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小青把稀饭捧上来,彭全书一口气连喝了三大碗,用衣袖一抹嘴角,道:“走吧!”
黑土道:“荒谬荒谬!你这样哪里是吃,是喝下去的,咱可没你这本事!”
彭全书道:“你们四个东西不去,区区可要先走啦。”
白鹤忙道:“等等,咱这就好。”也仰脖把半碗稀饭喝下肚去。
八个人出了竹舍,彭全书连门也不关便掠了出去,风火轮忙到后山去取马,望广德镇进发。
彭全书提着一口真气,展尽身法,急掠而去,当真快逾奔马。
黄石道:“放屁放屁!看老婆儿子也不曾见过这么紧张的,再跑下去,累死咱们四个老怪物啦!”
“荒谬荒谬,咱才五十二岁,什么老?你们三个才老!”黄石连声放屁不已:“咱只比你大两岁,难道就老了?”
“你若不服气,不如缩小两岁给我看看!”
“简直是放狗屁!”
他两个人一路胡扯,脚步不由稍慢,青木回头喝道:“两个小子还不快来!”
“咦,这倒奇怪了,老二几时改口叫咱小子?”
“啊哈,咱是老怪物,你们两个还年轻,不叫小子难道叫老头!”
黄石、黑土同时闭嘴,只好重鼓余勇,追了上去。
由竹舍至广德镇足有十多里,虽说他们五个武功都有过人之处,但一口气奔来,却颇觉辛苦,入了镇不由慢了下来,粗重地喘着气。
黄石回过头来,骂道:“你们三个……三个小子,倒舒服……舒服嘛,真是狗屁不通……老的走路……少的乘马……”
他一边说一边连喘大气,以致一句话分成几截。
施小青笑道:“五位前辈武功高绝,咱们望尘莫及,若不是有马可骑,只怕要你们背着跑了!”
黄石心头一乐,笑道:“这也有理,你们三个娃儿武功是还大大的不行,幸而有马,要不是,咱自己要跑还得背你们,岂不百上加斤!”
青木嘿嘿笑了几声:“老三,这女娃儿是拐弯骂你的,啊哈,你竟然不知道,当真是天下第一傻瓜!”
黄石一怔,抬头问道:“女娃儿,可是骂我吗?”
青木忙道:“她怎会告诉你?我且问你,你若背了一个人,他是不是骑在你背上?”
黄石想了一下:“的确如此,不是放屁!”
“你说什么畜生是让人骑的?啊哈——你还不知道哇!她骂你是马呀!”
黄石大怒:“放屁放屁!我说这女娃儿心肠好得很,她怎舍得骂我是马!咱看你一张脸长长的,才像是马——马脸!”说罢,他哈哈大笑起来,如同做了一件杰作般。
青木也怒道:“我好心指点你,你怎地反而骂起我来?来来来,今春咱那三百回合还未斗完,现在继续吧!”
黄石怒道:“别人怕你的‘焦木三炎掌’,咱可不怕你,碰到咱这块大石,你火再炎也烧不了!”
施小青见他两个认真起来,忙道:“两位快别争了,咦,彭大侠去了哪里?”
黄石回头一望,果然不见了彭全书及白鹤他们,街上除了那些瞧热闹的闲人之外,只剩他三人外加一个风火轮:“哎呀,他们撇掉咱了,真是狗屁不如,没点屁义气!”
青木忙道:“女娃儿,你可看见他们去了哪里?”
“好像由那条小巷走进去的!”施小青在马上一指。
青木立即驰了过去,黄石叫道:“老二,等等咱!”
刚奔至巷口,只见彭全书、白鹤、黑土及端木盛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青木道:“彭怪笔,红鸡蛋呢?”
彭全书厉声道:“让开让开!”
青木怒道:“你自个忘记了诺言,还敢怪咱,老三,你还记得他今春对咱如何说吗?”
“放屁放屁!话不是他说的,是他媳妇说的!”
“那还不是一样?”
彭全书怒道:“你两若再啰啰唆唆,可别怪区区翻脸不认人!”
“啊哈,敢情是没钱买鸡蛋,才要翻脸!”
白鹤轻咳一声:“老二老三别再胡闹,他媳妇不见啦!”
