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风呼呼,吹不散震慑魂魄的杀声,却带来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儿。南宫双湖心头一沉,心知师父及师弟必是中了伏了,连忙吩咐手下把船速加快。但他为人谨慎,深知欲速则不达之理,还是依照原订计划兜了一圈才向飞鱼寨的后方驶去。
看看还有两三里水路,南宫双湖便下令收帆,停止前进,接着又吩咐其中三艘船的舵手及操船舟子驶向前寨,准备接应杜金鳌及杨智生等人的撤退,然后再交代了一些事情。弄好一切,他才插好单刀,拿着一个油布包子轻轻跳入湖中。
冰凉的湖水阻不住杜家水寨的健儿,这一队成员不但陆上武功出色,水性更是冠于其他各队,是以他们虽然是手上都提着物件,仍然是很快便穿过飞鱼寨的那片险滩。四十八个健儿在船上已给编成十二个小组,每组四个人,分头上岸,但都有不同的任务。
飞鱼寨建在一个小孤岛上,后寨跟湖岸距离约有一里水路,寨前水深,寨后水浅,可是却有一道悬崖作为屏障,崖上还设有瞭望塔以及巡逻队伍。
到了岸下,南宫双湖及一队长章永豪首先攀登上去。他们两人一左一右,分开三丈,慢慢攀上去。直至崖边才稍停了下来,夜风吹来,传来上面的人语。
“老许,他奶奶的,这次姓杜的亲自率马而来,只怕要全军尽没了!”
另一个道:“这岂非更好,他自个投入罗网要比咱们冒死去攻城夺寨的好!”
“俺却觉得有点手痒!”
那个大汉哈哈大笑,说道:“你真是他妈的有福不会享!咱们作壁上观,岂不强似去舍生忘死的血斗!”
“老许,你担着点儿,俺跑去前寨看看目前已到了什么地步!”
那个大汉笑骂道:“他姐姐的!巡逻的不巡逻了,瞭望的也不瞭望,要是发生了什么事,咱可担当不起!”
“会有什么事?这当儿杜家寨的人逃命都来不及了,难道还会反兜过来从这里登岸不成?别他妈的胆小如鼠啦,俺去去就来!”
“快回来啦,咱也想去看看!”
脚步声远去之后,那个老许打了个呵欠,自言自语地道:“奶奶的熊,忘记叫他带点酒来暖和一下!嘿嘿,你奶奶的,大伙儿都不理,俺站在这里却喝西北风,岂不是呆子!还是到塔内去瞌一会儿!”
南宫双湖心头大喜,左手用力在一块石头上一按,便轻轻巧巧地翻了上去。到了上面,伏在草丛中一望,只见一条黑影往瞭望塔走去,他立即匍匐前进。
老许走入塔里,南宫双湖便在草地上跃了起来,三个起落便到了塔外。他眼光四处一扫,四周死一般寂静,只有风吹草动的声响,便匿在门边朝里喊道:“老许,俺忘记了一件事!呶,俺身上还有半瓶酒儿,你拿去喝一口吧!”
只见塔里那个老许欢声道:“啊哈!你奶奶的,今日你怎地转了性,平日是一毛不拔,现在倒大方起来了!”
“还说什么屁话!你要便快出来拿!”南宫双湖说罢便把手提高。塔内果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也罢,不喝白不喝!”那个老许刚走到门口,南宫双湖手掌立落,“噗”的一声,切在他后颈上,老许哼也不哼,便软软地瘫了下去。南宫双湖再在他胁下戳了一指,便把手掌捂在嘴边,“汪汪汪”地学狗儿吠叫了几声。
章永豪听见狗吠声,便知道南宫双湖已经得手,立即爬了上来。
“快!”南宫双湖低叫一声,把昏倒的老许拖入塔内,拿出刀石,点燃了火摺子,跑到窗口一望,随即把火摺子伸了出来,迎空向右转了三个圈子。
不一忽,只见停泊在湖中的小船,也点了一盏灯,来回打圈转了三次,这样,匿在山崖底下的杜家水寨的健儿便知道了讯息,纷纷向上攀登起来。
南宫双湖吹熄了火摺子,道:“行了!等下他们上来之后便依计划行事,你且呆在这里,我出去看看,目前最重要的便是要探明对方的人数!”
他说罢,便蹿出瞭望台,刚跑了几步,前头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他正想回身,那人也已经发觉了:“老许,你要去哪里?”
“咱也想去前头看看嘛!”南宫双湖边说边走。
“咦,你怎地声音改了?让湖风吹坏嗓子呀!”
“可不是!你奶奶的熊!”南宫双湖飞跃而起,反手在腰上一摸,已多了一把匕首。
那大汉刚有警觉,只觉喉管上一凉,衣领随即被人揪紧,一个比湖水还冷的声音便在耳畔响起:“噤声!我是杜家水寨的人!要命的便跟我来!”
那大汉吃了一惊,脱口呼道:“什么?你,你……”颈上的皮肤立即破裂。
“你再开口,老子便不再客气了!”南宫双湖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拖入瞭望塔里。
那大汉吓得连声音都变了:“杜家寨的好汉,你们想要……小的入伙也是无可奈何的!”
“别废话!只要你老老实实答复大爷几句话,大爷便饶你不死!”
“大爷快问,俺上有高堂、下有幼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请大爷高抬贵手!”
南宫双湖见他如此怕死,心头大喜,便寒着声问:“寨里现在还有多少个人?你叫什么名!”
“大概五六十个,其他的都出去啦,你们也知道的啊!小的,小的叫石尖子!”
“那些人现在何处?”
“都在寨前那里观战!”
“没诓我?”南宫双湖声音更冷,“寨里可有什么机关?”
“没有没有!”
南宫双湖食指在他哑穴及麻穴一点,对章永豪道:“章兄弟,请你去崖边接应一下!”
