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黄昏,天空一片灰蒙蒙,灰黑的云朵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
自北而来的一阵猛风,刮得地上的黄沙飞起半天,吹进衣领里是极不舒服,是以路上的行人更加稀疏。
白草镇正处于风口,因此猛烈的北风便更加刀刃般锋利了。这种天气最好是围炉喝酒。
镇上最大的那家云宾客栈,天还未黑,房子便卖得七七八八了。客栈附设的饭馆也一早就坐满了人。
白草镇的人口不多,不过南来北往的客旅却颇多,带着一脸风沙的旅客到此,大多要在云宾客栈歇一宵,也因此云宾几年来不断扩建,倒也颇具规模。
年轻的司马城,也一早坐在饭馆里了。火锅子在炉火的烘迫下,水不断地跳动翻腾,司马城挟了一片薄薄羊肉放入锅里灼。
桌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碟子,放着各式各样的食物。桌上还放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里面放着几角酒。
肉已熟,司马城蘸了些酱料,把其放在嘴中细嚼,鲜美极了,他提起了一角酒,倒了满满的一杯,仰头一干而尽,一股酒气自腹中升起,仿佛疲劳尽消。
炉火烫得他脸如红柿,额角沁出热汗,他举袖拭去,随即放下筷子,解下身上的斗篷。
门帘掀开,一阵北风吹了入来,炉火摇晃,食客身上一寒,都不由自主地望向门口,只见十余个精壮的汉子,像南飞的大雁般,一个跟着一个进来。
众人这刹那都猛觉眼前一暗,那十余个汉子,黑衣黑裤黑靴黑披风,像火窑里的大炭头,连皮肤也是黝黑的。可是目光跟这些人一接触,便都被其身上的那股骠悍之气压倒,立即低头吃喝。
司马城一看便知道十余个汉子都有一身不俗的武功,只是不知什么来路,心中十分诧异,但自己身上有事,也不想惹起任何麻烦,便又涮起了羊肉来。
那十余个汉子占了两张桌子,分头坐下,恰在司马城旁边,只听为首的那个大汉,声音洪亮地呼叫道:“小二,过来一趟。”
一个精俐的店小二连忙奔前:“爷们有甚吩咐?”
“羊肉、酒菜都来一些。”那个汉子的声音依然颇响:“还有没有上房?”
“爷们要几间?”
“开五间吧。”
店小二躬身道:“好,小的这就去告诉掌柜一声,你们先吃吧,等下小的才带您去休息。”
“有意思。老三,给点赏钱他。”为首的那个汉子道:“酒肉先送来。”
他旁边一个汉子自身上取了一锭银子,把它扔给店小二:“这是大爷们的赏赐,你拿着吧。”
司马城偷眼一瞧,心中暗暗诧异:“这些人若非出身大富之家,便是打家劫舍的强盗。否则,出手怎会这么阔绰。”
果然,见那店小二也显然大吃一惊,不敢接受,那大汉猛喝一声:“你是嫌少么?”
店小子才千恩万谢收下。司马城却暗暗留意起他们来。
不一忽,酒菜及火锅送了上来,黑衣汉子边喝便高谈阔论起来。
一个年轻较小的汉子道:“大哥,你说那人是谁?怎会无端端把九哥及十五哥杀死?”
为首那个汉子道:“愚兄假如知道也就不用犯愁啦。不过追到天涯海角咱们都要把这个凶手抓出来,替九弟及十五弟报仇。”
另一个汉子接道:“对,想当日咱们云燕十八骑月下歃血为盟,发誓有祸同当,有福共享之誓言,不把凶手诛杀,咱岂对得起九弟及十五弟。”
为首那汉子仰头喝了一杯酒,然后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说道:“这些誓言,咱兄弟们没一个忘记。”
司马城暗道:“原来这干人便是闻名河北的云燕十八骑,风闻这些人行侠仗义颇有佳誉,怎地跑到关外来了?”他知道对方的身份后,对这些人登时生了好感。
四角酒都已喝尽,司马城正想呼小二添酒,忽觉身上又是一寒,原来那张棉布门帘又被人掀开了,只见一个面目死板的中年汉子缓步走了进来。
这汉子一脸腮须,身子十分高大,目光如刀锋般凌厉。
饭馆中的食客被大汉的气势所慑,都不自觉停下手来。
那汉子目光四周一扫,此刻已座无虚设。汉子眉头一皱,走向一张尚有空位的座头,拉开板凳大马金刀地坐下。
那两个食客有点手足无措,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汉子冷冷地道:“借个座位用用。”
那两个食客不敢出一声,大汉扬声喝道:“听见没有,大爷要借你们的座位用用。”
那两个食客如受惊的兔子般站了起来,颤声道:“大……大爷,请,请用……”说罢连忙动手把碗碟搬到另一张桌上。
云燕十八骑都是脸色一变,一个较年青的首先按捺不住,喝道:“不必搬。”推开板凳走前去道:“阁下凭什么强占人家的坐位?”
那汉子淡淡地道:“这位子是他的?”回头望向那两个受惊的食客,厉声问道:“大爷有没有强迫你俩?”
那两个食客与他的目光稍触,身子禁不住打了个寒噤。颤声道:“大爷……没……是咱自愿……自愿搬开的……”
那汉子冷冷一笑,呼道:“小二,拿酒菜过来。”
那个云燕十八骑的年青汉子见他没把自己看在眼中,脸色又是一变,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半晌才喝道:“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那汉子暴出了一阵狂笑:“由来请教大爷的名头都得先把名报下,你们难道是无名小卒?”
云燕十八骑都是脸上变了色,为首的那个沉声道:“在下忝为云燕十八骑的老大卓湛,请问阁下是何方高人?”
“某家的确是个高人,云燕十八骑的名头问不出大爷的名头。”
卓湛脸色十分难看:“阁下是不把咱看在眼中的了?”一顿:“阁下既然自称高人,不知是否可露一手,让咱们开开眼界。”
那汉子脸上死气沉沉,看不到他内心想些什么,回头一望:“大爷送一根木块给你添火吧。”说罢也不见他如何作势,手掌边缘在桌角一沾,那桌角噗地一声掉下,汉子不慌不忙拾了起来,随手向后一抛,不偏不倚落在卓湛的酒杯里。
卓湛捡起一看,脸色登时比雪还白,这张桌子厚逾两寸,又是楠木所造,异常坚实,这汉子随便一掌便像利刀切豆腐般把其“削”下,难得的是断口平滑如同刀切一般。这份内力及手劲,云燕十八骑都自忖大大不如。
另一个汉子忙道:“阁下武艺果然高超,不过云燕十八骑都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性,少不得要向阁下讨教几招。”
“很好。听说云燕十八骑共有十八个人,如今怎地只剩下十三个人?莫非也是因为多管闲事而让人放倒了?”
汉子老气横秋地又道:“年轻人在家里多读点书,总比出来闲荡好得多。要不然,在家里抱抱孩子也落得平安两字。”
黑衣汉子们虎地一声站起来,卓湛飙前两步,厉声道:“卓某有几个兄弟让人放倒,你怎么知道?莫非下手的便是你?”
那汉子斟了一杯酒,淡淡地道:“大爷对云燕十八骑还不感兴趣。”
卓湛脸色铁青,一字一顿地道:“这件事就算你不说咱们也知道,不是你动手,也必定是你主使的。”
此刻云燕十八骑的人都把汉子围了起来,个个脸上都露出愤慨之色。
汉子反问一句:“你凭什么说大爷是主使人?大爷有个外号叫做‘无可奈何’,不然轻易岂会出手?”
