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暑已过,树上的叶子又开始变色了,天气也一天天凉快。
铁叶帮已由往昔的热闹变得一片寂静,往昔门庭若市,多少人以能跟叶银辉一叙而感到荣幸,出入门庭的武林英雄无日断过,但如今已门堪罗雀了。这是因为铁叶帮的亲友皆明辨是非,还是世态炎凉的一种表现?
八月十二,月已颇圆。叶银辉忽然出现在铁叶帮前,带着一身的风尘与忧伤。
月光很亮,却驱散不了他心灵的阴霾,夜风清劲,也吹不散他的一身忧郁。
大门外的石阶缝中已长出了青草,阶边的两座石狮,往日的威猛也褪色了,显得一副恹恹欲眠的模样。
叶银辉心头感慨万千,不由发出了一声轻叹。蓦地,大门后传来一声喝问:“谁?”
叶银辉振作一下精神道:“是我!”
“操你奶奶的,你到底是谁?”
叶银辉心头又是一沉,忖道:“想不到连帮内的兄弟也认不出我的声音了!”肝肠更加辛酸,心想自己一生英雄豪气,到头来却为一个不肖子累得终日东藏西躲的,心中的那种窝囊,实在难以言喻。
里面那人喝道:“你到底是谁,再不做声,莫怪本帮手段毒辣,要放箭了!”
叶银辉沉声道:“混账东西,连本座的声音也认不出来了!”退后两步,让斜挂天边的月色照在他脸上。
大概里面的人看见了,立刻有人叫道:“帮主回来了,帮主回来了!快开门!”那声音说不出的喜悦。
叶银辉心头微微一暖:“弟兄们还是关心我的!”
又有人喝道:“轻声一点!这是什么时候?快去通知帮主夫人!”接着门便开了,涌出一批汉子来,齐声躬身叫道:“属下恭迎帮主大驾!”
叶银辉露出一丝微笑,道:“免礼!”大踏步走入大门,一个头目立即道:“王飞你带一队兄弟先到外面戒防!”大门迅即又被关起。
叶银辉快步穿过广场,踏足厅上,厅内的蜡烛立时亮了起来。叶银辉一言不发走向正中那张虎皮椅坐下:“本帮一切尚安好?”
一个头目躬身道:“只有河南司徒家的人来过,倒也没敢怎样!只是其他人都不敢踏入本帮一步了!”
叶银辉发出一道长笑,笑声中透出无限的辛酸,两旁的铁叶帮弟子都不敢作声。叶银辉笑声一止,问道:“符堂主、朱堂主可在?”
一个头目道:“符堂主不是跟帮主一起出去吗?他还未回来。朱堂主到分舵主持大事,总舵目下只剩下箭神!日常的事都由夫人定夺!”
箭神是叶家的仆人,也是铁叶帮的护法,跟刁威的地位相等。
“叫他来一下。”
话音刚落,一个身材扎实的壮年已大踏步走来了,喜道:“帮主你回来了?”
叶银辉忙道:“帮内可平静?”
箭神道:“不须帮主挂虑,一切均好!帮主,那到底是怎样一回事?为什么出事后,你也不回帮来一趟!”
叶银辉道:“误会已深,本座若回帮来,只怕他们会对本帮不利!”
箭神道:“怕什么?兵来将挡,大不了战死沙场而已!”叶银辉长叹一声:“死并不能解决一切事情!”
“听说帮主离开饮马帮之后,小帮主又出现了!”
叶银辉沉声说道:“煌儿可能是在行走江湖时,不慎让人下了蛊!他杀人并不是自己的意愿,换而言之,他是身不由己的!因为本座近来发觉附近有个奇怪的苗人!”
“是是!”箭神眼皮一垂,又问:“帮主可曾再见过少帮主?”
叶银辉摇摇头,道:“我一直易容明查暗访,终于查到一个奇怪的苗人,可惜又让他逃走了!”
箭神喜道:“听说凶案发生时,便有一只奇怪的鸟儿出现,而那头鸟儿又是产自苗疆的!帮主虽让他逃脱,但总认得他的相貌,咱们便是倾尽全帮之力也要把他搜出来!”
叶银辉道:“不必咱们自己动手,我这次回来便是为了把这件事公布出去,这样那苗人便无所遁形,而咱们的冤情也才能大白于天下!”
厅内的铁叶帮弟子精神都是一振。箭神又道:“不知少帮主去了哪里?”
“煌儿自小便十分聪明,他必是躲在某处地方暂避风头,或跟我一样易容明查暗访!”
箭神神色一黯,说道:“属下却怕他独自一人在江湖上无依无靠,会发生危险!”
“大哥,你得想个办法找他回来!”屏风后忽然走出一个丰姿绰约的中年妇人来,看她年纪该也不小了,但仍风华绝世,她一出来,连厅内的蜡烛也似乎为之一暗。
叶银辉头一回,忙长身道:“碧妹你来了?快坐下吧,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中年妇人浅浅一笑,道:“大哥您辛苦了!”
叶银辉精神一振,心中忖道:“碧妹几个月不见,仍然那般容光焕发,当真难为她了!”他一向十分爱惜这个妻子,曾经当众夸言为了她,他甘心做任何事。
“大哥,我的话你还未答我。”
叶银辉一怔,随即答说道:“煌儿一个人闯荡江湖虽然危险一点,但这也是一个绝佳的锻炼机会,你又何必太过担心!”
“但这并不是去闯荡江湖!”中年妇女秀眉一皱,脸上登时笼上一层忧愁来。
“就算有危险,但终还未发生!”叶银辉忙说道:“假如他让人发现了真相,或是被人杀了缚了,江湖上必有传闻。”
中年妇人脸色稍宽,转身道:“我去煮点东西给你吃!”说着消失在屏风后。
叶银辉忙道:“兄弟,明早你立即放消息出去,就说我在八月十七日有重要的事要宣布!”
箭神问道:“要不要发帖?”
“不必!现在他们虽然不肯登门,但那一天这些人必又会突然出现!”叶银辉脸露冷笑地道。
当叶银辉走入内堂寝室,只见桌上已放着三盘精美的小菜以及一壶酒了,叶银辉心头诧异:“这么晚了,她哪里能准备出这些好东西来?而且这些东西全都是难以在一时三刻之内准备得来的!”
红烧鸡肉、清炒鸡舌、酥炸鸡肝这三样的确不好准备。
叶银辉没有多想,坐了下来,挟起一块鸡肝放在口中咀嚼,心中暗赞道:“碧妹的烹饪手法更胜从前了,这三样都是我爱吃的东西,她对我当真情深义重,更胜往日!”
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水声,叶银辉忙放下筷子,推开一道侧门,探头进去,只见夫人黄翠碧赤着身,坐在澡盆内洗涤,热水腾着白烟,黄翠碧似是雾中的仙子一般。
“大哥,你出去吧,我要起来了!”
叶银辉心头一跳,长笑一声,缩了回去,一颗心忽然热了起来,仰脖干了满满的一杯。
不一刻,那三碟佳肴只剩下一半了。侧门又开了,黄翠碧提着一盏油灯走了出来,灯光射在她身上那袭又轻又白的纱袍上,身上曲线隐约可见。
叶银辉更热了,放下杯筷,走前把手放在她肩上,黄翠碧嫣然一笑:“大哥,汤已备好了,你先去洗一个澡吧,我去把床铺好!”轻轻拨开叶银辉的手,扭着腰走了开去。
叶银辉有点心痒难搔之感,他忽然觉得妻子跟以前好像有点不同了,以前她起码不曾穿过这种令男人心猿意马的白纱袍子。
是不是因为久别,而使她的作风有了改变?
澡盆内的白烟袅袅,房内的景物也都模糊了,叶银辉洗了一半,脑子也有一点混浊不清了,那苗人为什么要在煌儿身上下蛊?叶家五代不曾踏入苗疆一步,他们跟叶家又有什么仇恨?
