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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阎罗帖

月杪的星月稀淡,但水月岛的景色依然迷人。

薄雾似的水气罩着小岛,使水月庄看来如天上的月宫。远处不时传来江涛拍岸声,以及夜风吹叶的“沙沙”声,这时刻,水月庄已沉睡在一片宁静之中。

水月庄的内堂也一片寂静,只偶有巡夜武士的脚步声。听涛阁观月楼的灯火却仍未熄。

纱窗倏地被人推开,露出一个人影来。光自他后背照来,看不清他的脸庞。不过下面的武士都知道那必是他们的庄主陶澎。

香车夫人自从离庄北上以后,至今已将近一月,却尚未查到蛛丝马迹,这使陶澎不能不忧心如焚;而寇安江的离开,又使他多了一份不安之感。

陶澎凭窗望江,忽见对岸“嗤”地一声,飞起一枝火箭,紧接着在半空爆开一朵紫红色的烟花。

他心头一紧,忙喝道:“快派人去看看!”

只见一个武士如飞般奔了出去。陶澎亦忍耐不住,手掌在窗台上一按,身子便自楼上飘下:“快跟我出去。”

身形几个起落,已穿出庄门,但见外面杨柳树上挂着不少气死风灯,在薄雾中发着黄光。

陶澎来至此地,双脚登时稍慢,不一忽便走至码头,抬眼望去,江上一艘快艇,箭也似的迅即射到。

“什么事?”

“启禀庄主,分舵收到一张帖子!”船上倏地飞起一条人影,灯光下看得分明,正是路香主。

“是什么样的帖子?”

路香主双手递上一张黑色的帖子,声音微微发颤地道:“请庄主亲自过目。”

这刹那,陶澎心中倏地升起一丝不祥之念,他忙不迭接着帖子,并把之掀开!

只见乌黑的帖子上,用白粉写着三个字:阎罗帖!

再细看一下,帖内既没上款,也没下款,陶澎心中又诧又惊,喝声道:“帖子是谁下的”

“属下们无一知道……”

陶澎截口问道:“既然如此,这帖子又怎会到了你手上?”

“那是刚才赵三去如厕时,在一棵白杨树上发现的,当时这帖子是被一柄飞刀钉在树干上。”

陶澎目光一落,果见帖子上有一道刀痕。

路香主续道:“赵三发现后,忙把它取下交上唐分庄主,分庄主看后便叫属下连夜赶来!”

唐分庄主是水月庄设在瓜州分庄的主持人,姓唐名桥;赵三是分庄内的一个武士。

陶澎脸色一变:“你们一干人竟没有发现是谁来投帖的!真是饭桶。快回去叫唐桥来见我!他欲把帖子撕碎,手掌刚提起,又改变了主意,把帖子藏入怀内。

路香主不敢怠慢,重新跃入快艇内,双桨一扬,快艇向对岸窜去。

陶澎心头忐忑,这刹那他才觉得失了个夫人,宛似不见了脑袋,什么也拿不住主意,而寇安江遽然离开,也如失了一条手臂。

“快叫柴领班来观月楼见我!”他回头对手下道,“小心戒备,一有情况不对时立即示警!”

说罢便向庄内飞奔过去,尽管帖子的含意尚未清楚,也不知对头是谁,而对方更是未见踪影,陶澎一只手掌经已渗满了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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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中游的一条画舫上,沈鹰正与巨鲨帮的帮主游江天对饮,鲁少风及萧穆于两侧相陪。

游江天皮肤如同古铜般生亮,一颗豹头,相貌威武,连尽三大杯后便问道:沈神捕来敝帮,大概是来取聘金吧!”

沈鹰把酒杯使劲放下,沉声道:“老夫自关外回来,听得贵帮欲聘老夫,是以马不停蹄赶来。不料至半途得手下飞鸽传讯,谓三剑公子凌宇陵在扬州之北一带活动,是以慌忙赶去。盖此人来去无风,有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他若非出来杀人,要找他并不容易!”

说到这里,鲁少风截口问道:“如此说来,神捕已查过他人?”

“正是!”沈鹰突然冷笑道,“老夫生平第一次遭人欺弄,料不到这人却会是你!”

鲁少风惊道:“区区岂敢戏弄神捕,这个……请神捕明言,以解区区茅塞。”

“因为凌宇陵根本不是去追杀香车夫人!而你却要老夫替你调查是谁请他去杀香车夫人。这叫老夫如何查?因为本无此事。”

鲁少风脸色大变:“什么?凌宇陵不是去追杀香车夫人的马车的?神捕又如何会相信他的话?这是区区亲眼所见的

“他说他追杀的是另一个人,一个男人,只是凑巧跟香车夫人马车的去向相同而已。”沈鹰冷笑一声:“老夫又如何相信你?”

鲁少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半晌才道:“假如神捕相信他,而不相信区区,区区没话好说。”

游江天忙道:“这只是误会而已,老二也是为了香车夫人的安全才会请你代查一下。咳,咱再喝几杯,大家都是好朋友嘛!”

他替沈鹰满满地斟了一杯,沈鹰却不动它:“酒老夫早已喝了,现在只想问两位几句话。”

游江天脾气也不甚好,闻言即答道:“姓游的素来是一个直性子的人,你有什么话要问,便请快问。”

“第一,这件事你们为何不通知水月庄,却来找老夫?第二,鲁当家当时为何这般凑巧在扬州城外经过?第三,鲁当家为何甘愿冒险得罪三剑公子,却要救香车夫人?”

鲁少风叹息道:“这就难怪神捕要误会了,待区区把详情复述一遍,神捕自能了解!”说罢,也便由在扬州城外碰见三剑公子追赶香车夫人的马车说起,一直说至如何遭到水月庄寇安江的误会,以致跟陶澎定下协议,故此他才要聘请沈鹰调查三剑公子追杀香车夫人的真相。

沈鹰听后想了一阵,问道:“当时你是因何事去扬州?”

鲁少风脸色微变,随即答道:“区区有事要到扬州找个朋友,因为发生了那件事,是以并没有进城,便笔直去瓜州水月庄的分庄了!”

“贵帮已经早有向水月庄借道之设想吗?”

游江天道:“那已有两个月时间了,只是想到水月庄不会轻易答应,所以未曾去说项!”

鲁少风接道:“也因此区区发现了那件事,便立即去水月庄,希望能以此作为条件,得到交易的目的!”

“你认为陶澎会答应?”

鲁少风脸上突然现出一个奇怪的神色:“这个当然,陶澎武功虽然不错,却是个脓包!他不能失了香车夫人!”

沈鹰忍不住又问:“香车夫人在水月岛上的权力比陶澎还大?”

“虽然不是如此,实际上一切重大事务均由香车夫人决定,这几年水月庄之所以能够安然处于江上,这跟香车夫人分不开!”

游江天也道:“这女人十分厉害,她两头拉拢关系,又跟陆上一些帮会有交情,故此各方面都互有顾忌,生怕己方假如去攻击水月庄,而水月庄会遨其他帮会助拳,反把己方消灭。”

沈鹰脱口说道:“这女人果然不是平凡之辈,难为她把这个策略运用得如斯成功!”

鲁少风道:“水月庄表面上庄主是陶澎,不过人人均知真正的庄主却是香车夫人,假如香车夫人有事离开,她的亲信寇安江也成了副庄主,参与一切决定!”

沈鹰眉头一皱,问道:“如此说来,陶澎这人岂不成了傀儡?他们夫妇的感情如何?”

鲁少风声音突然一沉:“可以说很好,也可以说不很好!”

“此话怎说?”

“香车夫人文略武功,胆识才气均十分出众,她是个处处要强的女人,跟陶澎懦弱的性格截然不同,他们的感情又如何能十分和谐?但也因为陶澎的性格,才能容忍这样的妻子,所以相处还颇为融洽!”

游江天哈哈一笑:“有一次,香车夫人在一个帮会内做客,主人家便曾经借酒卖疯问她,怎会嫁给陶澎?她便笑说,她若不嫁他嫁给谁?嫁给别人只怕不到三个月便要被抛弃了!何况哪里找个如此言听计从的丈夫?当时咱姓游的也在座上,所以知道一二!”

沈鹰叹息道:“世间万物本是如此,一阳一阴,一刚一柔,否则天下岂非要大乱?”

鲁少风冷笑一声:“只是本来是男刚女柔,如今却是女刚男柔而已!”

沈鹰哈哈一笑:“这也没有不合之理!嗯,老夫经己替你们调查过了,三剑公子本不是去追杀香车夫人!”