“啊哈,昨夜已不见啦!”
端木盛忍不住道:“但咱们昨夜认为她会来接生婆处临盆,但据接生婆的儿子说,他娘八月初五便已去彭家了,至今还未回来!”
施小青一怔,脱口道:“大哥,你可有问清是谁来请接生婆的?”
“有,八月初五黄昏的时候,有一个农夫乘马车来接她去的,说是彭夫人早产啦!”
“那么她去了哪里?”风火轮急问一句,众人都听得出这个她是指叶诗红。
彭全书突然长啸一声,嘶声叫道:“红妹红妹,你在哪里?”叫声未了,人已如箭般射了出去。
众人猛吃一惊,连忙跟了出去,只见他一边嘶叫一边急驰,望来路驰了回去。
端木盛怕他受刺激过甚,急忙抽出马鞭向马臀连抽几下,那马吃痛,泼剌剌地奔了出去,惹得街上的行人哇哇大叫!
端木盛纵马自彭全书面前一拦,叫道:“彭大侠,请冷静一点!”
不料,彭全书身子不停,右拳倏地捣出:“砰”的一声,击在马首上,那马急嘶一声,跳跃人立而起,端木盛猝不及防,被抛下马背,只听风声急响,彭全书已在他身上掠过!他苦笑一声,爬将起来,目光一冷,这才发觉马首竟被那一拳击穿一个窟窿,鲜血直淌,马匹倒在地上,四蹄不断飞蹬。他叹了一声,伸脚在它脐下一踢,了决其生命,免得它多受苦。
此刻,白鹤等人亦已掠至,端木盛忙道:“风老弟,你快追下去,但不可太过接近,免得刺激他!咱们随后便来。”风火轮应了一声,便急忙催马追了下去。
出了镇,彭全书一直沿着大道而驰,眨眼之间,彭全书又返回竹舍,却不入屋,飞奔上山,大声呼叫:“红妹红妹,你在哪里?”
谷中隐隐传来阵阵的回音,哪里有人应他?
“红妹红妹,你若是被人害死便快显灵告诉我!”
风火轮心头一跳,忖道:“他怎会以为叶诗红会被人害死?”翻身下去,缓缓自谷中小路走了进去。
刚走了几步,猛听彭全书惊叫一声,忽地骨辘辘地自山上栽倒下来!
风火轮大吃一惊,急忙提起轻功,飞上山去!
幸而山上树木茂密,彭全书滚了丈余便被一棵大树拦腰挡住了。
风火轮蹲身把他抱起,只见彭全书脸如金纸,颚下及衣襟一片血迹,竟已昏死了过去。风火轮连呼几声,见彭全书都没应声,便把他抱下山包,走入竹舍。
风火轮轻轻把他放在竹榻上,伸手在人中一捏,彭全书悠悠醒来,腰一曲,上身直了起来,喃喃地叫了声红妹,忽又哇地一声冲口喷出一口鲜血,接着又颓然睡倒。
风火轮虑不及此,被那口血喷得满脸满胸,他顾不上揩拭,急叫起来:“彭大侠,彭大侠!”
彭全书双眼紧闭,手足冰冷。风火轮一惊,连忙冲出竹舍,一出门,迎脸碰着一人,正是白鹤!
“咳咳,你这个年轻人,走路也不带眼!”
“快快,彭大侠又喷血又昏倒了,你们快来看看!”
白鹤及背后的几个人都“啊”的叫了一声,黄石连“屁”也不放一个,便奔入室。
黄石伸手搭脉摸了一会儿,稍倾才道:“死不得死不得,老大,你们替我护法!”说着便盘膝坐在床上,白鹤连忙把彭全书扶坐起来,黄石右掌扯下彭全书的衣襟,把掌心在他心房附近捏弄了一阵,然后把内力缓缓吐出,注入彭全书体内!
只一忽,便见黄石头顶上升起一团热腾腾的白烟,众人知他运功正紧,连忙散在四周,以防不测!
过一阵,白烟已把黄石的头部笼罩了起来,彭全书犹未醒来,黑土急得连连搓手:“咱真恨当年不学正宗内功心法,贪快去学什么‘化土功’!”
