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三十日,天上飘着鹅毛般大小的雪花,夹杂着利如刀刃一样的北风,寒气逼人。
这场雪越下越大,不但地上已铺满积雪,连青翠苍郁的树木也为雪花所盖。是故,极目望去,一片白茫茫之色。
才申牌时分,天色已颇为灰暗。通往浙东温州的官道,两旁都是冲天的大树,加上枝叶交错,光线便更为暗淡了。
大雪飘,飞鸟绝。万籁无声中,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马蹄声,只一眨眼的工夫,便已看到了来的是三骑人马了。
马上的汉子都是青壮年,年龄最大的那个看来已三十出头,年少的却也已有二十四五了。这三人身材长相颇为相似,一看便知是同胞兄弟。
骑客都是一式的紧身皂色劲服,策马狂驰,身手敏捷硬朗,人与马就似浑为一体。
再一眨眼,三骑人马已至树木浓密间,忽地一阵冷风吹来,年纪稍大的那人微微把马勒慢,略有所觉地抬头向上一望,随即喝道:“小心!”
心字的余音尚未飘散,树上倏地跳下七八个白衣白裤、白袜白靴外加一方白罩巾的汉子来,一字横开,把官道自中拦断。
黑衣三汉子猛一声低叱,几乎在同一时刻收缰勒马,马匹突被勒紧,都发出一阵“希聿聿”的惊嘶声,人立蹦跳,过了一刻才逐渐静止下来。
年纪稍大的那个骑客抱拳问道:“请问诸位是哪一条线上的朋友?因何无故拦路?”
为首那个白衣蒙面客见他三人在马匹惊跳间,双脚不曾离过半刻马镫,不由脱口赞道:“好俊的骑功,三位大概便是田家三兄弟:田风、田雷及田电了?”
骑客听了齐是一呆,为首那人道:“正是在下兄弟,尚未请教阁下是何方高人?”
那蒙面客哈哈一声长笑:“某家的姓名阁下不必知道,即使知道也无益处!请三位下马吧!”说着转头向一个同伴打了一个眼色,那人立即向后驰去,不一会便传来一阵马蹄声,自近而远,逐渐逝去。
田风的脸色一变,暗吸一口真气,声音仍然不温不火地道:“诸位请在下兄弟下马,敢问所为何事?”
那白衣蒙脸客轻笑一声:“咱们素闻贤昆仲驯马有术,所经营的田家马场养了不少良驹……咳咳,兄弟身无一技,有意向贤昆仲讨教一些饲马之术,以便他日也去开设一个马场糊口。”
田雷脸色一沉:“阁下这话谁能相信?所谓明人不做暗事,阁下意欲何为,何不明言?”
那人一阵哈哈大笑:“兄弟句句均是肺腑之言,田二公子不信,我也没办法。”
他一味说些无关痛痒的事,田雷脾气较急躁,忍不住喝道:“阁下知否在下兄弟现在正有急事在身?”
田风比较持重,忙白了兄弟一眼,温声道:“阁下有意学习驯马术,田某多了几个同好,心头喜不自胜,异日有空,几时到敝场,在下兄弟把所知倾囊相授,如今请让开一条路,让贱兄弟通过如何?”
那人问道:“咱们让路,又有何好处呢?”
田电接着答道:“在下兄弟,无不感激!”
那人哈哈笑道:“可惜咱们已穷得家无粒米,想现在便向三位请教一下。”
饶得田风老成持重,但此刻他也不由得脸上变色,沉声道:“如此看来,阁下是存心来找碴子的了?”
田雷道:“大哥,不必跟他多说,快闯!”
那蒙脸客冷冷地道:“要闯也得下马,否则,毁了良驹,岂不可惜?”一语刚落,双手一挥,他两旁的六个手下立即奔前跃上,挥动兵器,向田家兄弟袭去!
田雷取出钢刀喝道:“要打早就该来了,老子久候了!”手腕一翻,把一根熟铜棍挡开,刀尖剌向另一个蒙脸人。
田家刀法以快驰名,他眨眼之间,分袭两人,当真是急如惊虹!
那人见田雷的刀尖刺到,闪身一避,顺手挥剑戳向马首。
田雷爱马心切,猛喝一声:“畜生找死!”钢刀“刷刷刷”连劈三刀。他居高临下,占了优势,这三刀当真使得又快又重,那蒙脸客抵挡不住,慌忙后退。
田雷“呀”地喝了一声,双腿一挟马腹,催马突围,那马儿极为通灵,立即后脚一蹬,向前蹿去了。
不料,那个使熟铜棍的蒙脸客早已有所预谋,乘马腿向后一蹬,他立时一棍击下!
只听“喀嗤”一声,马匹后腿足踝骨登时断了,马儿人立而起,紧接着因为后腿疼痛,又翻身掀下,以前脚着地,这一来,一高一低,饶得田雷马上功夫了得,冷不防也被抛了下来。
为首那个蒙脸客哈哈大笑:“田二公子,某家早已吩咐你下马了,只是你不听良言,才让马儿多受痛苦!”
田雷虎吼一声,脚尖一点,迅速掠前,手腕一抬,钢刀朝对方拦腰劈去!
那蒙面客翻身避过,手腕一翻,已多了一柄长剑,长剑一引斜剌田雷胁下。
田雷大喝一声,钢刀一挥,“呛”的一声,将剑格开,随即翻腕反削对方胸膛!一招未老,招式又变,再一振腕,反削为劈,向那蒙脸客的肩膀劈下去!
那蒙脸客微吃一惊,脱口道:“田家快刀果然名不虚传!”双脚一错,避过刀势,长剑向对方手臂削去。
这一剑速度虽不甚快,但十分神妙,田雷只得再度换招应战,两人便一快一慢搏斗起来。
田雷的马匹被毁之后不久,田电的坐骑亦遭一个蒙面脸人使用“地趟刀法”斩断一对前脚,把他掀下马背。
田电见走不脱,只好定下神来,全力与对方周旋。
他人如其名,刀快如电。他们三兄弟中田风刀法最稳,田雷最沉,田电最快。他一旦全力放手施为起来,但觉刀光如一条矫捷的游龙在身前身后飞舞,只一眨眼间,已使出十八刀!
他的对手有三个,人人不敢撄其锋,都是先采取守势,一直待田电使了八八六十四刀之后,稍作换气时才能抽空反攻。
田风的坐骑虽没被对方斩杀,但眼见自己两兄弟的坐骑都不能再用,无力脱困,只好飞身下马应战。
围着他的也是三个蒙脸客,其中一个见他下了马,突地弃他而去,追上那匹空马,一刀把马首斩断!
田风双眼尽赤,喝道:“鼠辈敢尔!”刀法一变,一柄刀忽地化成一对,一对又化两双,只见点点寒芒向一个手持双斧的蒙脸客卷去!
