列的药味,见门后床上有个少年人,料是药童,便先封住了他的穴道,再点灯逐房检视,三个躺床的病人,全是乡巴佬,米盛心头更加抽紧。如此说来,豆茂已经痊愈离开了!
饶得他米盛一向冷静,此刻也有火燎心房之感,连忙退了出去,到主舍那边找谌双明,他有股常人没有的敏锐直觉力,一眼便在谌家众多人之中,找到谌双明,封了其穴道,将他拉出去。
半夜天气寒冷,谌双明见到面前明晃晃的宝剑,连话也发颤。“你,你是谁?”
“那位被你与令叔救回来的人呢?”
“您……指的是那一位?”
“由益阳十里亭抬回来的!”
谌双明小心翼翼地道:“他在十天前已溜走了。”
“去那里?”
“不知道,是半夜偷偷溜的,家叔事后还发了一阵脾气,说他还未痊愈,恐路上出了事,会前功尽废!”谌双明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米盛冷冷地道:“你也走过几日江湖,应该明了一个道理,对某件事,知道得越多,越不安全,你要平安地活下去,还是要活在忧虑中?”
谌双明又打了个寒噤,结结巴巴地道:“我……在下已忘记了以前的事!”
“你真是个聪明人!”米盛解开其穴道,道:“快进屋睡觉去!”这刹那,他忽然涌起一个冲动!将他杀死,以保秘密!可是不知为何他双脚竟然紧紧地钉在雪地上,以前他绝对不会这般犹疑!
豆茂一定是返回老巢,换言之,自己的计划必定已泄漏,那么湖海帮还能回去么?
即使农老夫不找上门,留在湖海帮内,始终令人难以安心,因为身份一泄漏,即使自己有三头六臂,也打不出湖海帮!
既然离开湖海帮是最佳选择,又该去何处?
米盛躺在一家简陋的客栈的床上,心中自问自答:“大地一望无垠,何处不能藏身?大江南北,没地可藏,也还可以去苗疆、西域和海外!总之农老夫本事再大,他虽然还有许多弟子助纣为虐,也不可能把天下翻遍!”
米盛转了个身,另一个念头又窜了上来:“难道我学了一身本领,甘愿蛰居乡泽,寂寂无名地过一生?大丈夫未能流芳百世,也该遗臭万年!”
不管想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湖海帮始终是个好地方!何戴天有其能力,可以带领湖海帮将势力渗透至江北,有朝一日湖海帮必成武林中一大帮会!
何戴天可以将湖海帮管理得井井有条,其中一点是他有苏立鼎之助,如今自己已可以负起苏立鼎的工作,有朝一日,也可以取代何戴天!
只要时机成熟,他要杀死何戴天,实在不费吹灰之力!
不过如今还不能杀何戴天,因为时机尚未成熟!
心念至此,米盛已决定重返湖海帮,不过可能需要先以另一个脸目出现!
临晚,米盛到镇上买了许多食物,此刻时近岁晚,许多店子都已关闭,要买齐酒菜,还得费不少气力哩!
这一夜他什么也不想,只想喝醉!反正不打紧,他有许多时间,他一定要装作返回家乡,办好了私事才回湖海帮。
这座小镇十分隐蔽,住上半个月,也决计不虞被人发现,即使有湖海帮的人见到,也不怕!因为他如今没戴面具,除了农老夫和麦浪他们之外,无人认得!
过新春,镇上十分热闹,但米盛则独自一个人呆在小客栈内!因为他要解决一件事!以什么脸目返回湖海帮?
继续用苏立鼎的脸目出现会有危险,但用他的脸目出现,也有个好处,可以轻易得到他想得到的东西:名、利和权力!
这是他今生第二次抉择!第一次是决定离开农老夫!他接了宗杀死岑柏的生意,又查知苏立钟与岑柏是好友,所以杀了苏立钟,再以苏立钟的脸目出现,这时候,他要杀岑柏,实在易如反掌,但他却将这个工作交给豆茂!然后他又告诉豆茂,利用苏立钟的身份,勒索苏立鼎,本来豆茂不大愿意,但他一向敬畏大师兄,最后还是依计而行。
到底以什么脸目出现?
新春十三日,米盛终于有了决定,他准备先引庶堂堂主梁独鸣出来,然后杀了他,先以其脸目出现,果然无事,再以苏立鼎之脸目,甚至以何戴天之脸目出现!
米盛仍然来到十里亭处,他早已通过湖海帮独有的联络方法,召卢桂元和梁独鸣到十里亭见面。
约定时间已过了,米盛心中惊诧不定,正想离开,只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连忙匿在竹树丛中。俄顷,只见外面走进七八个人来,手上还提着火把。
火光下,但见为首那人是庶堂之另一位香主廖柱石。庶堂负责的范围甚广,这个廖柱石是负责总舵的安全,他的武功远在卢桂元之上,而另一位则是卢桂元的助手,曾副香主,其他的都是总舵的武士。
米盛十分奇怪,不知为何不见卢桂元,反而来了这干人,当下隐忍不发。
只听廖柱石问道:“老曾,你不是说副帮主约卢香主来此相见么?”
曾副香主转头回望,道:“对啊?为何还不见副帮主?莫非他亦遭到危险?”
廖柱石道:“不会吧?副帮主一向机智过人……”
曾副香主道:“这就难说,若非副帮主有麻烦,又怎会约卢香主来此?不如咱们分散找一找吧!”
米盛听后放下心头大石,当下慢慢钻出去,然后再由竹林外兜进来,他故意装出一副惊愕的神色,问道:“咦,你们怎会在此?”
廖柱石道:“副帮主,你没事吧?”
“谁说本座有事?卢香主呢?本座想请他替我向帮主请几天假,去岳阳散散心!帮内有什么事发生么?”