卓湛厉声说道:“那必是我弟兄因看不惯你的作为而迫你动手,却反让你杀掉了。”
那汉子像聋子般,只顾喝酒,看也不看他一眼。
一个黑衣汉子叫道:“大哥,不必跟他瞎扯,先把他擒下吧,小弟不信不能问出真相。”
“无可奈何”道:“原来号称侠义的云燕十八骑竟然以多攻少,要把无辜之人擒住迫供了。”
另一个喝道:“凭你怎样说,咱都不会轻饶了你。”
卓湛咬牙道:“拔刀吧。”
“无可奈何”仍然不慌不忙地道:“大爷的名字你们听过没有?”
“谁知道你叫什么名?”
“大爷的名叫做莫史刀。”那中年汉子蓦地一掌击落在桌子上,“砰”地一声,桌上的碗碟杯筷,以至火炉火锅全都跳了起来,向云燕十八骑飞去。
云燕十八骑冷不及防,不由都后退了一步,莫史刀身子突如麻鹰般笔直飞起,凌空出手一掌拍在横梁上,身子倏地倒飞,向墙壁射去。
这刹那,饭馆之内十分混乱,食客纷纷发出惊呼,云燕十八骑见莫史刀行动诡异,都是一怔。
眼看莫史刀的头颅即将撞到墙头,忽见他身子一落,迅疾无比地贴墙滑了下去,突地一撞,哗啦一声,窗棂破裂,碎木横飞,莫史刀身子一缩,自窗口逸去。
这些事说来虽慢,实际上都在电光石火间完成。待到莫史刀的身形消逝。卓湛才暴喝一声,自破窗投射出去。云燕十八骑的其他成员也纷纷追了出去。
司马城忍不住想出去看看,不过回心一想,还是忍了下来,连尽三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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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只见卓湛等人如斗败公鸡般返身回店,料是追不着莫史刀。他们一脸沮丧,喝着闷酒。食客经此一闹,都是酒兴索然,纷纷结账回房休息。
司马城看看已有八九分饱,才停杯结账。客栈就在饭馆后头,中间有一道短短的回廊,回廊两侧安了些假山盆栽,入冬后花草都已凋谢,也没人欣赏。
冬夜,天特别黑,店小二提着灯在回廊照路,司马城经过时,吩咐小二明日一早唤醒他,人了房便解下外衣躺在床上。
人虽在床上,可是百感交集却怎样也睡不下,一年前的往事都涌上心头,如今他是家破人亡,孑然一身,杀父之仇又不能报,一年来他躲在关外苦练武功,过着寂寞单调的生活,此际就要返回中原,心境便再也不能平静。
一年多前,他本有个温暖的家,上有父母,家大业大,司马庄的名头在中州名气颇响,却为了一件无头公案,累得他家破人亡,最后远走异乡。现在想来,这一切都似一场噩梦般。
房外忽然传来一阵步履之声,他侧头向外望去,纱窗上出现了好几道人影,看装束便知是云燕十八骑的人,大概他们要回房休息,司马城也不在意。忽闻有人道:“大哥,咱们到赵家庄……”底下的话却听不见了。
赵家庄二个字一入司马城的耳朵,他心头猛地一震,更加没了睡意。
只听卓湛道:“赵容国未必肯……”下面的话因人已去远再也听不到。
累得他司马城家破人亡,远走关外的正是名震河北的赵家庄庄主赵容国。赵容国虽然杀死了他的父亲,但他事后已自断一掌,而且,这件事也很难怪得赵容国,故此司马城才放弃了复仇之念,也因此而得到了江北总捕头“神眼秃鹰”沈鹰及“中州大侠”崔一山的赏识。
现在他回关内的目的便是要去找崔一山,因为崔一山四处散布消息要找寻他,消息一直传至关外,传到他耳中。别人的事他可不理,崔一山对他一家恩重如山,他不能无动于衷,何况,他尚有些武学上的难题想请教他。
二更的梆子声自远处传来,司马城仍没睡意,也许刚才酒喝得太多,有点内急,便起了床,准备出去。就在此刻,他突然听见屋瓦上有个极轻微的声音。
司马城心头一震,心念一转,忖道:“莫非是那个莫史刀去而复回?”不禁替卓湛等人暗暗担心起来。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决定暗中通知云燕十八骑,便倏地推开房门,喝道:“谁?”同时提气跃上屋顶。
只见屋顶立着一人,黑暗中依稀认得正是那个莫史刀。
莫史刀冷冷地说道:“小子,你胡喝什么?”右掌划了半个圆圈,呼地一声向他打来。
司马城左脚踏上半步,拧腰一拳击向其手臂!
莫史刀手腕一沉,化掌为爪,迅速抓向司马城的臂弯。
司马城猛喝一声,右拳回收,左拳蓄势击出,这一招蕴满真力,带起一股凌厉的拳风,拳还未至,拳风已把莫史刀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
莫史刀冷笑一声道:“小子胆子倒大!”左掌随即当中击出,“砰”地一声,两股罡风凌空遭遇,发出一声巨响,司马城只觉对方的掌风凌厉无比,拿不住桩,“噔噔”连退两步。
莫史刀一掌得手,踏前一步,右掌又呼地一声击了过去。
司马城不敢硬接,偏身一闪,拳头自他掌底让过。
莫史刀长笑一声,左臂一曲,把其拳头架住,右掌向下一沉,望其手臂关节切下。
司马城见其招式虽不十分精妙,但经验丰富,加上内力沉厚,自己绝非其敌,只好急退一步,同时飞起一脚踹其下盘。
莫史刀正想再下杀手,冷不防一声断喝传来,紧接着白光一闪,一把快刀望其手臂切下。
好个莫史刀,右臂倏地拉开,左掌拍开刀脊,侧头一望,冷冷地道:“多你一个又如何?”
来人正是云燕十八骑的老幺蒋十八,他正想反唇相讥,冷不防眼前一花,莫史刀已抢将入来,右掌吞吐不定向其胸腔迫来。他吃了一惊,快刀急挥,护住胸前,同时身子倒退一步。
这刹那,云燕十八骑的其他人也都被惊醒,纷纷提着武器跃上屋瓦观看。
莫史刀耳听八方,眼看四面,怒哼一声,足尖一顿拔空而起,一掠二丈七八。
猛听卓湛暴喝一声,身子斜掠而起,缅刀望其腰腹劈去,这一刀蓄势而发,使得又疾又快,眼看莫史刀难逃劫数。
好个莫史刀,气将尽,力将竭,双臂倏地一划,身子忽又升高三四尺,那一刀刚好自他脚底下劈过。
卓湛一刀劈空,身子立即沉下,莫史刀忽地头下脚上如箭般向他射去。
云燕十八骑的安十一,使的是一杆长棒,见卓湛势危,长棒连忙戳出,不偏不倚搠向莫史刀的心窝。
莫史刀右手鬼魅般一翻,倏地抓住木棒,安十一双臂运劲,木棒猛地划了一个圆圈。
蒋十八立即蹿起,快刀向莫史刀斩去。不料莫史刀右手突然一松,身子随着棒上的力量飞开,一飞丈五,身子一缩望下面跌下。
卓湛喝道:“快追。”提刀赶去。
只见莫史刀的身形又起,穿过回廊逸去。
众人岂容他逃掉?连忙追去。
莫史刀身子倏地横飞,跃上廊外的一座假山,双足一点,身子向前掠出三丈,足尖再度点在另一座假山上,经已借力飞出围墙。
卓湛尽力追赶,刚跃上围墙,冷不防几道劲风袭身,连忙倒头跃下,“飒飒”两声,却是两块石头。
卓湛大怒,再度跃上围墙上,四处黝黑,只闻风吹树叶的声音,哪里还有莫史刀的踪迹。他废然叹了一声:“又让他逃掉了。”
司马城见莫史刀逃掉,便自屋瓦上跃下来,其他住客听见声响,纷纷开门探看,一见众人都是提着明晃晃的兵器,连忙把门关回。
卓湛回身赶来向司马城拱手道:“请问兄台贵姓大名?跟那个姓莫的有什么仇怨?”
