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江南,火伞高张,晴空万里,连一片云儿也不见。烈日下,知了声哑,树木疲惫,叶子懒洋洋地蜷缩着,野鸟都不知飞去何方了。
官途上两骑人马却冒着红日急驰而来。那两匹马一望便知不是下驷,浑身乌黑,没一根杂毛,而且高大健壮,可是此刻全身披着水光,如匹发亮的锻子般,神态疲乏,举步维艰。但马上的两个中年汉子犹不停地挥鞭抽打,马儿吃痛,只得一边喷着热气,一边艰辛地望抚州府的临州城驰去。
马上那两个中年汉子两边的太阳穴高高鼓起,分明是内外兼修的好手,奈何经长途跋涉,加上烈日当空,前襟后背都已为汗水所湿。
马匹很快便穿过城门,急遽地在街上奔驰,街上的行人见状都忙不迭闪开。
其中一个身着葛衣的汉子忽然把马缰一拉,马儿一声惊嘶,人立而起,葛衣汉子已翻身跃下马背,随手一拦,挡住一个白发老头。
那老头吃了一惊,叫道:“大王,老朽身上可没财帛……”
葛衣汉子连忙道:“老丈莫怕,在下不是强盗。请问严老爷子的铁剑庄坐落何方?”
白发老头嘘了一口气,拍拍胸口,道:“壮士吓死老朽了……咳咳,严老爷子的府上由前面那街口转左便可见了,门口有两只石狮子,好认得很!”
葛衣汉子谢了一声,转身跃上马背,“呀”地喊了一声,与同伴催马前进。
到了前面街口,两人依言拨马转左,驰了几丈,果然远处有座巍峨的庄院,门檐上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料想没找错,便快马驰前。庄门外宽阔的石阶上,站着几个英气勃勃的汉子,以及衣冠整齐的家丁,石阶之旁,两座石狮子齐眉般高,门匾上龙飞凤舞地雕着六个金字:铁剑门铁剑庄!
那两个汉子勒缰、甩镫、拧腰、落地,几个动作一气呵成,马匹却仍冲上石阶。石阶上的几个汉子,连忙伸手抓住辔头,把马按停。
葛衣汉子举袖拭拭额角上的汗珠,问道:“辰时未过吧?”
“恰好赶得及!”当中一个管事模样的汉子说道,“请问两位大侠高姓大名,恕小的眼拙不识荆!”
葛衣汉子道:“在下王钦明,此乃王某义弟余师靖!”说着指一指身旁的同伴。他同伴身材略矮,脸皮黝黑,五官一般,但嘴角两旁的法令纹极深,令人一望难忘。
石阶上众汉子齐是“呀”的惊呼一声,脸上都有诧异及兴奋之色,那管事神态更恭,哈腰道:“原来是川东双义台驾光临,恕敝门不知,有失远迎!”
王钦明及余师靖连声不敢。那管事朝内高声唱喏:“川东双义王大侠及余二侠驾到!”声如洪钟,远远传出。
王钦明心头一凛,忖道:“素闻铁剑门声名虽不如九大门派显赫,但门内人材辈出,单视此人便知传言不虚!”当下便与义弟跟那管事入庄。
一入庄门,但见偌大的一个庭院摆下了不少酒桌,黑压压地坐满了人,大厅堂也是人影幢幢,可是此时竟无嘈杂之声,人人均转首望向庄门。
王钦明脸露笑容,与群豪点头;余师靖却面无表情,毫无表示。刚穿过几排酒席,只见厅内抢出个长髯灰白、一脸正气、身材普通的老者来,抱拳道:“川东双义台驾光临,蓬荜生辉,请恕严某失迎之罪!”
王钦明忙说道:“严老爷子侠名远播,门下弟子高手辈出,在下兄弟早有心拜谒,只因俗务缠身,未能如愿。今日匆匆赶来,未备礼物聊表心意,失礼之处望老爷子见谅!”
那老者哈哈大笑,说道:“两位这几年在川东声名如日中天,今日肯光临已是给严某脸上贴金,什么礼物也比不上这情义,快请入厅喝杯水酒!”
王钦明道:“老爷子胸襟不比常人,在下兄弟钦佩莫名。只是今日一见,老爷子健如松柏,老当益壮,自此退出江湖,未免令人可惜!”
严老爷子是铁剑门的创始人,名令坤,今年已逾古稀,门下徒子徒孙极众,在赣中一带举足轻重。他决定在今日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另立继承人主持铁剑门,是以各方豪杰均闻讯赶来观礼,其中亦不乏抱着一看新掌门风采的人。
当下严令坤大笑,道:“两位盛赞使老朽汗颜,老朽能于归隐前得睹两位风采,亦有快慰平生之感。请进,容老朽替两位介绍一下各方英雄!”
刹那间,厅上立即响起一片寒暄客套之声。严令坤坚要王钦明兄弟坐在右首席,王钦明推辞不得,便欣然就座。
同席六人全都是声名显赫之辈,非一方之雄,便是一门之主,计有霹雳堂堂主秦烈、湘东武林大家齐家少庄主“一剑断肠”齐云高、雄踞长江的大江帮副帮主柳沐阳、“飞天蝙蝠”蒲松柏、黄山派掌门师弟穆一程、丐帮八代长老游百祥。
这些人身份虽然显赫,但这些年来,川东双义声名极盛,倒也可以跟他们平起平坐。
就在此刻,只听一个中年汉子呼道:“吉时已到!”
声音虽不大,但厅内厅外的人俱听得清清楚楚,心头均是一跳:“铁剑庄能自立门户,门内果然颇有贤能!”
穆一程轻声道:“此是严掌门的大弟子邵宇,掌剑功夫都颇为了得,尤其是一柄铁剑,更已得严掌门的九分真传。看来铁剑门,八九是由他继位!”
游百祥捋须道:“这也未必。”
说话间只见严令坤长身而起,走至大厅正中的一只木几前,轻声喝道:“取上来!”一个弟子立即应声走入内堂,不久捧着一只铜盘出来,把其置于几上。
严令坤又说道:“拿水来!”另一个弟子提起一只大铜水壶,把壶内之水倾入盆内。
严令坤抱拳向四方道:“严令坤决意自今日起退出江湖,不理世事,今后江湖上的一切均与严某无关,若与严某恩怨未决的,洗了手后,便恩怨两消;若有不让严某安度余年者,便请于此刻提出,严某照武林规矩办事,有什么过不去的,自当一一接下来。”
大厅此刻静得落针可闻,只听粗浊的呼吸声此起彼落。严令坤见没人做声,便把双袖捋高,又把双手举起,道:“严某数十声,若再没有人反对,便开始洗手了。”
人丛中忽然有个洪钟似的声音道:“严老爷子侠名昭著,相识满天下,有谁敢不给你面子。老爷子但洗无妨,若有人反对,今日群豪在此,也不会让他扬威!”