曾副香主道:“原来副帮主还不知道!帮主被人刺伤,卢香主为了救帮主,挨了刺客一剑,已经牺牲了!”
米盛心头急跳,问道:“如今帮主如何?伤势可重么?刺客是什么人?几时发生的?”他一口气问了几个问题,曾副香主和廖柱石轮流说出经过。
刚过了年,粟余便急不及待地拉着禾牡下山,直奔益阳。
禾壮在路上问道:“三师兄,湖海帮是龙潭虎穴,难道你有办法混进去,刺杀何戴天?”
“你害怕?”粟余趾高气扬地道:“只要有办法,什么地方也难不住我!”
禾壮冷笑一声,道:“如此说来,小弟就不用担心了,一切以你马首是瞻!”
粟余道:“你什么都不理,还当什么助手?”
“不错,我只是助手!分的钱只有你一半,只好请你多费神点了!”禾壮道:“你本事自认比大师兄如何?小弟从未见过大师兄有不可一世的神气!”
粟余目光一变,道:“别再提大师兄,这对你没有好处,因为他已经是位叛徒!”
“你有什么好办法?”
“如今湖海帮在西湖一带炙手可热,世上本多趋炎附势之辈,他们必会在新春期间,以贺春为名,实则是为了攀上湖海帮这棵大树!”
禾壮当然也不怀,立即明白他的意思。“你要假扮他们进湖海帮?有把握不露破绽么?”
“不是我,是咱们!”粟余道:“天下间本就没有完美的计划,冒点险亦应该!咱们赶紧到益阳找寻理想的对象!”
皇天不负有心人,粟余和禾壮在益阳城外,等了两天,终于等到两个最适合的人,是赣中芙蓉山的双义寨两位寨主,古博和巴立庭!
芙蓉山双义寨不属湖海帮地盘,不过接近边儿,双义寨气候不大,这两人未雨绸缪,先来套点交情,以求日后尚有安身之所。他俩花了三四个月筹备,办了好些东西,带了八个亲信携着礼物下山。
粟余跟禾壮商量了一下,便大摇大摆地迎上前去,道:“双义寨远来敝帮,还带了这么多人,未知有何贵干?”
巴立庭忙哈腰道:“两位是湖海帮的弟兄?不知怎样称呼?”
“俺唤莫进,这位是牛高,在内堂供职香主!”
古博道:“古某与把弟到贵帮纯粹是为了拜会贵帮主的,他们只负责抬礼物,完全没有恶意!”
粟余笑道:“说真的,两位千里迢迢来敝帮,当然希望能够有所收获,嘿嘿……这个嘛……”
古博忙道:“在下两人初到贵境,什么也不知道,尚请两位指点,在下必有所报!”
粟余指一指远处的一栋砖房子,道:“那是敝帮的地方,两位请到那里坐坐,待咱们指点一条窍门与你,正所谓钱要用在刀口上,否则花了钱,反而惹来不满又何苦来哉?”
古博与把弟交换了一下眼色,深知大帮会的门户不易进,若有人指点,可事半功倍之理,当下便随他俩走过去,到了砖屋外,禾壮又道:“敝帮帮主最不喜爱来拜访的人,携带人员,因为这有示威之嫌!其实你们带来的礼物,都是轻便之物,亦实有显示身份之用意!”
巴立庭忙道:“莫香主误会了,咱们是怕礼物被人劫去,所以不得不小心一点!”
“来到敝帮地方还怕什么?南行七里,有座小集,着他们到那里等候吧!通常若能取得敝帮主之好感,必被挽留住上半个月二十天的,难道还要敝帮招呼贵寨弟兄?”
巴立庭结结巴巴地道:“听人说,贵帮出手大方得很,似不是这般小气,莫非传闻不实?”
“传闻不虚,但像你们怀着同样目的的人,你说有多少个?最怕就是比较!”粟余故作神秘地道:“贵寨想不想得到发展?敝帮已有计划将东边的地盘扩大,但不直接控制,而是找人代理!”
古博立即喝道:“你们八个听见没有,还不赶快走!在小集里等咱们!”
禾壮拍拍巴立庭的肩脯,道:“二寨主,他日有了好日子,千万记得提携咱俩!”一句话把那两个未见过世面的强盗头子,哄得满心欢喜,几乎连自己的姓名也忘掉。
粟余见那八个喽啰离开,便道:“两位请进!”当下肃手请进。古博只让了一下便走了进去,一见里面空无一人,不由一怔,正想回头,后背已中了几指,便到阎王殿上报到!
巴立庭只叫了一声:“你们到底……”底下的话未说毕,也被禾壮封住了晕穴。两人先关上门,再把巴立庭拖至内房盘问,弄清楚了双义寨的情况,也杀了他!
农老夫最绝的活儿,便是精制人皮面具,不但擅制,还懂得修补和易容术!他这手绝活毫无藏私地教给徒弟,粟余和禾壮当然亦擅长此技!
正月十三日,粟余和禾壮便以古博和巴立庭之身份到湖海帮“朝圣”。
湖海帮还处于发展阶段,因此尽管双义寨规模小,但礼堂堂主姚礼仪还是热情招呼,并安排他俩到客房歇息,“两位且先休息一阵,稍候丫头会送上香汤,今晚有个宴会,请两位出席!”
粟余奉上礼物,道:“敝寨光景不好,找不到什么好东西,但此一点小礼物,也是贱兄弟之心意,请贵帮主笑纳!”
“两位太客气了,敝帮大门永远敞开着,两位尽可以来指战马,又何须携带礼物!”姚礼仪道:“不过既然是是两位寨主的心意,姚某不便拒绝,便代敝帮主收受,并再三感谢!”
“不敢不敢。”禾壮道:“贱兄弟久仪贵帮帮主,惜尚缘悭一面,未知几时有机会参拜?”