章永豪接令而去,过了三盏茶功夫,四十八个健儿都先后爬了上来。南宫双湖便把探到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又把人手分成两批,最后拍醒了那个大汉,道:“大爷信不了你,请你带路!大爷要提醒你一下,假如做了什么手脚,便教你死无葬身之地!假如你怕不能在飞鱼寨立足,等下便跟咱们回去吧!”
石尖子哑穴虽然未解,耳力未失,闻言不住地点头。南宫双湖轻喝一声:“快带路!”回头对章永豪道:“打灯号,命令那三艘船也驶往前寨!”
当下一行人便在石尖子的带领下穿过一条暗廊。这条暗廊把前后寨贯通起来,便于运兵,也使前后能够呼应。南宫双湖不由暗暗佩服邱春梅的心机。
暗廓极长,刚走了大半,前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南宫双湖左手抓紧石尖子的后衣领,右手匕首向后一挥,示意手下停步!
那边传来一个声音:“谁呀?”
南宫双湖解开石尖子的哑穴,轻声道:“答他!”
石尖子反问一句:“你是谁?俺是石尖子!”
“你不在后寨看守,要去哪里?”
石尖子颇为机灵,忙道:“后寨冷得很,俺想到前面,向兄弟们讨一杯酒喝。你呢?你要去哪里?”
“他奶奶的!前头打得好不紧张,咱内急赶着去撒泡尿!”那大汉道。
石尖子又道:“其他兄弟呢?”
“还在那里,咱不跟你说了!妈的,急死我了!”大汉脚步一拐,迅即向一条岔道走去,走了两步,突然回头道:“咦!刚才咱明明听见有好几个脚步声嘛!”
石尖子及南宫双湖都吃了一惊,南宫双湖推了石尖子一下,他只好硬着头皮期期艾艾地说:“没有呀,你见鬼么?他妈的!别吓我!”
那大汉突然退了回来,摸出刀石敲打起来,南宫双湖当机立断推开石尖子,蹿前一步,右手匕首一挥,猛割那大汉的咽喉!
那大汉猝不及防,半句叫声尚未喊出来,脑袋便歪歪斜斜地垂下。南宫双湖把他慢慢扶倒,伸手入他怀内摸了一阵,却摸着一管东西来。
“石尖子,这是什么东西?”
石尖子摸了一下,道:“是告急信号烟花!”
南宫双湖心头为之一动,立生一计,便把手下召集过来,轻轻把计划交待了一遍,各人便依命令去办。
南宫双湖把信号烟花交给一个手下,然后推着石尖子继续前进。
走了一阵便到了出口,只见前寨的旗杆上挂着几串风灯迎风飘扬。广场上静悄悄的,码头附近却灯火点点,人影幢幢。
南宫双湖把十二个手下安排在广场里伏着,自己却匿在出口旁边。过了一阵,后寨突然飞起一朵烟花,五彩的烟花把夜空照得一亮。
码头上的人群立即骚动起来,接着便吆喝着往这里冲了过来。
一个头目模样的大汉喝道:“快!他奶奶的,不会是老许眼花看错吧!”
他身先士卒冲了入去,他手下五六十个人也齐往暗廊挤去,情况有点混乱。
不一会儿,里头便传来一阵惨叫声,料是在岔道口遇着了杜家水寨的伏兵。
只听那头目粗哑的声音自内传了出来:“后头的快退,兜圈去后寨看看!还有,到码头上施放求救烟花!”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南宫双湖抽出钢刀准备,果见一个青衣大汉奔了出来,南宫双湖手起刀落,那大汉哼也没哼一声,一颗脑袋便飞起半天,那具粗壮的躯体却仍向前奔跑!
这情况使得后面的人也不知道前面已发生了狙击!刹那,南宫双湖第二刀又猝然砍至!第二个大汉的头颅却向后飞过去,鲜血迸裂,喷及后面的同伴,惊呼声立即传来!
南官双湖踢开那具尸体,向前迫进一步,钢刀“呼呼”连劈几刀,又料理了三个飞鱼寨的喽啰!
在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之下,那些大汉挥着武器拼死冲了出来。南宫双湖再杀了一个大汉,便抵挡不住,向后急退!
那些大汉蜂拥而来,可是这时伏在广场暗处的十二个杜家寨健儿已尽数冲出来,那些大汉猝不及防,又倒了一批!南宫双湖又再返身杀了回去,里面的大汉越来越多地向外挤出来,南宫双湖突然喝道:“倒!快倒!”
只见一个手下提着一小桶煤油向暗廊泼进去,南宫双湖随即把点燃的火摺子抛去!
烈火“呼”地一声燃烧起来!那些飞鱼寨的喽啰处在这情况之下,都是呼爹喊娘的一个劲向前挤,偶有人跌倒,便被后面的人踏死!
那些衣服着火的大汉挤向前时,都被其他同伴阻止住了,生怕会被波及。不一阵,他们竟然自相残杀起来。
南宫双湖又令手下向内再泼一桶煤油,南宫双湖十三个人守在出口见一个杀一个!
这条暗廊是邱春梅的得意之作,不料反而成了他手下的坟墓。
南宫双湖看看差不多了,便喝道:“飞鱼寨的弟兄们听着,杜家寨一二三队健儿全在此处!要命的便把武器抛下,高举双手走出来!”
这句话好像圣旨般,那些魂飞魄散的大汉便一下子都把兵器抛掉,举着手乖乖走出来。
南宫双湖又叫手下替他们扑熄身上的火,不一忽,后寨便冲起一股浓烟,杜家寨的人也纷纷赶到前寨!