此话一落,大厅内立即有几人附和。严令坤含笑道:“各位盛意及谬赞使严某既高兴又惭愧,但严某还是认为该依武林规矩办事。”说着便一、二、三地数了起来,他数得极慢,目光却自各人脸上扫过,心头似亦颇为紧张。
须知一般武林人在退出江湖而行金盆洗手的典礼上,若非怀有深仇大恨,都不会在此时出来捣蛋或寻仇,但这种事亦非不曾发生过,是以严令坤亦心头忐忑。金盆洗手典礼完毕,即使有杀父占妻之恨,也再不能讨还,否则便要犯了规矩,须吃人耻笑及齿冷。
此际大厅又是一静,只听严令坤一声一声地数着:“七、八、九、十。”他又故意顿了一顿,才把双手放入盆中,众人至此才舒了一口气,随即欢声四起。
所谓金盆洗手只不过是一种形式,严令坤双手在盆内略浸一下,便把手举起,旁边一个弟子立即把一块大红毛巾递了过来。严令坤拭干了手,走回席位,神采飞扬地道:“今日严某为了一己小事而劳动诸位千里而来,心头难安,而诸位之盛情,又使老朽五内俱感,此情难报,惟望诸位多喝几杯,不醉无归!”
刹那间,大厅又再暴起一阵笑声,客套声不绝于耳。游百祥轻声道:“严掌门自二十四岁出道以来,在江湖上打混了数十年,能急流勇退倒也难得。”
穆一程点头道:“旁人金盆洗手虽然都脸带笑容,但眉宇间始终不免有几分落寞或难舍之色,只有严掌门毫无此态!”
秦烈接口道:“大丈夫理该如此,拿得起放得下,严掌门不愧是个人物!”
严令坤斟了一杯酒,道:“严某忝为地主,本当好好款待各方朋友,却怕下面的人手脚慢了,怠慢了各位,若有不善之处,尚请包涵!”举起酒杯,道:“如今严某先敬诸位三杯。”
群豪俱是豪饮之辈,都是连尽三杯而面不改容。严令坤哈哈大笑,说道:“宇儿。”
邵宇忙宣道:“礼成,上菜!”
只见丫头及家仆流水般把酒菜送了上来,多而不乱,急而不漏,群豪对铁剑门又多了一分敬佩之心。
菜上八道,酒过三巡,只听得邵宇又再宣道:“请敝掌门宣布继承人及移交铁剑!”
嗡嗡乱响的大厅倏地一静,厅外的嘉宾都站了起来,引颈而望。
一个铁剑门的小弟子把一只长四尺、宽七八寸的盒子放在正中几上,随即弯腰退下。
严令坤再度离席,向四方抱拳为礼,缓缓把盒子打开,伸手自盒内取出一柄黑乎乎的长剑来。那剑又黑又宽,剑尖呈钝圆,毫不起眼,群豪心中都颇为诧异:“这剑有何珍贵之处,却被铁剑门作为掌门的信记及权威的象征。”
严令坤右手握剑,左手在剑上轻抚,目光忽然炽热起来,脸上神色也变得肃穆无比,沉声道:“此剑看来平平无奇,但却是严某在年轻时于南海无意得到,据传是以海底千年寒铁所铸,重而锐,钝而利,堪称宝剑。”说着轻轻在几角上一削,只听“嚓”的一声,几角已被长剑削下一角,那切口整齐如磨,直似快刀切豆腐般,群豪不禁喝起彩来。
严令坤脸色更加肃穆,扬声道:“严某既然已金盆洗手,这掌门之位自然也做不得。如今严某便把它传与新掌门,自此之后,他便是铁剑门的第二代掌门人,今后一切更须严守本门的门规,做同门的表率!”
大厅内外,数百人立时静了下来,几乎都屏息静听,看看严令坤要把铁剑传与何人。
严令坤缓缓地道:“照一般规矩,此剑该传与本门大弟子邵宇!但宇儿武功虽好,行事却稍嫌鲁莽,出手辛辣,过于嫉恶如仇,不合本门创办精神,是以不合严某之意!”
说至此,他忽把声音提高:“宇儿,为师这番话可有讲错?你服是不服?”
邵宇神色一呆,随即跪下道:“师父所讲,句句中肯,弟子口服心服,不论由哪位师弟接位,弟子都甘心听命于他!”
严令坤正色道:“听令于他又有何难?还得合力扶助他,使本门发扬光大!”
“是是,弟子谨遵师令!”
邵宇背后一个国字口脸的汉子,脸上登时露出笑容。在场之人大多认为既然邵宇不能接任掌门之职,大概会由铁剑门的二弟子周湛接位,不料严令坤接道:“湛儿,你行事沉稳谨慎,把铁剑传与你,本来十分合适,但可惜可惜……”
周湛连忙跪在邵宇旁边,道:“弟子的确不能胜任,请师傅另传他人!”
严令坤柔声问道:“湛儿,你知为师刚才连呼两声可惜是指什么?”
周湛想了一下,道:“弟子资质愚钝,师父的本领学不到一半,这……”
严令坤点头道:“正是如此!可惜你在这方面成就太低,如今武林纷乱,掌门之职极为重要,如果他的武功低微,又如何能领导该门发扬光大?”
厅内有不少人都暗暗点头,忖道:“这话果然极有道理,武林中强存弱亡,这掌门人若武功低微则确难以立足!只不知严老爷子要把位子传与何人?”
严令坤吸一口气,续道:“德儿!”
只见众弟子中走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来,跪在地上道:“爹,不孝儿在!”
众人一听“不孝儿”三个字,便知他是严令坤的独子严孝德!这严孝德因娘亲脾气不好,怕妻子将来难与婆婆和洽相处,是以宁愿不娶。他事父母最孝,父母有令连一个不字都不敢出口,是以武林中人人称其孝子,久之“孝子剑”便成了其外号。
当下严令坤道:“德儿,为父本不想把铁剑交与你,免得你师兄弟们以为为父偏心,但你大师兄性急鲁莽,你比较仔细,却又不及你二师兄之果断;你大师兄天生异禀,是块上佳的学武材料,你武功是不及他的,但却又比你二师兄高。唉!你两个师兄各有长处,只有你两者兼备,是以为父决定把剑传给你!”
严孝德脱口道:“爹,这万万不行……”他从未在父亲面前说过一个不字,此刻情急之下,冲口而出,但话出口之后,心头大急,一张脸涨得通红,下面那半句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严令坤双眼一瞪,怒喝道:“你说什么?”
严孝德叩头如捣蒜,说道:“孩子不孝,惹爹爹生气……请爹爹宽怀颐养天年,孩儿决定侍奉在侧,门内的事,由大师兄……”
严令坤“哼”了一声,道:“你道为父把剑传与你,便可任意胡为么?今后门内之事,若难以处理的,必须请教你二师兄,若有外敌来侵,得听你大师兄安排!”
“是是,但孩儿……”严孝德不敢再出言反对,但心内却实在不想当此要职,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向乃父劝说。
忽听严令坤叹了一口气,道:“德儿,本来为父也不想把位子传与你,奈何你两位师兄各有缺点,而你的师弟年纪又过轻,只好委屈你了!”
群豪听他父子的话都是一怔,齐忖道:“武林中门派虽多,但掌门之职却是极高的荣誉,这对父子忒也奇怪,一个不想做,一个又说此是委屈,当真奇怪!若是别人只怕接之惟恐不及!”
严孝德沉吟了一下,道:“爹爹既然认为如此,孩儿只好接令了,希望大师兄及二师兄日后多多提点!”
邵宇及周湛忙道:“师弟言重!师父对咱恩重如山,师门有事,愚兄们绝不会袖手旁观。铁剑令旗到处,上刀山下火海,绝不皱眉!”