“今晚敝帮主亦会出席宴会,两位自然能见得着!”姚礼仪含笑道:“至于敝帮主几时有空接见两位,那也得今晚才能知悉!只要两位不是赶着回去,便一定见得着!”
粟余道:“敝寨人少,贱兄弟不能出来太久,但三五天总可以等,请堂主安排一下,以免贱兄弟空手入宝山!”
姚礼仪连称一定安排,走了几步,又回头道:“还省一件事忘记告诉两位,出席宴会时,不能携带兵刃,身上的东西请放在房内,敝帮保证不会丢失!其实这也是为了两位的好,因为曾经有人试过在宴会中下毒!”
粟余目光一变,连忙垂首道:“贱兄弟遵令!”
两人关上门,禾壮低声道:“没有兵器,成功机会少了许多!三师兄有何高见?”
“抢侍卫的兵刃用!”粟余阴恻恻地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愚兄自有办法!”一顿又道:“不过何戴天若肯单独接见咱们,届时下手,机会更大,今晚且先应付一下!万一有变,就瞧愚兄眼色行事!”
禾壮道:“为防他们将咱分开,最好先预订暗号!”说着丫头已送汤来了。
丫环敲了三次门,第―次是送汤来,第二次是来倒澡水,第三次则是来请他们赴宴。
两人随丫头到大厅,至阶前,已见厅内人影幢幢,笑语喧天,心情不由紧张起来。人刚踏上台阶,已见姚礼仪迎了出来,丫环道:“两位大爷请上!”
姚礼仪热情地拉着他俩的手进厅,道:“两位请先坐一阵,敝帮主稍候就出来……来,待在下先为两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敝帮白总堂主!”
姚礼仪替他们逐一介绍,大厅内开了八席,除了各堂之香堂主之外,来贺春之宾客也有一半,正在介绍时,忽然有人大声叫道:“参见帮主!”
偌大的一座大厅立即静了下来,接着所有的人,包括宾客。一齐转身望去,见何戴天由暗廊走出来,虽然龙行虎步,但险上却洋溢着笑意,众人一齐道“参见帮主!”
“免礼,诸位嘉宾和弟兄们请坐!”何戴天自己在当中那张虎皮交椅坐下,其他人亦纷纷入席,这时候,外面又来了一个贺春的嘉宾:“铁拐驼神”骆洛!
何戴天站了起来,道:“原来是骆兄大驾光临,请恕何某不知,有失远迎!来人看坐!”
“铁拐驼神”骆洛可说是一名怪杰,在江南一带颇负盛名,是个我行我素的人物,而且脾气古怪,因此常人背后都称他为骆老怪。当下只见他拱拱手,道:“恭喜你啦何帮主!骆某刚好打从益阳经过,无钱开饭,所以来贵帮打打秋风!”
厅内的嘉宾,脸上都变了颜色,但何戴天居然不生气,笑道:“骆兄肯打敝帮的秋风,正是给敝帮的面子!随便你在敝帮住多久都行,若缺少盘川的,但请开个口!”
骆洛道:“不错不错,那骆某便住到立秋才动身吧,届时还请何帮主赏赐三百两银子!”
厅内嘉宾脸色再一变,粟余暗道:“这老鬼真的不句好歹,更兼不知死活!你以为何戴天是呆子?”
谁知何戴天哈哈笑道:“骆兄的要求实在不高,肯在敝帮住半年,对敝帮和何某都有莫大益处!”
骆洛双眼一翻,问道:“骆某像讨厌的叫化子一样,对贵帮有何好处?”
“谁不知骆兄记性好?人称武林活录事册,何某可由骆兄那里知道很多事!”何戴天亲自走过去,拉他坐到首席。
姚礼仪立即道:“上酒菜!”丫环把酒菜流水般捧上来,众人纷纷起身向何戴天敬酒。姚礼仪亲自到各席替嘉宾斟酒。
何戴天酒量甚豪,来者不拒。菜上五道,酒过三巡,何戴天离座到各席敬酒,卢桂元亲捧酒壶随行,禾壮望向粟余,只见他举杯呷了一口,这是表示暂时隐忍不发。
至他俩这席,众人起身,姚礼仪为他俩介绍。“帮主,这两位是双义寨的当家,古寨主和巴寨主!”
何戴天忙道:“何某早想到贵寨拜访两位寨主,奈何俺帮务缠身,难以成行!不料两位当家倒先光临了,何某幸何之有!”
粟余忙道:“贱兄弟久仰帮主英名,却因卑微,不敢来参拜,最近听人说帮主对四方豪杰一视同仁,方敢厚颜求见!”
禾壮接道:“何帮主见面更胜闻名,贱兄弟有缘拜会,实今生之幸!”
“两位当家太客气了!过一两天咱们再找个机会谈谈!但今晚务须多饮几杯!”
粟余举杯道:“贱兄弟先敬帮主一杯!”
忽然骆洛跑了过来,怪笑道:“古博,原来你也来打秋风,刚才居然没见到!”
粟余不知古博与骆洛相识,吃了一惊,脸上仍堆下笑容道:“贱兄弟卑微,骆兄当然看不到咱们!来,待古某也敬你一杯!”
不料骆洛闻言色变,厉声道:“什么?我跟你娘虽然感情不好,但到底是亲姐弟,你不叫舅舅叫我兄?今日老子便教训教训你这目无尊长的小子!”
粟余和禾壮暗暗叫苦,这一来身份很易拆穿,饶得粟余自认聪明,亦未有把握混过去,他边伸手去拉禾壮衣袖,表示动手,边道:“哼,你既然与家母脱离姐弟关系,我称你一声兄,已是瞧在何帮主的份上!”
何戴天道:“两位且让何某做个冰人如何!”