想着想着,他忽然自澡盆内跳了出来,胡乱擦了一下身子便开门出去,只见锦帐已放了一边,黄翠碧斜倚在床架上,胸襟半掩着,露出一截比二十岁的少女还白还嫩的胸脯来。
叶银辉只觉身上又是一阵难当的懊热,一个箭步,跃上床去。
黄翠碧跟以前有什么不同?又为甚会有所不同?现在叶银辉已无暇细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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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七日,午时。
铁叶帮门庭若市,更胜往昔盛时,附近地面的武林人物,不管跟铁叶帮有没有交情都赶来了。甚至连远在数百里外的饮马帮副帮主彭莲山也来了!
铁叶帮来者不拒,也不查问对方的身份,因此午时刚到,大厅早已挤满了人!
叶银辉看看时辰已差不多,便换了件干净的衣服,自内堂走了出来。就在此刻,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如雷的马蹄声,众人心头都是一动,忖道:“是谁来了?怎地一来便来了这许多人?”
忽听一个铁叶帮的弟子高声道:“司徒庄司徒大侠驾到!”
群豪又是一动,暗忖:“摘星堡早已星散,司徒安必是来为未来亲家的惨死问罪了!”
一忽儿,果见一个身材高大、国字脸的中年汉子率着七八个随从大步走了进来。他相貌虽长得不甚好看,但浓眉大眼、隆鼻阔嘴,却透出一股慑人心魄的气概来。
厅上有些人暗自想道:“司徒庄虽只是一个庄院,但势力雄厚,各大门派都不敢轻视之,这司徒安果然有点气派!”
叶银辉拱手道:“司徒大侠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请恕未能远迎之罪!”
“不敢。司徒某这次远来,只是为了听听叶帮主有何话要说!”司徒安声音不大,但厅内群豪人人皆听得清清楚楚,仿佛司徒安就在耳边说话般:“某家以前对帮主的高风亮节一向十分敬佩,希望这次不会令我失望回去!”
“不敢当庄主的谬赞,庄主的风仪,叶某也心仪已久,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虚!”
“某家跟摘星堡的关系帮主当然清楚,假如帮主没有令某家失望的话,日后某家必备重礼,亲自登门请罪!”言下之意,群豪都猜得出来!司徒安今日若不是有心来找晦气的,异日何必登门谢罪?
刹那间大厅的气氛登时紧张起来,说话声尽皆不见,只闻粗浊的呼吸声。一个身材矮小瘦削、满脸污垢的小乞丐忽然走了进来,数百个人竟没有一个发觉。
叶银辉干笑一声,说道:“叶某做事但求心安而已,会不会令庄主满意,这可很难说,天日昭昭,叶某为人如何,江湖上的朋友自有公议!今日叶某请诸位来此,也只是为了求个心安而已!假如令庄主失望的话,叶某异日也只有再去贵庄走一趟了!”
群豪又有人暗暗喝彩:“叶银辉这些年来盛名日隆,果然大不简单,单凭这句软硬兼备又不失身份的话,便可窥到一斑矣!”
司徒安哈哈一笑,道:“敝庄随时欢近贵帮光临,某家更欢迎帮主莅临!”
司徒安针锋相对,厅内气氛更为紧张。叶银辉哈哈一笑:“叶某只顾跟庄主寒暄,却怠慢了其他朋友了!箭神,现在什么时候?”
“刚交未牌!”
“请出祖师,摆上香案!”
“是。”箭神连忙进来。
群豪齐是一怔,心头诧异万分,不知叶银辉在弄什么玄虚。
叶银辉含笑道:“请诸位稍候片刻,叶某即向大家交代。”
司徒安脸无表情,正站立在一边,冷眼旁观。不一刻,铁叶帮的祖师灵牌及香案等物都已摆了上来。
叶银辉点了香,跪下大声禀告:“弟子叶银辉,是铁叶帮第三代帮主,今有一件疑难之事,遭同道议论,但弟子自问不曾违背祖师家训,并未做出违背武林道义的事来!
“为求取得同道的谅解,弟子特在祖师面前发下重誓,弟子今日所说,若有半句虚言,或是有心褊袒,日后必遭报应,家破人亡,惨遭横死,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箭神,刀来!”
箭神立即递上一柄小刀,叶银辉看也不看,手起刀落,把左手尾指切下一小节来,随即长身而起,高举左手面对群豪。
群豪心头骇然,知道此必是铁叶帮在祖师灵牌前发下大誓的仪式。有几个跟叶银辉交情较深的都暗暗嘘了一口气,心想叶银辉必是有了足以服众的话要当众解释,因此都把目光投射过去。
叶银辉左手高举,鲜血如琥珀珠儿般滴下,血珠落地“嘀嘀”有声,他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脸上神光湛然。
这举动到司徒安也耸然动容,须知寻常人少了一节左手尾指,影响不大,但叶家是以左手刀法驰誉江湖的,尾指少了一节,握刀的稳重性便少了几分,对发挥叶家刀法影响不能谓不重。
大厅内,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连咳嗽声也听不到一声。叶银辉目光自各人脸上扫过,长长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叶某绝对没有指使犬子去杀任何人,包括上官堡主、董帮主及马场主!”
这一点,相信他的倒占了大半。只听他又道:“那些人也非犬子所杀的!”
此话一落,厅内立时“嗡”的一声闹哄了。彭莲山冷笑道:“姓叶的,你敢说咱们全是瞎子,连人也认不出来!”
叶银辉急道“请诸位稍静一下,叶某还有话说!”
大厅又静了下来,叶银辉续道:“叶某怀疑犬子是被人下了蛊,或是吃了某种药物,所以才会在迷失本性之下杀人!换言之,杀人的不是犬子,而是下蛊或是下毒之人!”
司徒安冷冷地道:“你有什么证据?咱们可不能单凭你一句话,便巴巴自远处赶来,而又巴巴赶回去!”声音虽不大,可是却把厅内所有的声音全盖了下去。
叶银辉心头一凛,忖道:“料不到他的内功如此深厚,今日他若要动武,只怕不好对付!”忙又道:“叶某离开饮马帮后,便四处明查暗访,发觉有个苗人行迹可疑,不断跟着叶某,可惜叶某功力未逮,无法擒得住他!诸位试想一下,每次凶案发生,是不是都有一只奇怪的鸟儿?那种鸟儿只有苗疆才有出产,所以那苗人一定跟那只鸟儿有关系,也即是跟这些凶杀案有关!”
司徒安陡地暴出一阵大笑:“叶帮主所言全是想当然耳,可惜今日来此的,全是江湖俊彦,岂是你一言便可以瞒骗得了的!”
叶银辉沉声道:“叶某也自知此言不足以令人心服,所以才在祖师灵前发下大誓,现在只求诸位助敝帮把那苗人抓来问一问,假如事情是出在他身上的,真相自会大白!”
司徒安道:“笑话,毫无证据,如何捉人?若是体面的事,你为何不自己去抓他?”
彭莲山却道:“假如那苗人根本与这些案子无关的,那又如何?”
叶银辉苦笑一声:“倘若如此,而诸位又不能见谅的话,叶某惟有任凭诸位处置好了!”
“中州大侠”崔一山扬声道:“依老朽之见,叶帮主既然发下大誓,便请彭副帮主再限他一年半载,让叶帮主可以放心去调查吧!”
彭莲山沉吟了一下,说道:“好吧!新春之前,你若未有证据证明令郎杀人是另有原因的话,便莫怪饮马帮要大开杀戒了!”
叶银辉转头向司徒安问道:“庄主之意又如何?”
司徒安脸色微微一变说:“某家岂敢一意孤行?”
“好,如此叶某跟敝帮便先谢了!”
崔一山道:“叶帮主,那个苗人是什么模样的?说来听听,日后若有人遇上了,也好跟贵帮打个招呼!”
叶银辉正想开腔,忽然大门口有人大声叫道:“爹爹,不孝孩儿回来了!”
群豪转头望去,来的可不正是叶少煌?叶银辉暗中恼道:“这小畜生早不来,迟不来,偏生在这个时刻来,可不故意教我为难!”