南宫双湖分了几个手下押着飞鱼寨的俘虏走后面,自己却一马当先走下码头。
码头上停放着几艘快艇,大船停泊处离此却还有小半里,南宫双湖见飞鱼寨的人仍没有撤退的意图,便跳下快艇,向前驶去。
到了大船停泊处,众人便纷纷攀上大船,南宫双湖站在船头交待了几句,又叫手下分乘六艘大船,拔起铁锚,向战场驶去!
杜家寨的人得到南宫双湖的吩咐,一上船便把船上易燃的物品堆放在船头,又淋上了煤油,弄好一切便匿在舷板后,架上弓箭。
这六艘大船直驶离战场三四十丈,才有人大声叫问:“你们到底是谁?”
南宫双湖推一推石尖子,又叫几个俘虏跑上船头,大声回答:“俺是石尖子,快禀报寨主,说水寨已失守了,咱是逃了出来的!”
湖风把声音远远送了出去,飞鱼寨的船队登时一乱,那些喽啰斗志也是一松。
又有人问:“杜家寨来了多少人?”
石尖子大声喊道:“来了百多个!他们快下来了!”说着距离又接近了十丈,南宫双湖探出半颗脑袋一望,只见很多大船都已着火,而船上及湖上混战之局尚激烈地进行着。
其中最危险及激烈的乃是杜金鳌及杨智生那两艘大船,南宫双湖立即吩咐手下全速催船前进
这时候,湖面上的人都诧异这些船来得既奇怪又凶狠,便纷纷呼喝起来:“喂!快停船,别撞过来!”
“他妈的!石尖子你还不收帆!你们都是瞎子呀!”
“操你妈的蛋!你们是帮倒忙啊!”
南宫双湖立即喊道:“放火射箭!”
“轰”地一声,船上立即升起一团团的火堆!杜家寨的健儿把箭在火堆上一晃,箭便迅速焚烧起来了,飕飕飕,一排排的火箭登时向飞鱼寨的船和人射过去!
场面立即如油锅般炸开,南宫双湖迎风而立,挥刀喝道:“见船便撞!不可放过一船!船不能守便跳下湖,游到外面集合!”
那些船便“砰砰砰”地撞了起来,有些船驶不过去,南宫双湖便又下令手下跃过对方的船厮杀起来。
南宫双湖的船队离杜金鳌虽然只有十多丈,可是已被前头的船只阻挡住去路,成了可望不可即之境。
这刹那,杜金鳌已抵挡不住了,胸胁下中了邱春梅一刀,左肩又让杨镜明刺了-剑,情况非常危急!
邱春梅柳眉倒竖,喝道:“明弟,大组已能收拾他,你快去指挥一下,把战局控制住!”
杜金鳌这时已是强弩之末,郅春梅一口气连劈四刀,已使他手忙脚乱,穷于应付!
邱春梅目光向四周一瞥,一颗心登时怦怦乱跳起来,今夜一战,即使能够把杜家寨的精英尽毙此处,只怕己方的实力也会大受影响,要想独霸北湖恐怕非三两年可以办得到的事了!
她斜睨了一眼,倏地把左刀插在后肩,手伸人镖囊。大船倏地一斜,众人却猝不及防,都是一侧,杜金鳌更是脚步虚浮得跌跌撞撞过来!
邱春梅身子虽然也站立不稳,可是在这刹那,她右手倏地向前一扬,几点白光便脱手飞向杜金鳌的面门!
就在这刹那,被火焚烧的桅杆在大船一侧之时,忽地“喀嚓”一声,从当中折断,向邱春梅及杜金鳌中间跌下。
邱春梅及杜金鳌都不由拧腰闪开,邱春梅那几道白光便射失了,而杜金鳌却脚步一虚,跌倒在甲板上。
“轰隆!”桅杆带着火摔落甲板,同时滑动起来。邱春梅身上没伤,脚尖一点,跃身而起,又有三道白光脱手向杜金鳌飞去!
眼看杜金鳌已然难以闪避,不料,“隆”的一声,大船龙骨折断,自中而裂,杜金鳌刚巧自裂口跌下湖中!那三道白光又再落空。原来,大船经不住下面“水鬼”敲凿及上面火烧,便自中间散开了!
邱春梅见状大吃一惊,立即自船上掠了起来。
这情景,南宫双湖都看在眼中,连忙喊道:“跳水!游出去!”
湖上的船只纷纷下沉,此刻邱春梅又急又怒,娇躯掠过湖面,向南宫双湖飞来!今日这个局面全是由南宫双湖造成的,她怎不把他恨得牙痒痒的!
南宫双湖哈哈一笑:“姓邱的淫妇,咱在水下见真章!”身子一曲,投入湖中,湖面上只泛起一点点水花。
邱春梅抬头望向水寨,只见水寨的火势已经不能收拾,她银牙一咬,大声叫道:“不把杜家寨及杜金鳌毁掉,老娘怎能甘心!”
只见南宫双湖在水中道:“姓邱的淫妇,你别尽吹牛皮,有胆的便下来跟少爷见个高低!”
邱春梅大怒:“黄毛小子也敢惹你老娘,不让你尝尝厉害,还道老娘是纸扎的!”话刚说完,也跳下湖中!
可是南宫双湖的身影已消逝在水中,他把她激得跳下水来,却不应战,潜泳而去!
湖面上突然传来“当当”的锣声,却是南宫双湖率来的那六艘船已驶到外面,响锣召集同伴!杜家水寨的人便纷纷发力游出去,飞鱼寨的人虽然人人忿怒,可是,此刻尽是强弩之末,更兼水寨已被烧成灰烬,都是士无斗志,便放弃追赶了!