骆洛已哇哇地嚷道:“什么?我几时与你那死去多年的母亲脱离姐弟关系?你这小子也不知是否假冒的!”
粟余知道“混”不下去,当先发难,一掌向骆洛印去,一手却抓住了站在旁边的一名湖海帮侍卫的刀柄!
那侍卫做梦也想不到“古博”敢抢自己的刀,被抽了出来,粟余换式变招极快,飞起一脚,将他踢飞,撞向骆洛!说时迟,那时快,他半转身,标前一步,抡起刀便向何戴天攻去!
这些事写来虽慢,实则疾如白驹过隙,厅内宾主,包括何戴天在内,都准备看他们舅甥如何吵嘴,谁知有此一变!
粟余果然聪明,第一个打的对象是骆洛,更令到何戴天虞不及此,直至钢刀临身,方才惊醒,两旁又有人,只好退后!谁知背后的姚礼仪看不到粟余的动作,不知闪避,两人撞作一团!粟余一刀不中,第二刀又闪电般劈出!他学的虽然是剑法,但这招出其不意,根本无须招式,使来依然令人有风云变色之感!
眼看何戴天即将溅血当场,忽见卢桂元横身拦在粟余身前,手上酒壶向前一挡!
粟余那一刀力量亦大,无以伦比,但闻“当”的一声响,酒壶已碎裂,钢刀嵌在其肩上!无人知道卢桂元是怀着赎罪之心,而挺身保护何戴天,只道他忠心耿耿!
“砰!”卢桂元站立不稳,跌倒在何戴天身子,他反身抱住何戴天,叫道:“快来人……”
粟余钢刀嵌在其肩上,一时抽之不起,他杀红了眼,突然跃上卢桂元身上,用刀一砍!随即响起卢桂元的惨叫和何戴天的闷哼!
与此同时,禾壮亦抢了一把斧头,胡乱砍杀,大厅秩序大乱!那些嘉宾,一来不敢越俎代庖;二来手无寸铁;三来部份人尚有在梦中之感,无人上前保驾,但湖海帮的人已纷纷围上来!
粟余知道此地不能留,倏地顿足拔起,脚尖在横梁一顿,双掌成“托塔天王”之势,震破屋瓦,跃上屋顶!
几乎与此同时,禾壮亦同时跃起,穿洞而出!骆洛、姚礼仪、白凌风等人亦先后自洞口跃上去!
粟余头也不回地道:“快跑!”两人由侧跃落地,向围墙奔去!
可是湖海帮能够迅速崛起,自有其原因,但见高处弓箭手箭如雨下,屋顶上和大厅外都有追兵!
粟余手上没有兵器,忽然一手拉住禾壮的手臂关节,劈手夺去其斧头!说时迟,那时快,箭矢已至,粟余边跑边挥舞着斧头挡格!
禾壮料不到粟余毫无一丝兄弟之情,呆了一呆,后背已中了两箭,但仍怪叫一声扑前去!
粟余再一个起落,已跃上墙头,就在此刻,一枝长箭射中其后腰!粟余紧咬牙关,跳了出去,见路便跑。禾壮便没有他的幸运了,他身中两箭,行动及反应均没有那么敏捷,一踏上墙头,便栽了下去!只听他嘶声骂道:“粟余,你这狗娘养的!”
粟余忍痛急跑,背后脚步声沓杂纷纭,他慌不择路,在小巷里钻来钻去,行动越来越慢,忽然咬牙,跃进一家民居……
米盛听到粟余两个字,心头一沉,暗道:“是老三他们?他们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何戴天?”他心乱如麻,怔怔地望着夜空。
曾副香主问道:“副帮主,您真的没事?”
米盛忖道:“一定是为了杀何戴天,否则他们既不见我,又在身份暴露时,为何还要杀何戴天耽误时间?”嘴上却问道:“这样说来,其中一个刺客是叫粟余了?查到他的底细没有?”
廖柱石道:“还没有,可惜至今尚未捉到他,另外一个在咱们逮到他时,居然服毒自尽了!”
“帮主伤了那里?”“那姓粟的跳上卢桂元身上踏一脚,把他踏死,但他的手肘却压断了帮主一根肋骨,幸好没有伤及内腑,鲁大夫已给接上了!”
米盛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本座离开了半个多月,帮内便发生了这样的事!如今帮内情况如何?”
“大家都在找寻凶手,誓要将他粉身碎骨!因帮主受伤,帮务暂由总堂主代摄!”曾副香主道:“副帮主,你若果去岳阳是为了散心,最好请以大局为重,先回总舵!”
米盛道:“这个当然,何须你说?走!”
米盛等人返回湖海帮总舵,已时尚未过,他迎面见到白凌风,忙问道:“总堂主,抓到凶手没有?”
白凌风冷冷地道:“他受了伤,跑不远溜不掉的!副帮主倒懂得挑时候休息,偏偏在此刻,发生了大事!”
米盛沉声道:“总堂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凌风打了个哈哈,道:“副帮主千万莫误会,属下只是羡慕你而已!”
米盛道:“帮内的事有本座负责,请总堂主带人去缉凶!”
白凌风冷笑一声:“副帮主倒真会分派任务!可惜帮主己将帮务交由属下处理!因此咱们的工作,最好互掉一下!”
米盛嘿嘿笑道:“帮主可有说取消本座的职位?没有吧?当日帮主让你处理帮务,乃因本座不在!何况本座未见过凶手,又如何去缉拿?还有一点,当日你在大厅内,为何眼睁睁看帮主被人追杀?你这总堂主是怎样干的?”
白凌风脸色大变,寒声道:“副帮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暗示凶手是属下找来的?”
“本座没有这样说过,如今便去见帮主!”米盛不再理他,径自向何戴天住所走去。
到房外,刚见帮内的鲁大夫自内出来,忙问:“大夫,帮主在里面么?”
