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门早已打开,崔一山急走一步与卓湛并肩而行。
门外站着两个人,一老一少,那少的一身白衣如雪,生得俊秀无比,仿似潘安再世;老的脸上刻着几条皱纹,一身灰衣风尘仆仆,腰上扎了一条灰布腰带,上面插了一根形式古怪粗大的旱烟杆儿。这根烟杆长满了疙瘩结节,跟主人倒也相配。
若非他那顶秃头,以及双眼开合之间精光外溢,谁敢相信这个糟老头便是大名鼎鼎的“神眼秃鹰”沈鹰——沈神捕?
云燕十八骑看了都是心头一凉,幸而沈鹰的身材却十分高大,眉目脸庞不怒自威,这才有几分相像。
沈鹰一眼见到崔一山,不觉一怔,脱口问道:“崔老弟,你怎地也在此处?”沈鹰比崔一山大一个月,一向称之老弟。
崔一山笑道:“小弟也是刚到,呶,让老朽介绍一下,这个便是名震江南的神捕沈鹰,这个便是此间的主人云燕十八骑的老大卓湛,卓少侠。”
卓湛人虽耿直,但在父亲陶薰下为人倒颇有礼。心中虽然失望,但仍恭敬地道“晚辈卓湛欢迎沈神捕大驾光临,前辈盛名,如雷贯耳,早想前往拜候,只是神捕如神龙见首不见尾……”
沈鹰嘿嘿笑道:“只怕见了面倒令你大为失望。”
卓湛脸上一热:“岂敢岂敢,请前辈及这位英雄入厅侍茶。”
喝了一杯茶后,沈鹰便悠悠地抽起烟来,他吐了一口的浓烟,忽问道:“崔老弟,你到来此地作甚?”
崔一山指一指司马城:“老鹰还认得他么?”
这一年来,司马城餐风露宿,不但人成熟老成得多,而且皮肤黝黑,和以前大不相同,沈鹰一时竟认不出来。
司马城忙道:“晚辈司马城,神捕不认得了?”
沈鹰哈哈一笑:“想不到一年变化这么大,这一年来你去了哪里?”
司马城看了卓湛一眼,这才把跟云燕十八骑相识的过程,以及跟莫史刀结怨,遭崔一海刺杀的事说了一遍。
崔一山接道:“小弟本劝他去找你,不想在这里碰上了你,倒是巧得很。”
沈鹰笑笑,转头道:“如今轮到你说了。”
卓湛也连忙把遭遇说了,沈鹰问道:“你想老夫替你查哪一件案子?”
“两件都查。”卓湛道:“第一件是杀先父母的凶手,第二件是追杀晚辈兄弟的凶手以及那个莫史刀的底细。”
沈鹰点点头,架起腿来用烟杆敲在鞋底上:“老夫答应你,详细情况还得再问问你。”
“至于费用若干全没问题,晚辈虽不敢说富可敌国,但几十万两银子绝不成问题。”
说着下人已把酒席设好,卓湛便请他们入席,席上话最多的数崔一山,次为卓湛。
吃了饭后,沈鹰问道:“贵宅什么地方比较清静的?”卓湛道:“请前辈跟晚辈来。”
“且慢。”沈鹰说道:“崔老弟,司马侄子,司徒三以及令妹,还有,快叫人去请梅捕头过来一趟。”
忽闻背后有人叫道:“不劳大人相请,小的已不请自到。”
卓湛抬头一望,喜道:“梅大哥来得正好,咱到观月亭再详谈吧。”
观月亭早设了一张八仙桌,坐着八个人。池上的莲花早已枯萎了,白杨树也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一片残景。
沈鹰又敲燃了烟丝,抽了一口,道:“莫史刀的事暂且不说。梅捕头,老夫听说你颇为能干,老夫想先听你对这件案子看法。”
梅典目光一亮,心头暗自得意,便把他那天对卓湛所说的话复述了一次。
接着沈鹰又问卓湛,卓湛坦然地道:“晚辈只能说二娘绝无杀害我爹娘之理。”
沈鹰道:“老夫并没说怀疑她。”转回头对卓菁道:“卓姑娘,当夜你宿在何处?”
“小女子跟家母宿在明月阁。”卓菁低着头道。
“你大娘尖呼时姑娘可曾听见?”
卓菁道:“小女子是在池季他们经过明月阁时才被惊醒的。”
“令尊那夜宿在书房?书房又在何处呢?”
卓菁道:“家父的书房便在明月阁附近。”
卓湛接口道:“书房、明月阁及清心阁成一直线,明月阁在中间,书房在左,清心阁在右。”
沈鹰接着又再问了司马城几个问题,便道:“卓家这宗命案发生在莫史刀找你们霉气之前,而这宗命案绝非普通的劫杀案,有几个疑点,刚才梅捕头都已说了,现在老夫只补充几句,凶手到书房杀死卓康福,不到明月阁行凶或行劫却跑到清心阁杀害蒋氏,证明了一件事。”
他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沉声道:“证明凶手来此只是为了杀卓康福及蒋氏,绝非为了抢劫什么财物。”
司徒三道:“但当卓伯母发叫到池季他们赶到那里,这中间最少也有五六盏茶的工夫,也许更多,凶手若只为了杀人似乎用不着花这么长的时间。”
卓湛道:“大概他杀了人后又在搜索家母的首饰。”
沈鹰道:“只那些首饰及私房钱根本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所以老夫另有看法,不过暂时还不能说出来……”抬头一望天色,时近黄昏,天色灰暗,北风突然猛烈了起来。
“老夫初步判定是凶手很有可能是莫史刀,或者是他同党,不论是杀死卓康福夫妇,或者狙杀云燕十八骑,都只是为了相同的目的,自然这也只是一种推测,是否如此尚待事实证明。”
卓湛道:“但先父从未出过远门,他们又怎会与人结怨?”
“原因老夫尚未推敲出来。不过,武林中的凶杀却不一定要有仇怨才会发生,去年易白为何要杀死欧阳长寿的儿媳?他们之间何尝有仇恨?假如只在这方面打圈,很多案子根本都破不了。”
沈鹰说罢又抽起烟来:“至于行刺司马贤侄的那个崔一海,不但是莫史刀同党,而且很可能便是他本人。”
崔一山脱口道:“老鹰你这又凭什么下这个判语?”
沈鹰吐一口浓烟:“这人的名字——崔一海,肯定是胡诌,这必无疑问,莫史刀能够戴着人皮面具,难保他没有第二张、第三张,他再化个崔一海又有何难?”