那人一对短斧挥得风雨不透,田风的刀光倏地一敛,万点寒芒化作一点,自两斧之间的空隙一刺而入,立时在那蒙脸客的肩膀上拖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蒙脸客弃一斧而退,田风大喝一声,正想迫进一步把其斩杀刀下,不料他的同伴见情况危险,一条短枪急忙自后剌至!
田风回身反手劈出一刀,“格!”刀刃砍在枪杆上,那枪登时被荡开四尺!
田风如出柙猛虎,脚跟一顿,飙前六尺,一刀劈向那个手持短斧的蒙脸客!
幸而那个去斩杀马匹的蒙脸客及时赶到,一刀把田风的钢刀接去,回头道:“老六,你快把伤口扎住!”
这汉子的功力显然比持短斧及短枪的稍高,田风连斩七刀,竟未能把其迫退半步,那个持枪的蒙脸客轻吸一口气,再度上前与同伴夹攻。
不久,那个手持短斧的蒙脸汉包扎好伤口之后,挥斧上前围攻。
田风以寡敌众,饶得他刀法凌厉也逐渐落在下风。田电刀法虽快,但内力不如乃兄深厚,是以二百招之后,气力渐衰,刀势也慢了下来,登时失去先机,陷于苦战。
田雷的形势最好,以一敌一,但对方的剑法十分精妙,每每能于危急之时,奇招突出,化险为夷,因此,田雷刀势虽然又急又沉,仍然占不了便宜。
田家三兄弟固然取不了上风,但对方亦不能伤其肤发分毫。眼看天色逐渐暗了,田风不由大急起来,暗暗忖道:“如此缠下去也不知要到何时才能脱困,爹爹病情严重,赶着见他最后一面才好!”
想到此,他心头更急,奋起神力拼死反扑,但对方也加紧施为,仍然把其牢牢地困着。
再过半炷香时间,田家兄弟都已有筋疲力尽之感了,都暗暗吃惊起来,田风忍不住问道:“诸位,在下兄弟到底在何处得罪了你们?若非仇比天高,恨比海深,可否另日订期再决雌雄?”
那些蒙脸客此刻再不答话,只一味哑斗,田风不由怒道:“田家兄弟虽然不是什么侠客,但自问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又秉承父训不与人结怨,阁下不会找错了人吧!”
为首那个蒙脸客长剑一晃,迫退田雷一步,答道:“只要你们是田敬庄的儿子便错不了!”
田风心头一跳,脱口问道:“你莫非是家父的仇家?”
那人不再答话了,一柄利剑忽然紧紧把田雷绕住。
正在危急间,远处又传来一阵马蹄声,蹄声疏落,田风长期与马匹为伍,一听便知来的只有一匹,但此马跨幅极大,亦为良驹。
马儿果然来得极快,眨眼便在其旁边停了下来。田风侧头一望,见来者乃一个白衣青年,相貌堂堂,双眼如电,腰间悬着一柄长剑,显得英气勃勃。
田风正想出口求助,眼光一落,见来人也是白衣白裤、白袜白靴,心头一沉,忖道:“莫非是对方的后援?”登时不敢开口。
那白衣青年看了一会,忽然咦的叫了一声,道“这三人使是田家的‘闪电刀法’,风闻田大侠并无收徒,莫非是田公子?”
田电闻言忙道:“正是在下兄弟,敢问少侠是否认识家父?”
白衣青年朗笑一声,“铮”地一声抽出长剑,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必认识!呔!在下看他们鬼鬼祟祟蒙着脸,料不是什么好东西!”说着身子如离弦之箭般,自鞍上射了过去!
他脚尖在地上一点,再一掠,便已至那个手持熟铜棍的蒙脸客身前,长剑一挑,斜刺其胁下空门!
这一剑,不但快,而且眼光奇准,正是攻敌之必所救,那蒙脸客猛吃一惊,忙不迭向后急退。
白衣青年虚晃一剑,霍地一个风车大转身,长剑自一个手持钢刀的蒙脸客的刀隙中刺了进去。只听“噗”的一声,钢刀落地,那人抱腕而退!
白衣青年猛地蹿前一步,飞起一脚把其踢翻,紧接着,脚尖在雪地上一顿,如一头矫捷凶猛的豹子,扑向田风那一边。那个持枪的蒙脸客见其来势汹汹,连忙回身应战!
白衣青年喝声“来得好”,长剑立即反撩过去。
持枪的蒙脸客手腕一抖,泛起两朵枪花,鲜红的红缨在雪地上显得格外剌目。枪花一团在右,一团在左,奔向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艺高胆大,夷然不惧,身子微微一偏,长剑倏地挥起,剑刃沿着枪杆急溜过去!
蒙脸客若不撤招,一双手腕便将被剑刃削断,他惊喝一声,手腕一沉,枪尖刺在地上,身子却借势飘飞一丈,呼道:“头儿风紧,扯呼!”
为首那个蒙脸客抬头望一望天色,急喝道:“兄弟们,退!”
那几个蒙面客虚晃一招,齐向后暴退,一退两丈,转身向外驰去。
白衣青年冷笑一声:“天下间岂有这等便宜的事!”轻吸一口气,身子如怒马般追去!
田风忽然叫道:“少侠,强寇莫追,算了吧!”
白衣青年一呆,脚步一顿,转身道:“贤昆仲居然忍得下这口气?”
田风长叹一声:“少侠有所不知了,在下兄弟因身有急事,所以……咳咳,少侠的坐骑是否能借在下一用?在下兄弟的坐骑被那些人杀死了!”
白衣青年又是一呆,道:“在下只有一匹坐骑,昆仲却有三个……”
田风忙道:“实不相瞒,家父旧患发作,派人去通知在下兄弟,所以在下兄弟星夜赶来……现在此地只有少侠的坐骑了,是以才斗胆相求,寒舍离此只有数十里,在下先回家,少侠跟舍弟步行到寒舍,届时在下自然把马还与少侠!”
他怕白衣青年仍然不肯,又道:“日后少侠几时到敝马场,在下必定奉上十匹良驹为赠!”
白衣青年笑道:“区区一匹马,田兄若有需要尽管取去不妨!令尊高风亮节,小弟心仪已久,也想去瞻仰一番!”
田风喜道:“如此有请了,田某在寒舍倒履相迎!”说罢,轻轻一跃,跳上马背,双脚微微一挟,那匹马便泼风般向前驰了出去!
白衣青年惊叹一声:“贤昆仲的马上功夫,当真令人叹为观止,小弟这马性子极烈,小弟连降服它三次,才肯听话,如今在令兄胯下却驯如绵羊,令人惊诧!”
田雷笑道:“家兄驯服烈马的功夫的确青出于蓝,连家父都自叹不如!”
“这就难怪!”