青木“啊哈”地笑道:“你现在才后悔吗?所谓知错能改,善莫……”
黑土细眼一翻,怒道:“你那劳什子‘焦木三炎功’,难道也是正宗武学?”
端木盛忙道:“两位请勿骚扰黄石用功!”
黑土忽道:“你这小子大概练的是正宗内功心法吧?”
“不敢,在下所练的是嵩阳的内功心法!”
“嘻嘻,那你为什么不去助老三一臂之力?难道你有见死不救的心肠吗?真是荒谬!”
端木盛捋起衣袖,说道:“待在下勉力一试,只怕力有未逮,怕画虎不成反类犬!”
白鹤忙挥手止住他:“不可胡来!咳咳,你若上去,很可能救不了彭怪笔,反而会赔上老三一条命!”他此刻不但语气十分正常,连神情也异常严肃,端木盛几乎怀疑昨夜那些瞎话不是他说的。
正在焦急时,忽闻彭全书呻吟了一声,接着黄石收掌自己调息起来。
只听“咯”地一声,彭全书缓缓吐出一块瘀血来,端木盛道:“他是忧急攻心,加上不停地急驰,一口气憋在胸口而已,如今大概没事了。”
过了一忽,果然见彭全书缓缓张开双眼来,失神地坐着。
端木盛连忙安慰道:“彭大侠请宽心静养一阵,尊夫人的下落慢慢再打听不迟!”
黑土道:“是极是极,大丈夫何患无妻?有妻便不怕无子,何必愁坏了自己身子?”
风火轮怒视了他一眼:“谁说彭夫人死了?”
黑土也怒道:“我可曾说她死了?”
“她若未死,彭大侠怎会无妻?”
彭全书呻吟了一声:“你们别再安慰区区,区区昨夜,不,早几天便一直有个不祥的念头……”
端木盛急道:“彭大侠这时候千万别胡思乱想!”
彭全书忽然抓住他的手,急问道:“听说聘请管一见查案的费用极高,可是真的?”
“这可不一定!”端木盛道:“他是视对方的身份及财力而定价钱的!假如是彭大侠求他,他绝不会收多!”
彭全书轻轻吸了一口气,精神略见一振:“区区今生要第二次求人了,请端木捕头立即把贵上请来,区区要求他替我调查拙荆的下落!”
“好!”端木盛回头道:“风老弟,你立即去请头儿来,把小青那匹马也牵去,轮流骑坐,路上不可再阻搁!”
风火轮应了一声便出门去了,彭全书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缓缓躺下。
×
×
×
过了几天,彭全书身子已大有起色,只是身体还十分虚弱,而脸上的忧愁亦未见稍减。
端木盛这几天没一天好睡,他跟施小青在寝室内,日夜看着彭全书,耳根却没一天清静过,面对着那四个忽疯忽痴、忽而清醒忽又糊涂的混蛋,实在十分头痛,偏生要撵又撵不开他们,打又打不过人家,没奈何只得忍着,盼管一见早日来到。
第七天,黑土忽然自山谷中抓到一条小蛇,欢喜地奔了过来:“嘻嘻,今天可有蛇肉吃了!”
白鹤皱眉道:“咳咳,你真是活到头了,这是青竹蛇,如何能吃?”
“放屁放屁!这蛇一吃,只怕都得烂肚子了!”
“真是荒谬,蛇毒只在口,咱们若是把蛇头蛇齿去掉,尚有何毒?当真没有见识!”
青木道:“咱有七个人,蛇只有一条,吃了也没屁用!”
“既有第一条,自然还有第二条,咱们何不再去捉几条回来?”
白鹤轻咳两声:“要捉你自个去捉,要吃你自个吃!俺宁愿饿肚子也不吃!”
“是极是极!蛇肉有什么好吃?还不如鸡肉好吃!”
黑土怒道:“鸡肉在哪里,你拿来给我吃!”
黄石道:“俺去找几只给你看看!”
黑土道:“鸡是能找得到的吗?简直荒谬!偷鸡贼比狗屁还不如!”
黄石脸上一红:“捉山鸡难道是偷?山鸡是人养吗?放屁!屁才是人养的!”
那你去找几只山鸡来给我看看!”
青木道:“石头山上有山鸡,啊哈,这当真是天下奇闻!”