司马城微微一笑:“在下司马城,跟那个姓莫的毫没关系。”
卓湛甚为诧异,讶然问道:“那么司马兄怎地会跟他打将起来?”
司马城又微微一笑:“刚才在下睡不着,刚巧听见屋瓦上有脚步声,便起身查看,却糊糊涂涂跟他打了一架。坏了诸位的睡意,在下好生过意不去。”
卓湛道:“兄台这样说便显得见外了,说不定这姓莫的是冲着咱而来的。”
另一个忽然问道:“请问司马兄跟司马庄的老庄主司马千钧如何称呼?”
“正是在下先父。”司马城神色一黯答道。
卓湛,“啊”地叫了一声:“原来兄台是司马少庄主,卓某失敬了。”
“哪里哪里,云燕十八骑的大名,在下向往已久,今日一见果然都是些肝胆相照的好汉子,司马某好生敬佩。”
“司马兄要回关内?”
“正是。诸位呢?”
卓湛喟然道:“在下兄弟等要去云雾山剿一股强盗,不料出关时让人杀了三个弟兄,昨夜又不明不白失了两个……惭愧的是卓某至今尚不知凶手到底是什么个模样。”
“诸位这几年在河北行侠仗义,大概得罪不少黑道上的高手,是以才会……”
“嗯……也许是吧,但却想不透对方是谁。”
司马城道:“那个自称‘无可奈何’莫史刀的,行动十分奇怪,可能会打诸位的主意,诸位在路上可得小心防范。”说到这里,他心头一动:“像今晚你们就该派几个人当值。”
卓湛连忙称谢:“在下等都是直肠直肚的汉子,不似兄台仔细,今后自当小心防范。”
司马城一笑,再聊两句,便自回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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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司马城便出发了,他骑了一匹蒙古马,奔行甚速。到黄昏,雄伟的长城如神龙般在山巅云间隐现。
司马城精神一振,解开皮囊喝了一口水,又紧一紧披风,才拍马再驰。
刚走了三四十丈,一块岩石后突然露出一张脸庞来,手一扬,三支袖箭向司马城奔来。一取咽喉,一取胸膛,一取马头,成一直线飞来。
司马城一惊,连忙要拉缰闪避,不料那三根袖箭发射的手法十分神妙,最高的那一支突然拐了半个圈向侧射来,最低那一支速度忽然加快,“噗”地一声,射入马颈上。
那匹健马“希聿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司马城立即飞镫跃起,左手一抬握着了一支袖箭,然后翻身落地。
这刹那,那人已如奔马般驰至他眼前,却不是莫史刀是谁?司马城心头一震,沉声道:“在下跟阁下有仇?”
莫史刀说道:“你知道得太多,终是一个不幸。何况昨夜你强自出头,也应该死。”
“只是如此你便要置我于死命么?”司马城一边思量退路,一边问道:“你跟云燕十八骑有何仇恨?”
莫史刀沉吟了一下,摇摇头道:“没有。”
司马城讶道:“那你为何三番四次要追杀他们?”
“某家几时追杀云燕十八骑?你看到么?”
司马城更加疑惑不解,那你……你昨夜……”
“我只想跟他们谈一下而已。”
司马城冷然地道:“这句话只怕连三岁小孩也不相信。”
莫史刀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某家的外号叫做‘无可奈何’,你知道么?”
“昨日在饭馆中才曾耳闻。”
莫史刀又叹了一口气:“某家另有苦衷,但绝不想杀卓湛。”
司马城反问道:“那么阁下意欲何为呢?”
“某家也不知道。”
司马城更是一怔,半晌才道:“连你也不知道?”
莫史刀忽地厉声问道:“你又知道些什么?”
司马城又是一怔:“在下多年来绝迹江湖,什么也不知道。”一顿又道:“阁下到底是指何事,在下连这个也弄不清。”
“你对某家的事知道了多少?”
“外号‘无可奈何’,自称莫史刀,如此而已,其他毫没所知。”
莫史刀的声音稍缓:“你没有跟踪某家?”
司马城失笑道:“在下自己的事尚且未暇顾及,又岂会去跟踪你?”
莫史刀道:“那你走吧,某家不杀你。不过,你得把我这个人忘掉。否则……哼哼。”
司马城看了马匹一眼,见它躺在地上直喘大气,眼看离死经已不远,便道:“算在下倒霉赔了一匹马。”转身要走,忽地心头一动,道:“阁下脸上显然戴着面具,外号及姓名亦显然是假的,因何你怕人会认出你的身份?”
莫史刀目光又是一变,喃喃地道:“你太聪明了,这句话你实在不该说,如今也怪不得某家辣手了。”左掌护胸,踏前一大步,右掌呼地一声向司马城罩去。
司马城一见他目光露出杀机,便知自己惹下了祸,双脚一顿,立即斜掠而起。
莫史刀硬生生把掌势一变,化击为扫,一股劲风便迅速袭向司马城的后背。
司马城人在半空蓦地觉得身形一滞,便知对方经已出手,连忙落地然后再自另一头飞驰过去。
背后只闻一声尖锐的啸声,像附体的魔鬼般甩之不掉,他头也不敢回,尽力飞驰。
莫史刀阴森的声音自后传来:“看你还能跑多远?”
这刹那,司马城才发现前面已是那堵高大的城壁了,他手脚一阵冰凉,回头一望,莫史刀离他不过半丈,要想改变方向已然来不及。
蓦地心头一动,去势更速,临至城壁下,脱手把手中那支袖箭射出,“笃”的一声,袖箭贯入壁中三寸,司马城身形也及时蹿了起来,一跃二丈半,眼看离顶尚有丈多,他右足尖准确无比地蹬在袖箭上。“咯嗤”一声,袖箭应声而断,司马城却借势跃了上去,一个翻身已立于墙顶。
此刻他心头大畅,暗赞自己反应快捷,城墙高逾四丈,莫史刀轻功再高也不能一口气跃上,可是当他目光一落,不禁魂飞魄散。
莫史刀一跃三丈,力尽之时,双掌在墙上连拍了数下,身子便有如箭般射了上来。
司马城不及稍思,立即向后倒退。可是,莫史刀比他更快一步,左掌自侧发了一掌,右掌笔直击出。这两掌蓄势而发,掌风把司马城的退路全都封死。司马城无可奈何只好返身向他发了一拳,随即蹲下让过莫史刀的右掌。
司马家的百步神拳是武林一绝,可惜司马城经过一年苦练也只及其父的七成功夫,那一拳便轻易被莫史刀的左掌接住。
司马城自忖不能硬碰,拳法一变,以小巧的功夫与对方周旋起来。
莫史刀掌法的招式并不精妙,不过他内力深厚,每发一掌都使司马城的拳势为之一滞,因此每一拳都要拼尽全力击出。
过了五十招,司马城的拳势已没有先前的勇猛,莫史刀脸上的笑容更盛。
过了一百招,司马城十招中只有一招能够反攻,莫史刀每发一掌都使他后退一步,他三番四次觅机欲逃,都让对方窥破心事,一早把其退路闭死。
这刹那司马城心头真的是又惊又怒,万想不到自己尚未入关,便得葬身长城城垣上。
呼呼的北风在此地更加强劲,司马城逆风而立,攻势更加困难。
片刻,他已渐觉力竭,呼地一声,肩头吃莫史刀的掌风扫了一记,几乎一跋摔倒。
莫史刀狞笑一声:“还不倒下?”左右双掌齐出,一掌击其背,一掌切向司马城的腰际。
眼看司马城再难逃过此劫,只见他突然一个翻身以拳抵在莫史刀的掌心,两方一发力,司马城心头紧得如被铁条箍住般,身子却斜向地上摔下。
莫史刀再狞笑一声,又是一掌挟劲击下。
司马城背心着地,顾不得疼痛,尽力地向旁一滚,莫史刀的掌风击在砖地上,向上反撞,司马城借势歪歪斜斜地直起身来。
莫史刀长长地叹了一声:“你自己自尽吧,省得痛苦。”
司马城厉声叫道:“司马某跟你无怨无仇,你因何要取我性命?”