鲁大夫点头道:“帮主刚睡着了,副帮主请勿骚扰他!”
米盛再问:“帮主伤势如何?”
鲁大夫道:“还好,再将养半个月,当能无事!”
米盛装出放心地嘘了一口气,喃喃地道:“幸好无事,否则兹事体大!”他伸手在房门上轻敲。“帮主,属下苏立鼎求见!”‘
只听里面有人道:“副帮主请回,帮主有命,非有大事,半个月之内,他不见任何人!”
米盛认得那是刑堂堂主的声音,估计里面必尚有其他侍卫,不敢妄动,道:“帮主醒来,请代本座问候!”当下回房去。
鹂儿见他回来,殷勤地服伺,这丫环对副帮主暗生情愫,不过苏立鼎因彼此年纪相差太大,又不好女色,对她从无一丝儿女私情,而米盛心中又另有对象,是故在态度上没有露出破绽。
“副帮主,您在那儿吃饭?”
“打盆水给本座洗脸,稍候本座去饭堂吃饭,不必来服伺了!”
鹂儿打了水便退出去,米盛解下面具,洗了个脸,躺在床上想心事:“何戴天病房防守森严,是为了防止刺客再来,还是对我有所怀疑?”
他自己没法找到答案,便警告自己以后行动必须更加小心。午饭后,湖海帮的香堂主都过来祝贺米盛,米盛一一回礼。
周用道:“副帮主,听说令兄被人杀死,所以您在岁暮回梓,未知……”
米盛挥手道:“此事不可再提!捉拿刺杀帮主凶手的事,进行得如何?”
周用脸上即现出沮丧之色,道:“至今尚未有头绪,不过事发之后,总堂主已下令弟兄们紧守出城的各个甬道,又跟守卫打过招呼,官兵亦日夜巡逻,料那厮插翅也飞不掉!”
米盛沉声道:“既然如此,为何几天工夫还找不到人?城内客栈都搜过了?”
“启禀副帮主,全搜过了,惜没有一个可疑的人!”
米盛冷冷地道:“凶手大概化作烟灰飞掉了!”
周用惶恐地道:“副帮主……属下等人已尽全力。”他嘴角忽然闪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垂首道:“副帮主一向英明,属下斗胆请您指挥捉拿凶手!”
米盛眼珠子一转,道:“好,下午本座亲自去走走!”
粟余跳进那户人家,只有两个女人,一个婆婆,一个媳妇,那两个女人尚在睡梦中,粟余封住了其晕穴,然后拔出了箭矢,后衣全被血水浸透,他找了一件破衣,将其撕成条,将伤口扎住。
想起刚才之险象,粟余尚捏一把汗。他在房内四处搜索,都不见有止血散,只好暂时封住伤口,找了套男人的衣衫换上,又改戴另一面具。
外面不时传来脚步声和吆喝声,粟余知道自己腰伤未愈,不能出去,只好默默地等待,希望天亮之后,情况会好一点。
天终于亮了,外面更加热闹了,粟余悄悄开了一缝门隙,见小巷里不时有人出入,但看情况都是住在那里的人,粟余稍稍放心。
他关上门,先把媳妇抱到婆婆床上,再解开她的晕穴,用斧头架在她脖子上,那女人醒来见到这个情况,惊得失魂落魂,但总算她没有发出惊呼。
粟余道:“你不用紧张,我不会伤害你斗,但假如你不合作,便不要怪我了!”
那妇人惊慌,但又压住喉管,低声地道:“你是谁?怎地跑来我家?”
“跟湖海帮有点过节,武林中的事,你不用管,现在只要你听话,第一件事,先替我去药铺买几味药,然后回来烧饭,我绝不会伤害你婆婆,否则第一个死的便是她!速去速回!”
那妇人颇为知机,点点头下床去,道:“你是男子汉,说话可得算数!”她略为梳洗一下便出去,粟余恐她带人回来,甚是紧张。
那妇人去了两顿饭工夫便匆匆回来,把药抛给粟余,道:“你该放了我婆婆了!”
粟余道:“伤好了之后,我自然会离开,也不会打扰你俩。”他解了老妇的穴道,老妇刚醒来,便又寒声道:“老虔婆,你听清楚,别叫嚷,否则老子杀了你!如果你们婆媳合作的,绝不会伤害你俩!”
那老妇吓得出不了声,粟余捡视那些药之后,又叫妇人替他敷在伤口上,问道:“外面情况如何?”
“街上很多人,乱糟糟的,有人说何帮主遭人刺杀,但只受了轻伤,是你干的?”
粟余点点头,道:“他们湖海帮杀了我一家,我只想取他一条命,谁料……嗯,你丈夫呢?在外地工作?”
“老板派他下乡收账,过两三天便会回来,你伤口不再流血便走吧!”
粟余道:“放心,我不是个嗜杀的人!有机会溜出益阳城,我绝不会再呆着,不过若有人来盘问,你得乖巧一点。”妇人不理他,去灶房烧饭,老妇见他长相斯文,又同情他是个受害者,渐渐也不怕他,于是粟余便安安稳稳地住下来。:
米盛在午饭后,亲自到四处踩道,他已下令到各街巷搜查,这样搜查虽然麻烦费事,但能收效,只要各处守得稳,除非粟余背生双翅,否则无所遁形。
那妇人每天出去买菜,自然知道情况,连忙告诉粟余,哀求道:“壮士,你赶快离开吧,万一他们查到这里,可会连累了咱们婆媳两条命!”
粟余想了一下,道:“不用怕,他们没有这么多人,不可能一下动手,所以咱们也不用紧张,明天我自然会离开,你们放心!”再让那妇人再替他换了一次药,又道:“你先出去看看,他们如今搜索那一个区?”