司马城接道:“前辈如此说,晚辈还是不能明白,尚请明言以解晚辈茅塞。”
“很简单,老夫是由他的名推测出来的。”沈鹰得意地道:“莫史刀便是莫使刀的谐音,为何会叫莫使刀?因为他要提醒他自己不可把刀法使出来,否则便会露出身份来。”
一直未曾开口的女扮男装的云飞烟突然接道:“而崔一海虽然用剑,却以刀法使出来,证明他本身也是个刀法大家。所以头儿便由此怀疑他们是同为一人了。”
沈鹰含笑道:“还有一点,他们两个的左掌威力同样十分凌厉,照崔老弟的描述这人的功力跟崔老弟也只在伯仲而已,既如此,若非他早已了解司马侄子的深浅,岂会三招两式便几乎制司马侄子于死命?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点。”
司马城目光一盛,道:“对,在他是知己知彼,而晚辈却一直认为他是另一个人,所以几招后便着了道儿,不过那个莫史刀的功力也非同小可,侄子与之比较还是相差颇远。”
沈鹰“笃”地一声磕掉烟灰,站了起来,道:“趁现在还未到晚饭的时刻,请卓少庄主带老夫到令尊的书房及令堂的寝室看一看。”
卓湛道:“不如待吃了晚饭再……”
“老夫素来决定了一件事之后都不喜欢更改。”
崔一山深知他的脾气,连忙也推座而起:“中午那顿饭,吃得实在太饱,去看看也好。”
卓湛只得带路,云飞烟跟卓菁在最后面,问道:“卓姑娘可曾有习过武?”
卓菁脸上一红,不敢看她,轻声道“家父不许奴家习武,奴家只学针刺及习字。”
“姑娘倒也多才多艺。”
卓菁脸如彩霞,举袖道:“公子谬赞,奴家……”
说着已走进了一排房舍之中,此地中间另有一个花园,中间一字横排是三座小阁,这便是清心阁,明月阁以及一座暖阁。卓康福的书房便设在暖阁里。
一干人鱼贯走入暖阁,虽然卓康福已不在世,但里面仍然打理得异常整齐。
卓康福的书房异常之大,藏书亦颇丰,另一端靠墙有个酸枝木架,上面摆设了不少古玩。正面墙挂了不少前朝名画。
沈鹰眉头一掀,心中颇觉诧异,便问道:“卓公子,尊府是书香世家?”
卓湛脸上一热,道:“这个晚辈倒也不太清楚,祖先的事先父母从不提及,不过先父年轻时却是个失意的举人,后来才改为营商。不过多年前也把生意结束了,买了些田地产业靠收租过活。”
“哦?令尊以前做什么生意?”
“开粮店及布庄。”
沈鹰仔细地观阅起来,心头疑云更盛,架上的古玩无一不是价值惊人的宝物,凶手为何不随手取之?他突然想起了梅任放的事来。
梅任放是梅庄庄主,人称赛孟尝,乐善好施,任何人到梅庄都有求必应,把偌大的一份产业终于吃尽,为了“保持晚节”,梅任放竟然四出劫财以维持梅庄的开支,结果因为所偷的都是金银通货,对银票珠宝全不沾手而让沈鹰破了案。
“莫非凶手的身份跟梅任放相同?”沈鹰心中暗自寻思,口上又问:“令尊当夜死于何处?”
卓菁回答道:“先父死时就伏在书桌上。”
“书房内的东西有否被人动过?”
卓菁道:“事后小女子等检视过,既未发现有物遗失而且东西仍放在原位。”
沈鹰眉头一皱,道:“请带老夫到令堂住处看看。”
卓湛连忙又带他们到清心阁。这阁子二层楼,楼上是个佛堂,楼下是一个小厅,两旁各有一个厢房。
卓湛打开一个厢房的门,道:“先母生前便居住于此。”
沈鹰道:“掌灯。”
卓菁立即点了盏油灯递与沈鹰,沈鹰提灯入房。抬眼一望,这房子不大,靠墙放着一张大床,旁边放着一个大柜子,另外就是一张梳妆桌子。
“令堂死时在床上?”
卓菁道:“是。不过大娘的一对脚有一半却露出床外。”
“事后有什么发现?”
“柜门打开,地上有些衣物,大概是那个强盗翻箱倒柜时不小心掉下的。”
沈鹰道:“多点几盏灯,把箱柜都打开来。”
卓湛连忙把木箱木柜都打开来,沈鹰立即检视起来,看了一会儿,沈鹰轻声道:“你们可曾知道令堂是否藏什么贵重的东西?”
卓湛摇头道:“先母淡泊名利,视黄金如粪土,岂会藏什么贵重物品。”
沈鹰沉吟了一回,沉声道:“卓公子,老夫可能会再来此地搜索……”
卓湛忙道:“神捕什么时候来都没问题,等下晚辈便把锁匙交与大人。嗯,现在请各位到前厅用饭。”
当众人离开清心阁时,天色早已黑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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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之后,沈鹰便返回客房中沉思,旁边还坐着云飞烟,崔一山及司马城。
云飞烟突然道:“叔叔,刚才您没发觉一个疑点?”
沈鹰眉头一掀:“什么疑点?你且说来听听。”
“卓康福为什么不把他卓家祖上的事告知他儿女?难道他上代有什么隐秘?”
“刚才老夫已想问他,但回心一想,他父亲不告诉他,他又何从知道?”沈鹰道:“老夫推想卓家的上代必定与某个武林人物有着某种关系,现在可能已有了变化,所以对方便派人来把他夫妇杀死。”
崔一山道:“是派人来的?”
“可能。”沈鹰又抽起烟来:“莫史刀只是个执行者,幕后另有指使人,否则他的外号岂会叫‘无可奈何’?再根据莫史刀的行为,证明他不是个自愿者,只是无可奈何地听人命令。”
司马城道:“神捕现在已否猜出莫史刀的真实身份?”
沈鹰不答,转头对云飞烟道:“飞烟,你明天在城中打听一下卓家的底细。”
“问一问梅捕头不就知道?”