田电这才猛地记起,忙问道:“刚才幸得少侠解危,又慨然赠马,在下兄弟不曾请教高姓大名,思之实在汗颜,请问少侠……”
白衣青年道:“在下皇甫雪,贱名不见经传,两位大概不会曾有过耳闻!”
田雷回身看了他几眼,道:“听说皇甫少侠素在管神捕手下办事,咱兄弟闻名已久,只是未遇机缘,缘悭一面而已!”
皇甫雪连声不敢,三人便联袂向前驰去。
途中,田电又问:“皇甫兄怎会来此处?莫非附近发生了什么大案子吗?”
皇甫雪颔首:“正是,温州知府杨大人的公子,无端端的在家内忽然失踪,小弟接令去调查失踪原委!”
“原来如此,皇甫兄坐骑为家兄借去,岂不误了行程?”“不打紧,公事虽然紧急,相差一时三刻,倒也没有关系。”
说话间,天色经已全黑,雪下得更大,风也逐渐猛烈起来了。
朔风迎脸扑来,如遭刀割,三人都低头疾走,走了一阵,田电忽又记起一件事来:“二哥,刚才咱们清楚看见,有个蒙脸客骑马离开,可不知是否去讨救兵呢?”
田雷尚未答,皇甫雪眉头轻轻一皱,抬眼望去,可是风雪之夜,视野极低,什么也看不到。他沉声道:“小弟怕那人去找人,又在半路上埋伏!”
田家兄弟紧张起来,暗暗运功戒备。再走一阵,田电心头又一动,不过他却忍着不说。
五十里路很快便将走尽,而对方也一直未出现,田雷逐渐放心,田电一颗心又再悬起:“那蒙脸客不知是否去对付爹爹!哎呀,不好!爹爹重病在身,可能……”
抬头一望,家门已远远在望,门窗却不见有灯光透出,田电心头一沉,扬声叫道:“爹爹,大哥!”
黑暗中,只听一道急劲的马匹嘶叫声,却不闻屋内有人答话。
田雷、田电心房一阵收缩,一齐把钢刀抽握手上,拼尽全力向前急奔。
皇甫雪也隐隐觉得有点不妙,连忙提气急跟下去。
雪忽然停了,北风却一阵紧似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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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否大风把灰茫茫的云层吹掉,冷月自云隙间泻下几许银光,大地一片惨白!
“快刀伯乐”田敬庄归隐之所建在一座小山坡上,屋子虽不大,但却全是以一块块大小划一的青麻石块砌成的,颇为精致。
冷月雪夜,白屋高树,本如一幅充满诗情画意的淡墨画,但此刻皇甫雪心中却泛起一阵异样的感觉,觉得这幅图画所画的是另一个世界的景物。
田雷兄弟去势极速,但临至屋前,脚步不由一慢,稍稍等候后面的皇甫雪。
木门倏地打开,却不是被凌厉的北风吹开,开门的是田风,只见他脸色雪一般白,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脸上的肌肤似石像般僵硬。
田雷怪叫一声:“大哥,你……”
田风忽然幽幽地叹了一声:“太迟了,太迟了……”
田电惊呼道:“大哥你说什么太迟了?爹爹呢?”
“咱们来得太迟了,爹爹已经等不及了。”
刹那之间,天地间似乎忽然一静,没一丝声音,就连风声也听不见。
凄迷的冷月又躲入云层内了,大地重新陷于黑暗中,田雷大叫一声:“我不信!”冲前一步,把田风推开,闪身入屋。
田风这时才发现皇甫雪,忙道:“皇甫兄请进!”
皇甫雪低着头,跟在田电背后走了进去,田风关上大门,摸出刀石把桌上的油灯点亮。
灯光亮起之后,皇甫雪移目一掠,这是一座小厅,陈设简单,但十分整齐,料想田敬庄是个心境平静而又淡薄名利的人。
厅内只有田风、皇甫雪两人,田雷、田电却已不知去向,皇甫雪头一低,发现桌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大概这厅已很久不曾打扫过了。
“令尊没有请个仆人照顾起居?”
“没有,家父生性爱静,沉默寡言,归隐之后,更加如此,不但深居简出,甚至连在下兄弟来看他老人家,他亦十分冷淡及不耐。”
“哦?”皇甫雪发出一声惊诧的叹息声,却不敢多问。正想再问一问田敬庄的病况,屋内已传来田雷、田电的哭声。
田风眼圈儿一红,低声道:“想不到,在下兄弟接到消息,星夜赶来,仍然见不着家父的最后一面。”
皇甫雪道:“生死有命,田兄不可过分悲伤,嗯,小弟对令尊心仪已久,却无缘拜见,不知是否方便,让小弟去瞻仰一下遗容?”
“皇甫兄别说对在下兄弟有恩,就是素未谋面的,只要对家父稍存敬意,在下也不会拒绝。”田风肃手说道:“少侠请。”
皇甫雪走入田敬庄生前的寝室时才知道,这石屋只有一间书房、一间寝室、一间客厅、一间灶房以及屋外的一座茅厕,看样子,田敬庄归隐之后,的确不想有人来打扰他,甚至不想与儿子同住。
田敬庄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脸色青白,却颇为安详,使皇甫雪稍感意外的,是想不到田敬庄的年纪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大,看相貌绝不会超过五十五岁。
田家兄弟看来都是至孝的人,抚尸大恸,痛哭失声。
皇甫雪趁田家兄弟不觉,伸手在田敬庄的身上轻轻捏了一下,手掌虽然冰冷,但是肌肉并不僵硬,料断气不久。
寝室的布置也十分简单,一张竹床、一张藤椅、一只木柜,墙上挂着一只竹笠子、一柄刀子。
石屋夏热冬冷,不是个理想居所,以田家马场之大,猜想田家家财必不会少,但田敬庄为何会建了一栋这样的屋子作为隐居之所?
皇甫雪心头暗暗纳闷,不过他却没敢动问。
他见田家兄弟没暇招呼自己,加上自己身有急事,忙在榻边拜了几拜,又劝了他们几句,便向田风告辞。
田风道:“家父新丧,未能略尽地主之谊,盼吾兄原谅,异日路过敝马场,请来一坐,在下兄弟必虚席以待。”
皇甫雪随口答应一声,转身离去,田风忙叫田电送他出屋。
皇甫雪路过书房时,借着后房的烛光以及前厅的灯光打量了一下,忽然目光落在书房的门后,再也挪移不开。原来在书房门后赫然放着一具漆黑的大棺材,皇甫雪轻吸了一口气,嗅不到桐油味,心头又是一动:“这具棺材看来摆放此地已久,难道田敬庄一早便预料自己不久于人世吗?否则怎会这么早便归隐,而且还自置了一具棺材?”