邱春梅在黑黝黝的湖上找了一阵,不见南宫双湖的踪影,也只好放弃追赶,发啸召集残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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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金鳌刚落了水便失去知觉了,到他恢复了知觉,耳畔却听到了阵阵吵耳的铜锣声。
他喘了一口气,只觉胸胁之间痛得几乎使他再度晕去。过了一阵,才辨认出锣声是三重两轻,那是他们杜家水寨召集人手的锣号。
一忽,便传来南宫双湖的声音:“各船准备扬帆回寨!”他舒了一口气,便昏昏沉沉睡去。
原来罗盛一直匿藏在水底下,却苦没机会施救,他的手下跟对方的争战一直呈胶着局面。直至飞鱼寨起了火,对方士气大受影响,凿船的行动才较顺利,终于把船弄沉了。杜金鳌一跌下水,他便冒死游前把他救起。
可是,飞鱼寨见对方主帅落水,都拼命攻击过来,幸而杜家寨的弟兄拼死抵挡,才使杜金鳌得以免遭大难。
但罗盛却也受了重伤,把杜金鳌托上船上后,自己也不支晕倒。
东方已出现了一丝曙光,晨风冰冷,杜家寨的弟兄在饥渴之下更感寒冷,加上此行受挫甚大,四百多个健儿生还的才百余个,是以船上气氛十分沉重。
骁勇善战的杨智生,更是伤得体无完肤。不过,他的对手较弱,是以伤势并不危险。
南宫双湖屹立船头,负手望天。远处的芦苇荡已被无情火烧得荡然无全,湖面上漂浮着一层层的油溃。
船到了那里,南宫双湖便回头道:“打凯旋鼓!”一顿又道:“大伙儿不用太过难受,这次咱们虽然大受挫伤,可是飞鱼寨的损失,比咱只重不轻!起码他们连窝也没有了!”众人精神略振,于是得胜鼓便敲碎了宁静的三汊湾。远处,杜家水寨也传来了锣声。
六艘船的去势突然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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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总捕头“笑面神鹰”管一见自江北回来之后,休息了两天,便离开杭州南下。
那是因他回到杭州收到他的朋友“九爪鞭”龚兆景的帖子——寿帖。
“九爪鞭”龚兆景家在金华,他武功及威望虽然不高,但这人极喜结交各方朋友,是个血性汉子;管一见在初走江湖时,得到他很多帮助,两人感情甚佳。
管一见会干上捕快这一行,说起来还是因为龚兆景大力促成的!
那时候,温州发生了一件无头公案,衙门内倾尽人手,查不到些儿蛛丝马迹。那些捕快在上下催迫之下,都已萌了退意,纷纷呈递辞职书,但知州大人却不批准。正在束手无策之下,刚巧龚兆景带着管一见来到温州。
当时,温州的捕头常十三是龚兆景的好友。三人见面之后,龚兆景看出常十三满面愁容,便婉言询之,常十三便一口把案情及上司的压力倾吐出来。
管一见听了之后,心中琢磨了一夜,次日一早,便把案情的几个疑点在常十三面前指出来,常十三听得目瞪口呆。在无计可施之际,便依了管一见的提议姑且一试,结果破了案。
销案之后,常十三大摆筵席宴请管一见及龚兆景。
这件案子使龚兆景对管一见刮目相看,便怂恿他去当捕快,而当时,管一见认为捕快生活枯燥无味,没有兴趣。
离开了温州,他们到了杭州。龚兆景带管一见去见他当杭州通判的表弟,在席上极力把管一见荐与他表弟。管一见只好勉为其难,答应通判大人试当一年,结果一试便将近三十年。
往后管一见有时思及此事,也很怀念这个慧眼识英雄的伯乐,惜公务繁忙未能经常去探望他;如今,龚兆景既然为自己的六十寿诞呈柬请他,他自无不去之理。
不过,管一见这次带了他手下的一个年轻的干将夏雷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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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兆景的寿辰是二月初七日,可是二月初六未到晌午,管一见及夏雷已到了他家。
龚兆景所交之人既广且杂,但这次他并没有请很多人,只准备开十桌筵席。不料,到二月初六日,闻风而来的贺客已过两百人。这可使龚兆景忙得不可开交,连跟管一见多叙几句话的时间也没有。
到了初七日,到贺的嘉宾竟然超过四百人,把龚府挤得水泄不通,却也乐得龚兆景笑得阖不拢嘴来。
五十桌筵席全部准备妥当,嘉宾正要入席之际,门口迎宾忽然高声呼道:“鄱阳湖杜家水寨副寨主杜金鲤代表杜爷子到贺。”
厅中及庭院中的宾客齐都“啊”地叫了一声。因为此际附近几省的英雄都知道了杜家寨及飞鱼寨火拼之后两败俱伤的事。在这时候,杜金鳌把他的堂弟派来祝贺,足见龚兆景面子之大了。
就连龚兆景自己也是怔了一怔,连忙叫道:“鲁老弟、苏老弟,请跟愚兄出去迎接。”
不一刻,只见龚兆景拉着杜金鲤的手大踏步而来,高声道:“诸位好友,让老朽介绍一下,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杜家寨的杜二爷!”
杜金鲤忙拱手道:“杜某及敝寨对龚老爷子的高赞愧不敢当,请恕杜某来迟有失礼仪。在下就在此地向天下英雄致歉,阻了各位饮兴,杜某实在不好意思!等下杜某只好自罚三杯了。”
在座的贺客大都是草泽市井英雄,见杜金鲤如此说,都哄笑起来。
有人高声问:“请问杜二爷,令兄的伤势不要紧吧!”
“托诸位的鸿福,家兄的一条老命算是捡回来了,只是今后要想再动刀动枪就难了。”杜金鲤回首道:“家杰,把礼物呈上来。”
一个青年立即双手呈上一对近尺高的白玉马,龚兆景连声道:“龚某怎敢受此大礼!”
杜金鲤道:“龚老爷子义气江湖,肝胆照人,杜某兄弟钦佩万分。这份礼物只怕还衬托不起龚老爷子的身份。”
众贺客齐声喝彩。有人道:“杜家寨既然敬重龚老爷子,您便收下吧!”