“梅典调来此地只有六年,他应该亦不很清楚,还有,萧穆假如来了,叫他先歇在城中,不要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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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亮,云飞烟便出去了。
卓家庄附近有一个磨坊,店前坐着一个老头在卖豆腐,看那老儿没有七十也有六十多岁了,云飞烟心头一动,便兜了一圈,然后再向那磨坊走去。
那老头抬头望了她一眼,知她不是自己的主顾,便又低着头打瞌睡了。
云飞烟取了块碎银抛了过去,那老头听见声响,双眼一睁,挪开经已凹了下去的嘴角道:“公子,要,要买多少?老朽没这么多零钱找赎。”
“我不买豆腐,只想叫你今早不用再卖啦,这些豆腐你留着自吃吧。”
那老头睁大了双眼,一张嘴巴合不回来:“公子,公子……”
云飞烟轻轻一笑:“老丈在此城已有多久?”
“老朽自小在此长大。”
云飞烟大喜,忙道:“少爷有些话要问你,你赶快关店吧,那锭银子算是赔偿老丈的损失。”她见老头一副惊恐的神色,便又道:“少爷是来自衙门的。”
那老头听见衙门两个字,手脚登时勤快起来,不一会儿便把店铺关了上来。
“请……请大人坐待……小的去倒杯茶。”
“老丈不要客气,快请坐下。”云飞烟不想再延误时间,连忙拉了一张板凳坐下:“老丈在这里摆卖豆腐已有多久?家中尚有何人?”
“老朽在这里卖豆腐已有三十年啦。老伴跟两个儿子管家务及磨坊,老朽现在年纪大了,只好坐在这里打点些轻便的活儿。”这老头见他和气,说话也流畅了起来。
“那么卓家的情况老丈大概知道一些吧。”
老头立即竖起拇指说道:“卓庄主实在是一个大善人,邯郸城中谁人提及他不竖起大拇指喝声好的。”
“卓家做了很多善事?”
“田租收得少是一件,碰着穷苦的邻居有什么病痛或短缺什么的,未曾开口,卓老爷便派人送药上门了,此外,筑路修桥的事每一样都少不了他的份儿。”老头说起这回事,睡意全消,越说越起劲。
“依老丈看,卓家哪一代做的善事最多?”
老头一怔,脱口说道:“咱只见到卓康福及卓湛父子两代人而已。其他的谁知道?”
这回轮到云飞烟怔住了:“卓康福之前的人老丈没见过?”
“卓老爷搬来本城居住也不过二十五六年左右而已,当时老朽还是亲眼看着他们建屋的。刚搬进去不久,便产下卓少爷。”
云飞烟心头一跳,脱口道:“这样说来,此地并非卓家的原籍了。不知他原籍在何处?”
老头摇一摇那干瘪的脑袋,道:“这个老朽便不知道了,听说他们是从很远的地方搬来的,平日也不见有什么亲戚串门子。”
“卓福康来此之后做什么生意?”
“他先是开了一家粮行,后来又开了一家布庄,生意都很好;可是卓少爷却不喜欢做生意,几年前卓老爷便索性把店子结束了。”
云飞烟想了一回,又问道:“祝氏在卓康福搬来此地多久才入门的?”
“卓少爷周岁不多久,卓老爷便多娶了一房啦。许是卓老爷平日积德,他的两房妻妾从未闻有什么龃龉,真是享尽了齐人之福啊。”
“卓家只此一子一女?”
“蒋氏只生了个卓少爷,祝氏生了两个女儿,大的那个五岁时不慎摔死,当时咱都替卓老爷不值,说是上天不公平。”
“卓老爷今年有多大岁数?”
老头唏嘘地道:“真是上天没眼,这样的好人,五十未到便让强盗……”
云飞烟又想了一下:“本城有谁跟卓老爷来往较密的?”
老头想了一会,道:“东巷那个段财主跟卓老爷以前常有来往。”
“他们生意有来往?”
“听说段财主以前中过举,平日喜欢喝酒吟诗的,所以卓老爷便经常请他去家中看画吟诗消磨日子,有时候段财主也有来回请卓老爷的。老朽这家铺子刚刚对正巷口,这里出入的人都莫逃得过老朽的一双老眼。”
云飞烟又问道“老丈可曾听见卓老爷有跟城中什么人结怨么?”
老头一脸的不高兴,连声道岂有这种事:“卓老爷十分平和,佃户收成不好交不起租,跟他商量一下,从未听见卓老爷拒绝的。”
云飞烟看看再问不出什么了,便向老头辞别。
她出了门,不回卓家反而向巷口走去。大街上行人颇多,商店也多已开了门,十分热闹。
云飞烟问了路便向街门走去。她把梅典找着向他交代道:“梅捕头,假如萧龙卫(萧穆御赐的官衔)来此,请梅捕头把他留住,然后派个人悄悄通知沈大人。”
“属下遵令,不知云龙卫尚有何指示呢?”
“不敢,想请梅捕头带在下到东巷走一趟。”
梅典插了佩刀便带云飞烟出去。东巷比卓家那条巷狭,房舍也较旧,原来此地是本城富户的集中地,卓家那里是暴发户后来才发展的。
梅典抓着门环击了几下,大门便自打开了,露出个老苍头的脸庞来,他一眼便认出了梅典,神情立时一呆:“梅捕头,什么风把你吹来?”
“段翁可在么?”
“刚起了床在厅内品茶,梅捕头要找他?”
“是,请通知一声。”
“不用啦,请跟老奴进去吧。”
梅典也不客气,招呼云飞烟跟他进去,穿过一个庭院,刚踏上台阶,段财主便自发觉了。他跟梅典虽然见过不少次面,但甚少来往,心中大为诧异,连忙站了起来:“梅捕头一早前来寒舍拜访,恕段某失迎之罪。”
“段翁言重了,这时分梅某岂敢来打扰你,要找段翁的是这位御赐的侍刀龙卫。”梅典向云飞烟一指。
段财主更是惊讶,颤声道:“不知在下犯了什么……”
云飞烟忙道:“段举人不要瞎猜,云某此次来拜访是为了一件事而来的。”
“请问是因何事?”
“嗯,听说段举人跟卓康福颇有点来往。”云飞烟故意顿一顿,看看他的神色:“不知段举人对彼的底细可曾了解?”
“不知云龙卫所指何事?若是一般事情,在下倒是知道。”
云飞烟轻咳一声,问道:“听说卓康福不是本城人氏,段举人可知道他原籍何方?”
段财主略一沉吟,道:“有次卓老醉后对段某称,他原籍是河南,至于是河南何处,在下不曾知道。”
“段举人没有问他?”
“当时段某确有问他,但他好似醒觉了般,便把话题岔开。”
“可知彼因何搬来此地?”