游江天道:“不论如何,咱也不会少了你的聘金!来人!”

只见屏风后转出一个中年人,手上拿着一个信封,游江天接来,把信封递与沈鹰:“这是本帮所付之酬金,希望神捕笑纳!不过,神捕的工作还未完成!”

沈鹰一怔,问道:“尚有什么工作未完?”

“请神捕到水月庄一行,把经过告诉陶澎!”

“但鲁当家用以作交易的是香车夫人被三剑公子追杀的消息,现在结果却不是如此!”

鲁少风接口道:“但水月庄对敝帮已有成见,神捕此去,起码也能证实鲁某绝非无中生有!”

“老夫仍未有证明香车夫人不落在贵帮手内!”

游江天脸色一变,道:“连神捕也怀疑咱?不过敝帮聘请你也只是调查三剑公子而已。”

鲁少风怕沈鹰不快,急道:“待区区写一封信交与神捕,麻烦神捕把信带到便是!”

萧穆插口问道:“贵帮如何不派人去呢?”

鲁少风看了一眼,叹息道:“水月庄既然对敝帮已有成见,他又怎会相信咱们的话?但神捕便不同了,陶澎不敢不相信你!”

沈鹰道:“好吧,老夫便替你们跑一趟,将来假如老夫查出香车夫人为何会在扬州城外出现,又为何会行色匆匆,自会来信通知贵帮!”

“如此便更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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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鹰及萧穆两人策马沿江东进。夏日阳光猛烈,昼长夜短,所以便趁着黄昏时分、天气凉快多驰了一段路。

“头儿,想不到巨鲨帮调查一件这样的小事,出得起五千两的聘金!”

沈鹰笑道:“老夫也想不到他们竟有此大手笔,看来巨鲨帮近年来可刮了不少钱财!”

“这个当然了,当年大江帮大、三帮主死后,二帮主聘请咱们破案,后来一部分地盘已被巨鲨帮占去!地盘扩大,收入自然丰裕!”

“只不知鲁少风何时入了巨鲨帮,当上副帮主。”

萧穆一怔,喃喃地道:“这倒忘记了问游江天,当年咱们调查大江帮跟巨鲨帮的恩怨时,似乎尚未有鲁少风这号人!”(本故事详见“双鹰会江南”)

两人一路谈谈说说,倒也并不寂寞,次日午夜已到了瓜州。沈鹰问了水月庄分庄的地址之后,便与萧穆前去敲门。

守门的武士听得沈鹰的名头之后,不敢怠慢,连忙入内飞报。

不一会,一个青衫中年汉子便快步自内跑了出来:“在下唐桥,忝为水月庄分庄庄主,不知神捕驾临有何指教?”

“不敢,”沈鹰拱手说道,“老夫受巨鲨帮之托,前来与贵庄主陶大侠商量一件事,烦请唐庄主引见!”

唐桥“哦”了一声:“不知巨鲨帮托神捕来商量什么事项?”

“有关贵庄香车夫人失踪之事!”

唐桥脸上微微变色,慌忙道:“如此请神捕跟这位兄台进来稍坐片刻,唐某立即派人出江通知敝庄主!”

“有烦了。”沈鹰便跟着唐桥入庄,旁边的武士见名满江湖的江北总捕头“神眼秃鹰”沈鹰,竟是一副土里土气的糟老头,都有点难信。

沈鹰却若无其事般,不断观赏庄内的景色,这虽只是一个分庄,但建筑及布置仍十分雅致极具规模,花园内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奇花异草举目能见,颇有江南园林的特色。

唐桥把他们引至内堂偏厅,丫环送上香茗,清香扑鼻,沈鹰呷了一口,叹息道:“好茶,可惜管笑面不在此处,否则倒可叫他评一评!”

唐桥向沈鹰旁推侧敲,沈鹰硬是不把内情相告,反而问道:“此处布置是经何人之手?”

“正是敝庄香车夫人。”唐桥恭谨地道,“在下也是香车夫人引荐入来的!”

“哦,这样说来,你跟夫人倒颇为熟稔了?”

唐桥沉吟了一下:“也说不上,在下本在江南翁家作总管,后来因事离开,偶遇夫人,才被夫人重用!”

“香车夫人离开贵庄到底是在什么时候?”

“三月中旬。”

“哦!她去扬州所为何事,你又知道否?”

“夫人临走时,曾经告诉在下,说要去高邮拜访‘天水寨’的蒋寨主!”

“天水寨在高邮?”

“在高邮城西五里之高宝湖畔!”

沈鹰心中忖道:“自此去高邮,途中果然要经过扬州。”口中问道:“那是什么日子,你可还会记得?”

“三月十七日,”唐桥毫不思索地说道,“后来巨鲨帮的鲁少风传来夫人被三剑公子追杀之事后,在下曾备快马到天水寨拜访蒋寨主,不料蒋寨主竟说夫人今年以来从未去过!”

沈鹰眉头一皱:“她会改道去别处么?”

“这个在下便不知道了,夫人离开时,只告诉在下说要去天水寨而已!”唐桥说话时,眉宇间也禁不住透出几丝担忧之色。

沈鹰又问:“贵庄夫人离开时,可曾带上随从?又有几个?”

“夫人一向只准许让她的两个贴身丫环侍剑及侍琴上她的马车,那天也只不过是带了这两个人而已!”

“那两个丫环可懂武功?”

“都是经夫人亲手调教出来的!她两个驾车也颇有一手!”

沈鹰沉吟了一忽,又问:“何有‘香车夫人’之号?”

唐桥微微一笑:“那是因为夫人每次出庄都是乘那架马车,而且马车十分讲究,四匹马都是大宛名马,而车厢也装饰得美轮美奂,是以大江两岸的朋友便称她香车夫人而不名!”

正说着,手下来报告,水月岛方面叫唐桥把沈鹰及萧穆送过去。

唐桥立道:“请两位跟在下下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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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并不在江中,而在后花园。

后花园有一条水道,河窄水深,上有水榭小桥,河畔泊着一艘精致的小船,船上有篷。

唐桥待沈鹰及萧穆跃上船后,解下麻绳,也跳上船头,竹篙在河内一撑,小船便荡了出去。

后花园围墙有道铁栅,此刻铁栅已被打开,小船穿栅而过,外头已是岸边,视野倏地一旷。

小船很快便驶入江内,江水虽急,可是轻舟在唐桥把持下,行驶十分快速平稳。

此际天上已染上一抹红霞,混浊的江水变得光亮美艳无比。刹那间水月岛经已在望,江水拍在岛边的礁石上,涌起一阵水花,升起一团水烟。

鲜红色的码头,伸展入江水中,杨柳拂风,花香迎客。虽未上岸,沈鹰已忍不住叹道:“果然是处世外桃源!”

船未泊定,岸上便有人问:“来的可是名震武林的沈鹰沈神捕?在下陶澎在此恭迎大驾。”

沈鹰探头望去,果见岸上码头边,杨柳树之畔立着一个身穿湖水蓝色衣衫的中年汉子。那套衣衫异常讲究,滚边的金线在阳光下闪闪生光,汉子恭谨的神情中略现紧张之色。

沈鹰长身而起:“不敢劳陶庄主大驾!”也不见他如何作势,身子已立于码头上。

萧穆不敢怠慢,急随沈鹰之后。

“敝岛得神捕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也使陶某受宠若惊。”

“陶庄主言重了,此地是人间乐土、世外桃源,沈鹰早就有心来此领略一下了!此番凑得了良机,自当来一趟!”沈鹰缓步走至陶澎面前,抽出旱烟杆,装了一锅烟,敲着火石,抽吸起来。

他目光不断在四处投射,迭声赞道:“果是个好地方,庄主好会纳福,难怪庄主体健身胖,乐不知愁了。”

陶澎苦笑道:“人谓此地是世外桃源,本亦不错,无奈生于桃源内之人,却非神仙,也有愁闷之苦,只是不为外人所知而已。”

沈鹰知他担心香车夫人失踪之事,便道:“尊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庄主又何必多担忧。”他一口气把浓烟喷出,烟杆在一棵柳树上敲,弹掉烟灰。

这刹那,陶澎突道:“神捕小心!”右手倏地探出,抓着沈鹰的手臂,同时向后一拉,只听“嗤嗤”一阵乱响,柳树叶丛中,竟然射下一蓬牛毛钢针!

沈鹰变色道:“此岛虽似世外桃源,却也是人间地狱,若非庄主拉老夫一把,岂不早已变成了蜂巢!”