刹那,大厅瓦顶上忽然传来一道惨厉的鸟啼声,群豪毛骨悚然,心房齐是一沉,叶银辉更是连脸色也变了。
大厅之内,所有的声音此刻全都消失了。
泣血鸟飞临之处,必降横祸!
这已有前例可援,教人怎能不胆战心惊!
泣血鸟又叫了一声,不复再鸣,群豪神色才略为松懈一点。良久叶银辉才喝道:“畜生,还不向诸位叔叔伯伯告个罪,今日全为了你,才要他们千里奔波而来的!”
叶少煌走上大厅正中,先向叶银辉鞠一个躬,然后转身抱拳道:“晚辈也不知前世做错了什么事,今生才得来这场奇祸!今日为了晚辈之事,累各位前辈自远方赶来,令晚辈又惭愧又感激又难安!”
叶银辉站在叶少煌背后,一阵秋风自厅后暗廊吹了进来,群豪须发衣袂齐是一扬,这刹那,叶银辉眼中突然露出一片惊诧之色,脸色又急速地变白了。只见他抬起手来,手指不断地发颤,喉头咕咕乱响,惊得发不出话来。
霎时间,又有一道鸟啼声传过来,这次叫声比较温和,但却连叫三声。叶少煌脸色倏地一变,左手在腰上一抹,刀已脱鞘而出,群豪只觉眼前一花,一道银刀向后一闪,叶银辉忽然“砰”地一声,跌倒地上!
这下变生肘腋,群豪都还来不及定下神来,只见叶少煌一个倒纵,身子由暗廊中射了进去!
一忽,大厅内才同时爆出一片怒骂声,箭神走前一看,只见叶银辉已拦腰被劈断,他大叫一声说:“帮主死了!帮主被少帮主杀死了,快抓人!”
刹那,铁叶帮的弟子及一些宾客也都冲入暗廊。出了暗廊便是中院,不见叶少煌的人影,却见一个美妇人惊慌地自内宅奔了过来:“箭神,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夫人,帮主被人杀死了!”
黄翠碧一呆,半晌才尖声问道“谁杀死他的?”
“是……是少帮主!”
黄翠碧“嘤咛”一声,险些跌倒:“他、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才来,他杀了帮主便跑了进来了!”
“但我并没有看到他……”
司徒安冷笑一声:“你就算看见也说不曾看见的了!快搜!”
黄翠碧自人群中挤出大厅,抚尸大恸,哭了好一阵,司徒安等人才自内堂返出来,崔一山忙问道:“庄主可曾找到人?”
司徒安脸色十分难看,冷笑道:“现在某家倒相信叶帮主的话了,他的确不曾纵子行凶,否则他那丧心病狂的儿子怎会连他也杀了?”
彭莲山道:“这下他是自绝其路,连亲生父亲也弑杀了,这禽兽不如的东西,人人得而诛之!”
“不!他、他一定是身不由主的,求诸位抓到他时,先问清楚才下手!”黄翠碧抬起头来,似梨花带泪般,说不出的楚楚可怜,令人心肠发软。
群豪只觉眼前一亮,霎时间,大厅之中,所有的人语立时消失。
司徒安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沉声地说道:“抓不到儿子,而抓做娘的,也是一样!”
人群中忽然挤出一个人来,却是飞道人,只听他说道:“无量寿佛,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叶小施主所作所为,若与他人无关,又岂能难为他娘亲呢?倘若如此,咱们侠义道的跟黑道邪魔又有什么分别?”
崔一山也道:“道长所言极是,大丈夫理该分清是非,岂能如此糊涂!”
司徒安冷哼一声,群豪都七口八舌地骂了起来。那个满身污垢的小乞丐眼中忽然沁出泪珠来,他怕被人发现,连忙把头别开,可是这刹那,他发觉身边一个皂衣青年如石像挺立,不言不动,神色动作都异常奇怪。他只看了一眼,便大踏步离开了。
不一刻,厅内群豪已迅即离开,只剩下几个跟叶银辉交情深厚的人,连那个皂衣青年也不见了。
铁叶帮发生巨变,外面看热闹的寻常百姓闻声都踮起脚来,探头探脑。
一阵,只见一个污秽的小乞丐自内奔了出来,一个庄稼汉把他一拦,问道:“小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小乞丐尖叫一声,一把把他推开,叫道:“你自己不会去看看吗?”
庄稼汉子吃他一推,竟然蹬蹬蹬连退三步,望着他的背影,喃喃地道:“看不出这小乞丐气力倒比牛还大!”
他旁边一个道:“钟大哥,你没听人说过吗?这年头最不能欺侮的就是叫化子了。听说他们都练就了一身本领!”
小乞丐果然有一身本领,眨眼间便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他越跑越快,一直跑了五十余里才慢了下来。眼看路旁有一片小树林,便跑了进去。
树林虽不大,不见人影,倒也十分清静,小乞丐跃上一棵树上,忽然放声大哭起来。这一哭如江河倒悬,哭声不止,泪如雨下,越哭越是伤心,幸而周围没人,否则难免陪他同声一哭。
也不知过了多久,暮色已渐渐暗了,小乞丐哭声才渐渐止了下来,却还不停地抽泣。
满脸污垢让泪水淌过,斑斑驳驳更加难看,小乞丐举袖一拭,忽然露出一角细嫩的肌肤,竟是白里透红!
“你哭够了没有!”树后忽然转出一个人来,一色蓝衣,脸上却罩着一块手绢,只露出头发及一对眼睛。
小乞丐跳了起来,喝问道:“你是谁,叫化子痛哭跟你有何关系?’
“我是谁你不必知道,现在只请你跟我去一趟。”
“去哪里?哼,本帮弟子十数万人,你惹得起吗?”
蓝衣人忽然大笑起来:“你是丐帮的人吗?小妮子,你别让我笑痛了肚子,乖乖跟我回家!”
“回家?”小乞丐心头一跳,问道:“叫化子哪里有家?”
“怎会没有?你的家就在山谷内的一座茅屋中,还有人要跟你拜天地。”
小乞丐似一头受惊的小母鸡猛跳起来,惊诧地问:“你……你到底是谁?”
“我不是叶少煌,不过你却是背着未婚夫偷汉的上官凌霄的女儿上官凤!”
这句话像是一声霹雳般在小乞丐耳际响起,震得她身子左摇右摆,脸色更加难看了,半晌她才喃喃地道:“他、他为什么会告诉别人……”
蓝衣人邪笑道:“他享受过一个这么令人着迷的美人,怎会不在人前人后表露出来,否则若没人知道,岂非如同锦衣夜行?上官姑娘,啊啊,叶夫人,叶少侠已在山上等你,快走吧!”
那小乞丐果然是上官凤所扮,她自恃与叶少煌之间的关系极为秘密,但此刻竟被人一语道破,心中之震惊实非笔墨所能言喻,发了一阵怔,才问道:“你到底是谁?你不说,我又怎会放心跟你走呢?”
蓝衣蒙脸人道:“我是他朋友,其他的你就不必多问,走吧。”
上官凤心想自己没有兵器在手,没有打倒对方的把握,只得跟着蓝衣人走去,蓝衣人走的方向果然是茅屋山谷的位置。
上官凤一边走一边想,越想越是心惊。“少煌怎会把我跟他的事告诉别人,难道他不知道我本是司徒家的未过门的媳妇?他为什么不替我着想一下,还有,他今日连他亲生的爹爹都杀死,说不定有一天对我也会下手!”
想到此,上官凤侧头看了那蓝衣人一眼,又忖道:“他怎会有这么一个神秘的朋友?”心中忽然吃惊起来:“他叫他的朋友‘押’我回去,目的何在?”一个不祥之念倏地袭上心头,她决定要摆脱这个神秘的人物,再去找叶少煌,然后问他。
走了一阵,主意已定,她便跟蓝衣人有说有笑起来,蓝衣人见她态度轻松,戒备之心松懈了不少,上官凤指着前面的一片小树林,忽然道:“咱们走那一边吧!”
蓝衣人微微一怔,问道:“那林子可是有什么古怪?”