莫史刀脸上的神色十分奇特,缓缓地道:“某家做事都是无可奈何,你不要多问,反正你今日是难逃此劫的了。”
“既然你是无可奈何,何不放过在下?”司马城说这句话时双眼瞪在他脸上。
“假如某家能够做主,也就不叫无可奈何了。”莫史刀又长叹一声:“你不动手,某家只好代劳了!你死后某家答应替你好好安葬,并请法师为你超渡。”
司马城冷笑一声:“阁下不认为这是猫哭老鼠?”
“是”,不料莫史刀竟然承认:“某家只求心里好过一点而已。你小心,某家要再动手了。”
司马城喝道:“且慢,你到底是什么人?”
“到时某家自会告诉你。”
“到什么时候?”
“在你的坟墓上。”莫史刀双掌又一前一后迫了过来,掌风及凌厉的北风同时向司马城袭去。
司马城肩膊上火辣辣地疼痛,一条左臂几乎再也挪不动,无可奈何只好后跳一步。可是,莫史刀的第二掌又已临体,他只好把残余的真力运聚在右臂上,迎着掌拼尽全力地击出一拳。
“砰”地一声,两股罡风一经接触,司马城如断线风筝向后跌退七八步,喉头一甜,一股鲜血自嘴角沁了出来。
他性子极其坚韧,提着一口气,不使自己跌下,双目如喷火般瞪着莫史刀。
“你放心吧,某家绝不食言,明年的今日必定请高僧为你做忌。”莫史刀踏上一步,右掌拍出一掌,这一掌使得风云变色,城垣上的沙石全都吹了上来。
灰蒙蒙的云朵把阳光遮住,山风发出一道道无能为力的叹息声。司马城闭起双眼,耳际突然飘来一道声音:“孩子,你忍受一下吧,断了气什么便不知道了。”
忽见几条黑影自城壁上跃了上来,抽出兵器刺向莫史刀。
莫史刀猛觉几道劲风袭来,急切间把手掌向侧一移,迎向来人,目光一瞥,吃了一惊,来的竟是云燕十八骑。
司马城忽觉身上的压力骤失,睁眼一看,才知道来了救星,心头一松,登时跌坐地上。
原来云燕十八骑他们较司马城迟了个把时辰才起程,可是他们马快,慢慢便追近了。卓湛隔远见到城垣有人厮斗,催马奔前,发现厮杀的双方正是莫史刀及司马城,连忙吩咐老二郝二上城施救。
郝二有个外号叫做“飞索手”,他立即自身上取出一条白细绳子向上飞抛,绳的一端有一个铁爪,铁爪搭在墙头,他立即攀登了上去。
老三司徒三轻功最好,一跃三丈,力将尽时在绳子上一搭一拉,身子便又再腾上。他两个一上城垣便立即抽刀向莫史刀斩去,却吃了他一记掌风,身子不断后退,几乎自城头上跌下。
幸而卓湛等人也纷纷爬了上来,才使莫史刀没能再下毒手。
莫史刀见对方人多,自己虽然武艺高强也不敢逞强,连忙向后倒退。
不料安十一的长棒已自横里扫至,快逾奔马,直击莫史刀的腰际,莫史刀无可奈何只好再吸气升高八尺,目光一落,云燕十八骑的其他成员已纷纷抢将过来,知道跑不掉,只好回身应战。
刹那只见卓湛及蒋十八的钢刀同时袭至,莫史刀双掌一拍,身子突然暴缩,手肘向后猛撞,这招十分怪异,背后的冯十七一个闪避不及,肋下着了一记,“喀嗤”一声,肋骨应声断了三根,冯十七立即锫下地上。
莫史刀不敢怠慢,身子向后疾退,猛听一声暴喝,却是雷五的钢鞭当头砸下,劲风吹得莫史刀鬓发飞扬。
好个莫史刀,身子再一缩,左臂反手后劈,同时右脚飞蹬迫前的卓湛。
雷五那一鞭拼力而为,肋下空门尽露,钢鞭回防不及,只好咬牙拧腰闪让,待他抡臂挥鞭再击时,莫史刀已一个筋斗自他头上越过。
莫史刀那个筋斗根本飞不远,因为安十一的长棒又分心戳至,他万般无奈只好使个千斤坠,飞落地上,同时猛进一步,一掌急攻安十一的胸膛。
长棒利远不利近,安十一无所施其技,慌忙侧身飞退,莫史刀正要他如此,左脚一旋,扫在其胫背上,“噗”一声,安十一应声倒下。
卓湛目眦皆裂,喝道:“休伤我兄弟。”钢刀疾斩其后肩,同时司徒三的一把柳叶刀也轻飘飘地劈至。
莫史刀霍地一个回身,右掌拍在卓湛的刀背上,左掌向柳叶刀抓下。
不料,司徒三的刀法十分轻灵,手腕一沉,刀锋一扬,反割其手腕。
莫史刀猛吃一惊,连忙撤掌,左臂一圈,呼地一声把蒋十八的钢刀荡开。
说时迟那时快,呼延八的长剑已惊虹般刺至,好个莫史刀,双掌一合把剑挟着,紧接着又猛力一拗,长剑“啪”地一声折断,莫史刀双掌一移,挡住欧阳九的钢叉。
刹那,雷五的钢鞭及蒋十八的钢刀又再奔至,好个莫史刀,双掌一送,断刃刺入雷五的胸膛,再霍地使了个凤点头,让过蒋十八那一刀,一头撞在雷五身上,把其撞开。
尚未让他直起身来,卓湛的刀及安十一的长棒已然奔至,莫史刀佝偻着背,身子在人群中左右穿插,一掌抓向司徒三的脸门,掌至中途突然一拐,手掌鬼魅般抓住呼延八的手臂。
呼延八还未来得及挣扎,只觉一股大力把其扯去,紧接着猛觉腰上一痛,鲜血立即迸出。
卓湛定睛一望,见自己那一刀竟伤及自己的兄弟,不由惊呼起来,其他人也都是一怔,手上下意识地一慢。
莫史刀哈哈大笑,舞起呼延八四处乱撞,云燕十八骑怕伤及自家兄弟,都是忙不迭地后退。
莫史刀手臂越转越快,把呼延八当作独脚铜人使出,当真是挡者披靡,他笑声更响。
卓湛双眼似欲喷出火来,断喝道:“这算是哪门子好汉?快把人放下来。”
“某家有个条件,只要你们答应,自然放他一条生路。”
“什么条件说出来。”
莫史刀目光倏地一变:“你们立即回家,从此绝足江湖。”
“为什么?”卓湛急怒攻心:“我们云燕十八骑碍着了你什么?”