严令坤脸色一霁,把铁剑高高举起,道:“铁剑门弟子严孝德接剑!”
严孝德双手高举,接过铁剑,只觉那剑入手沉重无比。
严令坤向儿子打了一个眼色,严孝德便站了起来,仍把铁剑高高举着,铁剑门的弟子见状忙都跪下,口呼:“参见掌门人!”
严孝德突然见师兄弟们都对他跪下,心头着慌,迭声道:“使不得,使不得……”转头望向乃父,严令坤捋须而笑。
严孝德急道:“爹爹,你快叫他们起来吧!”
严令坤脸色一沉,道:“如今你已是掌门,有什么事不会直接吩咐他们么?”
严孝德把剑放在几上,伸手扶起两位师兄,说道:“师兄请起,没的折杀小弟了!”
众弟子这才站了起来,严孝德焦急的脸色至此才稍定。游百祥阅人无数,看后不禁暗暗诧异:“这严孝德虽是孝子,却非领导之材,嗯,严老爷子这次怕要挑错人了!”
穆一程轻声在他耳畔道:“老叫化,今后铁剑门声名只怕不如往日了!”
游百祥道:“不过这也有好处,起码赣中少了些纠纷,未尝不是同道之福!”
穆一程轻叹道:“若在以前小弟必与你有此同感,奈何江湖险恶,风起云涌,正道力量不足,邪道自然要蠢蠢欲动矣,只怕纠纷不但不会减少,反而增加!”
秦烈接口道:“不错!自古以来便是正长邪灭,邪长正弱,正与邪天生世仇,善心感动不了,只能以杀止杀!”
王钦明忙道:“这又未必,所谓邪魔,其实有的只是出身不能选择,实则他们并没有多大的恶行,若能感召使之由邪而正,何乐而不为?”
秦烈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这种话秦某也不知听过多少人说过了,可有多少个人成功?”
“少人成功并非等于不能成功!”
秦烈正想再说,但却为严令坤宏响的声音所止:“因敝门的小事,阻延了诸位的饮兴,老朽深觉不安,如今请诸位继续饮宴!”
邵宇立即喝道:“礼成!上菜!”
那些丫环及家仆又把一道道菜送了上来,大厅又满溢欢笑之声。
严令坤亲自携子来至嘉宾首席敬酒,众人忙长身回敬。严令坤道:“犬子年轻识浅,将来还望诸位不吝指教提点!”
众人连呼不敢,严令坤又道:“如今天色已晚,诸位今夜请在寒舍歇宿吧!”
穆一程道:“庄主事务繁忙,吾等实在不敢再打扰!”他因严令坤已金盆洗手,是故改以庄主相称。
严令坤道:“老朽与诸位阔别已久,早欲找个机会聚聚,却苦无良机,今夜难得如此齐全,秉烛夜谈不亦悦乎?请诸位万勿推辞!何况老朽年事已老,今后也不知是否还有此等良机否?”
游百祥说道:“秉烛夜谈,可有美酒否?”
严令坤素知他说话风趣,笑道:“有有,只怕你未曾喝毕,便已大醉!”
游百祥哈哈笑道:“有美酒老叫化还有不留下来之理么?人生难得几回醉,醉了之后便烦恼全消,又何惧之哉!”说罢一阵大笑。
众人见他如此说,自不好再反对。这一顿直吃至起更才散席。铁剑门众弟子都忙于送客,只见邵宇过来道:“诸位请跟晚辈先到客房休息一下,等下家师自会去拜访诸位!”
铁剑门便设在铁剑庄之内,不但严令坤一家住在庄内,他门下弟子的家眷也都住在庄内。严令坤共收十二个弟子,除了自己的独子之外,其他十一个全都是孤儿,是故他们不但视严令坤为父,也视铁剑庄为家。严令坤创下的“铁剑凌风”剑法虽非武林绝学,但门下弟子人人视如同胞手足,十二个人如同一人,是故赣境的邪魔外道都不敢轻易去招惹他们。
严令坤自幼立志,决心要自创一套剑法。这套剑法在他四十岁时才具雏形,那一年严令坤才娶妻,越三年产下严孝德。五十五岁那年剑法终于大成。严令坤立愿要自立门户,便开始觅徒而授。六十岁那年终于成立了铁剑门。
邵宇是他的大弟子,今年已三十五岁,而且也已为人师了,算起来铁剑门如今已有三代了。
铁剑庄占地颇广,重重叠叠,似乎有几个院子。邵宇带着秦烈等人到左首一个院子内,道:“客房之内一切具备,诸位随便挑一间吧!”
众人谢了一声,各自推开一扇房门,果见房内床、椅、几、桌、被褥、帐子,甚至桌上还放着一把葵扇,果然是一应俱全。
川东双义王钦明及余师靖同住一室,两兄弟见铁剑庄招呼周到,心头都十分欢欣。正想关门,忽见丫环们抬着澡盆清水入房,让他们洗澡,群豪更是高兴。
半晌,忽听左右隔邻的房间都有人声,料必留在铁剑庄过夜的人并不少,群豪也不在意。洗了澡,却仍不见严令坤来相请,王钦明及余师靖日间赶路,十分疲劳,忍不住坐在床上调息。
过了好一阵,王钦明及余师靖忽被一阵拍门声吵醒,王钦明散了功,走下床把房门拉开,只见门外立着一个管事模样的汉子,目光炯炯,一看便知是个练家子。
“王大侠、余大侠,家师在小厅相候,请两位跟小的来!”
王钦明心头一凛,忖道:“素闻铁剑庄除了有铁剑门的好手外,尚网罗了不少好手在庄内,俨然如一个帮会,如今看来传闻倒无不确之处!”
心念转动间,三人已穿过走廊,只见秦烈、穆一程等人已在前头,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梆子声,却原来已是二更时分
穿过走廊却是一座小小的花园,小厅便在花园的另一端,灯火通明。严令坤换过一袭黑袍子,含笑立在台阶上迎客。
众人入厅,只见厅中放着一张大桌,桌上摆着几式送酒的小菜,两个妙龄丫头手持酒壶,侍候在侧。
“请诸位入座!”
群豪入座之后,丫头立即上前斟酒。穆一程轻咳一声,道:“老爷子今日办了两件大事,穆某敬您一杯!”众人也纷纷举杯。三杯过后,气氛忽然一静,群豪都有不知如何启齿之感,原来严令坤虽然客气,但他在江湖上走动不勤,加上半生只浸淫在剑术上,跟各大门派豪杰绝少来往应酬,是故互相间的交情并不深。
严令坤自也知道,干咳一声,道:“老朽大半生都花在剑术上,跟诸位甚少来往,今日请诸位来此一聚,一来是欲补偿前过,二来也有一事相求……”
游百祥哈哈笑道:“什么叫补偿前过?你这样一说,老叫化却喝不下酒啦!”
秦烈却道:“某家素来爽快干脆,你有什么事相求,但说无妨。若不违天和,不损同道利益,不犯武林规矩的,咱们做得来的,自不会推辞!”
王钦明接口道:“不错,咱们虽然少来往,但大家既为同道,便是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本就是寻常事!”
严令坤竖起拇指,赞道:“王大侠不愧是川东双义之一!”
王钦明忙说道:“大侠两字实在不敢当!”