上官凤羞涩地道:“我要找个地方方便一下……”
蓝衣人大笑:“你肯让我跟你去?”
“我要你先陪我进去探查一下,看看里面有没有人?”
蓝衣人心中暗忖道:“老子自十五岁开始闯荡江湖,至今已数十年,难道会中你的金蝉脱壳之计吗?好,让我看看你出什么诡计。”脸上装出毫无防范的神色,陪她走入林内。
林子颇小,幸而树木十分茂密,走了一忽,便已踏遍全林,上官凤说道:“好啦,请你也回避一下。”
“小丫头,你别在老子面前耍花样,老子一出林,你便会逃了。”
“莫非你要站在我身边?亏你还是少煌的朋友,朋友妻不可欺,这句话难道你没有听过?”
蓝衣人见她搬出叶少煌的名头来,倒也不好再说,同时心中想道:“我一出林便立即进来,躲在暗中监视,不怕你逃得掉!”
还未走出树林,忽听上官凤尖咳一声,又呼道:“快来快来!”
蓝衣人反应极快,一个倒跃向上官凤的方向蹿去,只见上官凤不断地仓惶后退:“司徒英,我不跟你去,你莫迫我。”
刹那,蓝衣人已经来至上官凤身后,上官凤左手向左一指道:“他躲在那棵树后。”
蓝衣人不知有诈,立即转头望去,上官凤的右手食指倏地向后一戳,点在蓝衣人“气海穴”之上,蓝衣人闷哼一声,骂道:“臭丫头,你敢作弄老子,老子先把你毙了。”上官凤一指戳中他身子后,立即向前奔去,她头也不敢后看,一直驰去林外。
走了一阵,她心头一跳:“哎呀,我真是胆小,他的‘气海穴’被我一指,内功已散去不少,我还怕他什么?”一个后转,反向树林掠去,打算制住蓝衣人,问他一些话。不料赶到林内已不见了那人的踪影,她也不能肯定蓝衣人是被人救走,还是刚才那一指点不正其“气海穴”,那人还有力跑动,她匆匆看了一下,便连忙离林了。
天气渐渐寒冷,上官凤不敢返回山谷,遂乘船过河,来到河南。她沿途不断改变身份,时而是乞丐,时而是书生,又时而是乘坐马车的大家闺秀,果然再没有人跟踪上她。
天地茫茫,何处可安身?人海茫茫,叶少煌又在何处?
上官凤走到汴梁,这是她在成年之后跟叶少煌相见的地方。
汴梁曾是帝京,十分热闹繁盛,街道上行人如鲫。上官凤忽然发觉两个年纪跟她差不多的小乞丐快步自她身旁走过,上官凤一抬头,那两个小乞丐已走进一家酒铺。只听其中一个道:“掌柜的,打两葫芦陈年的状元红,两葫芦剑南春!”
那掌柜眯着双眼,问道:“你两个今天发了财啦?平时连劣等的白干也得赊账,今日……”
“今日咱分舵主请客!”另一个小乞丐神气地把银子丢在柜面上。
上官凤动了疑,不觉住下脚步,暗道:“不知丐帮汴梁分舵舵主请的是谁?”
说来凑巧,上官凤心念未了,那掌柜一边打酒,一边问道:“梁老大今日请的是谁?”
“嚇,说起这人,咱这周围数百里的无人不晓,便是‘中州大侠’崔一山!”
敢情崔一山的名头在这一带端的十分响亮,连掌柜也道:“原老大要请的是这位活菩萨!”说罢自柜后木架上拿下一瓶酒来,道“这是咱的一点心意,请两位代咱转给崔大爷!”
那两个小乞丐也不客气,拿起酒便走了。
上官凤心头一跳:“素闻崔大侠为人古道热肠,我现在无依无靠,不如去求他收留,料他是大侠身份,也不会难为我一个落难的女子!”主意一定,便悄悄跟在那两个乞丐后面。
上官家的轻功驰誉河北,上官凤步履起伏十分轻灵,那两个乞丐竟不知道被人钉了梢。
转过几条街,眼看已将出城,前头街尾,忽然屹立着一座破旧的城隍庙。上官凤来过汴梁,知道这座城隍庙因建造年期日久,城内的善男信女已另构造一座新的,这座旧的便被丐帮占了,作为汴梁分舵的所在地。
上官凤抬头一望,见庙内有一棵大树冲天拔起高逾庙顶,心头有了主意,便跃上旁边的民居,弓着腰蹿上那棵大树。
庙内的丐帮弟子并不多,大概都出去行乞了,也没人在树上守卫。
大树就在院子中,树下放着一张破桌子,摆着两张板凳,那两个乞丐把酒往桌子上一放,便走入内厢了。
不一刻便见到一个中年乞丐陪着崔一山自内走了出来,那中年乞丐对崔一山的神态极恭敬,上官凤估计他便是丐帮汴梁分舵的舵主梁老大。
梁老大跟崔一山分头坐下,他先替崔一山斟了一碗状元红,又为自己添了一碗剑南春,两人虚碰一下,崔一山只喝了一口便把碗放下,梁老大放下碗时,酒只剩下一小半。
“舵主酒量崔某万万及不上!”
梁老大笑道:“叫化子没什么嗜好,终日只为这碗酒而奔波,今日一嗅到这味道,哪能忍得住!崔大侠千万勿见笑。”
崔一山微微一笑。“崔某想学也学不来,哪里敢见笑!异日若舵主到中州寒舍,崔某便请你喝三罐!”
梁老大放声大笑,“有酒喝,叫化子一定去!”笑了一阵,他脸色一正,问道:“听说叶银辉被杀那天,大侠也在场,不知后来那逆子抓到没有?”
“若是抓到了他,江湖上早已传遍!就是让他逃脱,才更添加了几分神秘!”
上官凤忙把呼吸放缓,竖起双耳静听起来。
梁老大又干了一碗酒,手掌在大腿上一拍,道:“这叶少煌也真胆大包天,叫化子见过不少忤逆之徒,但像他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胆敢弑父的,还算他是第一个!”
崔一山放下碗,沉吟地道“崔某跟铁叶帮虽没多大的交情,但若照传说来分析,叶少煌似乎不会是这样子的人!依崔某之见,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文章!”
梁老大深有同感地道:“不错,最奇怪的听说那天叶少煌杀父之前,又有那头怪鸟鸣啼!”
“这鸟当真似是魔鬼的化身!”崔一山仰头把余酒喝干。粱老大忽然问道:“大侠这次来汴梁是为了何事?”
“崔某有个侄子在沈鹰手下办事,最近他在此地办案,崔某特意来看看他!不料他不在沈鹰的窝内,崔某横竖闲着没事,所以来跟舵主喝两碗!”
“你说的是司马千钧的儿子司马城?叫化子听说他在沈鹰手下办事,还是你推荐的!”
“不错,承蒙老鹰看得起,崔某跟他还谈得来!”
上官凤听至此,一颗心便怦怦乱跳起来了:“对呀,我怎想不起沈神捕?看来这件神秘的案子只有他才有能力把真相揭开了!唔,待我去请他调查一下!”她一直想着心事,树下的谈话反而没有听进耳了。
崔一山跟梁老大直喝至日头偏西,才起身告辞。
上官凤趁梁老大送他出门时,连忙也离开破庙。
当她刚跃下屋顶,走了几步,忽然后面有人道:“阁下好大的胆子,崔某候驾多时了!”
上官凤猛吃一惊,一回头,那人正是崔一山。此刻她扮作一个落魄秀才的模样,又在街上,不敢表露身份,忙轻声道:“崔大侠,晚辈偷听你们的谈话,绝无恶意!”
崔一山冷冷地道:“若不是在丐帮分舵内,加上崔某说的又是闲话,刚才早已上树抓人了!”
上官凤这才知道崔一山绝非浪得虚名之辈。心念未了,只听庙门“呀”的一声打开,梁老大探头道:“有崔大侠插手,叫化子乐得清闲,这人便交给你吧!”