“这个卓老曾隐约对段某透露过,原因是为了蒋夫人。”段财主道:“段某猜想蒋夫人大概喜欢搬来城中居住,卓老爱妻心切,也就甘愿离乡别井搬来本城长居了。”
“是因蒋氏才搬来本城的?”云飞烟心念一转,又问:“卓康福祖上的事你可知道?”
“段某曾经数次问及他都不答。有一次,他无意中透露说他出身寒门,在下便问他何来一下子发了达?当时他答称:时来运到。”段财主寻思地道:“不过,卓老说这句话时,神情却没有欢悦之色。”
云飞烟心头又是一动:“莫非他的财产得自蒋氏外家?”
“这个段某倒不知道。”段财主沉吟了一会,又道:“不过依理却没甚可能,因为假如卓老的财产得自蒋家,他岂能在新婚年余便又娶了一房妻子?”
云飞烟点点头:“段举人可曾发现卓康福有甚奇怪的言谈?”
段财主想了好一阵,才道:“有一次,卓老对段某道有些人表面上道貌岸然,骨子里却是另一回事。段某立即问之,他道比如和尚外貌四大皆空,实际上可能比一些普通人还要肮脏,一个大善人,他可能以前是个江湖大盗。段某以为他喝醉了,一时感触,也没多问。”
“江湖大盗?”云飞烟声音不由提高:“莫非这是夫子自道?”
“非也非也,卓老的确是个无拳无勇的斯文人,他操行品尚十分清高,段某也往往自叹不如,说他是江湖大盗这是万万无法想像的事。”段财主连连摇手:“云龙卫问这些事是什么原因?”
云飞烟淡淡一笑:“卓康福被杀的案子,透着很多奇怪的事儿,云某要调查清楚,除此之外,尚有其他否?”
段财主想了一下,说道:“这倒没有。不过段某还曾打听到一件事情,卓老跟蒋夫人原本是表兄妹。”
“哦……祝夫人呢?她外家又是什么人?”
“祝夫人是本城人氏,她父亲是个秀才,在他女儿嫁后不久,便染上了痨症过世了,现在外家倒没有了人。”
“原来如此。”云飞烟道:“有关云某来此的事,请段举人不要宣扬出去。”说罢便跟梅典迅即辞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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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鹰听了云飞烟的报告后,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卓康福及蒋氏必定与某个武林人物有关。
“卓康福假如不是江湖大盗,会不会是某个江湖大盗把赃物寄在他处,却让他吞掉?这才使对方起了杀心?”沈鹰心中寻思着,便叫云飞烟去请祝氏过来。
祝氏听说沈鹰要找她,先是吃一惊,继而便略梳洗一下,拉着儿女到客厅见沈鹰。
沈鹰叫他俩母女坐下,又吩咐云飞烟把门关掉,这才道:“老夫请夫人来此,只想问几句话,请夫人宽心,也希望夫人能将所知尽量告诉老夫。”
祝氏轻声道:“请大人问,民妇知无不言。”
“请问尊夫原籍何处?”
祝氏叹了一口气,道:“说来大人可能不信,外子的原籍民妇只知在河南而已,至于河南何处,民妇也不知道,外子从来都不提往事,也严禁民妇询问。”
“哦?”沈鹰眉头一皱:“天下间竟有这种事?”双目炯炯地瞪了祝氏一眼,她虽然低下头,却竟没慌乱之色。
“这么说来尊夫的往事,以及他是如何发迹的夫人也是不知的了?”
“外子的往事民妇的确不知。”祝氏顿了一顿,又道:“大人肯定外子的钱,不是祖上传下来的么?”
沈鹰不答又问:“尊夫的事,蒋夫人会否知道?”
祝氏一怔,嚅嚅地道:“这个民妇可不清楚了。不过梅姐跟外子原本是表兄妹,照理是会较清楚的。”
“蒋夫人闺名怎叫?”
“蒋玉梅。她比民妇大三岁,假如不是因为……今年她才四十五岁。”祝氏有点感伤地道:“梅姐生性沉静平和,整天在佛堂里念经礼佛,唉,皇天……”
“夫人也未曾听蒋氏提及往事么?听说夫人跟她感情十分融洽,难道她没有告诉你?”
祝氏轻轻摇头:“梅姐几乎已如出家人,民妇有时找她,也只是谈些佛门逸事,以及佛理,再不是便是谈及儿女的事儿,她从来不提往事。”
沈鹰眉头又是一掀:“尊夫跟她感情如何?”
这次祝氏想了好一会才道:“这件事民妇也不知如何形容,她们互相体贴关心,外子也经常去教她看些佛经,虽说梅姐也认得些字,但那些佛经深奥得很,所以梅姐经常要向外子请教……”
沈鹰截口道:“此乃极之正常之事,夫人为何认为难以形容?”
祝氏脸上稍热:“自从民妇入门之后,外子便从不到梅姐处过夜,起初民妇还道外子是贪恋新人,也没太留意,后来民妇有了身孕,便把他赶去梅姐处,外子倒也听话,没再来歪缠民妇,后来民妇才知道外子根本没到梅姐处过夜,只宿在书房中……”
沈鹰及云飞烟听到这里,精神都是一振:“后来呢?”
“后来民妇曾因此事询问外子,外子笑而不答。民妇坐月时,有一趟,梅姐过来探望民妇,民妇便问梅姐是否因为民妇,而跟外子闹翻?她笑说没这回事,还说外子娶民妇还是她的主意。”
云飞烟忍不住问道:“夫人可曾问她原因?”
“民妇当时也是十分诧异,便问她原因。她说湛儿周岁后她本就想遁入空门,只是外子执意不肯,所以便在家中设了个佛堂带发修行,她说她身在尘世,心在空门,自然不能让外子再触及她的身子,所以才着外子再娶一房妻妾。”
云飞烟讶然道:“既然她有心遁入空门,当日又何必下嫁卓老爷?”
祝氏叹了一口气道:“民妇何尝不感奇怪,以此询之,她说她是有了孩子后才兴这个念头的,还叫民妇切不要把这些事说出去,免得下人们瞎猜。以后民妇曾数度问及,她都以此答复,梅姐对民妇母女都很关心疼痛,一有病痛便焚香在佛前念经求菩萨保佑。”
沈鹰道:“尊夫对她又如何?不会受气么?”