陶澎歉然地道:“此乃拙荆之精心布置,用以防备外敌,在下一时忘记招呼一声,倒令神捕得了一场虚惊!”

沈鹰心中暗哼一声,忖道:“你就算不拉老夫,难道这些小针便能伤得了老夫吗?”他运气一振,只见衣袂上的一枝钢针,倏地飞出,倒射入大树干上。

陶澎脸色一变,忙道:“风闻神捕武功盖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沈鹰道:“所谓天外有天,谁敢谓武功盖世。咳,老夫曾闻水月庄风雅绝人,庄主何不带老夫去浏览一下?”

“请神捕跟陶某来,这位是……”

“他是老夫的手下萧穆,江湖上有人称他‘铁面金刚’!”

“原来是萧捕头,陶澎虽然蛰居岛上,对萧捕头之名,还是时有所闻。”

萧穆抱拳道:“庄主之言,使萧穆汗颜!”

唐桥亦已走上码头,四人便向水月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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筵席仍然设在聚英厅上,人面已非前次。

酒过三巡,沈鹰才叫萧穆把信递与陶澎,陶澎随即拆开观阅:“陶兄大鉴,启者,自别以来,无刻不念吾兄款待之情,至于吾兄之胸襟、道义以及不凡之仪表,亦不能忘之。料吾兄一切均好,弟闻手下禀报,谓尊夫人尚未回庄,亦替吾兄担忧。希望嫂夫人吉人天相,早日平安归庄,是祝是盼!

“有关三剑公子之事项,已托江北总捕头沈鹰神捕代查,详情吾兄大可当面询之!至于借道之事,容日后再行商量。即祝台安,弟鲁少风顿首。”

陶澎看后,把信交与丫环,叫她把信拿给沈鹰过目,沈鹰忙展阅之。

“神捕,信上有关调查三剑公子追杀拙荆之事,语焉不详,请神捕实告,不知拙荆目前是否安全,三剑公子如今又在何处?”

沈鹰故意摇头叹息,却拿眼斜睨着陶澎。

陶澎脸色登时大变,急声问道;“神捕,莫非拙荆已遭不测?”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非也,庄主莫紧张,且听老夫把情况道来。”

陶澎听了之后,嘘了一口气:“原来三剑公子追杀的并非拙荆,”可是神情倏地又是一变,“但,拙荆为何至今仍未回来?”

“这个老夫便不知道了,老夫调查的只是有关三剑公子之事而已。”

陶澎担忧地道:“三剑公子虽非追杀拙荆,但拙荆也必是遇上强敌,否则何必驱车急驰。”

沈鹰喝了一杯酒,反问:“庄主没派人去调查?”

“已去调查了,只是查不到丝毫蛛丝马迹,就像拙荆等连人带车在这个世上突然消失了一般。”

沈鹰沉吟不语,唐桥轻咳一声,向陶澎打了个眼色,陶澎忙道:“传令飞燕队上来献技!”

话音刚落,墙上的蜡烛倏地熄去一半,屏风后响起一阵悠扬弦乐,接着,七个身穿薄纱的少女似飞鸟投林般自后投射出来。

音乐倏地一变,那七个少女四肢以及蜂腰随着节奏舞动了起来,薄如蝉翼的纱衣随着动作飘飞,略暗的火光下,气氛更为浪漫!

醇酒、佳肴、美人,都是寻常人追求的目标,此刻三物齐全,众人看得心旷神怡,目不暇接,直至音乐停止,人已散去,才如梦醒来。

陶澎道:“夜色已深,神捕及萧捕头便请在敝岛宿一宵吧!”

沈鹰道:“此正合老夫心意!”

“移座观月楼,唐老弟请回分庄主持一切!”

唐桥欲语还休,轻声说道:“属下遵令!”又转头:“神捕,萧捕头,咱后会有期!”

观月楼的布置宛似仙境,欲要吹毛求疵,也只是斧迹太重,一切太过刻意求工而已。

楼内,蜡烛摇红,泥兽吐香,三人凭窗坐在一张圆桌前。

江风自窗口吹入,使人头脑一清,酒也醒了一半,沈鹰忍不住问道:“老夫心中有件诧异之事欲问庄主,不知是否冒昧?”

“请问何事?陶某但知,自无不答!”

“老夫虽未走遍贵庄,但单观此楼,已知所费不菲,不知贵庄之财钱是如何得来的?”

陶澎脸有窘态,轻声道:“不瞒神捕,拙荆娘家乃江南一巨富,膝下无子,是以遗产全由拙荆继承!”

“如此说来,此岛开支全由尊夫人支付?”

陶澎尴尬地一笑:“这又未必,陶某也有点钱,经营此岛后才邂逅拙荆!不过后来的一些设置却是拙荆来了之后才建成的!”

“那么贵庄的收入自何而来?”

“与巨鲨帮及江海帮一样,不过咱们绝不出江拦劫客旅,只向渔民及搭渡收取一些保护费,另者,本庄在各地还有七个店铺,也有收入!”

“原来如此!”

陶澎突然长叹一声,接着自怀中取出一张帖子来:“拙荆刚失踪,本庄便接到此张阎罗帖,却不知对方是谁!”

沈鹰接来一看,诧异地道:“这倒是奇怪!既没上下款,亦没标志!”

“正是如此,在下才日夕担心!”陶澎道,“只是自接到此帖至今亦已十余日,却仍不见对方有任何动静!”

沈鹰又“唔”了一声,却反问他;“老夫听说贵庄有个姓寇的总管,今日因何不见呢?”

“唉!那天陶某斥责他几句,他便辞别了。”

沈鹰一怔,双眼望着陶澎:“你没留下他?”

“挽留不住!他是拙荆的心腹,如今拙荆不在,大概已没栈留之心!”

沈鹰心头一动:“尊夫人在庄内有许多心腹?”

“几乎一半是她的人!咳咳,这也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这个自然,只是老夫随便问问而已!”沈鹰稍顿又问:“庄主还未曾查出发放阎罗帖的是什么人?”

“毫无线索,如何调查?而且也因此不敢多抽调岛上的人去调查拙荆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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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沈鹰跟萧穆在客房内歇宿,虽是客房,布置仍然刻意求工,那两张床,叫人一躺下去便舍不得爬起来。

萧穆道:“头儿,我有点儿奇怪,水月庄既然怕人手不足,为何不聘请咱们调查香车夫人失踪之事?”

沈鹰淡淡地道:“人家不开口,难道老夫厚颜求他?睡觉吧,明早咱们便离开,这陶澎表面上客气,骨子内对咱们却似不甚欢迎,晚宴时,老夫看得出唐桥欲提醒他,聘请咱们查案,他却假作不知,而叫那些歌妓献舞!”

萧穆脱口道:“莫非香车夫人的失踪跟他有关?否则岂会如此?”

沈鹰沉吟了一阵:“这可难说,咱们又没有证据,不可乱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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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沈鹰及萧穆便起床,他叫了一个武士带路到庄外赏景。

清晨,水月岛的景色果然不同凡响,江面上升起一团薄雾,远处帆桅点点,不但空气清新,连树木花草都格外青翠。

正在走动,只见一个武士匆匆而来,肃手道:“两位,敝庄庄主有请,请两位入庄早膳!”

沈鹰眉头一皱,说道:“好吧,请带路!”

早膳却设在听涛阁,长几上摆满苏式糕点,陶澎站在门口恭迎,进膳时三人只寥寥交谈几句,沈鹰道:“老夫尚有紧要事,何况庄主也忙于防备外敌,是故老夫不便再留在此耽搁庄主了!等下请庄主派艘小船,送咱过江!”

“神捕何不多耽一二天再走?”

“不必客气,他日若有机会,再来拜会庄主!”沈鹰用香巾抹去嘴上的油溃,便长身而立,萧穆也推席而起。

陶澎忙道:“如此待在下送两位上船!异日神捕倘有空暇,还望驾临指导,在下无任欢迎!”

三人出庄,远远便望见对岸开了一艘小船过来,陶澎心头一动,却没做声,原来船是瓜州分庄派来的,操舟的正是路香主。

沈鹰放下几句客套话,便飞落船上,那小船立即向对岸急速驶去。

沈鹰回头一望,只见陶澎仍怔怔地立在码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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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很快便接近对岸了,沈鹰道:“请在附近泊岸便成了!”

路香主笑道:“不,唐分庄主要在下把两位送入分庄!”