崔一山哈哈笑道:“原来崔某也是狗捉耗子,多管闲事,如今也只好越俎代庖了!”转头道:“请阁下跟崔某来,若再玩弄什么花样的,恕崔某不客气了!”
上官凤本就有事求他,巴不得他这样说,忙道:“大侠放心,晚辈正要找你!”
崔一山见状反而一怔,不过他也没有多问,走至一条僻静的小巷,问道:“阁下有话,现在可以说了!”
上官凤反问道:“崔大侠,你不去找沈神捕了?”
崔一山脸色一沉:“崔某要找谁,阁下无权过问!”
“是的!崔大侠,晚辈知道你是一代大侠,自不会欺侮一个落难的人吧?”
崔一山又是一怔:“哦?阁下到底是谁?”
“请大侠勿声张,晚辈是上官凤,先父便是摘星堡的上官凌霄。”
崔一山脸色一变,随即恍然:“你要请沈鹰替你们缉拿凶手?”
上官凤略一沉吟,道:“不是缉拿凶手,而是调查这件泣血鸟的神秘案件的真相,请大侠替晚辈引见!”
崔一山摇头道:“你不必去了,去了也是枉然……”
上官凤截口问道:“为什么?崔大侠怕晚辈付不起酬金?”
“非也,沈鹰有一个规矩,绝不插手武林门派的争执,你的案子,他不会接办的!”
上官凤不由大为失望,低着头不作声。
崔一山柔声问道:“听说令堂也已落入贼人手中,不知你近来在何处?”
上官凤脑中忽然泛出叶少煌的影子来,支支吾吾地应付说:“不知大侠可有周伯伯的讯息?”
崔一山道:“江湖上已传出‘八卦掌’周千岁的死讯多时!”有点不忍地续道:“你行走江湖时可要小心一点,不要轻易对人表露身份!”
上官凤见他没提出收容自己,更加失望,便谢道:“多谢大侠关心,晚辈自会小心!今日冒犯大侠虎威,实情非得已,请大侠原谅!异日待晚辈事了,才上门致谢!”
崔一山道:“请姑娘保重!崔某也诚心希望姑娘的事能早日解决,后会有期!”说罢提步往巷口走去。
上官凤心头又是一阵惘然,忽然听见一阵步履声传来,一抬头,来的赫然是自己的未婚夫婿司徒英!
这刹那上官凤惊得手足冰冷,她对司马徒英虽没好感,但自失身给叶少煌后,内心便一直十分矛盾,如今司徒英突然出现,她实在愧对于他,是以忙把螓首低下。
司徒英并非独个儿来,背后还有三个锦衣少年,一望便知都是富家子弟。司徒英轻摇着描金纸扇,装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上官凤偷偷瞧了一眼,心中升起一股厌恶感,鼻孔中不由飘出一声冷哼。
一个锦衣少年立即转头对她怒视:“你哼谁?”
司徒英冷冷一笑:“柳贤弟何必为一个酸秀才发火?咱自个去寻乐子吧!”
那锦衣少年不由忿愤不平地道:“小弟最恨这种酸丁,明明是因为吃不上葡萄,满肚子酸水,却故作道貌岸然之状!”
司徒英长笑一声:“怡春院的小红早久候贤弟了,你又何必为一个酸丁辜负大好春光?”
说着四人纵声大笑,扬长而去。
上官凤心中不断叫道:“原来他是个这样子的人,他既不仁,我亦不义,却怪我不得了!”想到此,心头的郁闷稍微开解一点,忙快步走向街头。
暮色苍茫,炊烟四起,城内忽然宁静起来,辛劳了一天的人们,都开始回家享受家庭温暖了。上官凤感怀身世,心头更加难过。她沿着大街漫步,不一忽走到一家客栈外面,心想自己既然没有去处,而叶郎又不知身在何方,便走进去投宿。
洗了澡,上官凤仍作落第秀才的打扮,走出外面大堂吃饭,她一个人独占一张桌子,叫了两碟小菜,慢慢吃了起来。
这家悦兴隆客栈厨师烹调的小菜驰名汴梁,但上官凤吃在口中却毫无味道。忽然他听到一个极为熟识的声音自邻座传来:“咱们不等公子回来才吃吗?”
另一个道:“不必了,公子相识满天下,自有朋友招呼,咱们自顾吃喝吧!”
先前那人又说道:“听说这里的麻辣鸡享名川中,咱们便点一只来试试吧!”
其他三人都应声赞好,又点了几样小菜及美酒,上官凤侧头望去。
只见先前说话的那个人背对着自己,看不到脸面,看打扮年纪不会很大,与想像中的人颇有距离,但那人的声音越听越觉得耳熟,她强忍着自己的好奇心,只侧头暗中偷窥。
正在不耐时,背后桌子一个食客喝醉了酒,“叮当”一声把杯碟都扫落地上,那人适时转过头来,赫然是个满脸虬髯的中年汉子!
上官凤暗道:“我怎么会这般傻?周伯伯早已死了,怎会把他当作周伯伯?何况天下间相貌及声音相似的,大不乏人!”失望之余,便想招小二算账。
店门口忽然又传来一道马嘶声,眨眼走进五六个满头大汗的壮汉来,有人轻声道:“这是华山六秀,咦,华山离此千里,他们来此做什么?”
那六个壮汉找了一张桌子坐下,角落一个中年汉子拿着酒杯走了过来,道:“卫兄,当年洛阳一别,屈指三年,今曰不期相遇,吾兄不但风采胜昔,而且气势更加威猛,令小弟好生羡慕!”
华山六秀之首卫斐章抬头一望,忙亦离座道:“原来是高兄,不知令尊‘神拳无敌’高大侠玉体康健否?”
“多谢卫兄关心,家父托福早已不沾草药多时!”
“家师昔年受高大侠一点恩情,无日不忘,着小弟路过府上时,一定要拜候一下,无奈小弟身怀急事,只得过门而不入了!待回程时再专程去请安!”
“神拳无敌”高明森家在中州,但名头极响,与崔一山有瑜亮之称,汴梁与中州近在咫尺,是以闻名者极众,当下已有不少人静了下来,暗暗听他们说话,上官凤本欲离座,也坐了下来。
当下高明森的长子高松放下酒杯,道:“卫兄言重了!吾辈侠义中人,说什么恩情不恩情?家父对游掌门也是思念得很!”一顿又问道:“不知卫兄等有何要事?小弟虽然不才,但若能力所逮,愿供驱策。”
“高兄此言,使小弟等汗颜!”卫裴章话虽谦虚,但他是名门大弟子,平日让人奉承惯了,不觉有点眼高于顶,遂露出一片得意之色:“实不相瞒,小弟这次来,正是为了叶少煌的事才匆匆入关的!”
此言一出,饭厅内的食客心头都是一震,上官凤更加舍不得离座。
高松也是一怔,脱口问道:“叶少煌那小贼竟也敢到华山去撒野?”
卫裴章冷笑一声:“谅他也没这个胆量,小弟有个师叔不知高兄是否知道?”
“令师叔霍大侠之名,小弟怎会不曾听过!”
卫裴章长叹一声:“事情便是发生在霍师叔的家内!师叔有个弟弟是徐州‘神拳门’的掌门,半月前亦被叶少煌那恶贼在众目睽睽之下暗杀死了,家师叔已经赶去,小弟等闻风赶去助威!”他怕人笑他师叔之弟无能,所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杀字之上要加个“暗”字!
高松倒没有留意这些,惊呼一声:“霍作义霍掌门也被那恶贼杀死了,说起来他跟家父还有点渊源,若卫兄不认为小弟同去会碍手碍脚的,小弟也想到徐州走一趟!”
卫裴章大喜,忙道:“有高兄拔刀相助,何愁那恶贼不伏诛!”
上官凤暗中计算了一下时间,叶少煌在弑父之后必是立即赶赴徐州,把霍作义杀掉,只不知他现在是否仍在徐州!