“外子对梅姐言听计从,非常尊重她,后来外子便隔晚到民妇处过夜,另一晚却宿在书房,他说梅姐那里他不能去,但那晚也不该睡在民妇处,这样才公平……”
“你不反对?”
祝氏抬起头来:“民妇幼承庭训,虽不敢说知书识礼,但自忖也非一般村妇妒妇能及,这件事民妇也自赞成,何况民妇对梅姐也十分敬爱。”
“一夫数妾之事,老夫听得多也见得多了,但像你们这样三位一体的却是头一遭听得。”沈鹰叹了一口气:“蒋氏的原籍夫人谅亦不知了。”
祝氏道:“听口音,梅姐跟外子十分相似,可能是同籍。”
“此地有谁是尊夫自原籍或别处带来的奴仆么?”
“一个都没有,外子雇人或是买个使唤的丫环都是非本城人氏的不要。”
沈鹰心头一动,脱口问道:“这是什么原因?”
“外子说,本城人氏底细较清楚,咱家大业大,有了个不蕴底细的人混在里头,就难以高枕无忧。”
“老夫问句唐突的话,尊夫的财产到底有多少?”
“民妇也不大清楚,连那些田地及产业……也有五六百万两。”
“尊夫以前那两家店子生意好吗?赚了很多钱?”
“是的。两家店子不但做零售的生意,也做批发,每年都有不少盈利,加上他又买了不少田地房舍收租,单靠这些租金,也够每年的开支了。”
“夫人还有什么认为值得告诉老夫的没有?”
祝氏想了一会,摇头道:“民妇想不起来,假如有什么记起了,自会再来告知大人。”
“好,如此请夫人回去歇息。”
祝氏站了起来向他行了一礼,才拉一拉呆呆望着云飞烟的卓菁一齐辞退。
沈鹰抽了一锅烟,道:“卓家表面上是家普通的财主,原来竟有这许多外人难知的奇怪事儿。这案子假如能查出卓康福及蒋玉梅的原籍,便破了大半了,问题是没人知道……偌大的一片河南又如何查得清?何况他原籍祖家可能也没有人了……”
他喃喃说了一回,刚巧司马城敲门进来,沈鹰对他颇有好感,便叫他坐下。
“前辈查出点眉目没有?”
沈鹰摇摇头。司马城又道:“江湖上除了赵家擅长掌中挟刀及刀中挟掌之技外,尚有何家有此本领?前辈,假如从这方面人手,不是可以缩小调查的范围?”
沈鹰赞许地望他一眼:“问题是有这种本事的人并不少,你先数数有几家?”
司马城道:“关西的容家有‘刀掌双绝’之称,河洛的林大侠也有这手绝技,辽东金家、彭家的五虎断魂刀也是刀中挟掌,还有被称‘刀如游龙,掌如奔雷’的‘慈心大侠’骆峰骆大侠……”
沈鹰截口道:“你说的全是侠义道上的人物,还未包括黑道上的,这个范围虽已缩小了很多,但仍然不小……”
司马城道:“依前辈之见又认为如何呢?”
沈鹰道:“你再叫卓湛来一趟。”
司马城不敢违命,便把卓湛找来。
“不知前辈召晚辈何事?”
沈鹰道:“老夫想请云燕十八骑做点事,不知公子可有意见?”
“前辈用得着他们正是咱们的荣幸。难道前辈已查出了凶手的身份?”卓湛显得十分兴奋。
沈鹰微微一笑,道:“老夫想请他们到令尊书房中读书。”
卓湛一怔,脱口道:“他们犯了什么事,前辈要惩罚他们?”
“老夫叫他们看书是为了查案。尤其是令尊的笔记书信更不能放过。”沈鹰板着脸道:“因为老夫想知道令尊原籍何处,这件事异常重要,绝不能看漏了。”
卓湛登时怔住:“家父的书信跟卓家的原籍以及凶手有什么关系?”
“一个游子无论他的心肠如何坚硬,在笔记书信中难免会写下感怀身世以及思乡之情的字句,只要知道了令尊的原籍,这件案子的谜便解开一半了。”
卓湛道:“晚辈立即去。”
沈鹰回头道:“司马侄子你比较仔细,你跟他们去吧。”
司马城应了一声,也跟着离开。
沈鹰望了云飞烟一眼,道:“烟儿,咱到清心阁看看。”说着抓起桌上的烟杆举步出去。
沈鹰先到清心阁的二楼佛堂观看,云飞烟迅即把窗子打开,又点了两盏油灯,室内的光线登时大亮。
沈鹰目光一落,心中登时诧异起来:“想不到蒋氏奉供的佛竟有这么多。”
二楼就像是一座颇具规模的庙宇,分开三殿,中间放着一具巨大的漆金千手如来,右首供奉着十八罗汉,左首供奉的是福禄寿三星。
神案上,灯台香炉,木鱼铜磬,签筒信杯一应齐全。下面放了一张蒲团,梁上垂下了两盏巨大的莲花托底油灯。
靠墙里是安了一个长木柜,柜上放满了经书,尚有一串佛链。
沈鹰看了这一些,灵台仿佛也为之一清。他在壁上摸了一阵,然后重新关好窗子,拾级下楼。
云飞烟抢先一步把楼下小厅中的蜡烛点燃了。沈鹰道:“把她房中的东西全部搬出来。”
抽屉一个个抽了出来,木箱也一个个打开,柜里的东西也全搬了出来。家具虽不少,里面的东西却不多,大多是些四季的衣物及布匹、日用品之物,看来蒋氏的生活的确十分清淡。
沈鹰看不出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东西,便步入寝室内检视起来。
床上的被褥也已经被拿开,看来亦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沈鹰走向那具木柜。柜门洞开,抽屉亦已被抽掉,在火光下柜里的一切,几乎一目了然。沈鹰目光一落,忽见柜底有一物,几与木同色,若非仔细,根本不能发觉,他心头一跳,连忙把它取起,人手柔软,这才知道这是一卷纸。
沈鹰立即步出房外,就着灯光把它打开来。纸是长幅宣纸,大概年期已久,经已发黄,不过纸上的两行字还能清晰地展现出来。
是情非情,灵台不明;
是缘非缘,苦海无边。
云飞烟探头一望,脱口道:“这是什么?”
沈鹰目光再落,只见下面一行小字写着:夜来思潮泉涌,不能成寐,因而忆而草此。●●玉梅X年X月。
沈鹰喃喃地道:“这是写于二十年前的。”
云飞烟指着那两个●●的地方道:“叔叔,这是什么意思?”