“哦,这是什么原因?”沈鹰惊异地问道,“你不是接到水月岛的讯息才去的么?”

路香主又笑道:“岛上大小船只不下三四十艘,若要送两位,又何必召唤在下过来!”

“如此,你是受命于唐桥了!”

“正是,唐分庄主说有事要跟您商量,所以让在下来迎接两位!”

说着,小船已穿过围墙的铁栅。河畔的荷花开得正艳,唐桥含笑立于河边,笑道:“两位请上来吧,在下已在水榭设下水酒专程恭候了!”

沈鹰跃上地面,笑道:“你不会白请老夫的吧?”

唐桥干笑一声:“不瞒两位,在下正有事相求!”

“也罢,老夫便先喝喝你所准备的酒吧!”

唐桥连忙在前引路,水榭建在河端水上,下面种了不少荷花,还有两对鸳鸯在河中戏水。

水榭虽不大,却可放下一张大八仙桌。此刻摆放的只是一张小圆桌,中间嵌着云石,旁边放着三张高背交椅;四壁都是木雕花窗,四周景色,尽收眼帘。

唐桥肃手道:“两位请坐。”回头见一个持酒壶的丫头,忙令:“快替两位贵客斟酒!”

那丫环长得肌肤胜雪、明眸皓齿,既有北国佳丽的刚健,又有江南美人的妩媚。想不到连个丫头也如此,看得沈鹰及萧穆暗暗称奇,心中都是想道:“丫头已是如此,那个香车夫人岂不更是个尤物?”

只听唐桥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出去吧!”

那丫环裣衽行了一礼,缓缓退下。

唐桥举杯说道:“昨日因时间匆促,未及款待两位,在下觉得很是不安,如今先让唐某敬两位一杯!”

“唐分庄主言重了!”沈鹰也举杯一饮而尽,“唐兄有什么事要跟老夫商量?此际已没下人,大概可以说了吧!”

唐桥脸色微窘,道:“此事为防他人误会,实在不宜让下人知悉!”

他顿了一顿才续道:“其实在下请两位来,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请两位替咱查一查夫人的下落而己!”

沈鹰身子一震:“这是贵庄的主意,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唐桥反问:“这有分别么?”

“当然有,要是主意是你出的,老夫自是向你收取聘金,以及把调查的结果向你报告。”

“不瞒两位,出主意的正是唐某!”唐桥长叹一声道:“本来昨夜唐某曾经欲提醒庄主,聘请两位调查,奈何不知庄主是无意如此,还是不明在下之意,并没有表示!昨夜在下回来之后,深觉困扰,是以决定私自聘请两位调查。”沈鹰略一沉吟:“唐兄有何困扰?”

“庄主对夫人之失踪似乎不甚重视,也没有积极派人去调查,这都是违背常理之处的,”唐桥道,“事实上夫人不在,敝庄上下都颇担忧。”

“陶庄主曾语老夫,那是因为发生了阎罗帖之事,他怕人手不足以防范,所以才不敢抽调太多的人去调查。”

唐桥又叹了一声,反问:“既然如此,他可有聘请两位调查?”

“这倒没有。”

“这岂不奇怪?假如发放阎罗帖的人,真是个厉害的对头,他更应该尽早把夫人找来!因为夫人在庄内就像是一棵大树,这棵大树假如不在或倒下,后果……”

唐桥突然举杯干尽杯中酒,续道:“何况夫人离庄之后到收到阎罗帖,已有好一段时间,庄主也没过问!”

沈鹰问道:“以前香车夫人离开,贵庄主的表现如何?”

唐桥喟然道:“假如夫人离庄日子稍长,庄主便必定派人去讨消息及联络。这次大反常日,所以在下才起了疑心!”

“起了疑心?沈鹰眉头一皱,“你认为夫人之失踪与陶澎有关?”

“在下不敢如此说,不过心中确有所疑!”唐桥用诚恳的语气道,“在下得夫人青睐及提携,这恩德在下自不敢稍忘,她假如有什么不幸,在下自不能袖手旁观,是以请神捕代查一下!”

沈鹰道:“好吧,老夫也被此事勾动了好奇心!初是鲁少风认为香车夫人为三剑公子所追杀,经调查不是,如今贵庄主又有此异常的表现。老夫便接受你之聘请!”

“不知神捕所求若干?”

沈鹰道:“老夫索求的代价,向来是因人因事而定的。如今一则事发至今已久,又没有特别的线索,二则也不知道唐兄的财富,不如由你自个开口吧!”

唐桥尴尬地道:“风闻神捕索价不菲,但在下倾尽所有不足万两之数,这叫在下如何开口?”

沈鹰道:“如此等破了案之后再说吧,老夫绝不会让你倾家荡产!”

唐桥嘘了一口气:“如此在下便放心了!”

沈鹰突然想起一件事:“请问唐兄知否鲁少风何时加入巨鲨帮的?”

“他加入巨鲨帮才一年多,这人聪明机智,武功又高,巨鲨帮得了他之后,实力大增,使得大江帮深受威胁!”

“此人的来厉唐兄又知道否?”

“听说他文武双全,本来在闽浙一带走动,近年来才来到此地,至于他的武功师承,却没有人知道!”

“巨鲨帮跟贵庄的关系如何?”

唐桥沉吟一阵才道:“武林有史以来都是强存弱亡,现在表面上虽然和睦相处,说不定大家都恨不得把对方一口吞下肚去!”

沈鹰含笑道:“贵庄也有此壮志?”

“不瞒两位,夫人的确有把势力扩大一倍之壮志。”

“为何还未实行?”

“她曾经跟鲁少风有过协议,暗中助他把势力向西面发展二十里,而要他把东段的十里让给敝庄!”

“鲁少风可有答应?”

唐桥道:“应该没有,否则这计划在去年底便早该实行了!”

“那是什么原因?”

“这个在下便不清楚了,因为这件事敝庄所知的人也不多,夫人也只是向在下透露了一点口风而已!因为她要在下训练五十个武士!”

沈鹰挟了一口菜,把它放在嘴内细嚼:“夫人可还有跟她娘家的人来往?”

唐桥道:“依在下所知,应该没有,因为夫人的娘家遭到一场瘟疫,家人都已死清,当时因为夫人尚未满师下山,所以避过那一劫!”

“陶澎创建贵庄的情况你又知否!”

“那时候,陶庄主也是满怀壮志,刻意发展水月庄,发誓要在长江占一席位。可是目的达到之后,他却又满足于现状了!开始的时候,江海帮及巨鲨帮各有强敌要对付,对一个小小的水月岛便不放在心中,后来夫人嫁给庄主之后,势力大大发展,他们想把它吞下去便不容易了!”

“水月庄是否尚有强敌?陶庄主又有否厉害的仇家?”

唐桥道:“神捕大概是指阎罗帖那回事吧?这点在下都不甚清楚!”

沈鹰叹息道:“连陶澎也道不清楚,这岂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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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澎现在不但奇怪,而且惊恐。

当沈鹰等乘坐的小船逐渐在水烟中模糊后,他脸上突然露出一个愤怒的神色来。

半晌,他才猛然回过身去,准备返回水月庄:“快传领班到书房来!”柴领班是跟他一起开创水月岛的“老臣子”,他对柴领班仍具莫大的信心。

他刚抬脚走了几步,目光无意中一瞥,脸色倏地大变,原来矗立在码头边的那柱旗杆上面赫然钉着一张黑色的帖子!

这帖子跟上次收到的那张阎罗帖,形式一模一样!

陶澎双脚一软,身子急掠而起!一掠三丈,右臂轻舒,连刀带帖拔了下来!

人在半空,目光已落在帖子上,只见那三个怵目惊心的“阎罗帖”字旁还有一行小字:“水月岛水月庄庄主陶澎接收!”

陶澎脸色更为难看,飘落地上揭开一看,只见旁边还有一行字:“香车夫人已不在,水月庄尚有什么可怕之处!”

陶澎举目一望,高举帖子喝问道:“有谁看见这帖子是何时打在旗杆上的?”

众武士均惶恐地答称不知。

陶潘更怒:“都是些饭桶!本座若有不测,难道你们日子便会好过?”

众人低头不敢作答。陶澎双脚一顿,只听“喀嗤”一声,码头上的木板竟被他踩断了一方!

“有胆的便来吧!陶某也不是个省油灯!”