“今日来此的,哪个不是敬佩龚老哥的义气照江湖啊!”
“对啊,依咱们看,这份礼物龚老爷子若不收下,只怕江湖上也没几个人敢收了。”
龚兆景见众人都如此说,只得收下:“请杜二爷入座!”
“不敢。”杜金鲤推辞了一番,才在主家席上坐下。
龚兆景忙道:“杜二爷,咱来替你介绍,这位便是名震朝野的江南总捕头‘笑面神鹰’管一见管老弟!”
杜金鲤连忙推席而起,连声“久仰”,神色甚为谦恭。
管一见也忙道:“杜二爷的名字,管某时有耳闻!”
杜金鲤微微一笑:“管神捕太过抬举小弟了,贱名只要能入尊耳一次,于愿已足!”
管一见见他对自己神态恭敬,对他印象也甚不错,心中忖道:“这个姓杜的能言善道、聪明机智,倒也是个人物!”
酒过三巡,龚兆景问道:“杜二爷,贵寨近况如何?飞鱼寨可曾再来骚扰?若用得着老朽的,请老弟开个口。老朽这几根老骨头尚未曾生锈!”说罢便哈哈大笑。
“多谢龚老爷子垂询,敝寨近日倒还平静;飞鱼寨姓邱的那淫妇现在也自顾不暇了——连老窝都还未重建妥当,大概三时五日是不会来生事的。”
一个长髯的老者道:“这可未必,听说那淫妇心机颇深,生性奸猾,可要提防一下。”
“有劳鲁当家的关注,敝寨也是日夕处于紧张的防备之中,所以杜某这才来迟了!”
姓鲁的老者大概是某个山寨的寨主,闻言哈哈一笑:“那是咱多言了,希望令兄早日痊愈!”
杜金鲤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家兄生命虽无妨……唉,他已决定金盆洗手了。”
“什么?杜爷子决定金盆洗手?”姓鲁的老者呆了一呆,“那么贵寨今后……咳咳,必是由杜二爷您执掌的了!
杜金鲤道:“小弟才低德浅,岂有能力在此多事之秋承上这副重担?”
这次连龚兆景也怔了一下,脱口道:“莫非贵寨要解散?还是由菲菲侄女代父职?唉,菲菲这个孩子虽然聪明伶俐,但经验火候……”
杜金鲤微笑道:“敝寨创立时历尽艰辛,现虽然受到些挫折,还不致解散!”
龚兆景老脸一热,道:“那么情况到底如何,不妨请杜二爷说一说,也免得在座的朋友们替贵寨担心。”
“不是小弟有心卖关子……”杜金鲤顿了一顿才道:“请诸位猜一猜谁是最佳人选如何?嗯,先此声明,杜某对家兄的安排绝对赞成,也安于副寨主这位子!”
此言一出,众人更加惊讶,心想杜家寨是杜金鲤及杜金鳌两人合创的,当时杜金鳌当上寨主,倒也没话可说,如今既然杜金鳌要金盆洗手,说什么也该轮到杜金鲤坐上去。还有谁能令杜金鲤佩服而又甘为屈居副手的?
这中间只有管一见漠然,因为他对杜家水寨的情况根本不了解。
过了半晌,龚兆景才大叫一声:“莫非是南宫双湖这孩子,但,但他才二十多岁,寨内的弟兄能服么?”
杜金鲤哈哈一笑,道:“龚老爷子猜得不错,正是南宫师侄,小弟都服他,寨内的弟兄还有谁不服?”
众人都“啊”地一声呼了出来,脸上都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杜金鲤道:“小弟只说—件事,诸位便知道我这个师侄是否是最佳人选,况且小弟年纪也不轻了,该让年轻人去闯一闯!”说罢,他便把南宫双湖如何建议兵分三路,亲率一队精兵偷袭飞鱼寨的情况说了一遍。
众人听后,又“啊”地一声呼了出来。龚兆景道:“原来令师侄果然是人中龙凤,他日必能统率北湖群雄!老朽在此预祝贵寨成功!”
一时之间,厅内敬酒之声不绝于耳。杜金鲤哈哈一笑,说道:“诸位如此,可使小弟愧煞了,今日是来为龚老爷子祝寿,如今却让小弟抢了锋头,这可有点喧宾夺主啊!”
姓鲁的老者笑道:“龚老爷子若会介意,也就不叫龚老爷子啦!哈哈!”
厅中登时响起一阵笑声,齐声喝彩。
杜金鲤又道:“小弟斗胆再僭越一次,向龚老爷子借个地方说几句话!”
龚兆景忙道:“杜二爷有话但说无妨!”心中猜不透他想说些什么!
“适才小弟提及家兄欲金盆洗手,大典日期订在本月十八日,届时并举行舍师侄跟舍侄女的订婚典礼,诸位假如有暇的话,请到敝寨喝几杯水酒!”
草泽英雄大都是好凑热闹之徒,闻言轰声叫好:“这个大日子,咱们是一定要去喝两杯的!”
龚兆景道:“为何要举行订婚典礼?既然南宫师侄是如此标致的人才,何不就此结婚?难道杜老爷子对他还什么不放心的?”
姓鲁的老者接口道:“对呀,咱们都是些爽直的汉子,何不就干脆一点,却还要弄什么劳什子订婚?”
立即有人附和道:“金盆洗手大典跟出阁之喜一起办,不是更加热闹?”
杜金鲤道:“各位这就有所不知了,咱大哥也是有此用意,无奈舍师侄志气大,他不愿在这个时刻成亲!他要杜大哥给他三年时间,不论三年后能否完成统率北湖群雄之愿再成亲。假如失败了,便把寨主之位让给别人!”
此言一出,立即又有人叫起好来!