莫史刀冷冷地道:“你莫多问,这个条件你答不答应?”
呼延八忽然叫道:“大哥,你不要顾及我,咱兄弟已有好几个折在他手中……兄弟们快上来把他杀了吧。”
莫史刀冷冷地道:“就算你们全部上来也未必能困得住莫某,何况现在又少了两个……哈哈。卓湛你到底答不答应?”
话音未落,猛觉小腿上“噗”地一响,接着一阵剧痛攻心,原来安十一刚才被他扫倒地上,正在他附近,便用棒贴地扫出,莫史刀一时失防,加上北风呼呼,把棒声遮掩,被击个正着。
可惜这一棒安十一怕被他发觉,不敢尽力击出,是以莫史刀双腿并未折断,不过也使他痛得眼水直淌。这刹那他知道再也不能耽搁,脱手把呼延八摔出,同时望城内跃下。
卓湛见呼延八飞出,慌忙与司徒三双双斜掠把其接住。
蒋十八奔前向下一望,只见莫史刀跃上一匹事前藏好的马,抽鞭急驰,只一忽,只剩下一个黑点。
蒋十八跺足骂道:“他娘的蛋,又让他跑掉了。”其他人也都扼腕长叹。
只听莫史刀的声音远远传来:“卓湛,记住立即回家,否则你们全都死无葬身之地。”猛烈的北风竟不能把其吹散,众人都不禁相顾骇然。
卓湛低头一望,呼延八脸色青白,忙道:“快拿伤药过来。”
众人立即七手八脚替伤者包扎起来。冯十七断了三根肋骨幸而没有伤及内腑,倒没性命之危,雷五却不行了,心房让断剑刺穿,加上被莫史刀撞了一下,早已毕命。
卓湛计算了一下,这一役死了一个雷五,伤了冯十七、郝二、安十一以及呼延八,当真是一败涂地,饶得他豪气干云,此刻也禁不住生了一丝恐惧之意。
司徒三道:“这姓莫的为何不让咱行走江湖?莫非咱们得罪过他?”
卓湛叹了一口气,道:“咱们先下城吧,嗯,三弟烦你扶司马少侠一把,其他事待弟兄们伤好之后再说。”
众人心头都是一片沉重,他们云燕十八骑行走江湖四年,一向无往而不利,不想两个月之内竟然连折了好几个兄弟。
想起仇人武功如此高强,不由生了一丝沮丧之色。
天色渐暗了,山风更烈,更冷。众人都不由地打了个寒噤,紧一紧斗篷,依次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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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关,天气似乎没有那般寒冷。卓湛找了个地方养息了半个月,待伤者大多已复原了七八,这才再上路。
他们向南直下,司马城也夹在其中。他救了云燕十八骑一次,不料云燕十八骑也救了他一命,这些天来他与他们都已混熟。
上了马,司马城不禁问道:“卓兄准备去何方?”
“寒舍就在邯郸城中,司马兄何不到舍下稍住几天?”卓湛道:“卓某离家已经很久,想回去一趟。”
司马城道:“在下此刻恨不得早日飞至中州,异日有空必定到府上拜访。”
“卓某欢迎之至。”卓湛突然转开话题:“司马兄武艺出众,更兼侠骨丹心……嗯,假如司马兄肯屈就的话,小弟情愿让位,请司马兄领导咱们云燕十八骑。”
司徒三接口道:“对对,咱们无任欢迎,只怕司马兄看不起咱们。”
司马城沉吟了一下,道:“司马某绝对不敢看不起诸位,只是自忖艺低德薄未敢当此重职,而且在下生性沉静不甚喜合群……再说在下尚另有计划,诸位对司马某的厚意只好心领了。”
卓湛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司马兄处事冷静,不似在下急躁,你不肯屈就,看来咱们这个仇是不能报的了,只怕再学艺十年也还不是莫史刀的对手。”
司马城道:“在下跟他也差了很多,假如先父未曾过世,倒还能与之一战,如今……唉!”他稍顿又道:“在下有个建议不知诸位认为如何?”
卓湛脸色一喜,忙道:“请司马兄快说。” -
“这个莫史刀分明是戴了人皮面具,不论其名以及其外号也都是十分奇怪,未知各位可曾有过耳闻?”
众人齐声道:“闻未所闻。”
“依在下之见,诸位可能在某些方面得罪了某些人,而要靠诸位之力恐怕亦未能把真相弄个水落石出,不如你们去聘请江北总捕头沈鹰——沈神捕调查一下吧。”
“听说沈神捕曾扬言不解决武林的纠纷,这件复仇的事他哪肯接?”郝二接口道。
“你们先调查这人的身份,复仇的事可以慢慢再打算。照在下所知,沈神捕不办的案子只是指那些世仇以及武林互相仇杀而已,像这一件,他很有可能会接办的。”
“司马兄跟他很熟?”卓湛急问了一切。
“诸位莫非忘记了去年欧阳庄那件案子,在下不幸被卷入漩涡中么?”司马城目光一黯:“若非沈神捕,只怕在下至今还未能洗脱杀人的嫌疑。”
卓湛目光一盛,脱口道:“这倒可试一下,但沈神捕仿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咱又该到何处去找他呢?”
“简单得很,你随便到衙门问问那里的捕快,他们自然有办法替你联络上。”
蒋十八道:“司马兄,那个沈鹰真的有这么大的神通么?”
“在下对他确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他收取的费用也很高。”
卓湛笑道:“这个倒不成问题,寒舍田地产业多的是,十万八万两银子随时付得起!”
蒋十八接口道:“大哥家里是这里的首富,钱绝不成问题。”
“那么诸位倒可一试。嗯,小弟想折入晋境,然后下豫,诸位咱后会有期。”
卓湛忙道:“司马兄何不自冀南入豫,咱可多聚几天。”
“对不起,在下在路上已耽搁了不少时间,他日路过再到府上拜访。”司马城十分坚决。
云燕十八骑无奈只得与他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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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城跟他们分手之后,日夕催马赶路,早起夜宿,速度快了许多。
不一日,司马城已到郑州,路旁尽是些落叶,虽说此地不比关外,但到底冬天已至。
司马城看到那些熟悉的事物,心怀感触,不由自主向老家走去。
司马庄就在城边儿,拐过一条小巷便到了。
往日高大雄伟的庄院,如今只剩下了一堆堆的瓦砾,放火烧的并不是赵容国,而是“金玉堂”的人。
一阵北风吹来,断垣败瓦中的灰烬扬了起来,司马城睹物思情,眼角竟已湿润了。
他拉一拉马缰,跑到街上买了些香烛金纸之类的东西,然后再由原路回去。
司马千钧夫妇之墓便设在旧居后面,墓碑、石台、石埕全都十分干净,他心中忖道:“莫非是崔叔叔来过?”也无心多思,点了香烛,奉上果品便跪了下来。
没有祷告,但心头却在滴血,他不知道他父母是跟他一样原谅了赵容国,还是怪责他不为父母报仇……
最后,他把金纸放到香烛上引火,火光倏地一晃,他心头一跳,下意识地自地上一滚,“嗤”地一声,后背一阵疼痛,紧接着一道劲风又已临身。
司马城无暇多思,脱手把熊熊焚烧的金纸抛去,随即又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斜蹿起来。
目光一落,只见一把锋利的长剑拦腰劈至,他连忙闪开了一步,右拳猛地击出,这一拳毫无变化,但凌厉的拳风应声汹涌而出。
长剑立即一敛,对方偏身一让,重新挥剑刺来,司马城这才留意到他的相貌,这人一身白衣胜雪,乱发披肩,一张脸青白冷漠,令人一看便自生寒。
司马城随手再发一拳,把长剑撞歪,左脚一抬反踢对方的手臂,同时喝道:“阁下是谁?因何闯入此地行凶?”