严令坤轻咳一声,道:“犬子年轻识浅,而且优柔寡断,更兼没有什么江湖经验,老朽怕百年之后,本门要毁在他手中,是以希望诸位日后多多提携!”
齐云高忙道不敢:“老爷子既然有此担心,为何又把掌门大任传与他!”
严令坤眼露忧虑,长叹一声:“此实乃无可奈何之事,老朽弟子虽众,但都是些难膺重任的草包,无奈之下,只好把廖化作先锋了!”
游百祥讶然道:“令大弟子老叫化曾与他有两面之缘,虽只匆匆一瞥,但观其武功及为人都非下驷,老爷子为何……”
严令坤叹了一口气:“老朽何尝不知?只因他自幼父母惨遭杀害,是故长大之后,嫉恶如仇,下手绝不留情,老朽就是怕他四处树敌,替本门招来灾难!”
秦烈不悦地道:“若是因此招来强敌,贵门上下自然合力抵挡,这可没有不对之处!”
“本门人手单薄,不比贵堂,老朽不想在脚跟未稳之前便被毁灭。纵观武林任何一门一派若能长久立足者,无不是在创业之初,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否则羽毛未丰,便将遭扼杀!”
众人一想,果然如此,便纷纷点头。只听严令坤续道:“何况此子极之好胜,又爱面子,本门若由他执掌,必多与同道争执,是故经数日夜的推敲,终于弃之,至于次徒周湛,本来颇为稳重,可是武功太低,若是立他,不但大徒不服,甚至其他弟子亦不服,是以也弃之也!”
他眼光自各人脸上扫过,继续道:“其实犬子亦无能力膺此重任,只因他是老朽之子,若是立他,旁人看在老朽面上,自然会忍让三分,如此敝门便也不至于形同散沙!”
群豪一听,却都觉其考虑十分周全审慎,不禁又点了一阵头。
严令坤举杯劝饮,又道:“老朽有时颇为后悔……”
齐云高忍不住问道:“老爷子后悔什么?”
“后悔五十多岁才收徒,待得发现其朽木时,要想再觅其他弟子,为时已晚!但回心一想,要想自创武学,又自立门户,绝不能心有杂念,若早有家室师门之累,只怕终其一生亦难望达到此目的。唉,人谓创业艰难,继业更难,果然是大大有理。”
齐云高想起自身所为,不觉暗感惭愧。他家是武林世家,在皖东一带颇具实力,他自幼长于豪门,虽不致沦为纨绔子弟,但事业之心从来不重,因此成就有限,此际听了严令坤这番话后,不由暗暗立志,要光大门户。
秦烈等人都是一堂一帮之首脑,对创业及建业之艰辛比齐云高自然更有体会,霎时间,叹惜声此起彼落。
半晌,一直不作声的余师靖忽然问道:“适才听老爷子谓发现门下弟子多是朽木时,要另觅佳徒为时已晚,余某颇有同感,但贵门共有十二弟子,难道他们都是朽木么?而且老爷子觅徒时,难道都草率其事么?”
柳沐阳心头一动,忖道:“这姓余的头脑比姓王的清醒得多。”他心中也有此念,是以拿眼望着严令坤,要看他如何解释。
严令坤神色一呆,随即问道:“未知余二侠门下是否有弟子?”
余师靖道:“在下本领低微,不敢误人子弟,至今尚未敢收徒。”
席间数人脸色都是微微一变,尤其是秦烈及游百祥,他俩都有不少弟子,余师靖这几年声名极盛,武功自然不低,他说怕误人子弟,岂不有讽刺旁人之嫌?
严令坤哈哈一笑,道:“原来如此,这就难怪余二侠有此一问了。须知有些人在孩童时便十分聪明,但长大后却又变得极之寻常,每个人择徒时,自然都会找个聪明伶俐、天资较高的,但谁能料到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材料?”
秦烈道:“确是如此,某家的三徒,幼时资质最佳,当时某家得到他时,喜不自胜,以为后继有人;而四徒资质最差,奈何他是某家一位故人之子,其父临死时把他托与某家,某家念在交情,虽见其资质鲁钝,也只好答应。可是过了几年,这小子忽然变得聪明起来,而三徒却越来越平凡,至此,第四徒之武功已远胜三位师兄。”
蒲松柏尖笑一声,道:“这又有何奇,世上本就有很多种人,其实并不奇怪,有的人智慧早开,有的人比较迟;有的智慧虽较迟开,但后劲极强,年纪越大智慧越高,有些人则反之。”
严令坤望了余师靖一眼,意思是说你明白了没有?佘师靖不答,但心中仍觉谜团难解。
只听严令坤又道:“常言道:明师出高徒,但明师可期而不可遇。却不知要找个佳徒也是可遇而不可求。”
在场之人都是武林高手,此言一出,众皆拍掌同意,共浮一大白。
严令坤随即问:“诸位经常在江湖上走动,可知附近数百里内可有什么厉害的角色否?”
群豪于是各抒己见,这个说某某人剑法高强,那个又说某某人拳脚堪称一绝,再而推广之,几乎论遍整个江南的好手。
所谓识英雄重英雄,群豪说到这等事,便都口沫横飞,若是所见相同者,余人尽皆叫好。不觉已饮得杯盘狼藉,皆有几分醉意,远处忽然传来四更的梆子声,严令坤道“夜已深了,老朽送诸位回房去吧。”
游百祥道:“老叫化酒足饭饱,此刻离天亮不远,就此别过。”
严令坤道:“游长老为何如此见外?老朽本想请你小住几天哩。”
游百祥正容道:“老叫化天生贱骨头,有福享不着,敝帮事务繁重,老叫化还须赶去南方处理一件事。”
严令坤道:“如此老朽也不敢勉强,待我送你出庄吧。”话音甫落,忽听前头传来一道尖叫声,群豪一怔,忖道:“这声音怎地如此奇怪?”转头望向严令坤,只见他亦是满脸诧异之色。
游百祥脸色一变,道:“这道声音似乎不甚妙……”
蒲松柏冷笑一声,道:“这分明是临死前的惨叫,何止不大妙。”众人素知他为人介于邪正之间,又极是难缠,是以都不应他。
严令坤涩声道:“声音似乎是来自客房,请诸位跟老朽去看看。”说着飙出小厅。
群豪立跟在其身后,一行人向安顿嘉宾的那栋小院奔去,只见小院内已有不少留宿宾客跑出走廊,而铁剑庄内的弟子及护院也都应声而来。
一个驼背、脸上蓄着一撮山羊胡子的中年汉子说道:“庄主,在下怀疑刚才那声音是胡大侠发出的。”
秦烈性子急躁,忙喝问道:“胡大侠?哪一个胡大侠?”驼背汉子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落英剑’胡尚孔胡大侠。秦堂主倒像是此间主人般,嘿嘿……”
秦烈脸色一变,傲然道:“某家虽非此间主人,但天下人管得天下事,此间既然发生了意外,某家多口问一句,也不成么?”
原来这驼背汉子叫刁三进,有个外号“铁拐铜驼”,是个介乎邪正之间的怪客,脾气怪诞,性子又硬,活跃于湘赣一带。他见秦烈大剌剌的神态,便忍不住出言讽刺。当下他怪眼一翻,把铁拐一顿,仰头哈哈笑道:“好一句天下人管得天下事。”
秦烈嘿嘿冷笑:“姓刁的,你顿拐敢情是示威么?”