“这两个黑点大概本来是两个字,后来大概蒋氏认为不甚妥当,才再把其涂掉了。”
“那两个本会是什么字?”
沈鹰举起宣纸,逆光一照,摇头道:“看不出来,不过,依理该是地名,如河南或洛阳之类的字。唔,这女人倒十分细心。”
“叔叔,蒋玉梅写这两句似诗非诗,似偈非偈的句子是什么意思?”
沈鹰把纸重新卷起,道:“这女人十分细心,说不定房中还藏有什么未为人知的秘密,咱再仔细搜一搜。”
房中各处几乎都已搜遍,但却没有再进一步的发现。沈鹰并没有气馁,他又把床板拿掉,床架没有异处,床底下亦空空如也。
云飞烟喟然道:“叔叔,看来不可能有什么秘密藏在这里了。”
沈鹰一声不吭,拿出火刀火石点燃烟丝,抽起闷烟来。眼看一锅烟经已烧尽,沈鹰仍没放弃之意,云飞烟却忍不住蹲下身收拾起放在地上的衣物。
沈鹰突然道:“烟儿,把床架拉开看看。”
云飞烟抬头一望,那张床一头靠着墙。床架是以上好的楠木造成的,上面安了十八幅漆金木刻画,好似木栅似的竖在左右及靠里的床架上。
云飞烟用力把床架拉开,这张床十分沉重,费了颇大的力气,才把床拉开四五尺。
沈鹰敲掉烟灰走至床后一望,一颗心登时怦怦乱跳起来,墙上有一个小洞儿,因被床架上那些木刻所遮住,外面不能发觉,此刻拉开床架才露了出来。
沈鹰按住激动兴奋的心情,叫道:“烟儿,拿盏灯来。”同时沉腰用劲再把床推开几尺。
云飞烟知道沈鹰必有发现,也是心头乱跳,提了根蜡烛过来。
火光之下,只见那个壁洞一尺见方,深只五六寸,里面放着一个扁扁的黄木粉盒子,沈鹰立即把它取了出来,低头一看,小盒子还有个锁,沈鹰右臂运起了内劲,拇指及食指把它夹住,用力一扭,“啪”地一声,锁便断了,沈鹰立即把那盒盖掀开。
两人同时把目光投下,盒子放的并非女红香粉之类的东西,却是一具玉雕的笑佛像。
沈鹰不由“咦”了一声,连忙骈指把其挟了起来,一手只觉得冰凉无比,沈鹰把它拿到火下一照,只觉又绿又透,竟是一块罕见的翡翠玉,雕工也极其精细神肖。
沈鹰与云飞烟互望一眼,云飞烟嗫嚅地道:“这尊佛像有些什么秘密?它怎会被蒋夫人珍藏了起来?”
沈鹰把玉佛放回木盒里,又把床放回原位,收拾好一切才离开。
出了清心阁,天色经已暗了,沈鹰道:“烟儿,你去把祝氏母女以及卓湛找回来。”
不一会儿,祝氏母女及卓湛都满脸诧异地入了客房。
“你们可曾见过这尊玉佛?”沈鹰打开木盒子把玉佛取了出来。
三人同时摇头,卓湛道:“前辈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沈鹰淡淡地道:“在令堂的寝室中找到的,是放在一个壁洞中,老夫认为这必是一件对令堂来说异常重要的东西,才会被她收藏起来。”
祝氏诧异地道:“梅姐为什么会把一尊这样的玉佛珍藏起来?”
“老夫也未勘破出其中的关键。”沈鹰又把那幅字打了开来:“这幅字你们又可曾见过?”
三人又同时摇了摇头,卓湛看了一眼,连忙问道:“这也是从先母寝室中寻到的?”
“对,这十六个字老夫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沈鹰心头一动,话到口边又把它咽下:“这两种东西老夫暂且收着,待破了案再交还你家。”
“无妨。”卓湛道:“前辈假如看出了什么机密,请先告诉晚辈。”
沈鹰答应,事实上他也有此意,那幅字上的“是情非情,灵台未明;是缘非缘,苦海无边。”实在透着几分奇怪,尤其是“忆而草此”之“忆”字更加令人莫测高深。
难道蒋玉梅在嫁与卓康福之前,另有情人?后来因为某种原因才下嫁与卓康福?而这些字是她情人对她念的?
是不是蒋家欠了卓家什么,所以蒋玉梅在替卓家生了个儿子之后便准备遁迹空门?
那尊玉佛是她旧情人的信记?否则她又如何会把它藏在壁洞中?
而杀死她夫妇的人又是不是她的旧情人?
心头一动,忽又想到:“也许这尊玉佛不是她情人的信记,而是她父母,也许某个高僧赠与她的。”一时之间,一颗心乱糟糟的。
“前辈,夜晚了,请先到大厅里去吃饭吧,他们都在那边等着呢。”卓湛轻声道。
沈鹰收起玉佛及那幅字,说道:“好罢。”
席上众人都纷纷忖测莫史刀的身份。
沈鹰开口道:“暗猜不是办法。嗯,你们今天可有在卓庄主的书信中发现了什么?”
司马城道:“咱们分工检视,现在已把所有的藏书审阅了三分之二,不曾发现这里面有什么线索。”
沈鹰皱眉道:“如此说来,还是得从莫史刀处下手打开这个谜。”
崔一山道:“老鹰,你认为谁最有怀疑?”
“老夫未曾想过此问题。”
崔一山听得一怔,问道:“那又怎样下手?”
沈鹰喝了一杯酒道:“这个老夫自有办法。”
卓湛忍不住又问道:“前辈有什么办法?”
“现在还未计划好,老夫要对方亲自送上门来,这就简单得多了。”
“这计划如何?”