那人一言不发,右手一沉,长剑改指下腹,左掌轻飘飘拍出一掌。
司马城右拳蓄势击出,左手一掌切在剑身上,把剑势破去。
白衣人的左掌似乎抵受不住司马城的拳力,蹬退一步。司马城又大喝道:“在下跟阁下素昧生平,阁下是否找错了人?”
那人忽道:“大爷在此候了两夜一天,难道还会找错人?”他声音尖锐十分难听,更增几分神秘色彩。
司马城一拳得手,胆气大壮,迫前一步,右拳再度笔直捣出,这一拳他用了九成真力,存心让对方吃点苦头。
那人却毫不退缩,左掌依然轻飘飘迎了上来,司马城一拳击在其掌心上,如击在棉花上毫没着力之处,这一惊非同小可,正想撤拳,白衣人左掌的内劲突发,“砰”地一声把司马城击飞。
这刹那,司马城只觉心头如被巨木所撞,嘴巴一张,“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
白衣人长啸一声,行动如风,长剑向尚未落地的司马城刺去。
司马城咬牙一拧,堪堪避过长剑,紧接着跌落地上,背心落地,触及剑伤以及震荡了内腑,只觉五脏都似要反转过来般,眼前金星直冒,再也没有反抗之机。
白衣人冷森森地道:“小子,算你福大跟你父母死在一块。”狞笑一声,长剑如毒蛇出洞般向司马城的胸膛噬去。
司马城暗叹一声,自忖必死,轻轻闭起双眼,猛听“当”的一声脆响,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谁敢在此行凶?”
司马城心头狂跳,双眼一睁,软弱地呼道:“崔叔叔……”来人果然是崔一山,他长剑连挥,如龙飞九天,一连七剑把白衣人迫退三步。
“贤侄不要动,待愚叔收拾了他才和你叙旧。”
白衣人趁他说话分神之际,长剑抡圆,呼地一声砍将过来,这一剑大出常轨,剑重势猛,威风凛凛。
崔一山长剑不与他硬碰,长剑一沾即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长剑迅速一滑,斜刺对方的手臂,剑至中途又再一抖,改挑对方的肩胛。
那人身子转了半个圈,长剑依然尽力劈将过来,崔一山剑法又再一变,迅速灵活地向对方手臂绞落,“中州大侠”的武功果然名不虚传。
“阁下既敢来此行凶,何不把姓名报下?”
白衣人反问一句:“你是崔一山?”
“不错,在下坐不改姓,行不改名,正是中州崔一山。”两人嘴上说着手上却丝毫没有稍慢。
“巧得很,大爷也是姓崔。”
“你也姓崔?”崔一山惊讶地问。
“不错,崔一海是也。”
崔一山大怒,喝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戏弄老夫?”长剑连刺之际,不料却被那人一剑挡开。
说时迟那时快,白衣人左掌倏地轻飘飘拍出,崔一山冷笑一声,长剑嗤地一声,望其掌心刺过去,白衣人长剑一挡,左掌去势更疾。
眼看崔一山不闪避便得出掌相抵,不料崔一山的剑法实在不同凡响,长剑迅疾无比的回收,在身前布下一道剑网,白衣人无功只好收掌而退。
刹那,崔一山的长剑如灵蛇出洞,急刺对方的咽喉,白衣人急退,崔一山立进,长剑仍然不离对方要害,白衣人猛喝一声,长剑弃守反劈崔一山腰腹。
好个崔一山,拧腰闪开一步,右臂一回,长剑倏地削落,白衣人吃了一惊,连忙撤剑,不料崔一山的反应十分之快,长剑一挥,“嗤”地一声,在他的胸膛上添了一剑,可惜入肉不深未能取其性命。
白衣人吃了一惊,显然已有退意,崔一山岂肯让其逃脱?急蹿一步,长剑笔直刺出。
这一剑他挟劲而发,长剑激得空气咝咝作响,声势极其吓人。
白衣人似忘了招架,直至剑将临身,这才偏开一步,长剑刚好自他的臂弯中穿过,这刹那,白衣人的左掌才迅疾无比地印向崔一山的胸膛。
这下两人距离十分贴近,崔一山欲退不能,仓促之间只好举起左掌相迎,“吧”地一声,两股掌风相迎,发出一声爆响,两人同时向后暴退。
崔一山连退五步,比对方多了一步,他仓促举掌迎敌,未能全力以赴,此刻五内一阵翻腾,连忙运气把气血按住,长剑横胸,冷冷地望着对方。
白衣人一声怪笑:“中州大侠果然名不虚传,崔某后会有期。”身子倏地一转,双足连点,向郊外掠去。
崔一山忙道:“阁下慢走,崔某不送。”声音远远传了出去,白衣人走势更速,刹那只剩下一个白点。
崔一山见对方去远,这才跌坐地上,略为调息一下,便去探视司马城。
司马城脸如金纸,双眼紧闭,幸而尚有气息,崔一山连忙把他抱了上来,向庄外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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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城醒来时,发觉自己睡在一张床上,鼻端闻到一阵墙灰的味道,睁眼一望,这是一间布置得颇为简朴的寝室,但一切崭新,似乎新建不久。
他想曲起身来,才觉得自己伤得实在不轻,费了颇大的气力才坐了上来。
房门突然“呀”地一声被人推进,进来的正是崔一山。只见他慈祥地道:“贤侄觉得如何?”
“多谢崔叔叔救命之恩,小侄没齿难忘。”
“老朽是瞧着你长大的,贤侄这样说不嫌过分生疏么?”
“叔叔,此地是何处?”
“老朽新建的一个庄院。”崔一山语气颇有伤感:“老朽如今孑然一身,本来也不在乎这个,不过这座庄院却是赵家庄及欧阳庄建赠与老朽的,老朽推辞不得只好接受,不过却提出一个条件,不许建得太大。”
司马城见他提起赵家庄,神色登时一黯。崔一山道:“贤侄,你还未看得开?上次赵容国曾询问及你,问你是否有心重建家园。”
司马城嘘了一口气,不肯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忙道:“听说叔叔四处托人找小侄,不知是因何事?”
“上个月这座庄院落成,各地好友纷纷来贺,老朽想起你,便想召你来此,跟各地英雄见面,将来行走江湖也多些朋友。”崔一山含笑道:“如今贤侄既然来迟了,也就算了。啊,对啦,这一年来贤侄去了哪里?怎地讯息全无?”