一阵江风吹来,他蓦地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想起对方两度下帖,己方都不曾发现,他又怎能不惊?第一次在分庄尚有话可说,这次却在水月岛防备森严的码头上。

对方的武功也叫人凶不起来。

再一阵清劲的江风吹来,陶澎才瞿然一醒,双手连撕带扯,那张黑色的帖子便似烧成灰烬的冥纸般在江风中飘舞。

他心头又是一寒,急忙抬步望水月庄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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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至晌午,沈鹰及萧穆便离开水月分庄北上了。

香车夫人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扬州城外,是以他们自然得去那里查看。

鲁少风是在扬州西城门外三里处遇见香车夫人的,因此,到了扬州城外十里,两人便开始细心观察起来。

官道上人来人往,车马络绎不断,使得观察的速度更慢。

走了两三里,只见官途左边有一座不疏不密的树林,沈鹰忙道:“萧穆,咱入林看看!”

林中有一股臭味,大概是行旅客商都在此大小解之故。闷热的天气,以及“嗡嗡”的苍蝇叫声更使人烦躁。

沈鹰却似没事人似的,四处走动观察起来,萧穆不敢怠慢,自另一头走去。

那边的树林似乎较密,枝叶也较茂盛,萧穆头一转,目光登时凝住了,原来附近树木的横枝有颇多折断的现象,他忙走近一看,树枝切口平滑,显然是被利器劈断的!

令人心头大动的是树枝断口处附近的枝叶也有折伤的现象,他不由忖道:“这绝不是樵夫砍柴留下的迹象,樵夫砍柴岂会去动那些叶子?那么这是什么原因?”

他心头一跳,脱口道:“这是剑气刀罡所造成的!”沈鹰听得他的声音,忙问道:“你在啰唆什么?”

“头儿,你快来此处看看!”

沈鹰连忙飞奔过来,他看了一会,才赞成地道:“这果然是剑气留下的,此处莫非经过一番打斗?打斗的人又是谁?”

“头儿,咱再查一查!”萧穆精神一振,便在周围仔细观察起来,一忽,回头一望,见沈鹰俯身在地上猛嗅,不由走了过来。

沈鹰又伸出手指在一处地方挖动一下,道:“这里的泥色较深,你看是什么原因?”

萧穆心间一跳,脱口道:“这莫非是被血染成的?”沈鹰故意问道:“你又如何判断?”

“若不是血滴下染成的,地上泥土便不会花花斑斑,而该是一大片!”

沈鹰颔首:“真是如此!这样说来,果然有人在此打斗过了,老夫刚才伸手挖了一下,确定了一件事,这些血在地上大概已有两个月左右!”

萧穆目光一盛:“这岂不跟鲁少风遇见香车夫人的时间差不多?”

两人又再查了一阵,却没有什么结果,于是先后出林。沈鹰心头一动:“林中既然没有尸体,那么伤者必是逃出树林,咱在路上找一找!”

萧穆连忙低头在官途上仔细观察起来,此刻夕阳西下,光线自侧向投射过来,路上一片光亮。

过了一阵,沈鹰又道:“这里也有血迹!”

萧穆急忙奔了过去,只见沙土上有三两团较深的色泽,可是,“血”至途中便不见了。

“头儿,这是什么原因?”

“大概伤者逃出树林,夺马逃跑了,是以便不再有血迹。”

萧穆心头一动,脱口道:“那人是不是三剑公子所追杀之人?”

沈鹰一拍大腿:“该是如此,那伤者乘马而逃,而刚巧香车夫人的马车经过,后面是三剑公子一行三骑……后来鲁少风刚巧看见这情景,是以以为三剑公子追杀的便是香车夫人。”

萧穆接问:“既然如此,香车夫人如今又在何方?”

“她既对唐桥说要去天水寨,咱便沿途追寻下去。”

两人便展开身法驰去,天色未晚便入了城,这一夜便歇在扬州城内。

次日,萧穆去马市买了两匹快马,两人联袂往北而去。

一路上并没有其他什么线索发现,不一日便到了高邮。沈鹰问了路,向天水寨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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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寨在高宝湖畔,大半的寨子建在湖中,是高宝湖五个小寨最大的一个。

到了湖边,只见湖汊纵横,前面矗立着一个寨子。两人正在指点间,不料芦苇荡中突然伸出两把镰钩枪来勾马脚。

沈鹰及萧穆听得异声,同时使了招“镫里藏身”,弯腰俯下。萧穆金剑出匣,一剑把镰钩枪格开。

沈鹰左手五指一落,抓住枪杆,脚底一用劲,身子直将起来,那匹马蓦觉背腹受力,一声惊叫,人立而起,登时把藏在芦苇荡里的汉子拉将出来。

“你们可是天水寨的人?”

沈鹰话音刚落,只听铜锣一响,自芦苇中抢出二三十个持刀的大汉。

沈鹰手臂一挥,那汉子登时跌去,喝道:“快去传报,老夫乃是江北沈鹰,有事要找贵寨寨主蒋老英雄!”

一个年纪较大的问道:“可是衙门那个沈神捕?”

萧穆斥道:“难道尚有别人?快去传报!”

立即有几个汉子跃上快艇向前滑去,那年纪较大的汉子,料是头目:“请两位稍候。”

“无妨!”沈鹰道,“听说水月庄的香车夫人两个月前曾来贵寨,未知有返去否?”

那头目一怔,说道:“香车夫人来敝寨,去年的确来过两三次,今年却未曾来过。”

“也许你未曾见过?”

“不可能,”那头目斩钉截铁地道,“小的是负责入口的安危,外人来此不会不见,除非她自西边湖畔下水,然后由船载过来,但这可能性不大,因为对面的风湖寨,跟咱寨素来水火不相容,香车夫人得知其中关键,又岂会冒险舍此就彼?”

这头目口齿伶俐,也读过几年书,说话井井有条。

沈鹰道:“这样说来,是传闻有错的了。”

那头目答得极为小心:“也许香车夫人来到敝寨,半途因事折到别处去了。”

沈鹰不由沉吟起来。只听那个头目道:“敝寨寨主已在寨口相迎,请两位上船吧。”

沈鹰有心卖弄道:“不必,请替代管理马匹一下。”身子倏地自马背上腾起,半空一折,飞至一株桦树跟前,双手连动,扯下三条树枝,接着脱手向萧穆掷射两枝。

他双脚连点,两个起落已至湖边,一声轻啸,身子贴水面飞出,眼看即将气尽,把手上的一条树枝抛落水面,左足跟着在上一点,身子便再度腾起向水寨射去!

气尽之时,刚好落在寨前码头的一道木板上。

只听上面有人击掌道:“老朽久闻沈大人神技独步武林,今日倒教敝寨上下一开眼界了。”

沈鹰一个燕子穿云势纵至上面,抱拳道:“这位大概便是蒋全蒋老英雄了!

只见一个脸目清癯、须发似雪的老头鞠躬道:“英雄两字不敢当,湖海野民得沈大人眷顾已感万幸,岂敢当此厚赐!”

沈鹰目光一掠,见他背后几个大头领的神情都颇有敌意,忙道:“老夫今日来此,绝非代表官府,是以‘大人’两字亦请勿再称呼,免得贵寨弟兄误会。”

说罢,萧穆亦已纵至他身后。

蒋全哈哈一笑,眼中露出一丝诧异之色,问道:“那么两位纡尊降贵驾临草寨有何指教?”

“指教两字不敢当,只想问老英雄几句话而已。”

蒋全脸色略宽,肃手道:“两位若不嫌弃简陋,请到内堂一叙。”

“不必客气,此处风景绝佳,何不边谈边观赏湖景?”

蒋全干笑一声:“老朽但凭神捕主意不知神捕……”

“请问三月间水月庄的香车夫人曾否来拜访过贵寨?”沈鹰缓缓地说道,“万望老英雄能据实相告。”

蒋全一怔:“什么,莫非香车夫人尚未返岛?嗯,陶庄主请神捕调查?”

“老英雄尚未答老夫所问。”

“不瞒神捕,香车夫入勿说三月份,便是今年至今也尚未踏上这里一步。”

“老英雄没有记错?”沈鹰本想问有没有骗他,话至嘴边,猛觉不妥,连忙改口。

蒋全是个年老成精的狐狸,岂有不明的道理?

“老朽所言,句句属实,而老朽年纪虽老迈,却相信不会记错,神捕假如不信,大可以随便问问。”

“老夫岂敢不信?老英雄纵横湖海数十年,讲究的就是一诺千金的英雄本色,老夫自然信得过你,既然如此,老夫也不再打扰了。”

蒋全急道:“神捕何不入内喝杯水酒再走?”