沈鹰淡淡地道:“暂时还未能说,嗯,老夫饱了,要先回房歇一会儿。你们明天继续检查一下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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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沈鹰便与云飞烟在城中出现,又与官绅宴会应酬,晚上却宿在府台官邸里。
次日,云燕十八骑及司马城等人也离开了,他们出南城门一路飞驰。
不久后,城中便传说沈鹰只看出卓康福夫妇之死有几个疑点,但是因为找不到线索,便不敢接案了……
卓公子准备到江南聘请江南总捕头管一见渡江调查。
一时之间,城中一片议论,都是提及此事,更有人说蒋玉梅跟卓康福的关系很是奇怪:夫妻不同房。
为什么会夫妻不同房,城中的人都各有各的看法,也因此这个话题便更多人争论了。
过了两天,沈鹰又带着云飞烟离城了,知州大人及判官大人等直送至十里亭才挥手离别。
沈鹰离开之后,城中的议论并没有因此而减少,而卓家庄的人忽然不再在城中出现,即使是出来买菜的厨子也不敢在街上多作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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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北风更猛,邯郸城入黑之后,便似变成了一座死城,人们一早便缩在被窝内寻找好梦。
卓家庄也静得像没人住似的,三两提灯巡夜的庄丁也是没精打采地走着,边走边呵着僵冷的双手。
在一切毫没感觉之下,倏地一条黑影自围墙外掠了进来,藏在一棵树上。他辨认一下方向,便向内堂掠去。
天上没月,几盏半死不活的风灯,使庄院大部分的地方都处于黑暗中,那条黑影几个起落便蹿至清心阁前。庭院挂着一盏风灯,两个庄丁提灯持棍在走廊上走过,黑影匿在假山后,未被发现。
那两个庄丁一离开,黑影便掠上台阶,接着伏在清心阁的门上贴耳听了一回,然后轻轻用手掌推一推门。门没动,原来上了锁,黑影身子一阵颤抖,用力一扭,“啪”地一声轻响,在呼啸的夜风中并不太显露。
锁一断,门便开了。黑影闪身入内,顺手把门关回。
里面一片黝黑,伸手不见五指,黑影点亮了火摺子,这才可看到他的脸貌,正是莫史刀。
莫史刀目光在周围一扫,又把一把铜刀抽了出来,蹑手蹑脚,刚登上楼梯走了一半,他又把火摺子吹熄,然后小心翼翼跑上阁褛。
阁楼上更静,几连风声也听不到。莫史刀肯定上面没有呼吸声之后,才再把火摺子点燃。
那些如来、罗汉在火光掩映下,突然变得狰狞神秘起来。莫史刀看了一回,重新下楼。
他先把小厅上的那半截蜡烛点燃,然后提火入蒋玉梅生前的寝室。
房内有点凌乱,显然被人搜查过,莫史刀把柜门打开,伸手在衣物中翻动起来。大概找不到心目中的东西,他又低头弯腰查视床底。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外面响起一声轻微的声音,他双眼在四周一扫,心里忐忑,忽又闻外面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听声竟然不少人。
莫史刀大吃一惊,呼地一声吹熄了火,同时把刀抄在手中,向大门掠去。
一拉之下,门竟未被拉开,他心头蓦地一沉,难道又被人锁住了?
正在惊诧中,火光倏地一亮,莫史刀像豹子般跳了起来,钢刀向后一劈,然后才转过身来。
只见一个身穿一袭蓝衣的青年冷冷地望着他,那青年把蜡烛放在桌子上,淡淡地道:“阁下让在下久候了。”
莫史刀声音发涩地道:“你是谁?你怎样进来的?”
那青年缓缓把剑抽了出来:“在下萧穆,伏在千手如来背后已三天三夜了。刚才阁下扭断门锁时,在下便已听到了。”
莫史刀目光突然变得凶狠无比,缓缓地走前。
萧穆道:“在下已报了名,阁下何不取下面罩且让在下睹一睹庐山真面目?”
“先吃大爷一刀,自会让你如愿。”莫史刀一话既落,钢刀立即飕地一声,迅疾无比地劈向萧穆。
这一刀蕴力而发,连那火光也为之一黯。
萧穆长剑也几乎同时出手,“当”一声清脆的兵器撞击声立即响起,萧穆手臂一麻,想不到对方功力竟如此高强,不由吃了一惊,说时迟那时快,白光一闪,莫史刀的第二刀又疾快无比地劈将过来。
这一刀又使萧穆大出意料,想不到对方那一刀力量用得那么猛,而变招换式却仍然如此灵快。
急切间,长剑回护不及,只得偏身闪开。也就在这时候,两人同时听到外面响起一道长长的“嘶”声。
莫史刀一怔之下,钢刀再度劈出。刀至中途,忽地一沉一侧,再一圈已改劈为削,望萧穆的腰际削去。”
萧穆十分镇静,长剑向下一架,“当”又发出一声巨响,一蓬火星子立时飞起。
“阁下困兽犹斗,岂是上策?”
“杀了你,卓家的人没有一个能敌得住大爷三刀的。大爷又有何惧?”
“关门打狗,请君入瓮,在下若非安排妥当,一切岂会如此?”
“关门打狗?”莫史刀突然失笑起来:“也许打狗的是大爷。阁下是作茧自缚,若非门已被关住,阁下尚有逃生之机,如今只好祭祭大爷的宝刀呢。”
笑声未落,莫史刀一刀斜砍,左掌又鬼魅般拍了出去,这一掌竟然后发先至,那一刀又拐了半个圈子,刀尖改挑脚筋。
萧穆吃了一惊,不敢硬碰,慌忙后退了一步,闪避其锋,莫史刀正要他如此,左脚迅速踏前一步,钢刀倏地自下向上撩去,左掌呼地一声划了半个弧圈自侧扫至。
萧穆人忽如纸张般飘起,莫史刀的一刀、一掌登时落空。好个莫史刀,足尖一点,身子如箭般向上射去,人未到,劲风已到。
萧穆长剑一举,“当”地一声,借势后翻,迅速落地,莫史刀腰一折,钢刀如猛虎下山般迅速劈至。
萧穆嘴角噙笑,长剑一引,把刀拨开,左掌暴长,猛印向莫史刀的胸膛。
这一招,变化神速,更兼全没先兆,仿似羚羊挂角般,浑然天成,莫史刀避无可避,左掌也同时抵出。
“砰”地一声闷响适时传出,莫史刀一个跟斗翻开,萧穆两足立地竟亦抵受不住对方掌上传来之力,“噔噔噔”连退三步,五内气血禁不住一阵翻腾。