刁三进道:“刁某自知身份,哪敢在别人庄内放肆。”秦烈脸色更变,正想发作,严令坤忙道:“两位何必为一件小事而争执?瞧在老朽脸上,就此揭去如何?”
两人不得不给主人几分面子,当下同时冷哼一声。严令坤又道:“请诸位跟老朽去胡大侠房中看看。”
众人随他走至一间客房外,严令坤伸手在门上一推,门自内上了锁,他眉头一皱,叫道:“胡大侠,胡大侠!老朽严令坤,请问是否发生什么事?”
他连叫两遍,房内都无人应他,严令坤轻吸一口气,举掌按在门上,内力到处,只听“啪”的一声,门闩已被震断,房门“呀”的一声打开。
蒲松柏暗道:“这糟老头的内力倒甚雄浑。”须知拍开房门并不难,但严令坤是把手掌轻轻按在门板上,随即把门闩震断,这份内力非有数十年的修为不可。穆一程举目望向门板,见门板完整无缺,心头也是一凛。
严令坤抬步入房,目光一横,步子立时加快。众人也忙蜂拥入房,隐约见胡尚孔躺在床板上,锦被上染着一团鲜血。
严令坤双手发颤,晃着火折子,把被子揭开,只见胡尚孔胸膛上斜插着一枝短箭。那箭入肉极深,只露出短短的一截箭羽,箭头斜射入胸,透过心房。严令坤伸手一探,胡尚孔早已没有气息。
齐云高说道:“凶手一定是自窗口进来……”
群豪齐转头望向窗口,果见窗棂上的纱纸,露出一个洞子来。柳沐阳为人十分聪明,见状脱口道:“这是弩箭!凶手在窗外发射!”
严令坤脸色灰白,大喝道:“德儿何在!”
半晌,只见严孝德脸色苍白地走了入来,颤声道:“孩儿在,不知爹爹有何吩咐?”
严令坤指着胡尚孔的尸体,道:“你看见没有?”
严孝德慢慢走前,看了几眼,道:“胡大侠已……爹,这是谁下的毒手?”
严令坤脸色铁青,大喝道:“无用的畜生!我要问你,你却来问我?如今是你当掌门人,还是为父!”
严孝德连忙曲下一膝,道:“是孩儿糊涂,请爹爹息怒,孩儿这就去查问值班的师弟及护院师傅们。”
严令坤怒气未息,挥手道:“那还不快去!有了端倪便来禀告!”
严孝德连声应是,躬身后退。严令坤见他出了房,兀自怒气难息地道:“这小畜生当真无用!咳,倒让诸位见笑了。”
群豪连声不敢,心中却齐忖道:“严孝德即使不是无用的家伙,也非出息的人。嗯,看来铁剑门前途并不乐观。”柳沐阳更是暗自欢喜,须知武人最为重视声名,铁剑门与大江帮相距不远,铁剑门若是声名鼎盛,大江帮自然要被其掩盖。
当下严令坤忙道:“请诸位坐下,大家研究一下。”
说着把桌上的蜡烛点燃。
群豪或坐或站,严令坤问道:“诸位有谁是跟胡大侠同道而来的?”他连问两声,没人答他。
半晌,只听刁三进道:“胡大侠甚少在江湖上走动,又是性子孤僻,料没有人跟他同道。”
严令坤点点头,又问:“可有人知道胡大侠有什么厉害的仇家否?”
秦烈忽然道:“这个问刁大侠,他自然知道。”
刁三进霍地回头,怒道:“姓秦的,你这是什么意思?”秦烈嘿嘿笑道:“胡尚孔早数十年还不时出来走动,是故某家还听过他‘落英剑’的大名,至于什么大侠的,某家可不曾听过,看来刁大侠与胡大侠必有一段交情。”
群豪一想,都觉秦烈此言有理,忖道:“不错,虽说胡尚孔为人尚属正派,但却不曾听闻他有什么义行,虽说武林中人喜以侠字相称,但将大侠两字加在他身上,的确不大贴切。”
刁三进怒道:“姓秦的,你称刁某大侠是讽刺我不是?你讽刺我也就罢了,为何连胡大侠也讽刺了?”
秦烈道:“某家却没有这个意思,刚才那道尖叫没人认出是胡尚孔的叫声,你却一听便断定是他,若非你与他有特殊的关系,又怎能听得出?为何庄主是主人反而听不出来?”
严令坤神色一凛,见群豪都把眼望向刁三进,忙干咳一声,问道:“刁兄,严某也有此感,你若知道一点端倪的,盼能坦白相告,好让敝庄把凶手擒下,为胡兄报仇。”
刁三进说道:“七年前,刁某在湖南与‘疤面老三’相斗,后来刁某虽把他杀死,自己也身受重伤,幸得胡大侠赐药相救。”
严令坤点头道:“原来如此,刁兄自此便与他来往?”
“没有,”刁三进摇摇头,“胡大侠只陪刁某一日,便悄悄离开了,也没留下住址。”
严令坤笑道:“刁兄记忆力之强,好生令人佩服,只见过他一面便能认出他的叫声。”
刁三进道:“也不止一面,前年刁某在襄阳的一家酒楼无意中碰到他;昨午他来时,刁某也跟他说过几句话。”
严令坤当下吸了一口气,问道:“刁兄昨午既然与胡兄接触过,可曾发觉到他的神色有何异常之处?”
刁三进略一沉吟,随即摇头道:“没有。”
“胡兄又有否告知你,说他有什么厉害的仇家?”
“也没有。”
严令坤诧异地道:“那么刁兄跟他谈些什么?”
刁三进脸色一变,道:“刁某只跟他寒暄了几句,他一向不大喜欢说话,刁某自然不会自讨没趣,死磨着他。”
严令坤忙道:“刁兄勿怒,只因此事关系到胡兄的死因,老朽才敢不揣冒昧问问。”一顿,抬头转向群豪:“诸位可有什么高见?”
齐云高问道:“严老爷子跟胡大侠的交情如何?”
严令坤道:“只有一面之缘。”
柳沐阳接问:“那么胡大侠昨日是否应邀而来的?”
严令坤一怔,道:“老朽没有发帖给他,但昨日到寒舍的,大部分都没接帖,这种事事实上是不分疏近,一般人都喜凑热闹,或者到这种场所找寻朋友。”
柳沐阳道:“这点在下自然知道,只是以胡尚孔的为人,他可不像是个喜凑热闹的人。”
游百祥脱口道:“不错,这果然有点奇怪。”
严令坤手掌在大腿上一拍,叫道:“莫非他是来避仇的?”
柳沐阳道:“有理,但也有可能是他来此找人报仇,不过却反被对方杀死。”
群豪望了他一眼,心头都暗忖道:“看不出此人头脑如此冷静。”
严令坤脸色一变,道:“如此说来,杀死胡兄的凶手,自亦是老朽的嘉宾。”
蒲松柏冷笑一声:“这可未必!”
严令坤脸色一沉,道:“然则蒲兄又有何高见?”
蒲松柏淡淡地说道:“凶手也可能是贵庄的人!你对你手下那批护院的底细来历都查得一清二楚么?”
严令坤叹了口气,如同斗败的公鸡般。穆一程道:“庄主何不拔出胡兄身上那根短箭?说不定能自箭上找到什么线索!”