再一想,叶少煌所杀之人已不限于在黄河西岸,而远及长江北岸了!下一步又不知会否过江南?听到这里,她已不想再听下去了,便离座回房。
次日一早,她便东进徐州,走了近月才到徐州,但仍见不着叶少煌。在徐州住了半个月,上官凤又西行,往中州进发。
一路上她都痴痴呆呆,只觉自己已好像一具活僵尸般,也不知身在何处。
天气逐渐寒冷,眨眼已是腊月,大雪飘飞,四处一片白皑皑。
上官凤又自中州步向洛阳,这半年的巨变以及万里行,使她思想成熟稳重了不少,不断改变行装,路上也没人发觉她便是昔日摘星堡主的掌上明珠!
上官凤在半路上做了一案,偷了数十两银子,省吃省用倒也不愁生活。到洛阳城,已是岁末,家家户户都准备欢度新春,街上的孩子们就更加欢乐了,上官凤缅怀身世,暗暗垂泪。
新春那几天,上官凤独自一个人关在房内发怔,怕看见他人欢笑的脸庞。直至元宵,她才换了件新衣,夹杂在人群中游了一趟灯市。
次日上官凤收拾行装,准备出潼关去华山赏雪,不料一出客栈门口,忽见街头上驰来两匹长程健马,马上一老一少,身手都十分敏捷,那马儿口中喷着白气,料是经过长途跋涉。
上官凤也没在意,忽然听到人群中有人轻声道:“沈大人回来了,不知是否城内又发生了什么大案!”
上官凤抬头一望,只见那老者双眼如电,头上却寸草不生,她心头一动,心想这个沈大人大概便是有“神眼秃鹰”之称的江北总捕头沈鹰沈神捕了!
心头一动,忖道:“崔大侠说沈鹰不接江湖中门派争执的案子,但我这件疑案可不一定是与门派之争有关,我何不亲自去求求他,也许他可怜我,肯为我破例一次也未定!”
想到这里,上官凤精神陡地一振,忙快步跟在马后走去。
她见沈鹰转入一条小巷,便也远远跟了下去。
到了巷口,已不见了沈鹰,与他同行的一个青年,却下马转身望着她,上官凤心头一惊,踌躇不前。
那人笑道:“姑娘跟在咱们后面,有何贵干?”
上官凤心头又是一跳:“这人年纪看来虽不大,但一对招子却亮得很,居然能一眼看出我是女扮男装!”当下便硬着头皮走前,轻声道:“在下有一件案子欲求神捕查办的,请壮士带路!”
那青年见她被揭穿了身份仍自称在下,不由露出一个微笑,问道:“姑娘贵姓芳名?在下头儿并非凡案都接的,可否请姑娘先透露一点口风?”
上官凤沉吟了一下,道:“对不起,小女子身处险境,不敢随便透露身世,除非是沈神捕当前才肯明言……请壮士引路!”
那青年又微笑一下,黝黑的脸孔,配着一对闪闪生光的眼睛,眼神中露出几分狡黠之色。想了一下,道:“如此请姑娘跟在下来!”
他牵着马走了几步,来到一座小院前,便伸手轻轻在门板上敲了几下,上官凤见他落手忽轻忽重,知是暗号,果然里面也没人问话,便把大门拉开了,露出一张瘦削的脸孔来。
那人看了青年一眼,又看了上官凤一眼才让开,青年微笑说道:“在下复姓司马,单名一个城字,姑娘请进!”拉着马走了进去,上官凤急跟上。
司马城把马缰系在院子中的一棵树上,转头道:“请姑娘稍候一下。”言毕快步登上台阶,走入厅堂。
过了一会,司马城走出阶前,叫道:“请姑娘上来!”
上官凤怯生生地踏上台阶,头微一抬,便看到厅中躺椅上倚着一个人,正是沈鹰。只见沈鹰换了件粗布灰衣,口中叼着一根旱烟杆,白烟不断自鼻孔及嘴角飘了出来,旁边还蹲着一个白面青年,正在替他捶背。上官凤见沈鹰气派如此之大,心头一慌,双脚登时停了!
过了一忽儿,沈鹰架起一腿,把烟锅在鞋底上一敲,皱着眉道:“姑娘既然来了,又为什么不上来?”
“是。”上官凤瞿然一醒,低着头走前,不敢与沈鹰凌厉的目光接触。
沈鹰旁边那青年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上官凤更加不敢说话。
沈鹰轻咳一声,道:“城儿,拿张椅子给姑娘坐。”
司马城应了一声,忙拿了张椅子放在上官凤身后:“姑娘请坐。”
沈鹰身旁那白脸青年见她无言坐下,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便不由笑道:“叔叔,你莫把她吓怕了。”
上官凤来到此处心中忽然又犹疑了起来:“该不该向他表露身份?”
沈鹰又点了一锅烟,冷眼看着她。上官凤忽然咬一咬银牙,鼓起勇气说道:“神捕,小女子并非怕你,而是心中有个顾忌……”
“哦?”沈鹰大感诧异,来此求他而又对他有顾忌之人,可能绝无仅有,是以失声问道:“你有什么顾忌?”
“小女子欲托大人查办的案子不知大人接不接办,但假如大人不接办的话,大人是否能为小女子保守秘密?”
白脸青年不由失声笑了起来,沈鹰瞪了他一眼:“烟儿,别胡闹!”原来这个白脸青年,便是沈鹰手下的一个女将“云上飞”云飞烟。
当下沈鹰正色道:“这一点姑娘大可以放心!不过老夫有一句话要告诉你,来此的便不可叫老夫大人,若要叫大人的便请到衙门去!”
上官凤一怔,不知沈鹰之言是何含意,只见沈鹰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快说吧,老夫没功夫跟你闲磨!”
上官凤轻吸了一口气,道:“晚辈是上官凌霄的女儿上官凤,家父被铁叶帮的……”
话还未说毕,沈鹰已截口道:“你不必再说下去了,这件案子老夫绝对不接!你且回去吧!”
“但神捕尚未听罢晚辈的话!”
“你是不是要老夫替你调查这件案子?调查泣血鸟跟这件案子的关系?调查叶少煌为何会性情大变?”沈鹰一口气把上官凤的目的说了出来,上官凤反而说不出话来:“这件案子涉及武林门派争执以及恩怨,老夫不沾手!”说罢拂袖离座,步向内堂。
上官凤心头一沉,两颗晶莹的泪珠立即自眼角沁了出来。云飞烟有点不忍,安慰她道:“上官姑娘你可到别处另请高明,也许能使真相大白!”
上官凤泪下更密,怔怔地道:“除了他之外,小妹不知还有谁有此能力!”
这句话云飞烟也答不出来,江南总捕头管一见的查案能力按说不在沈鹰之下,但是他跟沈鹰一样,同样不沾手这种案子!
上官凤一拧头,长身而立,快步走下台阶,一阵风般冲向大门,也不等司马城替她开门,便把门拉开。
冷不防门外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上官凤不由一怔,脚步登时停住。
那中年汉子一双大眼睛忽然落在她脸上,上官凤头一低,道:“请尊驾借光让一下!”
那中年汉子并没有让开的意思,上官凤虽然低着头,却能够感觉到他两道凌厉的眼光仍投在自己的身上,心中不由有气,把头拾了起来:“尊驾把出路拦住,到底用意……”
话到一半,已说不下去,一双眼睛也瞪在那汉子脸上,再也挪移不开,娇躯却不断发起抖来,旁边的司马城看得惊诧不已,却不知两人在闹什么玄虚。
中年汉子伸出舌头润一润干燥的嘴唇,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姐姐……”
上官凤身子再猛一抖,叫道:“真的是你?”忽地一头扑入他怀中哭了起来。
那中年汉子也是满脸泪痕,呜咽地道:“天见可怜,让我遇上你!”
“我,我找得你好苦……”
两人抱头痛哭起来,司马城转头望一望阶上的云飞烟,云飞烟忽然走了下来,轻声道:“若在下没猜错的话,这位大概就是去年轰动江湖的叶少帮主了?”
中年汉子猛地把头抬了起来,双眼望着云飞烟,说道:“请神捕替晚辈洗脱冤情!”