“老夫身有要事,未克久留,请老英雄见谅,他日假如贵寨有人见到香车夫人,或有她的丝毫消息,请代通知水月庄瓜州分庄的唐分庄主一声,老夫便感激不尽了。”沈鹰说罢抱拳道:“后会有期!”

话毕,仍然与萧穆踏枝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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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仲夏,日间太阳晒得路人头顶冒烟。

官道之旁有一凉棚,有对爷孙在此贩酒,棚畔大树遮阴,路人颇喜在此歇息,顺便买杯酒来解解渴。

沈鹰及萧穆戴着一顶洛阳帽子,蹲在树下喝酒。

“头儿,香车夫人不去天水寨,又会去哪里?”

沈鹰道:“老夫也是忖测不出,这附近已没别的什么帮会了。”

“她那架与众不同的马车甚为引人注目,咱们问一问,也许会问出什么来。”

沈鹰喃喃地道:“人既不见,车亦不见,这只有两种原因。”

萧穆急问:“什么原因?”

“一则是把马车捣烂,毁尸灭迹,二是她们走水路,把马车藏在船舱内,外面便没有人会发觉了的。”

萧穆心头一跳,脱口道:“走水路去哪里?”

沈鹰白了他一眼:“老夫只是推测而已,也许香车夫人半途遇到什么强敌,只好舍陆路而就水路了。”

“这倒大有可能,”萧穆兴奋地道,“假如走水路,她必是向东而去。”

“待老夫想一想……唔,扬州城东北有个江都城,那里是大运河及新通扬运河的交汇处,”沈鹰说到这里,声音也响亮了,“那里虽然河汊众多,但行船岂比运河畅通?咱便去那里查一查才说吧!”

萧穆自地上一跃而起,付了酒钱,两人便向东策马驰去。

不一日便到了江都,他们弃骑买舟而行。

到了一个叫胡集的地方,河面便浅窄了,较大的船已不能通过,沈鹰心头一动,决定上岸。那是因为假如香车夫人的马车如果由船载行,到了此处便不能再前进了,她必须弃船上岸就车。

沈鹰与萧穆向东而行,日落之前便到了海安。海安是个小城,因处于水路交通枢纽,是故城内商业颇为繁盛。

两人找了一家客栈歇息,萧穆四处打听,果然听到一个消息,两个月前有一辆十分豪华的马车驶入城内,车上的主人亦没有下车,使两个丫环下来买些食物及药材,后来马车又向东而去了。

沈鹰听到这个消息,精神大振,喃喃地道:“莫非香车夫人受了伤?否则何须买药?”

萧穆接道:“她们一路向东而行,莫非后面亦有强敌追赶?她们要出海?”

沈鹰沉吟了一下,毅然道:“你去买些易容药来,咱明日再追下去,这是惟一的线索了。”

次日一早,他们又买了两匹快马,往东急追而去。到了黄昏,来至一条小河前,沈鹰见河上没桥,又不见有搭渡,便叫萧穆去找。

天色渐晚,西天只余一抹红霞,“呱呱”的宿鸟叫声不断在头上响起,远处炊烟似雾,笼罩着农舍树木。

沈鹰坐在河畔,抽起旱烟来,黄昏的村景,使他暂时忘却烦恼。

入黑之前,萧穆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叫道:“头儿,前面河边有一架破马车,看样子以前必是十分豪华……”

沈鹰未等他说毕,便自地上跃起,喝道:“快带老夫去看看!”

萧穆连忙转身跑回去,奔了两三里路,天色己暗,萧穆仍认出那位置.住脚道:“到了。”随即剔亮了火折子。

沈鹰目光一掠,这段河岸,有几棵桦树,树旁大概因土肥水足的原故,野草丛生,高逾人膝,草堆内果然有架破烂的马车!

这架马车的车轮已经不见,车厢亦已破烂不堪,木板四散,车厢末端的两扇木门亦已失掉,沈鹰接过萧穆的火折子,探头入内观察。只见底板上铺着一层缎面软垫,桃花之色,透有几分温馨。

车厢左右两壁虽已被泥巴染得污秽不堪,但也看得出曾经裱上黄色的缎布,壁上还嵌了不少饰物,一看便知主人必是个女人。

车厢宽阔,足可容纳三人之眠,褥被已破,露出一团团雪白的棉絮。织锦的被面绣上了鸳鸯戏水,河风吹来,似有一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香味!

沈鹰几可肯定,此为香车夫人之座驾,他伸手拖下锦被,目光一落,心头登时一跳,桃红色的软垫上,梅花似地染上一团团鲜红的色泽,同时还有一团黄色之溃,沈鹰忍不住伸颈低头一嗅。

他肯定了两件物事:红的是血液,黄的是药汁!

假如这车是香车夫人的,那么受伤的是否香车夫人本人?

回心一想,他又肯定这个想法:车上只有一个香车夫人、两个丫头;而丫头在海安下来购买食物及药材,香车夫人却没露面,这证明受伤的必就是她!

是什么人把她伤了的,她现在是生是死?假如是生,她的车子为何会弃置于此?

沈鹰细心推敲:“假如香车夫人受伤,而强敌仍在后面,那么她会采取什么措施?假设老夫是她,必在伤口合拢后弃车乘船,因为这车子实在太碍眼了!唔,如此想来,莫非她已出海?那四匹大宛良驹呢?她必是骑马到海边,然后才抛弃!”

想到这里,沈鹰再没疑问,右掌连击,“喀嗤”连声,车厢两壁的木板登时跌下。

萧穆一怔,问道:“头儿,你……”

“过河,快!”沈鹰俯身拾起木板,把它抛落河中,双脚一顿,身子即蹿起,飘落时刚好在河中心,脚尖在木板一沾,迅即换了一只真气,随即再度蹿起,飞向对岸。

萧穆内力及轻功比之沈鹰差了两三筹,是以他在河中连换两口气,才能到得对岸。

走了小半里,便到一个村庄前,农夫早睡,四周显得静悄悄,人刚走近,狗犬声倏地响起。

沈鹰忙道:“请问有人么?老夫因错失宿头,想来借宿一宵,费用多少,自不会少给!”

不一忽,靠外一间茅舍的木门倏地推开,一个白发老头一手提着蜡烛,一手挡着风走了出来。

他眯着眼望了沈鹰两人,道:“老朽茅屋太小,两个人怕招呼不下。”

“不要紧,咱们有个地方歇息一下就行了!”

“如此,请两位跟老朽进来吧!”老头说罢,把蜡烛高高举起照路。

那茅屋果然甚小,也没间隔,连厅带房都在里面,厨房设在屋后,屋内放着一张粗木桌子、两张方凳,老头招呼他两个坐下,自己坐在床铺上。

“两位吃过饭没有?”

萧穆道:“不劳老丈操心,咱们身上还有干粮。”

那老头十分好客,又替他们倒了两碗水:“老朽的两个儿子到他乡做长工,老伴去了之后,便只剩我一人了!嗯,你们要去哪里?”

“咱们准备出海。”

“出海,这时候海上经常有风暴,可不平静。”

“咱们只是乘船下江南!”

“原来如此,两位仙乡何处?”

“皖西。”沈鹰反问道:“不知老丈在两个月前可曾见三个女子借宿否?”

老头一怔:“这倒没有,不过却有两个女子来问路。”

沈鹰及萧穆齐是心头一跳:“是什么模样的女子?”

老头叹息道:“那两个女子长得十分标致,讨人喜爱,想不到却是人家的丫头!奇怪,她们也是来问路出海的!”

沈鹰与萧穆对望一眼:“她们也要出海?”

“也是要乘船下江南!”

“哦?”沈鹰略一沉吟,“老丈可曾看到丫环的主人否?”

“这个倒没有,不过老丈曾经问那两个丫头,其中一个腿边长一颗痣的说,是她主母叫她来问的。”

“她们要问什么?”

“从什么地方出海比较方便,以及到哪里可以买船。”老头答得颇快。

“老丈可有告诉她?”

“有,有,老朽叫她们从沙甸下海,那里有船赁售。”老头反问一句:“你们两位跟她们是什么关系?”

沈鹰故意叹了一口气,道;“不瞒老丈,老夫便是那两个丫环的主母的表哥!咱表妹跟她丈夫口角,一怒之下,竟然离家出走,现在她下江南,大概是要回娘家了!老夫便去她娘家劝解她!”

老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老哥倒是热心!”

“她这门亲事还是老夫从中撮合时,一方是亲戚,另一方又是朋友,现在发生这种事,唉……老夫想省点脚力也不行啊!”