皇甫雪的马匹就放在石屋外,他撮唇一啸,那马儿便踏着碎步奔了过来,皇甫雪翻身上马,向田电挥一挥手,夹腹催马前进。
马儿几个箭步已掠出十余丈,皇甫雪回头一望,见那栋石屋在溶溶的月光下发出一层迷漫的光芒,白中带青,说不出的妖异。
皇甫雪心房一紧,不敢多看,挥鞭一抽马臀,望温州方向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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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兔又再隐在云层内,终不再露面,再露面的却是红艳艳的太阳。
一夜过去,曙光自窗缝中投了进来,驱散了黑暗,也把悲伤减轻了。
田电揩去颊上的泪痕,道:“大哥,咱们还是赶紧为爹办理后事吧。”
田风定一定神,道:“二弟三弟,你俩把书房后那具棺材抬过来吧,愚兄出去看看。”
他信步走出寝室,穿过书房,转回小厅,小厅内立着一个大木柜,他毫无意识地拉开柜门,柜内忽然跌下几件东西来。
田风一呆,忙低头一看,那几件东西赫然都是丧礼的用物:白烛、香炉、灵堂的白布轴子,而且还有一块精工雕刻的灵牌。
田风心头一沉,忖道:“爹爹是在何时备下这些东西的?”他为人比较仔细,觉得有点奇怪,连忙把田雷、田电叫来,两人一看到这些东西,也是诧异万分。
三人商量了一阵,都不敢肯定老父预先准备这些东西,到底是预感不久于人世,还是另有他因。
呆了一阵,二人把田敬庄的尸体扶起,放入棺内,当被子滑落地上,三人才发现田敬庄竟然已穿着寿衣了。
棺材被扛至客厅内,田风把桌子推至墙边,叫田雷把白轴挂了起来,田雷低应一声,默默把白轴挂起,轴上的白布如瀑布泻了下来,倏地飞出一张白纸来。
田电咦地叫了一声,弯腰把白纸抓了起来,目光一落,惊呼道:“大哥,这是爹的遗书,你快来看看。”
不但田风拢了起来,连田雷也自桌上跳了下来,伸头细看。
只见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篆:“字示风儿、雷儿及电儿,为父自感来日无多,所以预先立下此字,又备下棺木及一切用物,汝等三兄弟都能继承父业又尽孝道,为父虽死无憾。
“惟一使为父稍感遗憾者,乃石屋后三里处的一座荒庙,年久失修,为父曾立志雇人来重修,惜因种种原因未能竟志。
“如今为父有三件事要汝等去办:第一,把为父死后的躯体及棺木置于荒庙内,直至汝等请人来重新修整后才可入土;第二,为父的死因不必多究,也不可检视尸体;第三,为父的丧礼希望能够尽量隆重,与为父生前有来往的人,一律要发讣告,盖为父生前太寂寞了,死后要风光一下。
“这三件事汝三兄弟若能一一办妥,为父则再无所憾矣……”
下款是写了个“父”字,却无日期。
田家三兄弟互望一眼,心头都有点疑惑。
田雷道:“大哥,三弟,爹爹为何不许咱们检验他的遗体?”
田风苦笑道:“愚兄又非神仙,如何能知?”
田电却道:“大哥,小弟也是感到十分奇怪……嗯,小弟有一点预感,爹爹不是旧患复发而逝世的……”
田雷忙道:“三弟,你是说爹爹给人杀……”
“唉!不知大哥二哥昨夜有否觉得奇怪:那个蒙脸客一早离开,他并没有在半路设伏袭击咱们兄弟,但所为何事?此是一;第二点,小弟也是来至屋外才蓦地记起的,唉……”
田雷截口问道:“三弟你快说吧,别一直唉声叹气!”
“那些蒙脸客武动应比表现出来的为高,”田电咽了一口口水:“换言之,他们的武功并非那么不济,但他们为何不尽量把所学施展出来把咱们击杀?”
田风脸色一变,接着说道:“三弟这样一提,愚兄也有此感觉了,他们意欲何为?”
“只有一个解释,”田电声音忽然发颤起来:“他们的目的并非在咱们三兄弟身上,而是在爹爹身上!”
田雷一呆:“胡说,假如他们目标是在爹爹身上,为何不来此处,却在半路袭击咱们?”
“谁说他们不来这里?只不过来的可能是他们的同伴,而他们在半路设伏,只不过是不让咱们回来见爹爹的最后一面,也可以说他们不让咱们跟爹爹有机会在一起!”
田雷双眼一睁,说道:“这又是什么原因?”
“他们怕爹爹会把他们的身份揭发出来!”
田雷一拳擂在桌上:“这样说来,爹爹果真是让那些畜牲杀死的了!大哥,爹爹……”
田风挥一挥手,脸色也是大变,却咬牙不语。
田电道:“大哥,咱们只要把爹爹的寿衣解开便能知道真相了!”
田风怒道:“三弟,你说什么话?爹爹的遗言你没看见吗?”
田雷道:“但假如爹爹是被人杀死的,这笔深仇大恨,难道咱们便一口咽下去,不能追究?”
田风脸上现出痛苦之色,道:“爹爹不是要咱们兄弟对他的死因不可追究吗?也许,也许爹爹另有苦衷……”
“什么苦衷?”
田风不答,田电接道:“也许那批人的主使人武功太高,爹怕咱们不敌!”
“就算咱们武功不如他,也要跟他斗一斗!”
田风道:“不必多言,咱们先把爹爹的棺木运去那座荒庙再说!”
这点田雷、田电倒没异议,三人都有一身武功,抬起棺材,健步如飞向屋后走去。
这座小山坡前不搭店、后不靠村,最近的一个小屯离此也有五六里。屋后三里有座小庙,本是土地庙,只因人烟稀疏,香客不多,渐渐便荒废了,却有一些客死异乡之辈的,当地人用简陋的棺木把其盛载,置于荒庙内,以便日后其家人来把它领回。
三人走了一阵,便到了那座土地庙了。庙门歪歪斜斜倒了一半,墙上的红砖也多破损松稀。
田雷踢开庙门把棺材抬了进去。土地庙只有一个小的庭院,炉鼎已不知去了何处,地上铺着石板,石板与石板间的隙缝长满了青草,一棵榆树也半死不活地斜在一旁,几乎压着了围墙。
院子之后便是庙殿了,神龛上的泥塑神像早已肢离破碎,只有那神台还完整无缺,地上满是鸟兽的粪便,入门便闻到一股恶臭。
庙殿的两旁放着不少新旧不一,但同样简陋的棺材,一阵北风吹来,腥臭中人欲呕。
田风喃喃地道:“难怪爹爹要咱请人来重修了!”看看地上并无一寸干净之土,田风只得吩咐弟弟把棺材放在神台上。
田雷、田电看到这地方如此之糟,都把眉头皱起。
田风道:“咱们分头去办事,黄昏前再赶回来,今夜在此守灵。”
田雷道:“请大哥吩咐!”