严令坤颔首长身,走至床前用拇指及食指夹住箭柄,用力向上一抽,那根短箭带着血脱体而出。他随即把短箭放在桌上,说道:“请诸位鉴定一下,这是谁的暗器?”
群豪目光一落,见那箭长五寸,箭杆是以竹子所制,前后两面都没有刻下什么记号,一时之间都没人做声。
天色渐亮,阳光自纱窗透射了进来,严令坤吹熄了蜡烛。不一会,只见严孝德脸色青白地走了进来,严令坤脸色一沉,问道:“查到了没有?”
严孝德霍地跪在地上,道:“爹,孩儿不肖,查不到什么端倪……”
“那么护院怎说?”
“他们说没有发觉外人进出!”
“饭桶,全部都是饭桶!”严令坤大怒,斥道,“限你三个月之内查出凶手,否则你以后便不必回家!”
严孝德满脸焦急,又不敢分辩,只不断地叩头。游百祥道:“这事也怪不得贤侄子,况且他又不是捕快,三个月教他如何查得出来?”
严令坤稍霁,道:“那么便多宽限三个月吧,还不谢谢游长老?”
游百祥忙道:“不必多礼,老叫化要走了,异日再会!”说着转身而去,大力拉开房门。
那门开得急,不免带起一阵风,忽然有人发现桌下飞出一张纸来,定睛一望,却是一张拜祭死人的冥钱!
此刻严令坤也已发现,忙叫人拾起来。众人心头都是十分诧异,心想房内怎会无端端跑出一张冥纸来,是以都向严令坤双手望去。
那冥钱,是寻常所见的淡灰黄色,但上面却以青墨印上花纹,与寻常的有异。
穆一程道:“这纸有古怪!”
严令坤把冥钱交给他,穆一程接来一看,眉头忽然皱起,把冥钱拿至齐云高面前,道:“齐公子,你看这纸上的花纹是否有甚奇怪?”
齐云高把它拿至窗前观看,良久忽道:“这些不是花纹,是字!”
众人都是心头一跳,连忙围了过去,问道:“有字?写些什么?
齐云高道:“似乎是令狐硕,柳兄你辨认一下!”
柳沐阳识字不多,只望了一眼便把它交给严令坤,严令坤看了一会儿,说道:“确是令狐硕,嗯,令狐硕是什么意思?”
秦烈年纪较大,在江湖上已打滚了数十年,当下他眉头一皱,道:“令狐硕是个名字,某家好像听过……”
游百祥因发现了青冥钱而仍未离开,闻言脱口道:“不错,是个人名,各位是否还记得三四十年前有个外号叫‘神箭金剑’的人?”
秦烈也喜道:“不错,某家记起啦,那‘神箭金剑’的确叫令狐硕!想不到他还未死!”
严令坤失笑道:“三四十年前,他若只有三四十岁,此刻也不过是七十多岁,咱们学武之人比较长寿,可不奇怪!”游百祥道:“不,此人起码已过了八十!”
严令坤抓起那短箭,喟然道:“此君神箭之名的确不虚!”群豪见他如此说,也都认为凶手必是令狐硕。
刁三进道:“胡大侠才年过六十,却不知跟他有何仇恨!”
余师靖忽然问道:“胡尚孔在此留宿,不知是否庄主留他的?”
严令坤道:“老朽只对他们说,若不嫌寒舍浅窄的,便请留下来歇一宵,不料胡兄便留下来,老朽自然不会反对,便带他来此安歇!”
刁三进恨恨地道:“刁某身受胡大侠的大恩,这个仇一定要替他报,只是不知道这令狐硕住在何处!”
忽然一个中年汉子答道:“在下在两个月前于芙蓉山的一座树林外见到他,看情况他似乎是住在林子内!”
刁三进精神大振,道:“如此甚佳,刁某立即去把他碎尸万段!”
严令坤急叫道:“且慢!”转头问那汉子:“阁下看来年纪不大,如何能识得他?”
那汉子道:“在下自师尊口中得悉令狐硕右颊长着一颗金钱般大小的痣,而且痣上还长着毛。那天在下刚巧自那里经过,因找不到路,恰好碰到他,便向他查询上山的道路,他一一相告。后来在下问他姓名,他哈哈一笑,道:‘我已数十年不用姓名了,如今已经淡忘。老弟快去吧,天色晚了,山路便不好行走!’他说罢又指一指脸上的黑痣,然后转身而去。
“这刹那,在下才突然想起此人,于是问他:‘尊驾可是令狐硕兄否?’不意那人竟然不答,大笑扬长而去,也不知在下是否认错人!”
严令坤点头道:“不错,咱们宁愿慢慢调查,也不可随便冤枉人!”
刁三进道:“不管如何,这倒是根线索,你们若不去,刁某自个去问他!庄主,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请问可否把这张青冥钱送给在下。”
严令坤一怔:“刁兄要此纸何用?”
“我自有用处!”
“好吧!”严令坤把冥钱交给他,又道:“诸位,天色已亮了,无论诸位是否肯再留下来,也请先到小厅用早膳!”转头望刁三进:“刁兄也请用了早膳后再离开!”
刁三进略一沉吟,终于点点头,把青冥钱收入怀内。
游百祥却道:“诸位请慢,老叫化先走一步,请庄主派个弟子来引路!”
严令坤忙吩咐他的第十徒弟司马全带他出去,群豪也鱼贯跟在严令坤背后,到小厅用膳。
群豪虽一夜没睡,但见桌上之点心十分精美,都是胃口大开,放怀吃喝起来。
吃至一半,严令坤忽然叫道:“哎,老朽刚才竟然忘记搜查胡兄的衣物!也许他身上会有什么线索!”
蒲松柏心中暗暗冷笑:“这一点老子早已知道,只是看你们都是些窝囊饭袋,不想提醒你们而已!”当下长笑一声,道:“尸体在房内,庄主何时爱搜便搜,也没人过问!”
严令坤脸色微微一变,道:“蒲兄言重了,不如目下咱们联袂去搜一搜如何?”
蒲松柏道:“多谢庄主一番美意以及盛情招待,蒲某身上另有要事,就此别过!”说着抱拳一拱,转身而去。
严令坤忙道:“蒲兄慢走,几时有空便请驾临一聚!湛儿替为师送客!”
刁三进忽然也推席而起道:“蒲兄请等一等!”
蒲松柏转头道:“蒲某与刁兄不是同道,刁兄自己请便!”
刁三进冷哼一声,铁拐一顿,驼背一耸,也飙了出去。这两个人物都是脾气古怪,行事但凭好恶,但蒲松柏倨傲,刁三进凶狠,自有颇多不同之处。
严令坤见群豪都已吃得差不多,便率众返客房。只见胡尚孔仍躺在床上,房外站着几个铁剑庄的护院。严孝德坐在椅上,脸色十分凝重,他见严令坤来至,忙道:“爹!”肃手而立。
严令坤问道.“可有人进过房?”
严孝德低头道:“孩儿生怕再犯错误,惹爹爹生气,一步也没离开。”
严令坤脸色稍霁,道:“请穆大侠、柳副帮主、秦堂主跟老朽一齐上前搜查!”
四人走至床前,严令坤把锦被揭开,随即喃喃祷告一番,把胡尚孔的尸体拉近,伸手入怀一阵摸索,半晌道:“怀内除了有银子之外,再无别物!”