管一见不禁对南宫双湖也颇有好感,暗忖:“好个有志气的青年,可惜沦为草寇!”
龚兆景见杜金鲤已把话说毕,便举杯道:“来,老朽再敬各位朋友一杯!”
众人酒量本豪,都是一口喝干。
“杜二爷,老朽无论如何是会去叨扰一杯的了!”
“真是欢迎之至,龚老爷能来,敝寨蓬荜生辉!”杜金鲤转头问道:“不知管神捕是否方便到敝寨?”
管一见心头一跳,想不到杜金鲤会当众邀请他,心中不由犹豫起来。须知管一见虽说是出身江湖,也常与江湖人物来往,但如今到底沾了一个官字,要他到强盗的寨内做贺客,多少有点不便。何况他跟沈鹰才刚为自己平反了一件冤案,若非吉人天相,只怕皇上听信了谣言,早已经是身首异处了。
杜金鲤十分仔细,察言辨色,便知管一见必有为难之处,是以他立即改口道:“管神捕的为人江湖尽知,假如有不便之处,小弟也不敢勉强!无论如何,小弟跟家兄对神捕的业绩及为人仍然钦佩万分!”
管一见正想乘机下台,不料龚兆景却道:“杜二爷,这你是不了解管老弟的为人了,他虽然是吃公饭,但不畏权横,何况杜爷子既然金盆洗手,也就不再是强盗了!这种情况他高兴还来不及,岂有不便之理!你放心,这事包在老朽身上!”说罢,又用手拍拍胸膛。
换做是别人,管一见早已出言相稽,龚兆景的话,他却不能塌他的名,只好道:“管某假如没有公事在身,自会去叨扰杜爷子一杯!”
杜金鲤大喜,忙道:“冲着管神捕这句话,不管来与不来,小弟脸上也是大大有光了!来,让小弟先敬两位一杯!”厅内又恢复原先的景象,一时之间,觥箸交错,猜枚斗酒,高谈阔论,声震屋瓦。
这一席酒直喝至二更,众人才尽兴散去。
席后,杜金鲤便连夜向龚兆景告辞,说寨内军情紧急,袭兆景也不便挽留。
四更梆子声传来后,龚兆景才得以脱身回房,一入房便见管一见坐在床沿候他,不禁一怔。
“老哥,你这次是害苦我了!”
“老弟,去去有什么关系,跟一个弃邪归正的人来往也有罪吗?好吧,咱还是叙叙家常吧!最近你情况如何?”
两人秉烛夜谈,直至东方发白,管一见才回客房休息。
上年腊月险遭奸臣陷害致死的事(详见本故事集之《泥菩萨》)使管一见有了颇大的惑触,他决定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再度投入紧张的捕快工作中,是以他终于决定带着夏雷跟龚兆景到杜家寨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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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五日开始,杜家水寨便派了不少船只在渡头接载到贺的嘉宾。
龚兆景报了名,便偕管一见及夏雷跃上一条小船,船夫立即解缆开航。管一见站在船头,极目望去,只见天水一色,一望无际,心胸为之一宽;春日的湖风拂在身上,微带凉意,真使人惬意极了。
龚兆景转头问舟子:“兄弟,杜爷子身子可已痊愈?”
“回龚老爷子,敝寨主已能下地行动了!”
“唉,想不到邱春梅这淫妇倒还有两下子呢!”龚兆景望了一眼湖水,又问:“最近可曾有些什么事发生否?”
那舟子微微一笑,双臂依然不停地挥动,运桨如飞:“老爷子可是指姓邱的那淫妇有否再来挑衅?嘿嘿,她现在尚且自顾不暇呢!她那个老巢非三两个月可以改建完成,而且战船也已经折去了大半!”
“谅姓邱的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神仙!”
说着,小船已驶至三汊湾口,只见那里战船密布,旌旗蔽空,戒备森严。大船上有人摇动一枝红布小旗,示意小船停下:“来的是什么人?”
舟子忙道:“龚老爷子及他的两位朋友!”
“舱里可还有人?”
“没有!”
“口令!”
“北湖出奇人,杜家庆新生!”
“好!”船上那人飞下一枝绿色的小旗,“笃”地一声,钉在甲板上,“开船!”
管一见暗暗点头:“素闻杜家寨纪律森严,果然没错!”
小船兜过船阵,只见前面湖汊纵横交错,沙洲芦苇点缀其间,远远望见一座水寨矗立在岸边,码头上彩旗招展,人影幢幢。
不一刻,小船便穿过湖汊驶到码头,舟子大声喝道:“金华龚老爷子驾到!”
岸上立即有人传呼下去,一时之间,全是“金华龚老爷子驾到”的叫声,声势极其吓人!
龚兆景又喜又有点受宠若惊,忙拉着管一见的手跃上码头,只见一个瘦高的中年汉子穿着一袭红袍,飞也似的奔来,口中喝道:“龚老爷子驾到,你们怎地不早点通知:”可不正是杜金鲤!
龚兆景忙道:“不敢劳动杜二爷的大驾!”
“这是什么话?”杜金鲤的声音隔远传来,“老爷子千里迢迢而来,小弟若不倒履相迎,你饶得我,江湖上的朋友可不饶我!”说罢哈哈大笑。
龚兆景道:“杜二爷,你看老朽替你带来了个什么稀客?”
杜金鲤惊喜地叫道:“神捕果然降贵纡尊莅临,敝寨上下无不感动,咳咳……”猛一回头,喝道:“孩儿们,快通知老寨主,说江南总捕头管一见神捕偕同金华龚老爷子驾到!神捕、龚老爷子,还有这位夏捕头快请!”他在受宠若惊之下,显得有点语无伦次,手足无措。
这也难怪,二十多年来,管一见除了执行缉拿任务之外,还是第一趟莅临强盗老窝。
当下管一见微微一笑,道:“请杜二爷带路!”