老头唏嘘不已,赞了沈鹰几句,才上床歇息。

次日一早,两人辞别了老头,向东急行,日落之前便到了那个叫沙甸的渔村。

这条渔村一半是渔夫,一半是造船的木匠。一到那里,便听到一阵“叮叮当当”,以及刨木的“沙沙”之声。

沈鹰及萧穆问了好几家,终于问到两个月前的确有两个丫环来买一条有篷有舱的单桅木船,由于村内有现成的,所以丫环备了食水食物,天黑之前便扬帆离开了。

沈鹰心头一动,忙问道:“只两个丫环?”

那木匠道;“咱见到只两个,是否还有其他人便不知道了,因为那两个丫环十分阔绰,也不还价,咱便叫看船的离开,把船交给她们,便成交了!”

沈鹰想了一会,深觉香车夫人怕露出行踪,事先藏在某处,事后才悄悄上船的机会颇大,于是又问道:“可知她们去哪里么?”

“她们说要出海去找蓬莱仙岛!”那木工说罢便哈哈地笑了起来。

沈鹰知道丫环是怕露出行踪而骗他,也不说破,便向他租了一条小船一个舟子,趁夜跟萧穆放舟南下。

这些日子,风和日丽,小船乘流直放,异常快速,这天已至江南境界。

沈鹰不断推敲,香车夫人南下会往何方,可是他对香车夫人所知实在有限,无从忖度。

他决定到杭州泊停,然后上岸调查一下,说不定遇上江南总捕头“笑面神鹰”管一见,还可求他帮一臂之力,凭他在江南的关系及触觉,说不定能有所发觉也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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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之前,船已至杭州湾外的武原镇附近停定,沈鹰叫萧穆上岸买些酒食,萧穆佩好了剑欣然而去。

过了一阵,只听萧穆在岸上道:“头儿,你看是谁来了!”

沈鹰伸头出篷,只见岸上立着一个白衣青年,衣袂飘飞,颇为潇洒:“晚辈拜见沈大人!”

“是你?你头儿呢?”

原来此人便是管一见的手下皇甫雪,沈鹰曾见过他几次面,是以认得。

皇甫雪抱拳道:“晚辈的头儿嘱晚辈出来租船,不料刚才在码头上碰到萧大哥,故此跟他来此拜见大人!”

“你头儿要出海?嗯,你下船坐一下吧!”

“不啦,咱头儿等着晚辈,不如待晚辈通知他一声,叫他一齐过来,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如此更佳!你速去速回!”

皇甫雪喜道:“晚辈这就去!”

萧穆提着酒食跃将下来,笑道:“这趟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咱正想去找他,不想他反而撞了上来!”

沈鹰抽出烟杆,看了他手上一眼,皱眉道:“只一只鸡、一包卤肉,如何足够?再去买点回来,管笑面心胸狭窄,别让他看了笑话!”

“是,如此属下再去买些回来!”

那舟子道:“客官,这一带小的颇熟,待小的去买!”

沈鹰抛了一锭银子给他,道:“买几条活鱼回来!”

舟子笑着道:“船上炊具齐全,煮鱼更是小的拿手本领,待小的弄几味给您尝尝!”

沈鹰大喜:“如此更佳,弄得好,老夫自然有赏!”那舟子拿了竹筐上岸去了。

不一阵,天已黑齐,江上渔火点点,夜风吹来,凉气阵阵,暑热全消,沈鹰坐在船头抽烟,心头大畅。

只听岸上传来一个声音:“沈大人,咱头儿来看您啦!”沈鹰臂上微一用劲,身子便原势飞上岸,他脱口问道:“管老笑,你出海有何贵干?”

不料管一见也同时发问:“沈老鹰,你因何下江南?”两人问罢同时哈哈大笑起来,沈鹰道:“船上有酒有鸡,舟子又去准备佳肴,快下去谈谈!”

“正想叨扰你一杯。近来圣上可有找你?”

沈鹰一怔:“没有呀!难道有圣旨给你?”

“没有才是大妙之事!老夫还以为你是奉旨下江南呢!”管一见笑罢又是一阵大笑,两人相偕下船。

萧穆早在船上点了盏油灯,舱内颇宽,四人分四头坐下,中间还可放下酒食。

管一见目光一落,皱眉道:“怎地如此少?吃了还不够半饱!”

萧穆看了沈鹰一眼,笑道:“原先不知管大人会自天而降,所以没准备,如今舟子早已去办菜了!”他替各人各斟一碗酒:“咱先吃吧!”

四人都是海量,一口喝了小半碗,只听岸上有人唱歌而来。

萧穆笑说道:“舟子来了!”一回头:“请鲁大哥快一点,客人已来了。”

舟子道:“你放心,包你快。”

管一见问道:“老鹰你何故乘舟来此,莫非贪图海上风光,出来解解闷儿?”

沈鹰叹息道:“老夫一生劳碌,终日奔波,岂有这种闲情雅致?也许再过十年,倒真的要退出红尘,学学高人雅士,寄情于山水间了。”

“如此说来,你莫非来此查案?”管一见一怔:“是件什么大案,要由江北追到江南?”

“也不是什么大案子,只不过正点子由江北返回江南,老夫只好舍命陪君子!”沈鹰问道:“你可曾听过水月岛水月庄的名字?”

管一见惊呼道:“什么?你是为水月庄一案子而来的?”

这次轮到沈鹰一愕,脱口道:“你出海莫非也是为这件案子?”

管一见脸色微变,沉声道:“想不到水月庄竟然看不起咱们,既请你,便不必再请老夫,既请老夫也不必再请你!真是岂有此理,早知如此,老夫也不接案!”

“且慢!”沈鹰道,“请你查案的是谁?”

管一见反问:“聘请你的又是谁?”

沈鹰眉头一皱:“咱们同时说!”

“好!”

“请老夫的是唐桥!”沈鹰道。

“请老夫的是孟白马!”管一见也同时道。

“盂白马是谁?”

“唐桥是什么人?”

“盂白马是水月庄江南镇江分庄的庄主!”

“唐桥是水月庄江北瓜州分庄的庄主!”

两人忽然相顾大笑,管一见道:“如此你先把你那边说一说吧!”

沈鹰这才由接受巨鲨帮鲁少风的聘请说起,一直说到又再接受唐桥的聘请,如何千里追踪香车夫人,又怎样弃陆路就水路追查至此处而止。

“好啦,老夫要说的都已说罢,该轮到你了!”

管一见猛呷一口酒,道:“想不到请你查案的,竟不是陶澎,而是唐桥。”

沈鹰一怔,及问:“莫非盂白马是受命于陶澎,而来找你的?”

管一见笑道;“见鬼!”

“此话怎说?”

舟子已把鱼烧好,捧了上来,还有一大碟油炸大虾,果然弄得香气四溢。

“大爷,刚才买菜还剩下一两多的银子……”

沈鹰不耐烦地答:“便给你吧!”

舟子喜道:“谢谢大爷!”

沈鹰挥手叫他下去,问管一见:“你怎地吞吞吐吐,只说一半!”

管一见长叹一声:“因为陶澎已经被人杀死,孟白马请老夫查的便是陶澎的死因及杀人的凶手!”

“什么?”沈鹰身子一震,“陶澎死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五月十二日,让他的丫头发现的!死时大概是五月十一日深夜!”

“老夫是五月十日离开水月岛的,算来就是次日了!”

“可有什么线索或迹象?”

“陶澎面目模糊,身上有黑气,胸口也中了一剑!”

沈鹰截问道:“面目为何会模糊?”

“中了一掌!”管一见道,“是毒掌!而且还有一张阎罗帖子在床上!”

沈鹰沉吟一下,道:“那帖子老夫倒曾见过,只不知对方是什么神圣。”

管一见喟然道:“奇的是当时竟没有人发现凶手的踪迹,及打斗的声音!”

“陶澎死在何处?”

“死在寝室内,外面有武士把守。”

沈鹰心头一动,脱口道:“凶手莫非是水月庄内的人?否则外人潜上水月岛水月庄,不可能不被人发现!而凶手可能是陶澎所信任的人,他是死于猝不及防,否则又该发出声音了!”

“老夫也是如此揣测,而且,水月庄的人也有此看法!”

“寝室内尚有什么线索留下否?”

“有一个鞋印,是个女人的鞋印!”

“女人的鞋印?”沈鹰又惊呼道,“凶手是女人?莫非是……”

管一见叹道:“孟白马认为凶手可能是香车夫人!”