云飞烟道:“可惜我非神捕。”
上官凤道:“少煌,你不必见神捕了,他不会接办这件案子的,刚才我已求过他了!”
这中年汉子果然是叶少煌,他忽然推开上官凤,嘶声叫道:“不,我一定要亲自跟沈神捕说一说!”快步走上大厅。
沈鹰已在内堂听到声音,又走出厅来,淡淡地道:“你的话,老夫已听到了,而你那天杀死董千舟时,老夫亦在场!”
“不,那不是我!”叶少煌大声叫道:“那不是我!”
沈鹰声音更冷,道:“老夫这双眼睛还未瞎,当日那个人的确是你,因为那人绝不是戴了人皮面具的!城儿,拿一块毛巾给他洗一把脸!”
“是!”司马城立即入内堂拿出一块毛巾来,叶少煌接过手来,把脸上的污垢洗去,英俊的脸庞满罩忧伤,双颊凹下,两鬓竟已微见灰白。
沈鹰目光一亮,更加坚定地道:“这般俊朗的脸庞,只有你一个才拥有,而老夫更没看错!”说罢仰天大笑起来。
叶少煌神色不变,忽然说道:“神捕,这次你错了!起初晚辈也怀疑自己是让人下了蛊或是服了一种怪药,使精神恍惚,性情大变,但后来我才知道,这世上除了我一个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我!”
这句话实在异常荒谬,天下间竟有两个“我”,只怕此是闻所未闻之事,刹那间沈鹰、司马城、云飞烟及上官凤都怔住了。
沈鹰目光大盛,紧紧瞪着叶少煌。
“不错,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叶少煌,那人不但与我的相貌相同,而且也是用银刀使叶家的左手刀法!”叶少煌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但我父母除了生下晚辈一人之外,并无再生第二个!换而言之,叶少煌并无兄弟姐妹!”
沈鹰脸色更见肃穆,缓缓地问道:“老夫如何相信你?”
“因为这是晚辈亲眼所见!”
“在何处?”
“就在去年八月十七日,在寒舍之中,亲眼看见另一个叶少煌弑杀我父亲!”
“当时你在哪里?”
“晚辈混在人群之中,因为我怕表露了身份会对家父产生不利,但后来那人杀死了家父之后,晚辈正想表露身份,揭穿对方的阴谋,不料腰上的麻穴及颈后的哑穴忽然被人制住了!”
上官凤突然叫了起来,道:“我知道了,那个身穿皂衣的青年便是你!难怪当时我觉得有点儿眼熟!”
“不错,当日小弟正是穿了件皂色长衣!”
沈鹰眉头深锁,负手踱起步来,云飞烟跟司马城面面相觑,都是作声不得。
沈鹰忽然叫道:“商卫,快备水,老夫要洗个冷水澡!”说罢快步走入内堂。
叶少煌跟上官凤心头同是一沉,云飞烟却喜形于色地道:“少帮主,也许我头儿已让你一言勾动了好奇心,换言之,你们有希望了,请坐下稍候!”
叶少煌神色微微一松,与上官凤双双坐下,上官凤腹中有千言万语要问叶少煌,却碍于有人在旁不便开口。
过了两炷香功夫,日已正午了,才见沈鹰手中拿着旱烟杆缓缓走了出来,道:“烟儿,把饭送上来!”
云飞烟又向叶少煌打了个眼色,便入内张罗了。
午饭时,一张八仙桌坐得满满的,沈鹰不开口,众人也不敢吱一声。
叶少煌、上官凤更是心头忐忑,恨不得早点散席,但沈鹰却吃得特别慢,好像那一颗颗雪白的饭粒都有无穷的滋味般。
终于等到沈鹰喝道:“散席!”头一转,对叶少煌说道:“老夫还未能决定是否该接办你的案子,假如你信得过老夫的,老夫还想听听你的遭遇!”
叶少煌大喜,忙道:“晚辈愿把一切告知神捕!”
沈鹰颔首道:“烟儿城儿,你们俩也进来!”说罢走入书房。
司马城立即拉着叶少煌跟了进去。
沈鹰书房布置虽然简朴,但颇为宽广舒适,几上放着一壶热荼,袅袅的白烟不断自壶口喷了出来。
沈鹰又把旱烟杆抽出来了,云飞烟忙替他装烟点火,沈鹰悠悠地吸了一口,问道:“在摘星堡开堡的前一夜,你真的没去?”
叶少煌正色道:“的确没去,当时有敝帮的护法习威陪着晚辈,可惜后来他又失踪了!”
“你杀死了董千舟之后,是怎样逃出饮马帮的?”
叶少煌急道:“晚辈根本没有杀死董帮主,而且连饮马帮也未曾去过!神捕见到的那个,便是另一个我!”
他又一次提到另一个“我”,难道天下间真的会有两个“我”不成?这简直太过匪夷所思了!
沈鹰缓缓喷了一口烟:“当时你在哪里?”
“晚辈跟家父被人自摘星堡救走之后,便上了马车,不久便人事不醒了,到我醒来时,已在远离摘星堡十五里处的一片小树林内。
“当时晚辈十分诧异,抬头不见家父及敝帮的人,便出林找寻,不料却让人发觉了,他们声势汹汹要追杀晚辈,晚辈只得逃跑,以后便一直藏在那座石头山中,过着非人的生活!后来便见着了凤姐了!”叶少煌说至此,下意识地望了上官凤一眼,只见她粉脸酡红,一副羞不可仰的神色,心头不由一跳,忙把眼移开。
沈鹰敲掉烟灰,呷了一口茶,转头问道:“你怎知道叶少煌的下落?”
上官凤忙把自己与叶少煌在石头山相会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沈鹰及云飞烟忖道:“难怪她脸红!”却不知上官凤脸红还是另一个原因!
“你离开了石头山,又去哪里?”沈鹰双眼紧紧盯在叶少煌脸上。
“晚辈心想去河北寸步难行,所以便扮成一个乞丐,一直往南,过了黄河!”
“过了黄河到哪里?”
叶少煌略一沉吟才自口中吐出两个字来:“汴梁!”
沈鹰又看了他一眼:“这样说来,马千里也不是你所杀的了?”
叶少煌接答:“当然,晚辈怎会胡乱杀人?晚辈过了黄河,便一直不曾返回河北,而且我把每一天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都记录了下来,以证明我的头脑清醒得很,从而也证明晚辈并无被人下蛊或下药,而在迷失本性的情况下杀人!”话音一落,上官凤忽然惊呼起来:“你、你……自离开石头山,便是径来河南?”声音说不出的恐惧及惊诧。
书房内的人全是一怔,叶少煌正容道:“小弟正要神捕替晚辈洗脱冤情,怎会打诳?再说小弟也不敢欺骗姐姐!”
上官凤脸色比冰雪还冰还白:“你、你……那么后来我、我遇到的那个、那个你,其实并不是你了!”
这句话本来也十分怪诞,天下间竟有两个“你”?但叶少煌却欢呼一声,叫道:“凤姐,你也相信有两个我了吗,那人是不是跟小弟长得一模一样?”
上官凤眼眶内泪花乱转,若不是这半年来的历练使她坚强了不少,她早已放声大哭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失身于意中人,料不到得到她身子的竟是另一个叶少煌!叶少煌的话就像是一个无声的霹雳,震得她娇躯左摇右摆三魂不见了七魄!心中又是悲愤,又是后悔,又是羞惭,感情复杂到了极点,真恨不得一头撞死!
叶少煌惊诧地望了她一眼,问道:“凤姐,你,你不舒服?”
上官凤眼皮一垂,哑沙着声音道:“没什么事……”
任何人都听得出,这句话言不由衷,叶少煌正想再问,沈鹰已出言阻止他了:“先说你的!”