“二弟,你去附近的镇上买些应用之物,三弟你去约人来看这庙宇,准备重修。愚兄去准备帖子发讣告,顺便请人送讣告。嗯,还有,三弟你回来时,千万记得买些扫帚及水桶回来,若不打扫一下怎能住得下?”
田雷、田电都没异议,三人出了土地庙,便分头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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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已逝,北风又猛烈了,院子中那棵榆树被风吹得左摇右摆。
冷月自云缝儿里溜下白晃晃的光线,斜照在荒庙上,光一团暗一团,洋溢着一片荒芜、恐怖的气氛。
田电在黄昏前赶不回来,来的时候,已是冷月斜挂的时刻了。
他跃入围墙,越过院子,叫道:“大哥,二哥!”
话音一落,只听“呱”的一阵大叫,庙殿里飞出一群黑黝黝的东西。
田电被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才知道那是栖息在庙内的蝙蝠。
庙堂内一片黑暗,看不到东西,田电摸出火折子,敲动刀石欲把其点燃,火光乍起,便被北风吹熄。
当那短促的火花飞溅时,庙内的景物倏地一亮,入目的便是那一具具的棺木,田电心头一栗,后背上如冒出一股寒气般,冷冰冰的。
火折子再亮起时,田电来不及打量一下环境,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步履声,他急忙转身向门口喝问道:“谁?”
荒庙寂寂,没人答他。田电猛吸一口气,一双眼睛四处扫了一下,左手持火折子,右手抽出钢刀,踏前两步,再度问道:“谁?”
北风不断自墙隙窗缝吹进来,发出一阵阵呜呜的怪响,田风心头又是一凛:“再不出声,便莫怪在下出手无情了!”霍地跳出庙殿,提刀向墙后急劈几下。
墙后,只有一根断柱斜倚着,哪里有人?
田风心头一怔,忖道:“莫非刚才我听错了?那只是风声,而不是步履声?”
再一阵夜风吹来,火折子“噗”地熄灭,四周重新陷于黑暗中。
田电不由自主地挥动一下钢刀,缓缓退回庙殿,才一退,后背便碰到一物,他大吃一惊,身子如离弦之箭向前一飙,同时钢刀反手劈出!
钢刀不曾劈到什么东西,却把那东西吓坏了:“你,你是人……还是鬼……”
田电喝道:“你又是谁?”
“小的是……是一个在附近行乞的叫化子……”
“哦,是丐帮的人?”
“不是不是……我,我……有鬼……我……”
田电边点起蜡烛,边反问:“你胡言乱语说些什么?”火光下,一个瑟缩在门后的乞丐身子不断发抖,把脸埋在双掌之后。
“你什么时候来的?”
“小的天未暗便来了……小的经常来这里睡觉……刚才忽然被一阵阴风惊醒,睁眼一望,却看见、看见一只鬼……向小的走来……小的一看便被吓晕了……刚才又再醒了过来,原来却是被你踢着的……”
田电笑道:你莫怕,我是人,不是鬼,何况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鬼怪!你起来吧,我要打扫地方!”
那乞丐慢慢移下捂住脸庞的手掌,目光瞥及田电,神情大变,惊叫道:“你……你是鬼子……还是鬼孙……哎呀,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你保佑保佑弟子……弟子下次不敢偷鸡吃了!”
田电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喝道:“别胡说八道,偷鸡只会犯王法,不会冲怒鬼魂!”伸前一手去抓他背衣,道:“起来吧!”
不料,那乞丐如遭雷殛般弹了起来,大呼大嚷冲出土地庙。
田电摇摇头,见到台上尚有半截蜡烛,便把火折子凑前,把蜡烛点起,又把背在身上的一个长形布袋取了下来,里面有扫帚、破布。
田电抓起一把扫帚弯着腰慢慢扫将起来,北风一阵急似一阵,冷月时明时暗,不知何故,田电一直好似听到一个说不出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一颗心不由提悬起来,暗暗戒备。
再一忽,便传来一阵步履声了,田电抛下扫帚,抽出钢刀,道:“谁?”
“三弟,是我!”庙外传来的是田风的声音。
“大哥,你怎地此刻才来?”田电暗中松了一口气。
田风“飕”的一声跳了进来,问道:“三弟,刚才愚兄在庙外发现一个乞丐,形如疯狂,到底是什么事?”
田电叹了一口气,把刚才的情况简述了一遍。“小弟也不知道他是真疯还是假疯?”
田风目光四处一掠,道:“这里是有点阴森恐怖,大概他是受了什么剌激也未定!咦,二弟还未回来吗?”
“小弟来此已经有半炷香时间了,却还不曾见到他。大哥,你的讣告写好了没有?”
“全写好了,只是咱们还未将爹爹大殓及出殡的日期定下来,唔,看来只能够明天找人派发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打扫起来,庙内没水,也没法洗涤,只好胡乱把地上的脏物扫在一边。
弄好了这一切,才听到庙外传来一阵步履声,田风道:“大概是二弟来了!”
不一阵果然见田雷奔了进来,手上提了一大包东西,田风忙问道:“二弟,你买了什么东西回来?”
田电却问道:“二哥,你可有买些吃的东西吗?”
田雷笑道:“还会少了你那一份吗?”说着把包袱解开,除了麻衣、白布、香烛、金纸之外,还有一些糕饼果子。
“三弟,你找到人来修理吗?”
“找到了,小弟约他们明早来。”
田雷道:“大哥、三弟,咱们先祭了爹爹再吃吧!”田风道:“咱们先把爹爹的灵柩搬下神台吧!”
三人恭恭敬敬地跪在灵前,叩了三个头,祷告了一阵才上前托住棺材。
田风喝道:“起!”
三人一齐用力一抬,可是一抬之下,只觉手上奇轻,三人脸色齐变了。
田雷问道:“大哥,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田风沉吟了一下,道:“先抬下来再说!”
三人把棺木摆放在神台旁边,田电道:“大哥,把棺盖揭起来看看可好?”
田风心中也是狐疑不已,点头道:“咱们再祷告一下吧,请爹爹在天之灵原谅咱们!”
三人低头祷告了一阵,六只手齐落在棺盖上,叫道:“起!”
棺盖一起,带起一片劲风,蜡烛登时熄了。
田风急喘一口气,道:“三弟,快把火折子点亮!”
田电颤着手敲动刀石,火星子飞溅之时,田风、田雷已发现棺内竟毫无一物!
刹那之间,两人心房一阵收缩,自脚跟冒上一阵冷气,直通后脑,作声不得。
火折子终于点亮起来。火光把棺材照亮,里面空空,田敬庄的尸体已不知去向了!