黄石急道:“若找不到山鸡,咱便入镇去买几只!”
白鹤点头道:“这还差不多!”
黄石气鼓鼓地走出竹舍,不一阵又走了回来,黑土冷笑道:“山鸡撞到你身上来了?否则怎会这么快!”
“我看见两个会放屁的东西来了。”
端木盛一怔,脱口问道:“会放屁的是什么东西?”
黄石笑道:“当然是人啰!简直狗屁不如!”
“荒谬荒谬,既然有狗屁,那狗自然也会放屁,来的莫非是两条狗?”
端木盛急忙走出竹林,只见管一见跟风火轮牵马沿着山路而来,他忙追上去。
待得走回竹林内,犹自听到黄石高声道:“老二,你的鼻子最尖,可曾闻到狗放屁没有?”
管一见气纳丹田传音道:“天下之狗多如牛毛,狗若会放屁,人岂不是每天都要吃不少狗屁?”
黄石大喜拍掌道:“有理有理,莫非老四被狗屁熏坏了心!”他探头出窗,问道:“来的可是个可人儿,咱们又多了一个朋友了!”
说着管一见跟端木盛已走入竹舍内,黑土气冲冲地指着管一见问道:“刚才那屁可是你放的?”
管一见故作一怔:“老夫刚才放了屁吗?怎地不知道?啊,对了,一定是一出屁门便被你吃掉了!”
白鹤等人不由都大笑起来,黑土一张黑脸涨得像紫茄一般,正想反骂,只见管一见脸色一沉:“你们若还想留下来的,便不可再乱放狗屁,若是要放屁,便请到外面去放!”
“要是咱们不答应呢?”
管一见淡淡地道:“那便别怪老夫不够朋友了!”
“荒谬荒谬!不够朋友又如何?咱们又不稀罕!”
“老夫便把你缚住,点了笑穴,然后叫众人请他吃三天响屁!”
若是别人对他们四个说这种话,只怕连竹舍都要被拆下来,无奈管一见的名头大,加上他说话时眉宇间自然而然露出一股威严来,四人生怕惹了他真的要被迫吃屁,四张嘴都紧紧闭住!
管一见笑道:“这才够朋友!风火轮,快把那几只鸡拿去炖!”
“嘻,咱正想吃鸡就有鸡送上来。”
管一见双眼一瞪:“这鸡是要给彭全书吃的!你们只能看!”
黄石轻声道:“难道咱们不能吃?”
“当然,吃了全要放屁!”
端木盛、风火轮见管一见一本正经地,都不由笑了出来,心想这下可有人整治这四个混蛋了。
寝室忽然传来彭全书的声音:“来的可是管神捕?”
“正是老夫!”管一见快步走入寝室,见彭全书要下床,忙把他扶住:“不必客气,你睡下吧!”
“区区已没事,只是厌得听他们放屁,所以躺在里面乐得清静!”彭全书道:“希望神捕尽快把拙荆的下落找出来!”
“老夫已听过风火轮的转述,对尊夫人的事略知一二,现在想问你几件事。”
“请问。”
“你跟尊夫人在此地住了多久?”
彭全书想一下,道:“快五年了。”
“有多少人知道这地方?”
“区区跟拙荆都没亲戚,江湖上的朋友知道这地方的大概不会超过二十人,来过此处的则不超过十人!”
“这十人是谁!”
彭全书屈指算道:“外面那四个来过三四次,‘书呆子’傅四明来过两次,其他来一次的有‘铁扇子’骆白杨、‘神卜’易知天、‘扬州怪丐’索温、‘书剑公子’雷尚礼等人,一共九个!”
管一见沉吟了一阵,又问道:“这些人中有谁跟你及尊夫人有仇吗?”
彭全书不假思索地道:“这九人都是区区的知交,哪会有仇?而拙荆跟他们相处亦十分融洽!”
管一见又再沉吟了一阵,然后问道:“尊夫人的相貌如何?”
彭全书脸色微微一变,干涩地道:“貌只中姿,年在三十,她平日甚少跟外人来往的!”
管一见皱眉道:“如此,假如你出门,她岂不寂寞?”
彭全书脸色又是一变:“拙荆生性好静,闲时都是读书习字解闷,而且区区这几年都甚少出门……除了今年之外。”
管一见忙问:“你今年什么时候出门的?”