那妇人道:“刚才我回来已注意了,他们先搜东城区。”
“快去煮晚饭吧!”粟余表面镇定,其实内心亦十分紧张,因为他伤口未合,一动手,必再流血,则一定会露出破绽。
吃过晚饭,粟余再遣妇人出去打探消息,回报道:“湖海帮搜得十分仔细,因此尚有两条街才搜到这里!”
粟余自怀内摸出一锭银子来,塞在妇人的手中,又在她鬓上香了一记,低声道:“多谢你救命之恩,我会永远记着你!”
妇人粉脸登时飞起两团红晕,吃惊地道:“你,你干什么?”她边说边退。
“夫人不用害怕,我不会侵犯你,我只是羡慕你丈夫,有你这样贤淑的妻子!你睡吧,等下我便离开,日后再来报答你!”
妇人不知为何忽然不再害怕了,低声道:“外面很多人,你要小心……我替你找一套衣服,你换了衣服再去……还有,把药带上……祝你一路顺风。”
粟余心中几乎笑了出来,脸上却装出—副难分难舍之态,忖道:“这婆娘绝不会出卖我!嘿嘿,何戴天你再厉害,也别想捉到老子,只要老子离开益阳,便如大鱼入海!”
一夜在平静中渡过,但那妇人却绝不平静,她劝告婆婆不可将此事说出去。老妇道:“为何不说?”
妇人道:“说了咱们反而得到窝藏罪!反正那人给了咱们一锭银子,也就算了吧!”她将银子交给老妇。
老妇嘴角泛笑,道:“那后生小子礼仪周周,不像是坏人……有人问,婆婆就说不知道!”
话音刚落,外面已传来一阵拍门声,妇人心头焦急,慌忙出去开门,只见外面有六七个汉子,气势汹汹的,她慌失失地问:“大爷什么事?”
一个满脸胡须汉子道:“什么事?搜查凶手,大家进去搜索!”
妇人道:“咱们家里只有两个女人,怎会窝藏什么凶手?”
那些汉子才不听她的话,依旧到里面搜索。
带队的那个正是廖柱石,他一眼看见竹竿上挂着几件男人的衣服,便问道:“家里没有男人,为何有男人的衣服!”
妇人结结巴巴地道:“那衣服是外子的……前几天下雪,放在家里没洗,昨夜才洗的……不信大爷们可以问问邻居!”
就在此刻,米盛来了,他走到竹竿前,忽然用力一嗅,脸色倏地一变,转头问道:“你丈夫病了?为何衣服上有药味么?”
妇人大吃一惊,嗫嚅地道:“是的……外子在早几天受了点风寒,后来服过几帖药也就好了。”
“只是受了风寒?”
妇人垂首道:“是的。只是风寒……”
米盛喝道:“抓起来!这婆娘说谎!”
大汉们一涌而上,妇人急道:“大爷,小妇人句句属实,你为何要抓我!”
米盛冷笑一声:“本座若不明言,谅你也不会心服!既然受的是风寒,为何用白矾和花蕊石两味药……”
妇人魂飞魄散,急辩道:“这是大夫开的方子……”
“真是刁妇!白矾和花蕊石都是止血治金伤之药,跟风寒风马牛不相及,是那个大夫开的处方?”米盛踏前一步,喝道:“快说!”
那老妇急由内走出来,喊道:“大爷,老身招了!”
粟余虽然狂妄自信,但他到底聪明,潜到东城区,先到一区人家处偷了一套衣服,再潜进一栋大院里藏起。
大户之家,到底不同寻常,室内空房很多,粟余很容易便找到安身之所,他躺在草堆上想着心事,这次失手回去,只怕要吃农老夫一顿臭骂!本来大师兄离开,他很有机会取其位而代之,这次铩羽,机会顿失!想至此,他忽生后悔之心,悔不该强出头!
他越想越远,又觉米盛的决定十分正确,若不离开农老夫,只有两个下场:一是被人杀死,二是终生作奴隶,一生在惶恐中过日子!
他也想到反抗,可是一想起农老夫的手段,便不寒而慄,其实他们一共有十个师兄弟,其中四个不服而反抗,先后都遭农老夫之毒手!
农老夫在老巢里安置了许多机关,这些机关的开启法,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而且他武功强而博,把徒弟分两组,一组学剑,一组学刀,学剑的着重腿法脚步,学刀的着重拳掌,这样一平,每个人都没法学全农老夫的武功,亦没有人可与他匹敌!
唯一的办法便是剩下来的四位师兄弟联手合击,方有一线机会!
有此可能么?粟余连三成的信心也没有!农老夫自小便向他们灌输你虞我诈的思想,即使四位师兄弟合作,亦不能拧成一股绳子!
“还是米老大厉害!”粟余心中暗赞一声:“他大概已过着安稳快乐的日子!”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米老大可以跑,我为何不能跑?茫茫天下,何处不能藏身?农老夫到底是个凡人,他不是神仙!我躲到岭南或关外去,就算他知道,也没空去找我!”
想到此,粟余精神稍振,再考虑了一阵,便决定溜掉。主意打定之后,有如放下一块心头大石般,沉沉地睡着了。
待他醒来时,已是满窗红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只觉肚子饿得咕咕乱叫,遂开了一缝门,由门隙中望出去,灶房外有许多人在洗菜淘米,看来已临午了。
粟余不敢冒险,缩了回去,准备在午后再出去觅食,又恐火工进来,便躲在一堆干柴后面。果然过了不久,有个老火工推门进来,抱了两把干稻草和一把干柴去,让粟余紧张了一回。
午后,外面的声音静了下来,粟余更冒险出去,这时候,主人们在吃饭,但下人尚未吃,有的已走进灶房旁边一间专为下人而设的小饭厅里去。
粟余窜进灶房,见锅内有好多馒头,忍不住偷了五六个放在怀内,又舀了一勺汤喝了,然后返回柴房。不久外面传来一个叫声:“咦,怎地好像少了几个馒头?”