这刹那,萧穆心头不由一沉,忖道:“自己叫人把门锁上,真的是作法自毙的了。”
心念未已,莫史刀又如一阵风般冲到,手上钢刀的寒芒如北风更浓更森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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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心阁里的那一道兵器碰撞声响起后,清心阁外的庄丁便有人点燃了一枚信号烟花。
“砰”地一声,烟花在半空中爆开,把漆黑的夜空,染得红一团紫一团的。
沈鹰并没有出城,出城的那个是云飞烟易容的梅典,他正宿在知州大人的官邸之中,独居一座小楼。
烟花刚把夜空染红,沈鹰便自发觉了,他连忙抄起桌上的烟杆自窗口跃出,足尖在假山上点一点,身子已踏足围墙,接着望卓家庄方向飞驰过去。
连日来的这一切,自然是他布置的,这是个请君人瓷之策。
现在烟花爆开,证明经已成功,沈鹰不禁暗自得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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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穆不但不得意,而且暗暗叫苦,他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点,假如对方武功比他高,那么这计划便成了作法自毙。
这个计划之所以会错漏,是因为云飞烟忘记向他交代莫史刀武功的深浅。
刹那,莫史刀的钢刀经已劈至,萧穆提起精神,力争主动,长剑不架反刺向对方的胸膛。
这一招用对了,剑长三尺六寸,刀长二尺八寸,尽管他后发,仍有可能先至。
不料莫史刀在刀上的造诣实在出人意料,钢刀倏地一横,把长剑撞开三尺,未待他变招,刀锋已贴着剑刃滑下,削向萧穆的手腕。
萧穆猛喝一声,手臂一抡,长剑反向对方手臂绞落。
他的反应不能谓不快,可是刚自一动,眼前一花,莫史刀已自斜方迅速迫了过来,左掌挟劲猛然印到。
仓促之间,闪避不及,萧穆咬牙拍出左掌把其抵住。
“砰”地又是一声,萧穆跌跌撞撞连退数步,脚下一紧,原来碰及了楼梯,几乎一跤摔倒,这刹那,莫史刀一声怪叫,凌空御剑杀到。
好个萧穆,左掌在梯级上一按,身子如兔子般斜蹿起来。
“啦哗”一声,楼梯木级破碎,莫史刀手腕一翻,刀锋又向萧穆迫去。
萧穆足尖在梯级一点,身子又向上飘去,再一起一落,已到阁楼上。
莫史刀如风般赶至,手上那口刀仍如附骨之蛆,不离萧穆身后半尺。
萧穆目光一瞥,向斜一掠,长剑回转,“当”地一声,飞出一蓬火星子,使漆黑的阁楼光线为之一亮,萧穆一剑之后,突然曲腰弯下,顺手抄起蒲团向莫史刀飞掷过来。
黑暗中,只闻风声,不见事物,莫史刀“飕飕飕”一口气劈三刀,那个蒲团登时断成四截飞落地上。
萧穆再向前一蹿,抄起一尊罗汉向莫史刀抛去,莫史刀知来者不是剑,左掌一张,内力一发,“啪”地一声,那尊罗汉顿时向上激射,“啪啪”再两声,那是击碎了两块瓦片。
这刹那,萧穆脑中灵光一闪,左手连飞,又两尊罗汉向莫史刀射去,莫史刀依样画葫芦施为。
冷不防一声震耳欲聋的“哗啦”声响,接着但觉数道劲风临身,黑暗中莫史刀不知发生了何事,慌忙向侧闪身。
忽觉身上一凉,北风砭骨,抬头一望,原来萧穆竟破屋逃了出去。
刚自一怔,只见萧穆的声音自屋洞中传了进来:“现在倒真的是请君入瓮,姓莫的,有胆的,便上来跟在下再决一死战吧。”
莫史刀嘿嘿一阵冷笑,心中忖道:“咱若是学他破瓦而出,只怕身子一露出外面,便要吃他的冷剑,不觉暗暗叫起苦来。
清心阁外火把灯光照耀得如同白日,火光转折自瓦洞之中漏进了一丝光芒进来,莫史刀目光一瞥,已有了主意,喝道:“难道莫某会比不上一个后生小子不成?”也抄起一尊罗汉,脱手自瓦洞中摔飞出去。
罗汉刚出手,身子一歪,向侧掠起,左掌一拍,“哗啦”一声,击破一扇窗户,碎木飞射中,人已出了清心阁。
只闻上面萧穆一声喝道:“快截住他。”凌空御剑迅速刺下,凌厉的剑气咝咝作响,声势极其吓人。
莫史刀无心恋战,身子一侧一起,向围墙飞去。
猛听一声焦雷似的断喝传来,紧接着一条黑影如飞而至,莫史刀刚踏上墙头,一道劲风袭至,有人喝道:“下去!”
莫史刀沉腰蹲身,钢刀倏地一荡,“当”地一声,飞起一蓬火星子,莫史刀这刹那才看清来人的脸貌,是个秃顶的汉子,神态十分威猛。
烟锅敲在钢刀上,沈鹰身子向上升起,莫史刀吃不住那股大力,脚下一虚,登时向围墙内跌了下去。
这刹那萧穆长剑已挟劲刺至,莫史刀不敢回身接战,双足刚站及地上,身子一歪,斜斜掠起。
沈鹰在半空一个盘旋,眼见莫史刀又将跃上围墙,烟杆猛然砸下。
好个莫史刀,倏地一掌击出,掌风撞及围墙,身子忽如风筝般凌空滴溜溜打了个圈,沈鹰那一杆登时落空。
未待莫史刀换气,萧穆的长剑“嘶嘶”自下刺至,莫史刀心头一动,钢刀猛地劈下,‘当”地一声,身子借势蹿起,一蹿四丈。
沈鹰变招也是极速,一杆落空,倏吸一口气,双臂一划,斜飞上围墙。
刹那态势已变,莫史刀在上,沈鹰在下。
莫史刀并不向外逸去,反而沉腰下降,钢刀直砍沈鹰头顶。
沈鹰双腿微曲,手腕猛翻,冷嘿一声,烟杆一挥,烟锅奇准无比地自横击在刀身上。
“当”又一蓬绚灿火星子飞起,莫史刀吃沈鹰那一杆打横击到,身子立即横飞,向外飘去。
沈鹰立时一怔,只见莫史刀借势一飘竟及五丈,身子再一起又在三丈开外,一忽,只剩下一道淡淡的影子。
“多谢沈神捕相送之情,哈哈哈!哈哈哈!”
沈鹰目光一盛,也长笑起来:“我道是谁,原来是老相识,哈哈哈,老夫再过两天便当上门讨教。”
莫史刀身子略为一慢,但随即去得更快。
北风凛烈,吹得沈鹰的衣袂猎猎作响,但他却挺立如同标枪。
“头儿,他到底是谁?”萧穆在墙外发问。
沈鹰长叹一声,翻身下墙:“回房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