此次连萧穆也惊呼起来了:“香车夫人谋杀亲夫?她不是自顾不暇、四处逃窜么?”

管一见道:“孟白马说香车夫人可能是自行失踪,掩人耳目,然后偷偷潜回岛上杀死陶澎,因为岛上大部分的布置都是香车夫人亲自设计的,她自然熟悉。”

沈鹰道:“这只是可能而已。”

“老夫也如此对他说,孟白马却道香车夫人练有一种‘黑煞毒掌’,中毒掌者的现象便是全身黝黑!”

沈鹰反问:“你现在要去水月岛?水月庄又由谁掌管?”

“暂由一个姓柴的武士领班掌管!老夫正想乘舟到那里亲自看一看!”

“如此说来,老夫来江南倒是白费了,假设香车夫人是凶手,现在她的行藏必然异常隐蔽,也可能返回江北;她若不是凶手的话,此刻得知丈夫被人杀死,也该返回岛上主持一切。”

管一见道:“所以老夫正要你相陪走一趟。你既然有船,倒也方便!”

沈鹰道:“也罢,老夫也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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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饭后便趁着月色,启碇北上。

小船自长江出海处驶入,碰上江海帮的船只,管一见站在船头一亮相,江海帮登时放行。小船逆水而上,萧穆及皇甫雪轮流帮舟子操桨,速度倒也不慢。

到了水月岛前,管一见传言道:“江南管一见及江北沈鹰拜访贵岛,请柴领班出来相会!”

他内力深厚,江风吹之不散,声音远远传出去,连在庄内的柴领班也听见了。他早已得知孟白马重金聘请管一见查案,所以连忙带人奔出码头相迎。

沈鹰等人相继掠上码头,吩咐舟子回去。刚走了几步,柴领班便立至面前。

“敝岛有幸,得两位神捕莅临,蓬荜生辉,在下等深感荣幸!只是敝庄主日前已身故,恐礼数不周,尚请两位大人体谅!”

管一见皱眉说道:“考夫是应孟白马之聘而来,来此之目的,只是为了查案,并不需要你特别招待!”

柴领班微窘,忙道:“此事在下也曾听过孟分庄主提及,两位古道热肠,在下感激,请两位先入厅侍茶!”

管一见见他表面上说得客气,神色却不怎么高兴,便淡淡地道:“柴兄不必客气,茶可以慢慢再喝,请先带咱到贵庄主生前之寝室看看!”

“在下遵命!”柴领班忙领路先行。

沈鹰踏前几步,悄声问道:“贵庄之香车夫人回来否?”

柴领班冷笑道:“谅她不敢回来。”

“此话怎说?难道她是凶手?”

“在下不敢确定,不过,她的嫌疑却是最大!”

“既然只是嫌疑,你语气又怎地如此肯定说她不敢回来!”沈鹰怒道,“假如柴兄已能肯定,何必请管一见来查案?”

柴领班登时语塞,半晌说不出话来。

管一见也忍不住道:“杀人总要有目的,你认为香车夫人有非杀陶庄主不可之动机么?”

柴领班嗫嚅地道:“这个在下便不太清楚了,不过江湖上能使‘黑煞毒掌’的人绝不多,而且,而且在下曾经听见庄主说……”

“陶庄主曾经说过什么?”

柴领班缓吸一口气:“庄主曾说夫人多次埋怨他壮志消沉,又,又没有什么才干!”

“庄主把这种话告诉你?”

柴领班胸膛一挺:“在下跟随庄主已有多年,庄主一向视在下如同手足,有些话也不相瞒!”

沈鹰说道:“就算是如此,也不能证明香车夫人是一个凶手,因为这个理由还不足以使她动了杀机!”

“当然当然,”柴领班忙道,“在下也只说是怀疑而已!正如神捕所言,若非如此,又岂会派人去请管神捕来查案?”说着,一行人已至观月楼。

观月楼旁边是听涛阁,听涛阁是书房及会客之所,观月楼楼下是陶澎夫妇的寝室,楼上又是书房及客厅。通常香车夫人在此看书沉思,有时也在楼上的小房过夜。她的两个贴身丫环不时在楼上陪伴香车夫人。

柴领班略把情况介绍之后,便推开楼下的寝室:“房中的设置基本上仍保留原状,请两位仔细观察,以期早日破案!”

皇甫雪立即把桌上的油灯点亮。管一见取灯于手,走前观察,此刻虽是白天,而且小楼窗明几净,但那张巨大的木床放在屏风后,光线较暗。

管一见望了大床一眼,问道:“当时贵庄主的尸体倒在何处?”

柴领班指着床前道:“就在此处!”

“那一夜外面的武士没听见异响?”

“在下已经详细问过,没人发觉!”柴领班道,“本庄的武士大部分在岛上及庄内外堂布防,内堂反而较少,因为外人要想过重重的暗桩,难若登天!”

沈鹰接问:“陶庄主是脸上中掌,身上中刀,而且全身呈现黑气?”

“正是!”

沈鹰再问道:“你能肯定陶庄主身上之毒是来自对方的掌上?”

柴领班沉吟了一下,说道:“可能性较大!”

沈鹰及管一见同时冷笑一声:“说不定是刀上有毒!”

柴领班变色道:“如何下判断是两位的事,这些话可是两位问在下的,在下不是捕头,对查案更是外行,所说也可能很幼稚,因这只是凭在下直觉判断而已!”

管一见轻哼一声,自知理亏,也不便多言,半晌问道:“那个鞋印呢?”

柴领班指一指屏风后,说道:“在这里!”

管一见立即蹲下检视。灯光下看得分明,那鞋印的确很小,一看便知是女人的鞋子留下的。

沈鹰、管一见、萧穆及皇甫雪立即陷入沉思。

柴领班道:“诸位且慢慢观察推敲,待在下出去布置一下岛上的防务,免得那个下阎罗帖的再度光临,顺便吩咐手下准备筵席。”

沈鹰淡淡道:“柴兄有事,请便。”

柴领班出去之后,管一见喃喃地道:“依情况看,凶手必是陶澎的熟人,否则庄内庄外众多的武士为何没人发现?”

沈鹰含笑道:“除非还有一个未为人知的原因!”

管一见心头一动,脱口道:“不错!除非此室有条地道通至外面。”

皇甫雪道:“头儿,咱找一找吧。”

“找地面!”

四人立即分头用硬物敲动起来。由于寝室面积甚大,敲了好一阵,仍只能查了一半。

柴领班返了回来,见状讶然问道;“诸位在做什么?”

皇甫雪反问道:“你可知此室是否有秘道之类的设备?”

柴领班摇头道:“这个在下倒未曾听过庄主提及,嗯,这座观月楼及听涛阁是夫人设计及策划建筑的!”

管一见问道:“香车夫人经办的事,你便不清楚?”

柴领班苦笑道:“夫人跟庄主表面感情融洽,实际上夫人在岛上不断扩展她自己的势力,培养了很多亲信,平日弟兄们表面上和气,暗地里也分成两派!”

“你不是她的亲信?”

柴领班长叹遒:“在下跟随庄主多年,夫人怎相信我?”

沈鹰也忍不住问道:“贵庄主跟香车夫人暗中也在勾心斗角?”

柴领班连忙回答道:“这个在下不敢乱说,嗯,莱已快弄好,诸位准备吃饭吧!”

“老夫把这寝室查遍之后,再去吃未迟。”

“如此,在下先出去。排木,神捕们假如完毕,你带他们到聚英厅去!”

“是,属下遵命!”外面传来一个汉子的应声。

沈鹰微微一想,觉得陶澎既然是伏尸床前,说不得地道便在床底下,便爬了进去。用烟杆敲动起来。

烟杆触砖,传来几声“咯咯咯”的声音,这声音颇响,又有点空洞,众人一听均精神大振,因为砖底下必是空心,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萧穆急忙爬了入去,自身上抽出一柄其薄如纸的利刀,在砖缝中撬动,四块红砖同时跳动了一下,沈鹰忙道:“快去取灯来!”

管一见及皇甫雪一听便知已有眉目,皇甫雪取起油灯爬了进去。此刻,那四块红砖已被掀起,露出一个黝黑的洞口来。

沈鹰提灯一照,下面有道石级,探头下去一望,地道颇长,看不到尽处。

“老笑,叫那个排木去通知柴领班!皇甫雪你在这里等吧!”沈鹰语毕便缩身钴落地道,萧穆次之,管一见押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