另一个道:“他奶奶的,九成是你。自己偷偷吃了却反咬一口!”
粟余暗暗好笑,把馒头塞进嘴巴里,慢慢嘴爵。就在此刻,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又有人问道:“喂,咱们是湖海帮的,有没有见到陌生人潜进来?”
刚才吵嘴那两个汉子同时道:“大爷们昨天不是来查过了?”
“闭嘴!大爷们问的是现在!”
一个年纪较大的声音道:“没有呀,不见啊!大爷所要找的人,就是昨天问的那位么?”
“正是,可有什么奇怪的事儿?那厮如今穿的是一件蓝色的布褴衣!”
柴房内的粟余看了自己身上一眼,暗道:“他们怎会知道老子换了衫?一定是失主将情况告诉湖海帮!好厉害的何戴天!”他那里知道,这全是米盛的“功劳”?
当下粟余立即站了起来,随时准备搏斗,忽然有人道:“刚才咱们少了几个馒头!”
只听一个汉子道:“老李,快去通知副帮主,也许点子就在这里,你们快搜!”忽又道:“慢,守住几个方位,等副帮主来了再说,以免打草惊蛇!你们吃饭去吧,不可露出声息!”
粟余由窗子望出去,外面的人都已散去,便推开窗子跳了出来,他一定要在“苏立鼎”到达之前离开这座宅子!粟余知道这次不能不冒险,当下不敢停留,一路蛇行鼠伏,向围墙前进。
到了那里,只见墙头上站着一个汉子,当下拾起一块小石头,脱手向另一个方向抛去,待引开对方的视线之后,便拔身而起,脚尖在墙头上一点,急射出去!
可惜外面比较开阔,当他临窜进一条小巷时,已让对方发现,登时听到那人叫道:“在这里,快追!”
粟余在小巷中急窜,刚转向另一条横巷,忽然与一个人迎面撞了个满怀!
一撞之下,粟余觉得对方胸瞠上有两团软肉,但却作男子打扮,这时候他那里有心情查望,低声道了句对不起,便急急而去。
忽然他觉得背后有人跟着,回头一望,正是那个“汉子”心中更惊,去势更速。那“汉子”急道:“你是老三?”
“他”一开口,粟余便听出那是六妹苗青的声音,当下住步道:“六妹,你怎会来此?”
苗青反问:“老三,背后有人跟着?”
“是湖海帮的人,此事说来话长,愚兄须躲避去!嗯,六妹你住在那里?”
“刚进城,尚未有歇脚的地方。”
粟余道:“你且悄悄跟着愚兄,有人追上来,设法拖延一阵!”言毕立即又向前奔去。
就在此刻,后面已传来一阵急促沓杂的脚步声,她吃了一惊,连忙也标前,却装不认得粟余般!
眨眼之间,背后已来了一队人,苗青故意错步横行一步,口呼“哎唷”装作失足,后面那人骂道:“小子再不让路,老子便杀了你!”背后有一个威严的声音道:“张香主,你率人再追,此人交给本座!”
苗青被人推开,眼前已多了一个年约四十的中年汉,伸手向自己抓来,他那一爪来得慢,苗青双脚一顿,拔身而起,踏瓦而去,谁知一回头,那中年汉已不即不离地追来,她为了引开对方以便让粟余容易离开,向西方驰去!
那中年汉几个起落,已至其背后,忽然长剑出鞘,拦腰杀出,低声道:“跳下去!”
这一剑十分霸道,此刻又刚巧来至屋缘,苗青果然依言跳下去,中年汉跟着跃下,苗青立即抽出刀来,正准备应战,谁知中年汉突然转身走向巷口,探头向外望了几眼,回头道:“由此跑,不要再回来!”
苗青觉得对方眼神和话音十分熟悉,刚一怔,那中年汉身形已逝,她心头一动,暗道:“莫非是大哥?”一颗心登时突突乱跳,又寻思道:“大哥混进湖海帮?三哥大概不会有危险了!”心念一转,便走出小巷,刚巧斜对面便有一家小客栈,名望湖,乃进内开房。
苗青走进了客栈,客栈屋脊上又出现那中年汉的身形来,他正是米盛,米盛目光一闪,又向来路走去。
待他跑到原来的地方,已见手下们将一个男人围住,那人脸上虽然戴着面具,但他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他便是粟余!
粟余手上没有兵刃,在几个大汉的围攻下,形势甚是危殆。那姓张的香主十分聪明,站在屋顶上戒备。米盛跃上屋顶,替下张香主。
张香主一加入战圈,便在粟余后背上拖了一刀,而粟余在激烈的战斗中,箭伤迸发,把后腰衣衫都染红了。
米盛在屋顶上道:“活的捉不到,死的也要!”
谁知粟余再中了一刀之后,忽然道:“停手,老子投降!你们押我去见何戴天!”
米盛目光一变,道:“将其缚紧,抬回去!张香主,此事由你负责,本座去召回本帮弟子!”
他料不到粟余会投降,又不便下手,心中惦着小师妹,因此立即提气射去,路上遇到周用,乃道:“凶手已找到了,正由张香主送回总舵,快下令收队!”
周用脸色一变,他与白凌风搜了一天,毫无线索,他只花一天工夫,便将凶手逮了,说起来丢脸之至,是以连忙堆下笑容,献上谄辞:“副帮主果然不同凡响,一出马凶手便手到擒来!”
米盛冷冷地道:“这种话以后还是少说为佳,否则总堂主那里,易生误会,还有一点,通知下面,弄毁人家东西的,必须赔偿赔礼!”
周用脸有难色,米盛喝道:“这有何难?周堂主,咱们必须将目光放远,今日看来似乎亏本,但以后益阳城居民便不会再窝藏敌人,这个道理你明不明白?”