田电脸已雪白,叫道:“大哥,这是怎样一回事?”
田风、田雷也显得惊诧万分!
蓦地田电想起刚才那乞丐的话来,一张脸登时毫无血色,身子不断发抖。
田雷诧声问道:“三弟,你……”
田电叫道:“快!快去把那个乞丐找来!”
“什么事?这件事跟乞丐又有什么关系?”
田风脸色也变了,喝道:“二弟快来!”双脚一顿,身子如大鹰般自庙门冲了出去!
田雷、田电忙亦紧跟着而出,三人出了庙门,田雷忍不住叫道:“大哥,三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电喘着气问道:“大哥,你刚才发现那乞丐自何方跑去?”
“跟愚兄来!”
田风一声不响,一口气驰出两里,眼看即将返回田敬庄生前隐居的那栋石屋,田风双脚一顿,忽然停了下来!
冷月自薄雾中吐出一层白惨惨的光芒,只见雪地上蜷缩着一个乞丐。
田雷伸手把乞丐的头拨正,又到鼻端探了一下,道:“早已咽气了!”
田电再度把火折子点起,乞丐的神情登时清清楚楚显露出来,只见他双眼圆瞪、一脸青黑,嘴角还挂着一道青黑色的液体。
田雷皱眉道:“他是中毒而死的!”抬头向四周看了一眼,又伸手把其衣衫解开,可是乞丐的身子虽然瘦骨嶙峋、伤疤纵横交错,但却都是旧伤。
田电看了几眼,道:“他不是中毒死的……”
“不是中毒?”田雷诧异地问道“不是中毒,怎会吐黑液?”
田电一字一顿地道:“他是受惊过度,吓破了胆!”
田风颔首道:“不错!他嘴角挂的黑色液体是胆汁!你看他双眼圆瞪,一脸惊恐,还有裤裆湿濡濡的,证明他临死之前必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田雷抓一抓头皮,道:“他为何会受吓,又是受什么吓?三弟,你好像知道不少事……”
田电双眼直勾勾地瞪向远处那栋白色的石屋,喃喃地说道:“起先小弟听那乞丐说他看见鬼,小弟也是不信,后来他看到小弟的脸庞,便大叫一声,向庙外跑去了!”他把在庙内遇到乞丐的事说了一遍。
田雷脸色一变,惊呼道“他……莫非他看到的是爹爹的……”
田风叹息道:“大概是了,否则当他看到三弟时,为何曾说他是鬼?咱们三兄弟之中数三弟的相貌跟爹爹最为相似,那乞丐在恍惚中便把三弟当作……”
田雷深深吸一口气,道:“大哥,三弟,你们相信世间上真的有鬼?”
田风、田电闭口不答,田雷大叫一声:“我不信,我不相信!”
他尖锐的声音暴响,寂静的黑夜忽然传来阵阵的回音。
回音响了好一阵才逐渐静止,四周的风声又大了,呼呼的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乱响,田风、田电只觉手足冰凉,心头怦怦乱跳!
田雷虽说不相信,但他始终亦不敢妄动,半晌,才道:“大哥,我想再到土地庙去看看!”
田风吸了一口气,道:“好吧,咱们一齐行动!”抬头一望月色,已是三更天了。
三人来到庙外,心头又是一阵惊悸。不觉把脚步放慢,真是一步一惊心,院子只有十余步深,但三人竟似走了好一段时间才把其走尽。
庙殿内,一片黑暗,北风自窗后吹了进来,呜呜乱响,徒增几分恐怖气氛。
田电把火折子高高举起,三人一跨过门槛,六道目光都齐向神台那边望过去。奇怪的是那具棺材竟然不翼而飞了!
这刹那,田家三兄弟的心房几乎一下便跳出口腔外!
田雷再也忍不住,飙前出去,顺势把钢刀抽握手上。
田风、田电亦是小心翼翼地把钢刀抽了出来。“咱们分开在殿内搜一搜!”
三人在殿内走了一匝,都找不到田敬庄的棺材。
田电拾了一根木条,把其点燃,道:“大哥,咱们到庙外走一遍,假如是有人把棺材抬走,雪地上一定会留下脚印!”
田风、田电同称有理,三人出了土地庙,沿着那堵破旧的围墙找寻起来。
土地庙占地不大,不一忽,便已经走了一遍,不但田敬庄的棺材不见,而且地上亦没有较深的脚印!
田雷道:“任何人托着这么一具棺材不可能不在雪地上留下脚印,除非……”
田风截口急道:“除非庙内有暗室或地道!”
话音一落,三人一齐自庙门冲入去。田雷道:“用木柱敲地!”
三人敲了好一阵,都找不到有空心的地方,最后田雷把眼光移向那叠破旧的棺材。“大哥,索性把这些棺材搬开,细细搜一搜吧!”
田雷说罢,首先奔前,托起一具棺材抛下,那些棺木存期已久,加上十分简陋,有好几具经他一抛,都破裂了,露出白皑皑的骨头,空气中弥漫着中人欲呕的尸臭味。
田风此刻又急又惊,也顾不得责备乃弟,取出钢刀,以刀柄敲动起来。
“得得得”的声音,一下一下传来,下面全是实地,三人都是颓然一叹。
良久,田风才道:“幸而愚兄还未把爹爹的讣告发出去,否则亲友来了,也不知道如何向他们解释!”
田雷道:“大哥,现在咱们怎么办?”
“天快亮了,天亮了再说吧!”田风忽然觉得极度疲劳,四肢的气力好像在一瞬间消失了般。
三人也不睡,坐在石阶上,对着火把,静待黑夜过去。
天将亮,四周却更黑了,田家三兄弟却合不上眼,身前的火堆爆着火花,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丁丁当当的声音,恰似风吹檐前风铃的声音。
田家三兄弟心头都是一怔,不由抬起头来,互望了一眼,这刹那,那丁丁当当的声音已近了许多,再一忽,又至庙前。
田风道:“小心,不知是谁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门口已出现了一道影子,那影子来势极速,但双脚刚跨进殿堂的门槛,便倏地止住,身上又发出“叮”一声。
田家三兄弟目光一及,心头齐是一跳,这道影子是怎样的一个人,不但高得出奇,而且全身都为一袭黑袍笼罩住!长长的黑袍之上,是一具小孩子过新年玩的笑面佛面具,这种面具平日人们一望便会生出温馨好笑之感,但出现在此时此地,在此一袭长袍之上,却洋溢着有说不出的怪异气氛。
那一袭黑袍也十分奇怪,既宽且长,而且连手脚亦紧紧笼住,换而言之,那袭黑袍根本没有衣袖及裤脚!
田风只觉喉头一阵干涩,猛吸一口气,问道:“请问阁下是何人?”