柳沐阳道:“何不把其上下内外的衣服全部除下,仔细搜查一下?”
“有理!”严令坤立即小心翼翼替其宽衣解带。不一刻,胡尚孔的尸体已经毫无寸缕。严令坤把衣服抛在桌上,道:“诸位请看!”
群豪在衣服上搜了一阵,只搜出一些银子、一柄长剑,余者则只是一条汗巾、一块系在腰带上的玉佩。
严令坤道:“诸位有何高见?”
群豪面面相觑,都做声不得。良久,齐云高才道:“如今只好到芙蓉山下一行了!”
严令坤道:“老朽已经金盆洗手,不便再到江湖走动,这事便拜托诸位劳心了!德儿,你陪诸位叔伯去芙蓉山一行!”
严孝德道:“孩儿离远,爹爹及娘乏人照顾……”
严令坤喝道:“痴儿!爹爹还需你照顾么?再说庄内还有这许多人!”
“但是那些人粗手粗脚的,怎及得孩儿……”
严令坤懊恼地挥挥手,止住他,道:“别再废话!胡兄死在咱庄内,你忝为本门掌门人,若不亲自去走一趟,又怎能对得住天下英雄!”
严孝德不敢再言。严令坤换上一副笑容,说道:“诸位到芙蓉山沿途的一切开支,都由敝庄负责,此乃聊表一点心意,绝无轻视诸位之意!德儿,你在路上一切可得听秦堂主、穆大侠等人的吩咐指导,万不可自作主张!”
穆一程连声不敢,严孝德却欣然受命。秦烈道:“事不宜迟,咱们现在便起程吧!”
严孝德跪下禀道:“爹,不孝孩子去了,您与娘亲多加保重!”
严令坤道:“为父吩咐你二师兄陪你去。另者多带些银子上路,再带几个护院去!”
半晌,一切便已备妥,严令坤亲送众人出庄,才长叹一声入内。邵宇问道:“师父,这种武林的仇杀,日夕发生,何必为此烦恼?”
严令坤默然不悦,道:“但胡尚孔是死在咱庄上的,人家会怎样说?轻者说咱们粗心大意,让凶手潜入客房行凶;重者则骂咱们庄内藏有不明来历之人,甚至会说胡尚孔是咱们杀的!”
邵宇急道:“咱们若要杀人,又岂会在自己庄内动手?”
严令坤喟然道:“有识之士自然会这样说,但天下间无知者极多,大多是人云亦云之辈……”
邵宇怒道:“如果他们敢乱说辱及我们,弟子便饶不了他们!”
“你敢与天下英雄为敌么?”严令坤脸色一沉,喝道,“你可知道为师为何不立你为掌门的原因么?”
邵宇神情一敛,弯腰说道:“弟子知道。”
严令坤道:“你就是鲁莽,但除此之外,你师弟们再无一人及得上你!也许再过三五年,你脾气改了,为师还是要把你扶上掌门之位!”
邵宇忙道:“三师弟当掌门,弟子绝无意见,师父请放心,弟子一定尽力匡扶他!”
严令坤脸露担忧地道:“你三师弟的脾性难道你也不知道?他连杀个人都不敢,唉……”忽然挥挥手:“好好把胡尚孔葬掉,你二师弟及三师弟不在,门内的事你多费点心!”
邵宇恭声应是,严令坤走了几步,忽然转头道:“对啦,为师到后庄闭关练功,没事不可来打扰我!”
“是,我叫丫环依时送食物去。”
“不必,为师这次要闭关练功,我自会带水进去!”
“是是!”邵宇连忙吩咐手下为胡尚孔准备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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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刁三进出了铁剑庄,见蒲松柏向东而去,他便取道西南往芙蓉山进发。他性格虽然凶狠,但对恩仇两字却看得极重,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观念深种脑海,是故决心杀死令狐硕替胡尚孔报仇。
刁三进早起夜宿,走了一天,眼看离芙蓉山已不远,正在暗暗计划如何报仇,忽听背后传来一阵轰轰的马蹄声,如同惊雷。刁三进吃了一惊,转头一望,只见背后远处,尘土蔽空,十数匹快马追风逐电而来。
刁三进忙躲入路旁的树林。不久,那些马已至跟前,刁三进抬头一望,见当先那骑马上赫然坐着秦烈,秦烈背后却是穆一程、齐云高及严孝德等人,心想这干人大概也是要去芙蓉山,一颗心登时一松。
正想出去打招呼,忽地心头一动,忖道:“这些人一到,老子还能杀得了令狐硕么?须得赶在他们前面,才能亲手报得了仇!”
心念一定,待秦烈过去后才自树林走了出来,向来路反走上去。半晌,只见一个书生骑着一匹骏马,一个书童挑着书箱行李跟在马后,慢慢而来,看样子这主仆二人大概是游历的学子。
刁三进见那马生得神骏,暗道:“天助我也!”铁拐一点,急迎上去。
那书生见他来得凶,拉马避在一旁。不料刁三进背虽驼,武功却甚为了得,半空拧腰一转,铁拐向前一戳,喝道:“下马!”
那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见状大惊,未待铁拐点至,已经自另一端跌下去。
刁三进哈哈一笑,手腕微微一沉,铁拐在马鞍上一点,身子在半空中一个转动,向马鞍落下。
就在此刻,忽听后背一道劲风扑至,刁三进料不到那书童原来还学过几年拳脚,猝不及防之下,几乎为其所乘!
好个刁三进,临危不惧,铁拐再一用力,身子再度飘起,一条扁担恰好在脚底下扫过。
刁三进不想跟他纠缠,正想再坐落在马鞍,不料那马吃惊,“希聿聿”一叫,向前奔出。刁三进大怒,飞落地上。
书童惊道:“什么毛贼,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
一语甫毕,刁三进一个风车大转身,铁拐望其头顶砸落!
书童大惊,连忙举起扁担一架,只听“喀嚓”一声,那竹扁担如何抵得住刁三进这一拐,登时断了!铁拐余势未了,“噗”的一声,又击在书童的肩膀上。
书童又惊又痛,一跤摔坐地上。刁三进尖啸一声,转身向马儿追去!
那马匹一惊,又奔跑起来,但刁三进几个起落已赶至马臀后,只见他左手在马尾上一抓,一借势,身子便轻轻巧巧地落在马鞍上!
那书生主仆几时见过这种阵仗?登时连脸也变白了。半晌,才听书生骂道:“死奴才,你又说什么三五个强盗也近不得你的身子?怎地如今连一个也对付不了,少爷几乎给你害死!”
忽然官途上又有一骑如飞而来,马上乘客穿着一袭灰黑色袍子,头上一顶范阳笠子也拉得低低的,把面庞都遮住。书生见那人腰悬长剑,不敢再看,连忙把头低下。
倏地一道马匹惊嘶声在身旁响起,书生不由自主地抬头一望,原来那灰袍汉子用力拉缰止步,那马儿吃惊,但已冲力过大,仍然奔出几步才人立而起,书生只能望到那灰袍汉子的后背。
“公子,刚才是否有群人马在这里经过?他们走了多久?”
书生觉得这人声音极尖,听之令人双耳发麻,但不敢不答:“是有一群人马经过,大概在三四盏茶之前!”