周用当然明白道理,只是此事做起来,绝不简单,但又不敢违令行事,只好喏喏而退。
米盛亦忙着赶去望湖客栈,他是湖海帮的副帮主,益阳人几无人不识,掌柜一见到他,便堆下笑容道:“副帮主,今日是吹什么风,将你送来?”
米盛道:“刚才有个穿蓝布劲装,皮肤白晰的年轻伙子投店,如今住在几号房?”
掌柜翻了一下花名册,问道:“贵客身材高还是矮?”
“矮大。实不相瞒,她是易钗而弁的!”
掌柜堆下笑容,道:“那位客官自称姓杨,住在东四号!副帮主,他是贵友?”
米盛的食指几乎戳到他的鼻头上,冷冷地道:“你别多问,就是发生了什么事,也得当作没见过!”掌柜立即惊慌地表示明白。
米盛到东四房外,轻敲几下,里面传出苗青的声音:“没事别来烦少爷!”
米盛笑道:“巧妇难为无米炊!”
房门忽然拉开,苗青如乳燕投林般,扑进米盛的怀内!米盛身子一震,这情景他在梦中已发生过几次,但现实中却未曾试过!他呆了一呆才瞿然一醒,连忙把苗青推进房。
苗青这才发觉自己失态,退后两步,怯生生地道:“大哥,你……你怎会在湖海帮?”
米盛沉声道:“你还不明白?湖海帮是一个最安全的地方!但如今好像不大安全,你所为何来湖海帮杀人?”
“农老夫要杀何戴天!当然是有人出高价,他说只要咱们每人再替他赚三十万两,便可以恢复咱们的自由,所以三哥便把这宗生意争去了!”苗青这才醒起一件事,急问“三哥呢?他安全了么?”
米盛点点头,道:“安全,他现在安全极了,再无人追杀他了!”
苗青喜道:“这就好了,虽然三哥一向狂妄自大,看不起同门,但到底是师兄妹一场!”
米盛眼角肌肉猛跳一下,道:“你们以为农老夫会让咱们恢复自由?若有这么一天,我又怎会冒险混进湖海帮!”
苗青呐呐地道:“大哥,你杞人忧天罢了!”
米盛哈哈一笑,道:“杞人忧天?我在信阳无意中得到牛强的一封遗书,他是被农老夫杀死的!”
苗青截口问道:“牛强是谁?”
“是咱们的师兄,是农老夫培养的第二代杀手,他是第二代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个,为农老夫赚了数不尽的银子,但到头来,还是死在农老夫手中!”
苗青打了个冷颤,问道:“你怎会得到他的遗书?”
“遗书是写在一本木版本的兵法内页的!愚兄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但我认得他的字,我入师门时,他还未死!”
“所以你决定离开农老夫?”
米盛沉声道:“我当然不想步其后尘!六妹,你也要小心,最好尽快离开!”
苗青眼神一阵慌乱,喃喃地道:“跑去那里?”
米盛忽然激动地搂住苗青,道:“六妹,如果你不嫌弃愚兄的话,便跟着我吧!这句话三年前我便想对你说!只是那时候,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所以不敢开口!”
苗青又羞又激动,她何尝不是一直暗恋这位最有本事的大师兄?不过她到底是姑娘家,天生害羞,涨红了脸,不敢看米盛。
米盛用力摇晃着她的娇躯,仿佛要将她的腰折断般:“六妹,你是不是嫌弃我?”
“不是……我……”
米盛急道:“既然不是,为何不答应愚兄?愚兄可以立即与你成亲,咱们先在湖海帮潜伏几年,我敢保证,三年后,湖海帮便是咱们的财产,咱们可以雄霸武林,再也不用怕农老夫!”
苗青芳心一阵凌乱,她心中还有一件事,怯生生地问道:“四哥临死时,说你刺伤他……这可是真的?”
米盛目光一变,闪动两下,又变得十分坚定,道:“原来他终于死了……谁?”
房外传来一个声音:“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苗青娇躯一震,挣脱米盛的双臂,低声道:“二哥来了。” 米盛目光一变再变,终于转身开门,门一开,麦浪便闪了进来,当胸便向米盛击出一拳!米盛双臂交于胸前,将拳头架住,冷冷地道:“老二,你甘心长期当农老夫的狗?”
麦浪一拳不中,又连攻四拳,他拳法凌厉,但一一被米盛避开或挡开:“老二,你再不停手,我也不与你论手足情了!”
麦浪往地下吐一口,“呸,你这种凉血的畜牲,也配提手足情这三个字!”
苗青连忙横在他俩之间,道:“二哥,有事慢慢商量,别惊动了外人!”
米盛往床上一坐,道:“老二,你给我说清楚一点!”
“你杀伤老四,刚才又斩了老三的首级,你还是人么?”
苗青惊呼一声:“大哥,你……”
“我没杀老三,甚至我没动过手!我去到时,他们已捉住了老三,我怕老三会说出你们藏身之处,所以叫他们押他回总舵,等我回来才审讯,便匆匆赶来了!”
麦浪道:“你敢发誓么?”
“有何不敢?就算他是我杀的,我良心亦不会自责,因为老三出卖了老五,否则老五根本不会死!”
苗青又啊地轻叫一声:“小妹不能相信……咱们根本是被拴在线上的蚱蜢,为何你要自相残杀?太过份了!”
米盛长身而立,在房内踱步,喃喃地道:“小师妹,你太天真了,为了活下去,什么事干不出来?”他忽然省起一件事来,忙道:“不好,万一老三供出你们来,此处便危险了,快离开益阳城!我送你们出城!”
出了益阳城,麦浪道:“你回去吧,今晚在十里亭外相见!”
“今晚不行,明天晚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