“神捕如此称呼一句,可要折杀杜某了,能够让神捕叫声杜二,杜某已经心满意足,‘爷’字着实担受不了!”一顿又道:“三位请跟杜某到大厅喝杯水酒!”
龚兆景笑着道:“咱管老弟可不喜喝酒!”
杜金鲤一怔:“那么,那么小弟另叫人安排……”
“不必了,谅二爷也安排不了!他呀,随身必备,还得亲自下厨。”
杜金鲤又是一怔:“哪,哪有这个道理,让客人亲自下厨……”
龚兆景哈哈一笑:“这你就不知了,咱管老弟惟一的嗜好便是喝茶,贵寨即使有茶叶,也没个烹茶大师!”
杜金鲤尴尬地一笑,道:“咱们粗人喝茶喝酒,都是像猪八戒吃人参果那般,这个倒……”
说着,已经到了聚义厅前,杜金鳌早已听到手下的报告,拄拐立迎于阶前,旁边还有他的爱女及爱徒!
“两位降贵纡尊莅临草寨,杜金鳌感激不尽。”
龚兆景忙道:“杜大爷抱恙在身,快请进去。”
杜金鳌寒暄了两句,便恢复了他豪迈的本色,哈哈笑道:“杜某听说两位来了,就算躺在床上也要叫人抬出来!北湖的几位寨主,以及南湖的易还易寨主都也急着要一睹两位的风采!”
话音刚落,背后已抢出几个雄壮粗犷的汉子来,齐齐向管一见及龚兆景行了一礼。
双方拜见完毕才步入大厅,只见厅上坐着好几个老少肥瘦不一的江湖人物,都是从各地来此的贺客。
龚兆景哈哈笑道:“想不到各位比老朽来得还早!”
主客坐定,杜金鳌便把南宫双湖介绍与来宾认识:“过了明天,杜某这个位子便由他坐了。双湖,你还不吩咐上面拿酒来。”
南宫双湖微微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贝齿,衬着那张俊朗的脸庞,益发招人喜爱,众人咸认杜金鳌没有选错了女婿!
“来人,送两坛上好的佳酿来!”
立刻有两个大汉捧上两坛酒来,南宫双湖着他们把酒放在地上,又吩咐他们去取些下酒物来,他伸出一掌,轻轻拍碎了泥封,右手一提,托起酒坛,走到管一见面前,替他倒了一杯酒。
“神捕降贵纡尊,使敝寨上下受宠若惊,小子见识浅薄,还请神捕今后多多赐教。”
管一见望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不敢!”
南宫双湖逐一替嘉宾倒了酒,然后自己也斟了一杯,举杯道:“诸位先进不辞千里而来,肝胆义气令人感动,小可先敬诸位一杯,明日大典还望诸位多喝几杯!”
众人轰应一声,仰头尽把酒喝干。管一见略呷一口,轻皱一下眉头,便把酒杯放下。
只听杜金鳌道:“小徒年少无知,今后还望各位看在老朽的面上,多多提携关照一二!”
一个大汉哈哈笑道:“杜爷子,这你就说错了,南宫老弟已经是您的未来东床快婿,岂可还叫小徒!”
杜金鳌道:“还差一点点,哈哈!老朽也是叫惯了!”
哄笑声中,杜菲菲及南宫双湖两人不由互望了一眼,都是脸上一热,忙把脸别开。
杜金鲤这才想起管一见的嗜好乃是喝茶,忙叫人拿炉子茶壶上来。管一见跟这些草莽英雄本质上有颇大的分别,加上长期以来心理上的排斥,是以颇有话不投机之感,便慢慢烹茶,借以打发无聊的时间。
回头望出广场,只见广场上搭了一座台子,场上颇多杜家水寨的人在忙碌地工作着。
半日之间,各地来贺的宾客络绎不断,晚饭直开了十七八桌筵席才坐得下。
晚饭过后,管一见便借词带着夏雷在水寨内外散步,旁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也没人来干涉。
走了一会,只见南宫双湖及杜菲菲自后赶来,管一见住脚,拿眼望着他们。.
南宫双湖道:“家师着晚辈来陪伴神捕。”
管一见微微一笑,问道:“是不是不方便?”
“不是不是,第一,神捕的作风谁人不知?断不会借词来审查地势;第二,神捕官虽大,却不是统率官兵的将军,剿匪似不是神捕的职责。晚辈知道神捕跟他们话不投机,是以偕同师妹来陪神捕及夏捕头聊聊!”
杜菲菲也道:“敝寨不周之处,请神捕原谅一二!”
管一见又笑了一下才道:“两位也自认是匪么?”
杜菲菲笑道:“匪与不匪谁能断定?何况‘匪’字只是个名词,在官府来说,咱们是匪,在咱来说,咱是英雄;北湖水寨的弟兄平时可并没有胡乱伤害百姓人命,虽然是互有残杀,杀的可多是‘自己人’!”
“那你们靠什么为生?”
杜菲菲脸上一热,讪讪地道:“那是周围渔民交的保护费,但咱们所收的可也不比官府所征之税高,对他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管一见叹息道:“难怪近日来盗贼如毛,原来你们的看法竟是如此,请问若人人如你们这样,官府吃什么?朝廷没有税收又如何维持?”
“那就干脆不要啦!”杜菲菲笑道,“侄女胡言乱语,请神捕勿怪!”
“不要官府?假如番邦入侵,朝廷何来兵将可用,难道届时才临急组织?”管一见道,“老夫也不跟你说这种话。不过假如你们能够做到盗亦有道,也就不错了!”
南宫双湖突然叹息道:“晚辈也曾想及此一问题,也曾想到要自力更生,可是要改变固有的传统谈何容易?除非……”
管一见目光炯炯地望着他:“除非如何?”