那人谢了一声,抽出马鞭欲挥,书生忽又道:“请问英雄是要追他们么?英雄可得小心,前头有个强盗,抢了小生的坐骑!”
那汉子哦了一声,又问:“这强盗是什么样子的?”书童道:“那死贼是驼背的,使一根铁拐,好不厉害!”忽听灰袍汉子冷哼一声,问道:“这人由哪里去?”书生道:“这两批人走不同方向,前面那一群人走官途,那强盗走向西边的小道!”
灰袍汉子马鞭一抽,急驰而去,跑了十余丈,也拐向小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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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红霞满天,如火似血。小舟穿过乐仁水支流,到达彼岸。由于舟小,只能载一人一马,是以过了好一阵,十数骑才全部上岸。
穆一程道:“诸位,咱们先在此吃点干粮,然后再赶路!”
众人赶了好一段路,都已饿了,自无异议,严孝德吩咐手下把干粮送给群豪吃用。吃毕之后,众人又再上马,向西急驰而去。
天黑之前,己远远望到那座芙蓉山,齐云高道:“等下到了山前,咱们便下马吧,免得惊动了令狐硕!”
初更时,群豪已至山边,但见山下有一片树林,料想令狐硕便是住在此林内,于是众人纷纷下马,把马匹交给两个铁剑庄的护院看管,然后展开轻功奔前。
到得树林前,群豪才发觉此林占地极广,而且树林茂密,不甚好找。穆一程道:“大家分开进,一遇危险,或发现令狐硕,便发啸为号!”
话音一落,群豪立即分散入林。秦烈性子极急,笔直向树林中央飞去,众人轻功虽然高超,但林中黑暗,伸手难见五指,是以仍不时踏及地上石子,发出异响。
秦烈走了三四十丈,忽然听到一个轻微的声音,他心头一动,连忙站在一棵树后,一会,只听“沙”的一声,似乎有人踏着地上的叶子。
秦烈喝道:“谁!”自树后转了出来,可是那声音已经隐去。秦烈飙前几步,忽地心头一动,自怀中抓出一颗“神光弹”来,使劲把其掷落地上。只听“蓬”的一声,地上发出一团青光,把周围照得一亮!
秦烈举目一掠,四周不见人影,却发现远处有一栋用竹子建成的小屋,他心头一动,忖道:“莫非令狐硕便是住在此处?”心念未了,立时飙前。
到得屋前,只见竹门洞开,却看不到屋内的情况。就在此刻,“神光弹”已经燃尽,四周重新陷于黑暗中,秦烈双眼一时之间不能适应,不敢鲁莽,忙把身子贴在门后,凝神静听。
过了一阵,他确定屋内并无呼吸声,于是再掏出一颗“神光弹”脱手掷入屋内。
“蓬!”“神光弹”落地,地上立时升起一堆火焰。秦烈身子疾如闪电般跃入屋内。借着火光举目一望,原来这是一座小厅,右首有一道小门,料是寝室,右首厅旁有个灶台,料是炊食之处。
秦烈不见有人,仗着艺高人胆大,推开小门,向内一瞥,房内有一张竹榻,榻上似乎有人,秦烈正想仔细看一看,不意,“神光弹”已经燃尽,竹屋内伸手不见五指。
秦烈再一听,寝室之内毫无动静,他再抛入一颗“神光弹”。
这次,他已看得清楚,但见竹榻上坐着一人,胸前滴着血,却早已死了!
秦烈吃了一惊,连忙发出一道长啸,声如裂帛,震得屋顶的灰尘纷纷扬扬飞了下来,榻上那人腰一歪,忽然跌倒榻上!
与此同时,一张纸儿忽自榻上飞了下来!秦烈见他死得奇怪,一颗心怦怦乱跳,青光之下,但见榻上那人颊上果然长着一颗金钱般大的黑痣!
“令狐硕!”秦烈惊叫声一落,“神光弹”再度熄灭,就在此际,他听到外面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急忙问道:“来者何人?”
“在下齐云高,前辈可是秦堂主?”
秦烈嘘了一口气,道:“屋内无人,你有火折子么?快把它点亮!”
一会,只见齐云高手持火折子走了进来,他目光触及竹榻上的尸体,不由发出一道惊呼。
秦烈轻叹一声,道:“不必大呼小叫,人已死了。”
齐云高脸上一红,道:“前辈到时,他已断气?”
秦烈点点头。刹那又有几个人先后入来,穆一程道:“看样子此人必是令狐硕无疑。”
秦烈走至榻边,仔细观望,原来刚才令狐硕所坐之处,放着一个瓷枕头,还有一堆被子,料是塞在尸体的背后,难怪令狐硕死后仍然能坐着。
秦烈扒开令狐硕的胸襟,发现他是让人一剑刺入胸膛而死的,但脸上竟毫无痛苦之色,嘴角微翘,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群豪目光一触及,不知为何齐都打了个寒颤。
穆一程喃喃地道:“杀死他的凶手是用剑的。”
秦烈忽然想起刚才自己见到有一张纸儿自榻上飞起,于是举目一望,见那纸便在脚下,便弯腰把其拾起,就着火折子一望,禁不住失声惊呼起来。
原来这纸儿赫然又是一张印着青色花纹的冥钱,其式样大小跟在铁剑庄发现的一模一样。
齐云高吸一口气,说道:“待晚辈看看这上面又印着什么人的名字!”他辨认了一阵,忽然叫道:“是万重山!”
穆一程也失声叫道:“‘一剑荡魔’万重山?”
秦烈大声道:“胡说,万大侠怎会无端端杀死令狐硕!”
柳沐阳道:“万大侠虽然侠义为怀,但并不能说他不会杀人!也许令狐硕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穆一程点点头:“这倒非没可能。”话虽如此,却又隐隐觉得其中藏着一件极大秘密,可是一时之间又理不出头绪来。
众人在竹舍之内搜查了一阵,都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正想离开,忽然周湛叫道:“咦,三师弟呢?怎地不见了他?”
众人一望,果然惟独不见严孝德。穆一程想起是次出来,严令坤再三请求指点严孝德之事,不由焦急地道:“快四处找一找。”
周湛及那两个铁剑庄的护院更是心头大急,放声叫道:“三师弟,公子。”
树林静寂,不闻有回声,秦烈抓抓头皮,问道:“刚才是否有人看见他走入树林?”
周湛急道:“晚辈分明见他入林,我跟在他后面,但在林内转了几转,便不见他了。”
穆一程道:“分开来找,两人一组,有事发啸为号!”
群豪分散之后,穆一程道:“秦兄,你我身受严庄主之托,咱们各向一方找寻吧!”
秦烈道:“某家负责南方,你负责北面,一个时辰之后,均在此见面。”原来他忽然想起,刚才入林不久时,曾听到一个脚步声,那脚步声一响即没,似乎是向南移动,是以提出由自己负责南边。他素来好胜,自然不想让穆一程得到一个扬名的机会。
他折了一根枯枝,把其点燃,当作火把,举高照路,向南而去。
由于树林又深又宽,是故秦烈作“之”字行走,见到同伴便发言相问,他们都谓找不到人。
秦烈一急,运起内劲,呼道:“严孝德!严侄子!”他声宏气壮,叫声远远传了出去,可是只听他的声音在密林中回荡,却不闻严孝德的应声。
他心头一沉,觉得不妙,心想千万别让严孝德身亡,否则这张脸可没处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