“小侄一年来躲在关外苦练武功,不想一年苦练竟是白费,一入关便……”
崔一山忙道:“贤侄别想得太多,安心养伤,其他话慢慢再说。”说着自身上取出一粒龙眼般大小的药丸来:“这是上月百德大师赠与老朽的少林小还丹,医治内伤最为有效,贤侄趁早把它吃下吧,
司马城一听连忙道:“小侄之伤还用得着这种罕贵的药物?叔叔留下赠与别人吧。”
崔一山慈祥地笑着道:“百德大师一共赠与老朽六颗,反正还有,你快些服下吧。嗯,服后先运一会儿功,帮助药力化开。”
司马城谢了一声,把它嚼细和涎咽下,只觉入口苦涩,但服后喉头却一片甘和。他连忙盘膝运功,行了三个周天,只觉丹田上和和暖暖,一股热气随气而行,所过之处如针刺般舒服,筋骨肌肉登时轻松无比。
崔一山见他脸色转红,这才离开。他跟崔一海过了一掌,内腑也受了一些震荡,刚才一直无暇调理,此刻再也不敢托大,服了些药,也自运起功来。
司马城运行了十二个周天,再睡了一觉,醒来时只觉精神大佳,正想下床出去,只见一个小丫头提着一大盘稀饭进来,轻声道:“庄主叫公子醒来先吃些稀饭才好下床。”
司马城经他一提才觉肚子早已空空荡荡,也不客气,一口气把一大盘稀饭吃得干干净净。
那丫环脸如红粉,声如蚊蚋地道:“公子若要解手,茅厕就在后头……”话未说完,收起盘子便忙不迭地离开。
司马城刚自一怔,猛觉肚中一阵绞痛,连忙下床出房。
当他自茅厕出来时,只觉精神爽利,内伤竟已愈了大半。精神忽然一畅,这才留意起周围的环境来。
这座新庄院较崔一山以前自建的那座为小,但是布置得十分清雅,另有一番风味。他沿着围墙而行,到了一个庭院,抬头一望,庭院的另一端是座厅堂,上面挂了一块金漆牌匾,写着“侠骨可风”四个大字。
“贤侄过来坐一会吧。”
司马城目光一落,这才发觉崔一山早已坐在厅上,含笑对他道。
两人坐下之后,崔一山立即问道:“贤侄伤势好了点么?”
“好多了。少林小还丹真的是名副其实的疗伤圣药。一夜之间,小侄的伤势已好了大半,看来再休息几天便能痊愈了。”
崔一山捋须笑道:“老朽不说你大概不知,贤侄那一觉已足足睡了两夜一天。嗯,那个白衣人崔一海的底细贤侄是否明了?”
司马城叹了一口气,这才把自己入关前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至崔一海为止:“小侄根本连见也未曾见过他,更说不上有什么仇恨了。”
崔一山道:“会否是令尊以前的仇家呢?”
“小侄未曾听过先父提及,不过却觉得此人可能与那个莫史刀是同为一伙。只是小侄跟莫史刀也说不上有什么仇恨。”
崔一山沉吟了一下,问道:“莫史刀跟云燕十八骑又有什么恩怨?”
司马城叹了一口气,喟然道:“就算是云燕十八骑他们也与莫史刀素昧平生,不过,小侄跟他的芥蒂大概是由那晚故意发声唤醒云燕十八骑,才惹来的。”
崔一山是个老江湖,想了一下便道:“大概是那句揭穿他戴了面具的话才惹下的,贤侄将来行走江湖倒得小心。”
司马城目光一盛,脱口道:“崔叔叔,那个崔一海岂不是也戴了个面具?”
崔一山颔首:“大概他们是同为一个神秘组织吧。”
司马城年纪虽轻,但头脑思路颇灵活,他又看出了一个疑存:“那个崔一海说话为什么故意捏腔?难道他是咱的熟人,怕咱会自声音听出他的身份?”
崔一山打了一个寒噤:“这倒不无可能,那人擅长的根本也不是剑法。”
“对。”司马城也有同感:“他的剑法果然十分蹩扭,假如使刀反而会较为顺手。”
崔一山叹了一口气道:“老朽却怕这些人会在暗处伤人,贤侄今后真的一定要小心戒备,免遭不测。”
司马城身子一抖,叹息道:“最令人可怕的是咱们不知对方的真实相貌。这又如何防范?”一顿又道:“这些人会否是赵家庄的人?”
崔一山心头一跳,脱口道:“不会吧,赵容国似乎不是这样的人。”
司马城却虎地站了起来道:“大有可能。”
崔一山截口问道:“贤侄据何下此断论?”
“那个自称‘无可奈何’的莫史刀,其名不是大有奇怪之处?莫史刀便是不使刀,赵家出名的便是掌与刀,赵容国不是号称‘铁掌金刀’么?”司马城越说越快:“莫史刀以及崔一海的左掌都是刀中夹掌的路数,除了赵家之外尚有何人?”
崔一山也禁不住站了起来,转了几个圈子之后,才缓缓地道:“老朽不敢说贤侄的分析没有道理,但去年欧阳长寿及其儿媳被杀,表面上也不是证明令父子的嫌疑最重的么?结果如何?”
司马城心头一冷,重新坐回椅上。
崔一山续道:“依老朽之见,咱还是待取了确实的证据才好行动。”
司马城喟然道:“只怕到那时候,小侄早已身首异处了。”
“你说赵家是怕你报仇才先下手为强么?”
司马城咬牙道:“必是如此。”
“依老朽看,赵容国不是这种人。”
司马城问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火暴的脾气,爱憎分明,绝不会做些暗箭伤人的事,虽然这人喜摆架子,但行为却是光明磊落,”崔一山道:“还有一点,莫史刀一早根本不是要对付你,他要对付的是云燕十八骑,所以你的理由便不能成立。不过现在你已成了他们的杀害对象,在他们眼中无疑已经与云燕十八骑等量齐观了。”
司马城头脑逐渐冷静,细想之下,觉得崔一山说得大有道理,便幽幽地叹了一声:“若非赵容国,又是何人?”
“老朽不敢妄猜,贤侄不如去问一问沈神捕。”
“小侄现在家破人亡何来的聘金?”司马城道:“小侄虽然相信沈神鹰之能,不过小侄决定去邯郸卓家找卓湛商量一下,也许能找出什么线索来。”
“这倒也是个办法,老朽横竖没事,便跟你走一趟吧。”
“如何使得?小侄岂敢麻烦叔叔。”
崔一山哈哈大笑,说道:“这又如何使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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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湛一马当先而驰,马蹄敲打在石板上,得得地响着。马匹刚在大街上冲了十多丈,便有个毛头孩子高声叫道:“好啦,卓大哥回来啦!”街边的人群也似起了一阵骚动。
卓湛认得他是邻居的一个孩子,含笑道:“小吉子你好!”同时把马勒住,他背后的弟兄也纷纷把马拉停。
那个叫做小吉子的青年,结结巴巴地道:“好……卓大哥,你,你……”
卓湛诧异地问道:“小吉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咳,家内少了柴米什么的么?”
小吉子一张脸涨得通红:“卓大哥,你,你快回家看看,你爹爹,他……”
他一口气似喘不过来,卓湛却也不再问他,一挟马腹发疯似地望家门驰去。
卓家的庄院颇大,庄外一片空地,可停车马,卓湛一到门前,一颗心登时冷了,门外冷冷清清看不到人,大门上的檐下挂着二个残破的纸灯笼,在风中摇曳,他叫了一声:“爹爹,不孝孩儿来了。”未待拍开大门,便跃墙进去。
墙内是个庭院,一个老苍头听见声音正急步奔来开门,冷不防几乎跟卓湛撞个满怀,一抬头,目光登时一亮。“少爷,你回来?”
“长福,老爷怎样啦?”
长福神色登时一黯:“少爷,您,您来迟了,老爷,他已过世半年多啦!”
“什么?长福你说什么?”卓湛铁爪似的五指抓着长福的长臂。
长福忘了疼痛,也忘了挣扎:“老,老爷过世了!少爷千万要节哀,不要弄伤了身子。”
卓湛长长吸了一口气,沙哑地道:“老爷得了什么病死的?你们怎地没去请大夫?娘呢?”