“去年十一月到江北赴宴,今春二月去岭南……”
“且慢,你千里迢迢前去岭南做什么呢?”
彭全书道:“区区原籍岭南人氏,此去岭南是为了去扫家祖父之墓!”
“再说下去。”
“区区自岭南回来之后,已是端午节,后来傅呆子父亲过世,区区又去了一趟括苍,再后便是去杭州赴端木捕头的喜筵,最后是去苏州!”
“且慢,你端午回来,到何时才去括苍?”
“七月中旬离家。”
“这两个月中,你可曾发现尊夫人有何异常的地方吗?”
彭全书想了一阵。摇头道:“一切如常,区区还跟拙荆入镇两趟,她心情十分愉快,大概是将为人母的关系吧!”
“你们入镇何干?”
“去找接生婆,那接生婆姓薛,还懂点粗浅的医术,区区见拙荆身体孱弱,所以带她去给薛婆子看看。”
“她如何说?”
“她叫拙荆不可多操劳。”彭全书道:“区区本想在镇内买一个丫头回来服伺她,可是看了几个,拙荆都不满意,嫌她们粗俗不识礼,当时区区心想,反正今年又不打算出门,便也打消了此念!”
他顿了一顿续道:“待得‘书剑公子’上门告知傅呆子父亲过世时,要想找个丫头又来不及了!唉,假如当日……”他不由后悔起来。
管一见略一沉吟,问道:“雷尚礼在这之前可曾来过此处?”
“不曾。”
“既然如此,他如何知道?”
“区区跟他有几面之缘,他是书呆子的朋友,区区去傅家也跟他见过几次面。有一次他要来寒舍,我曾画了一张地图给他,是故他知道!”
管一见脑海中立即泛起“书剑公子”雷尚礼那张俊朗的脸庞来,心中忖道:“这人文武双全,风流潇洒,面目俊朗,叶诗红会不会……”
“雷尚礼在府上住了多久?”
“自从那次见面之后,他并没有来寒舍,今夏来报讯时,也只住了一夜,次早便跟区区去括苍了!”
管一见心头一跳,随即又泛起一个疑念来,忍不住再问:“傅四明的父亲傅雪树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他死之时你为何肯抛下妻子去吊丧?”
彭全书脸色一正,沉声道:“傅伯父对我们几个非常好,完全没有一般世俗人的眼光,而且经常与我们一起谈书论文,如同平辈朋友一般!”他轻声冷笑一阵:“武林中大都把咱们几个看成怪物,像他这种胸襟的人实在少见!他大去之期,区区怎能不去他墓前一诉衷曲?”
他这句说得极为诚恳,管一见登时沉默了下去,良久才缓缓地道:“莫非你家藏有什么珍贵的东西?不慎露了眼惹来横祸?”
彭全书哈哈一笑:“区区对财帛看得最开,家中岂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那接生婆年纪有多大?”
彭全书想了一下,道:“大概快六十了吧,不过身子还颇硬朗。”
“她家内的底细你清楚吗?”
“她老伴去年才死,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媳妇,另外二个孙儿,家庭倒不复杂,不过是否有其他的情况便不清楚了!”
管一见心头一片茫然,忖道:“既非仇杀,又非因财被杀,莫非是情杀?”脑海立即又浮上雷尚礼的影子。
他抬头见施小青在门口,便道:“小青你去煮饭吧!”顺手把房门关起:“彭老弟,你有否想到一个问题?你成亲十年,为何到现在她才怀孕?”
彭全书脸色大变,右手紧紧抓住管一见的肩膀:“神捕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冷静一点,这种事并不太奇怪,老夫便遇到两件这种事,其中一个成亲十六年才生下第一个孩子!”
彭全书精神慢慢平复,放下手,抬头喃喃地道:“区区也曾想到这个问题,但老实说,我对诗红很信任,她绝不会背着我做下有失妇道之事!”
管一见心中暗暗冷笑,但不答他,他眼光四处一掠,问道:“你回来之后可有查过家内的东西?”
“没有,因为寒舍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管一见打开房门,走将出去,回头道:“你现在不妨仔细看看,因为任何一件细微的物件都可能是极为重要的线索!”