叶少煌整理了一下头绪,才续道:“晚辈在汴梁住了半个月,因怕会露出破绽,所以便四处流浪,过着与乞丐无异的生活!”说至此他发出一声充满辛酸干涩的叹息,在此之前,任他如何大胆假设,都不敢想像自己会由堂堂一个少帮主沦落到街头行乞。
“人谓‘月到中秋分外明’,又谓‘每逢佳节倍思亲’,中秋佳节越来越近,晚辈思家之念更如滔滔江水,不可遏止,不由自主地又悄悄渡河返回故土了!”
云飞烟截口问道“其实你也可以悄悄回家的!”
叶少煌苦笑一声:“在下何尝不想早日回家?奈何怕会连累了家父!”顿了一顿,续道:“晚辈过了河,便听人说家父在本帮要召开武林大会,交代一些事情,当时晚辈心头实是喜不自胜,心想也许家父已调查到杀人的并非晚辈!
“是故晚辈立即到成衣店买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但为谨慎计,晚辈故意买了一套皂色衣服,又用菜汁和着黄泥易了容,这才踏回家门!
“但晚辈仍然等到最后才走进去,那时候,爹爹已在祖师灵前发下大誓了,以后便是那个假叶少煌把家父杀死,而晚辈待要出声表明身份,身上的哑穴及麻穴却同时被人封住!不久,那些看热闹的人自内堂赶了出来,接着人群又再散去,但他们涌向大门时,晚辈忽又人事不醒了,大概是被人暗中架走的,到晚辈醒来时,已在数十里外!
“此刻,江湖上沸沸腾腾,到处都在议论晚辈的行为,直把晚辈比作禽兽,那境况比死还要难受。可是,只有晚辈知道,晚辈是冤枉的!不,还有一个人知道,便是另一个我!他假冒我四处行凶,他亦自然知道我是冤枉的!”
说至此,叶少煌胸膛急促地起伏,心头异常激动。沈鹰道:“后来呢?”
“后来晚辈便又到处过着流浪的生活,直至如今!”
沈鹰冷冷地问道:“难道在来此之前,你一直不曾想要为自己洗脱冤情并报仇吗?”
“晚辈怎会不想!这两个目的,就像是两条毒蛇般一直缠着晚辈!奈何放眼江湖,既无处容身,也不会有人相信晚辈!后来晚辈左思右想,发觉这世上还有一个能给予晚辈希望的人,这人便是神捕你!”
“你不必奉承老夫,既然你如此看得起老夫,为何直至此时才来找我?”
叶少煌正容道:“这绝不是奉承之言,而是晚辈肺腑之言!晚辈以前一向认为神捕便是天下间最值得晚辈相信的十大高手之一!只因晚辈暗中打探,知道神捕十分繁忙,屡次在附近地界等候,都见不上神捕一面!”
沈鹰脸上仍然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得意。一个人若能被陌生人认为是最值得信任的人,他若还能不高兴,那赞美之人若不是白痴,便是个穷凶极恶之人!
沈鹰在直觉上却觉得叶少煌显然不是这两种人!
过了一忽,沈鹰又问:“令尊被那个叶少煌杀死后,你说你被人架走,可是当你醒来之后,为何不回家探望令堂?”叶少煌摇头道:“晚辈回家又有何作用?徒令家母伤心而已!”
沈鹰看了他一眼,道:“你与令堂的感情不太和洽?”“绝无此事!晚辈一向十分敬重家母及先父!”
“你看过那只泣血鸟共有多少次?”
“只听其声,不见其影!”
沈鹰抬头望向上官凤,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上官凤螓首垂得更低,轻声道:“晚辈没什么要说的!”沈鹰眉头一皱,不悦地道:“你刚才不是要求老夫替你查案吗?你不说却叫老夫如何去查?”
“晚辈想说的叶少帮主已说了!”
“老夫想听听你见到的另一个叶少煌的情况是怎样的!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线索!”
叶少煌亦恳求道:“凤姐你便告诉神捕吧!”
“你知道个什么?”上官凤忽然对他发起脾气来:“早知那天我就该一刀把你杀掉,省得多了这许多麻烦!”
沈鹰心头一怔,忖道:“这丫头想来对叶少煌有点意思,倘非如此,两人一见面便该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为何反会抱头痛哭?唔,莫非她跟另一个叶少煌之间发生了什么羞于启齿的事?”当下道:“上官姑娘若不肯说,老夫暂时也不勉强!”
上官凤声如蚊叫地道:“那毛病之人跟叶少帮主从外表看来的确一模一样,肉眼难以辨认!”
沈鹰心头又是一动:“她为何说外表,莫非她知道还有某些地方不同?”心念电转,口上却没问。
叶少煌见沈鹰不言不语,忙道:“神捕,晚辈这次身负天下第一奇冤,请神捕救救晚辈!晚辈不怕死,但要晚辈背着一个恶名而死,却是死不瞑目!”
沈鹰又抽起旱烟来,良久才道:“你再把叶银辉被杀的前后情况说一遍!任何一个在场的人所说的话,如果你们还记得的,都给老夫详细道来!”
于是叶少煌便把当时的情况详述一遍,上官凤则在旁补充。
沈鹰忽然道“有了,令尊必是在某一处发觉那人跟你有一点不同,所以才会身子发颤地指着你的背后,可惜他还未说出来,便惨遭暗杀了!”
上官凤插腔道:“不错!当时那鸟儿忽然连续叫了三声,不过,这三声鸟鸣却没有以前的那般难听!”
沈鹰目光一盛,轻吸一口气,又道:“两个叶少煌若说某处有异样,那必是在后背上,所以起初叶银辉不曾发觉,直至那个叶少煌转身当众谢罪,以背对着叶银辉时,才露出破绽的!”
叶少煌精神一振,道:“假如他有这个破绽,那么晚辈的冤情便有洗雪之日了!”
沈鹰又再沉思了一阵,然后向上官凤问道:“上官姑娘,你希望老夫把令尊被杀的情况调查清楚吗?你又是否相信叶少煌的话?”
“晚辈自然希望这件疑案能水落石出,但他、他……他的话是否属实,谅必神捕能够分辨!”
“好,有你这句话,老夫便放心了!”沈鹰突然长身立起,说道:“老夫现在便答应你们的请求,接查这件疑案!”
叶少煌高兴得跳了起来大叫道:“多谢神捕!多谢神捕!神捕以后要晚辈做牛做马来报答你都可以!”顿了一顿又道:“至于酬金,晚辈将来一定设法偿还!”
“上官姑娘,你曾经见过两次叶少煌杀人的情况!当时在场的人有哪几个是在两次场合中都出现过的,你把记得的,列出一张名单来!”
“是!”上官凤立即拿起放在书桌上的纸笔,闭目想了一阵,飞快地写下几个人名来,叶少煌在旁又加了一个。
沈鹰接来一看,脑子立时转动起来,他曾经目击叶少煌在饮马帮杀人的情况,当时在场的人他自然还记得。过了一阵,大声说道:“城儿,快放出信鸽,叫人把飞道人找来!叶少煌共杀死五个人,他起码在现场出现过四次!”
叶少煌心头猛地一跳,问道:“他是那个假冒晚辈的同党?”
“暂时还未能肯定,除他之外,出现两次以上的还有古逸飘,不过他当时没有问题。另者还有彭莲山、顾之也、沈重及麦浩等有头有脸的人!”
沈鹰又转头对云飞烟道:“放出信鸽叫弟兄们尽快邀请这些人到汴梁,就说老夫做寿,要请他们喝两杯!”
云飞烟转身出房,沈鹰又道:“且慢,老夫接查这件案子的事严禁泄漏出去!同时放鸽叫穆儿、小顾也赶到汴梁去!”
“叔叔,用得了这许多人?”云飞烟有点惊异地问,在她印象中,为了一案子倾巢而出这种情况并不多见!
沈鹰没有答她,却说道:“请少帮主去后堂更衣沐浴,你俩以后便扮作老夫的手下,跟老夫在一起!”
叶少煌大喜,应了一声快步去了。上官凤迟疑地道:“神捕,晚辈也……”
沈鹰道:“老夫还有话要问你!”说着把房门关了起来。
两炷香之后,上官凤才出房去更衣,司马城却发觉她脸上挂着泪花,心头暗暗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