“笑面佛”脸露笑容,声音却十分冰冷:“你们可是田敬庄的儿子?”声音十分清嫩,竟似是发自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口中。
但孩子又岂有这般高大的?田风悄悄打量一下,见那人足足高了自己三个头,心头更是奇怪!
田电抱拳道:“在下兄弟正是,不知阁下跟先父如何称呼?”
“笑面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死了吗?为何这般快?田敬庄啊田敬庄,你为何不迟死几天呢?”
田电喝道:“阁下此言何意?莫非跟先父有仇?”
“笑面佛”忽然走了过来,也不知如何,神桌上的祭品全被一阵阴风吹掉!
田雷大怒,抽出佩刀一拦,喝道:“阁下如此无礼,休怪在下兄弟无情!”
“笑面佛”一袭黑袍突然涨起,田雷只觉一股厉风袭来,心头气血一阵翻腾,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田风、田电见兄弟吃亏,也齐把佩刀抽了出来,分头把“笑面佛”围住。
“笑面佛”厉声道:“田敬庄呢?他的尸体在哪里?”
田家三兄弟一听,都心头火起,喝道:“老怪,先父已过世了,一切恩怨便一了百了,你还想怎样?”
“笑面佛”哈哈一笑:“你们叫我老怪,我何老之有?真是混账!”
田家三兄弟齐是一呆,听那人的声音,的确犹是童子,但一个童子与自己父亲又怎会有仇?田雷沉声道:“先父退隐已八年,而且退隐前已不问江湖世事十余年,你年纪若不大,又怎会跟先父有什么瓜葛!”
田雷性子较急,接道:“三弟,不必跟他多说,干脆把他拿下来问个一清二楚!”
田风道:“阁下再不道明来意以及除下面具,奠怪咱兄弟无情了!”
“笑面佛”不吭一声,半晌才又大笑一阵道:“田敬庄的儿子都是仗势欺人之辈,老子死了,找儿子算账也是一样!”田雷钢刀一举,道:“那便来吧!”
“且慢,我教训你们可不算是恃强欺弱,你们三人齐上,反是以多胜少了,这一点你们可要记住啊!”
田雷道:“阁下既然自称年纪不大,为何说话如此婆婆妈妈?你放心,只我田雷一个对付你!”
“小子,你不怕风大吹闪了舌头?”
田雷倒提钢刀,抱拳道:“请!”随即挽了个刀花,钢刀斜斜劈了过去,他起手在先,是以这一刀的速度颇慢。
“笑面佛”一跳,轻轻闪开:“听说田敬庄的儿子武功已经有乃父七成火候,为何使的刀法如此之慢,真是一蟹不如一蟹。
田雷大怒,不再答话,刀法一变,刷刷刷地连劈了三刀,这三刀疾如星火,前两刀都是虚招,直至最后那一刀才使实。
这一次“笑面佛”并不闪避,反而挺胸向钢刀迎了上去。只听“蓬”的一声,田雷一刀劈在“笑面佛”的黑袍上,发出一声怪响,那袭黑袍不但不破,反而把田雷的手腕震得隐隐生痛。
田雷吃了一惊,刀法再一变,翻腕斜削一刀,刀刃砍向“笑面佛”的腰腹!
“笑面佛”的腰腹实际高及一般人的肩膀,是以这一招,田雷须举臂而劈,胁下登时露出一个空门!
“笑面佛”微退一步,黑袍无风自动,如船帆般鼓将起来,一股厉风撞向田雷的胁下!
旁边的田风、田电知道那黑袍怪人利用“隔山打牛”之法,手掌在袍内发掌,遂齐声喝道:“老二小心!”
田雷一刀未曾使毕,对方的一股罡风已经袭到,亏得他知道对方厉害,出招之时,早已留了余力,故连忙闪身让过!
不料“笑面佛”的黑袍又是一涨,另一股罡风随之而来!这一着大出田雷的意料,急切之间闪避不及,肩上吃了对方的掌风一扫,火辣辣地疼痛,双脚也拿不住桩,向后退了两步!
笑面佛”道:“田敬庄的儿子不堪一击,也不知田敬庄是如何教导他们的!嗯,你们三个人都上来吧,省得我逐一动手!’
田风向田电打了个眼色,沉声道:“如此咱兄弟便恭敬不如从命!”言毕,手腕一翻,钢刀已疾如闪电劈将过去!
“这一刀还差不多!”“笑面佛”轻轻一跳,闪了开去。田电的钢刀也及时出手,把其去路封住了!
田雷调息了一忽,重鼓余勇挥刀夹击,三兄弟三把快刀,如三条翻腾的白龙,把“笑面佛”紧紧围住!
“笑面佛”在刀丛中跳跃挪移,偶尔才发出罡风震歪对方的钢刀,口中连声痛快!
田家三兄弟又怒又急,手上更紧,把田家快刀的特色使得淋漓尽致,只瞬眼间已各自攻了三四十刀,
那“笑面佛”以一敌三,夷然不惧,他每次发出的罡风,都足令对方的刀法为之一挫。
激战中,田雷一跃而起挥刀劈向“笑面佛”的脖子!“笑面佛”大叫一声,一颗头连带肩胸都向后一弯!他上身后弯腰腹以下却仍笔直地挺立着,这情景使田家三兄弟又吃了一惊,能够把这种“软骨功”使得如此程度的人,武林中极其罕见,三兄弟心头都生惧意!
田雷一刀劈空,身子因去势太急,向“笑面佛”的背后落去,“笑面佛”的黑袍又再一鼓,一股凌厉无匹的罡风猛向田雷袭去!
田风、田电见势危,两刀齐发,同时砍在其腰腹上!
这两刀力量极猛,但刀刃砍在黑袍上,竟被疾弹而起,震得手臂微微发麻!
田雷身在半空,闪避困难,幸而他拼命移挪,避过正面受伤之厄,饶得如此,仍被余波震伤内脏,一跤跌在地上,一时之间竟然爬不起来。
“笑面佛”上身移回原位,黑袍又是一鼓,两股罡风疾袭田风、田电的胁下!
这次田风、田电早有准备,立即向后疾退!
“笑面佛”两个照面便击退强敌,桀桀大笑:“我好失望啊,想不到田敬庄的儿子竟然如此不济!哼哼,不过你们也别以为我会放过你们!”话音一落,疾跳过去,扑向地上的田雷!
田雷见“笑面佛”追来,心胆俱裂,忙不迭拧腰让开!只听“蓬”的一声,罡风击在地上,红砖登时裂开。田风、田电大吃一惊,顾不得自身安危,仗刀疾扑过去!
田电心想:“你内力深,砍你体腔,可以运劲抵御,但若砍你双脚,只怕你没能抵挡了!”意动刀至,身子伏地一滚,钢刀夹着一道白光,向“笑面佛”的小腿劈去!