管一见见闲云四友坐在竹椅上闭眼养神,想道:“难怪这般清静,这四人也不知是真痴还是假疯!但不论如何,谁犯了他们都是件头痛的事!”想到刚才一时兴起,跟他们放了一番厥词,不由地暗暗好笑。
端木盛轻声地问道:“头儿,情况如何?”
管一见沉脸不语。端木盛又道:“不知会否是董其昌下手的!”
“董其昌是谁?”
“便是跟他约战的那个人!”
管一见又沉默了,忽然彭全书自寝室内冲了出来,叫道:“神捕,果然不见了一件东西!”
“不见了什么东西?”
“一张草席!”
管一见、端木盛同是一怔,闲云四友睁大眼睛,也是满脸诧异。
管一见问道:“除此之外,尚有其他损失吗?”
彭全书摇头道:“其他一件也没有失落!”
“你家共有几张草席?失落的一张是新的还是旧的?”
“寒舍的竹席、草席各有两张,失去的那一张是新的!”
管一见低头沉思起来:“不见一张新草席与叶诗红的失踪有什么关系?那人为何只取了一张草席?难道草席中还隐藏了什么秘密?”他不由抬头问道:“那是一张怎样的草席?”
彭全书一怔:“那只是一张普通的草席而已!也许拙荆把它丢掉了!”
“不可能!假如要丢掉,为何不丢旧的?”
彭全书仔细一想,也觉甚为可疑:“神捕觉得这里面有什么文章?”
管一见哈哈一笑:“小青已烧好了菜,先吃饭吧!”
这顿饭吃得甚为冷清,各人低头吃着闷饭。饭后黑土道:“怪笔,咱们一场朋友,总也算尽了责任,现在管神捕来了,咱们也放了心……”
黄石接道:“咱们明天便要走了!”
彭全书道:“四位下次来,咱们再好好聚一聚!对啦,你们打算去哪里?”
白鹤望了三个同伴一眼:“当然是回老窝了!”
青木道:“啊哈,谁要回老窝?你自个去吧!”
白鹤忙轻咳两声,向青木打了个眼色:“你不回老窝,要去哪里?找朋友?”
青木忙道:“算啦,你们不去,咱也不去了!”
彭全书诧异地道:“闲云四友焦不离孟,老二怎会……”
“放屁放屁!你没听他说要去找朋友吗?他又不是说不跟咱们在一起!”
彭全书哈哈一笑:“你们有几个朋友区区还会不知道吗?”
白鹤连咳十多声,黑土接道:“这屋子这么小,咱们走了吧?”
彭全书又是一怔:“你们现在要走?天已黑了!”
“荒谬荒谬!咱四个天不怕、地不怕,还会怕天黑吗?何况夜里天气不热正好赶路!”
白鹤忙道:“是极是极,咱们后会有期!你的红鸡蛋咱下次再来吃!”
彭全书神色一黯,心知这四人不可理喻,也不勉强,便送他们出竹林。
当彭全书回来之后,只见管一见失神地望着门口,不由问道:“神捕您……”
“这四人一向疯疯癫癫的,刚才怎样又全没一点疯气?难道是假装的!”
彭全书叹息道:“他们四个都有一段伤心的往事,后来便装疯扮傻游戏人间!不过大概因为‘疯’惯了,有时连区区也以为他们是真疯!这几年更难得见到他们一本正经地说话!”
管一见又沉思了起来。彭全书笑道:“神捕怀疑他们四个?那绝对没可能!这四人表面上疯疯癫癫,对外人缠七夹八的,他对朋友却相当坦诚,比很多武林中的所谓侠义英雄还正派!”
管一见笑道:“老夫不是怀疑他们,这四人的为人老夫也曾派人暗中调查过,行事的确十分正派!嗯,老夫有一句话要问你,尊夫人之失踪,跟董其昌会否有关系?”
彭全书不假思索地道:“这件事区区已想过不下十遍了,区区肯定董其昌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你这么相信你的仇人?”
彭全书叹了一口气,然后把那夜跟董其昌决斗的情况说了一遍:“试想他连区区也不杀,哪有可能来加害于拙荆?”
管一见想了一下,点头道:“而且他也不知道你的住址!”