“除非晚辈有能力统率整个鄱阳湖的水寨。当然,如此以后还是有相当的困难,其实凭这个湖子要多养活二三万个人,根本不成问题!”
管一见目光一亮,欢声道:“如此,老夫先预祝南宫寨主大志得酬了!”
南宫双湖忙道:“小子狂妄,不知天高地厚,一时戏言,请神捕不可当真!”
管一见脸色一沉:“君子岂有戏言?何况你明日便将成为杜家水寨的寨主!”
南宫双湖惶恐地道:“晚辈失言,多承神捕教诲!”
管一见转头对杜菲菲道:“你呢?你同意南宫寨主的志向么?”
杜菲菲把身子微向南宫双湖一靠,娇声道:“他爱怎样,侄女都不反对,说真的,谁天生爱做强盗?”
南宫双湖脸上一红,轻轻把杜菲菲推开:“神捕,晚辈还有些问题,要向您讨教!”
管一见把眼望去,只见江面上渔火点点,宛似天上的星星,夜风轻拂,令人神清气爽。他赞叹了一声:“好一个良宵!南宫双湖,码头附近可有清静之所么?”
杜菲菲道:“有,让侄女来带路!”
杜家水寨码头之侧有座小山包,上面设有瞭望塔,平常闲人甚少上去,山上有块突出的岩石,人在其上可把杜家水寨一览无遗。
四人上了山,管一见见山上有不少暗桩,防备十分严密,对杜家水寨不由另眼相看,深觉草泽之中也有不少能人。
这一夜,四人直谈至二更才相偕下山,经过广场,管一见见尚有不少人在台上工作,台前台后都挂了不少帐幕,不由讶然问道:“这台子因何这样布置?”
杜菲菲道:“这是戏台嘛,寨内的弟兄很久都未曾看过戏,所以,趁明日好日子请了一班戏子,来凑凑兴!”
夏雷问道:“明日演的是什么戏?”
“《一箭定江山》!”杜菲菲笑道,“寨内的弟兄都爱看这种刀来剑往的戏!”
南宫双湖笑道:“我也爱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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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八日,晌午。
晴空万里无云,春风送爽,好一个吉日。
吉时未至,但广场全挤满了人,一串长长的鞭炮在火光下一爆开,场上的气氛登时活跃起来。
杜金鳌在鞭炮声中,走上台子,杜金鲤、南宫双湖、杨智生、焦义雄及杜菲菲相随在后,接着便见其他各地有头面的人物,管一见也渗在其中。
台上一字横开排了一行高背交椅,前面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又放着一盆水。
鞭炮声停后,杜金鳌便走至桌前,先回身向坐在台上的人抱拳行礼,然后转过身来,又向四方抱拳道:“老朽今日金盆洗手,得到各位不远千里前来观礼,使老朽受宠若惊!各位的盛情,老朽领受了!日后老朽虽然退出江湖,但跟各位的情义尚在!只因有种种原因,致使老朽不得不提早引退。说实在的,老朽对这种刀头舔血的生涯也厌倦了!本想把寨子解散,可是底下尚有几百个兄弟却又未能作出妥善的安排。是以决定把寨主之位让出。希望小徒毋忘江湖的规矩、道上的道义,使杜家寨还能在江湖上立足,更望各位今后多多关照提携!”
广场上立即爆开一阵如雷般的掌声。
杜金螯捋起双袖,高举双手道:“杜金鳌今日决定金盆洗手,今后再不涉足江湖。若有人与杜某结下不解的冤仇的,错过了此刻,便当作恩怨两消;今后,江湖上若有什么瓜葛,也一并与杜某无关!”
他一双眼睛不断在人丛中来回扫射。台下鸦雀无声,只闻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一忽,杜金鳌见没有人阻止,便缓缓把手伸下盆中。众人见他双肩耸动,神态颇为激动,心头都有惋惜之感,尤其是臣服于杜家水寨的几个寨主,更是惘然若失。
杜金鳌双手在盆中略浸一下,便抬了起来,杜金鲤连忙递上了一块毛巾,台下又爆起如雷般的掌声。
杜金鲤高声唱道:“请南宫双湖上前接受令牌!”
南宫双湖满脸凝重地走上前,跪在杜金鳌的面前,杜金鳌高举寨主的令牌道:“老朽现在将杜家寨的令牌传与大弟子南宫双湖,今后南宫双湖便是杜家水寨的寨主!”
接着,杜金鲤朗声道:“请南宫双湖接令!”
南宫双湖高举双手接过令牌,杜金鳌及杜金鲤兄弟立即跪下呼道:“属下拜见南宫寨主!”
杨智生等人见状,也立即跑下,高呼寨主。
南宫双湖吓了一跳,迭声道:“师父、师叔快请起来,别折杀双湖!诸位兄弟也请起来吧!”
杜金鳌偷眼看一下后面,见其他几个寨主也都跪下了,这才跟杜金鲤一齐站了起来。
群豪见状也都是一怔:长辈下跪晚辈掌门人的,只在名门大派中有之,一般水寨旱寨却未曾有之。心思比较灵巧的便知杜氏兄弟的用意。
当下杜金鲤道:“请寨主返回座位!”转头大声道:“诸位好友亦都已知道,今日不但是家兄的金盆洗手大典,也是南宫寨主跟舍侄女的订婚之喜!”
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一顿,待台下的掌声过后才续道:“咱们粗人也无须学人家那套繁文缛礼,请双方交换订婚礼物及拜见双方家长!”
南宫双湖自小父母双亡,临时才拜龚兆景为义父,拉他作主婚人。
礼毕之后,杜金鲤又呼道:“宴会开始,请诸位多喝几杯!”
台下群豪轰声叫好,随即让开,让杜家水寨的人排上筵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