刹那,田电钢刀已至,“笑面佛”果然不能抵御,一跃而起,田电手臂暴长,钢刀疾撩上去!
“笑面佛”果然非同小可,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双脚在半空虚踏,移前四尺,田电一刀又再落空!
田风叫道:“凌空虚步?”
“笑面佛”哈哈大笑说道:“算你识货!”
田风心头一沉,自忖今夜必难善了,看此人之武功显然尚在爹爹之上,却不知爹爹何时惹上这样的一个强敌。奇怪的是任他们搜索枯肠,都想不出武林中有一个身材如此奇高的高手!
心念未了,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长啸,长啸声中,还隐隐夹着呼声:“俊儿,俊儿……”
啸声尖锐激烈,剌人耳鼓,显然发啸之人的心情极不平和。
“笑面佛”听到这啸声,身子立时一顿,叫道:“哎呀,这该怎么办?”话音一落,啸声又近了许多!
田风大吃一惊,暗道:“今夜怎地连接来了几个武林高手?”
“笑面佛”双脚一顿,忽然冲天而起,只听一阵“喀喀”之声,屋瓦竟被其撞破,人也即穿洞而出。
只听上面又传来“咦”的一声怪叫,田家兄弟刚自一怔,殿门白影一闪,又来了一人!
这一人跟刚才那人相反,身子奇矮,一袭宽大的白袍,却白得如同冰雪般。白袍人脸上戴着一张狰狞可怖的面具,就像是戏台上的恶魔般,火光掩映下,田家兄弟心生寒气,刹那间都怔怔地立着。
白袍人环眼一望,问道:“人呢?”声音清脆似是女子,可是接下来的又使田家兄弟惊诧混乱了:“老夫的话,你们听见没有?”
田电轻咳一声:“前辈问得没头没脑,叫晚辈如何回
答!”
白袍人目光一掠,身子忽然飙前,田电吃了一惊,钢刀立即劈出!
白袍人身子如穿花蝴蝶般自刀缝中穿过,走至神案前,抬眼一望,身子猛地一震,霍地一个风车大转身,面对田家兄弟:“谁死了?是谁死了?”
田风轻轻吸一口气,道:“晚辈的先父!”
“你老子是谁?”
田雷见他说得无礼,忍不住道:“你不识字吗?灵牌上不是已写得好好的?”
话音未落,白袍人又如一阵风般掠了过来,五指一落,把田雷自地上提了起来,他抓得十分巧妙,拇指轻按在田雷的“华盖穴”上,田雷一身内力登时提不起来,只得任由其摆布。
田风、田电见兄弟在白袍人控制之中,投鼠忌器,不敢挥刀救人,只好在旁防备。
白袍人把田雷提起之后,左掌左右开弓,“毕毕拍拍”摔了田雷四个耳光,田雷双颊立时肿了起来!
“谁说老夫不认得字?我是问你,你老子是哪个田敬庄?”
“田敬庄就是田敬庄,还有什么那个的、这个的?”田雷叫道。
白袍人又是两掌摔了过去,怒道:“跟老夫说话,也这般没礼貌,你一定不是庄哥的儿子!”语声透出几分苍凉。
田家兄弟齐是一怔,田雷更是答不出话来,忖道:“怎地今夜来的全是些怪人?”
只听白袍人又厉声问道:“你们那个田敬庄,可是有‘快刀伯乐’之称的田敬庄?”
田雷轻声道:“自然是,难道老子也有随便认的!”
白袍人又摔了田雷两掌,这两掌出手极重,是以痛得田雷怪叫起来,嘴角也沁出血来!
“胡说!庄哥怎会死的?你们一定都是些不孝子,才会咒他!哼哼,丽珠那贱人生的都不是好东西!”
丽珠是田家兄弟生母的小名,这下连一向稳重的田风也忍不住了:“前辈如何出口伤人?难道先母跟你有仇?”
白袍人手臂一抡,把田雷摔落在地上,脚尖一点又向田风飞去!田电早已有所待,见状立即持刀望对方劈去!
白袍人大怒:“好呀,你们竟然敢跟老夫动手,见到你老子,老夫可不会放过他!”
田风忙道:“可惜家父经已仙逝!”
白袍人厉声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不通知老夫!”长袖一拂,扫在田电的刀背上,那刀登时荡开三尺!
田风道:“前辈停手,晚辈才说!”
话音未落,白袍人已自田电身边疾跃了过来:“快说!说得不合老夫心意,便要给你好看!”
田风心中暗暗叫苦,他又不是这白袍人腹中的蛔虫,如何能知道他的心意?
“家父是昨日黄昏仙游的,在下兄弟跟前辈素昧平生,如何去通知你?”
白袍人怒道:“你胡说些什么!”
田风苦笑一声:“前辈跟先父到底如何称呼?”
白袍人面具眼部的两个小洞,忽然射出两道凌厉的异光,田风心头一凛,不敢再说。
“人呢?棺材呢?”
田风哭丧着脸,说道:“晚辈三兄弟依先父遗言,把他遗体移来此处,后来咱们……”
白袍人截口道:“他是如何死的?”
田风又是一怔,心头有点为难,轻吸一口气才道:“先父身上无伤无痕,大概是寿终正寝!”
“说下去!’’
“后来晚辈等又来了,准备移动棺木,这才发现先父的尸体已不见了!”
白袍人声音更厉:“如今棺材放在哪里?”
“后来连棺材也不见了!”
“饭桶!”白袍人身子向前一滑,左掌扬起摔了田风两记耳光:“限你们三日之内把庄哥的尸体及棺材找回来,否则一人三十记耳光,绝不轻饶!”
话刚毕,又自言自语地道:“咦,莫非是他盗走的?好呀,他竟敢违誓食言,老夫绝不会放过他!”身子忽然如离弦之箭,飞也似地射了出去!
只一个起落,白影便已穿出殿门,向庙外驰去。一出庙,刺人耳鼓的啸声又再传来!
田家兄弟三人面面相觑,都似乎平白进入一个噩梦般。只觉今夜所经历之事,怪异莫名。过了良久,依然理不出一个头绪来,更不明白这两个人跟自己的父亲有何瓜葛。
三人坐了一阵,天便亮了。田电问道:“大哥,咱们现在怎么办?”
田风苦笑一声,道:“愚兄脑子内也是乱糟糟的,不知该如何办!”
田电说道:“小弟看那个黑袍人九成是爹爹的仇人,后来的这一个便难以揣测了!”
他一出声,田风才醒起来,忙问道:“二弟,你伤得如何?”
田雷皱眉道:“总算死不了。”
田电连忙走前把其扶起,道:“二哥,小弟先扶你回家敷药吧!”
田风道:“爹爹的遗体已不翼而飞,咱都不用再耽在此庙了,走吧!”他架住田雷左臂,与田电合力把田雷扶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