风火轮忍不住插腔问了一句:“头儿你又怎知董其昌不知彭全书住在这里?”
“假如他知道彭全书的地址,就不会四处悬挂挑战书!虽说这十年他武功有了长足的进步,但他匿在深山中,又如何能知道彭全书这十年武功进展的情况?当日彭全书固然紧张,而他又何尝不是?是故他并没有十足的取胜信心!”
管一见顿了一顿,继道:“既然如此,他便不想在公开的场面下决战!何况他难道不怕观众之中有彭全书的朋友?假如在他即将得手之时,彭全书让人救走,岂不是前功尽弃?
“假如董其昌知道彭全书的住所,便会直接来此!如今他用这个方法找彭全书决斗,反而替他洗脱了嫌疑!这大概是下手者所料不到的!”
彭全书道:“神捕的意思是说某人故意利用董其昌跟区区的决斗而……”
管一见颔首:“不过老夫还不知他的目的!任何人无论他生性如何凶残,假如要出手打人或是杀人,都也有一个目的!没有目的,便不会有所行动,现在最令老夫头痛的便是这一点。”
风火轮脱口道:“也许这其中有一个秘密未为咱们知道而已!”
管一见白了他一眼:“这不是废话?”一顿又问:“那天薛婆子的儿子对你说有一个农夫坐牛车去接他母亲,那个农夫是谁?尊夫人为何会拜托他入镇接人?”
彭全书抓抓头皮,道:“这个区区也不知道,当时区区早已急昏了,也没详细问他!”
“尊夫人的父亲是个落魄秀才?以前家境又如何?”
彭全书道:“有一件事连拙荆也不知道的!其实拙荆只是一个养女,他父亲叶智生一次去应试失败后,打算到树林中投环自尽,不料在树下发现了她。那时候,拙荆还在襁褓中,叶智生因这一发现反而生了希望,把她抱回去抚养。他自知因为家贫难以娶妻,便视之如亲生。”
“惟恐拙荆长大之后受了歧视,所以家岳抱她到外乡谋生,却对人称妻子难产致死!这些年家岳一直靠教书糊口,养活了自己及拙荆,由于家岳对她十分疼爱,所以拙荆对自己的身世也从未有所怀疑!”
端木盛问道:“那你又如何知道?”
“区区十年前跟董其昌一场血战之后,走到一户富宅打算求点伤药,这才认识了那个西席先生——叶智生,不久,叶智生病重,临死前把拙荆交与区区,并把她的身世告知区区!”
管一见精神一振,问道:“十多年来,叶智生难道没调查尊夫人的身世来历?”
“没有!因为家岳拾养她时,她身上除了脐下有一块似痣非痣的记认之外,别无他物!那又如何着手调查?”
管一见精神再一振:“尊夫人脐下那一块记认是什么颜色?”
“是青色,花花斑斑的,也不知是什么图案,说不定一出娘胎便是如此!”彭全书想了一下又道:“不过拙荆对区区提及,她年少时,那块东西颜色比较深,斑点也比较密,长大了之后,范围扩大了,却淡了。”
“那是个什么图案,你认不出来?”
“区区看过两次,的确认不出来,似是天生的!”
端木盛道:“也许是尊夫人的亲生父母做下的记认!”
“不可能!因为那块东西说字不像字,说画不像画!家岳也不曾怀疑及此!”
端木盛又道:“会否是尊夫人的亲生父母准备将来带走她?”
管一见道:“除非他们在他女儿身上做下什么记认,否则无凭无据的如何认人?再说当时叶诗红还在襁褓中,如今已是个三十岁的妇人,凭相貌绝对认不出来!”一抬头,又问道:“叶智生原籍何处你可知道?”
彭全书叹息一声:“家岳境遇坷坎,四处飘荡,据拙荆说她已住过六七个城镇了,连她也不知道原籍何处,何况区区!再说家岳临死之前,又没告诉区区!”
“你没把她的身世告诉她?”
“区区见她至今仍一直认为叶智生是她生身之父,所以不忍心告诉她,亦没有告诉别人!”
端木盛颓然道:“那么咱们现在如何调查?”
管一见想了一下道:“分头调查!”
风火轮道:“如何分头调查?”
管一见打了个呵欠,道:“夜深了,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