“老爷不是病……病死的……是被人杀死的。主母也同时遭难了……”
卓湛眼前一黑,几乎栽倒,但霍地放下了长福,向内堂冲进去。
——进厅堂便见到一座灵堂,看那些白幔已微发黄,证明这座灵堂已放了一段日子。灵牌上刻的正是他父母的名字,卓湛霍地跪倒在地上哭了起来。
哭声惊动了内堂的人,不一会儿便见几个婢女挟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走出来,背后跟着一个少女。
那妇人看了他一眼,低声喊道:“湛儿,你回来了么?”卓湛抬起头来,叫道:“二娘,我爹及娘是怎样死的?”
那妇人眼圈儿一红,半晌才道:“给一个强盗杀死了。”
“什么狗强盗?二娘快告诉孩儿,孩儿立誓提他的头来拜爹爹的亡魂。”
那妇人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未曾开口,两行清泪便沿腮而下,一会,才低头举袖把它拭去。
卓湛转头道:“菁妹,你快些告诉愚兄。”
那少女眼圈儿也红了,喊了声大哥,才抽抽泣泣地道:“爹跟大娘是被一个穿黑衣的强盗杀死的,他脸上蒙着一块布片,没人知道他长得什么模样……”
卓湛又长长吸了一口气,自地上站了起来,一回头只见长福带着他的兄弟都进来了。
卓菁连忙半转过身子,以袖掩脸。卓湛道:“二娘,这都是孩儿的弟兄,他们都有一身武艺,孩儿就不信不能把那狗强盗抓回来。”
那妇人连忙跟郝二等人点头为礼,司徒三点燃了一束香,众人都一列排开跪下叩了三个响头。
扰攘了一会,妇人才把当夜的情况说了出来。
原来卓湛的父亲名康福,娶了二房妻妾,大妻蒋氏生下卓湛,小妾祝氏生了个女儿。卓家是邯郸的首富,平日乐善布施,颇有德誉,而一家人亦相处得颇为融洽,家人从未听见蒋氏及祝氏有任何口角,也因此卓湛及卓菁对两个母亲一视同仁。
卓湛自小便不好读书,整天磨着父亲请了好些教头来家教他挥拳舞刀。卓湛倒也颇有学武的天分,虽未经名师指教,但却能青出于蓝胜于蓝,十八九岁在城中颇有点名气,更兼他为人颇有侠义之风,虽是纨绔子弟人缘却甚佳。
二十岁那年他便出外闯荡,结识了一干志同道合的朋友,便在月下结盟,组成了云燕十八骑。这十八人家里都有点钱,平日行走江湖,啸傲河山,行侠仗义乐也融融,渐渐便闯出了一点名头。
那次卓湛离家后三个月,一个晚上却来了个蒙脸强盗,直扑入卓康福的书房把他杀死了,又再去内堂杀死了蒋氏,大概因为手脚不太俐落,让蒋氏尖叫了一声,惊动庄内的庄丁,便点起火把找将过来,那强盗杀了人后,偷了一批首饰银子便跃墙而去。
那干庄丁只惊鸿一瞥看到他一眼,便眼睁睁看着他飞墙走壁逸去。
事后卓家清点一下,发现金钱的损失甚少,但却丢了两条命,自是十分悲恸,停柩了好几天,找不着卓湛,只好先把其安葬了。
卓湛听了之后,问道:“庄丁们在什么地方看到那强盗的?”
卓菁道:“就在大娘房外,那人一跳便跃上屋顶,接着又跳过墙头出去了。”
“湛儿,当时站在强盗最近的是池季,你要问问他么?”祝氏问道。
卓湛立即回头道:“长福,你替我传池季来一下。”
长福连忙下去,不一会儿,不但池季跟着长福走来,后面还长长地跟着一干婢仆,都是来向卓湛叩头请安的。
卓湛跟他们略一点头,便问道:“池季,那夜你跟那个强盗打过照面?”
“是的少爷,不过那个强盗脸上蒙了块黑布,小的看不到他的脸。”池季恭敬地道:“少爷要是不信,可问问他们。”
他背后的几个庄丁都同时道:“禀少爷,那个强盗脸上的确蒙着一块黑布。”
“在什么地方见着的?”
“就在大主母房外碰见的,小的正想破门进去看个究竟,不想房门便打开了,接着那个强盗便奔了出来。”
“你们是听见大主母的叫声才赶去的吗?”
“是。”
郝二突然插腔道:“由听到你们主母的叫声到赶去时,有多久时间?”
池季脸上一热:“大概有三四盏茶的工夫,因为小的还得召集人手,以及找些家伙才去。”
“三四盏茶?”郝二说道:“也很快嘛。”
卓湛沉声说道:“快说,到底是有多久?”
池季声音一变:“小的也记不清,当时大家都是乱哄哄的,少爷又不在,小的们……也许是四五盏茶的工夫吧。”
“该死,真是饭桶!四五盏茶十个人也死光了。”
郝二又问道:“你们听到令主母的什么叫声?她叫些什么?”
池季道:“小的听见大主母叫:‘有强盗呀。’小的便连忙叫醒小寿子他们一同起床查看。”
“那是什么时分?”
“大概三更吧。”
郝二缓缓地道:“你们再想一想,还有其他什么线索么?”
一个婢女道:“奴婢隐隐约约地还听见主母说:‘不知道!’”
卓湛目光一亮,脱口问道:“真的,你没听错?”
那婢女想了一下:“那时候小婢刚被大主母的叫声惊醒,便听见这句话了,也许,也许小婢精神恍惚听错了也未定。”
郝二突然问道:“那夜你睡在什么地方?”
“小婢睡在群星楼靠清心阁那里。”
原来卓家庄占地颇广,庄内建了不少房舍楼宇,群星楼是婢女居住之处,蒋氏居在清心阁中,祝氏及卓菁却住在明月阁里。
“那天谁睡在清心阁内?”卓湛看了那些婢女一眼道:“有没有听见声响?”
一个中年婢女低头道:“奴婢睡在主母的邻房。”
卓湛脸色一沉:“你怎地反而听不到主母的叫声?”
“启禀少爷,奴婢睡到半夜忽被一阵风吹醒,接着觉得腰上让人戳了一指,便昏昏迷迷睡去,直至次夜才醒来……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卓湛叹了一口气,挥手叫她退下:“家中还有什么损失没有?”
“这个倒没有,祝氏接答道:“书房中你爹那些宝贝古董一件没少,只是你娘的一些私房及首饰不见了。”
郝二沉吟了一下,问道:“可有看见那人用什么兵器?”池季等人都摇头,卓湛心头一动,又问道:“老爷及大主母死时可曾有血?”
池季说道:“这倒没有,听衙门里的梅捕头说,那是让人点了……点了什么穴道的。”
卓湛忖道:“这么看来,这强盗的武功可真有几下子了。”
郝二却道:“这人武功既然这么高强,为何只取了一些首饰及银子?嗯,这以后可再有发现那强盗再来么?”
众人又齐声答未曾发现。
卓湛挥手叫他们退下,然后转头问道:“二弟,你看出那人是什么来路么?”
郝二苦笑道:“小弟怎么能够猜得出呢?江湖上能够打穴致人死命的人多如恒沙,这,这可不好办……”
祝氏垂泪道:“湛儿,你爹死后,梅捕快曾经来过,你不如跟他商量一下。”
卓湛一掌拍在大腿上,失声道:“孩儿怎地未曾想及。”扬声道:“长福送五十两银子给梅捕头,请他今晚来一趟。”长福应了一声自去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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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家庄后花园有个水池,池旁建了个水榭,叫做观月亭,今夜虽然没有月,但卓湛仍在这里款待梅捕头。
梅捕头今年才三十出头,不过因为破了好多宗案子,在城中几乎是妇孺皆知的人物,卓湛跟他交往也已有几年了,因此谈论起来倒是没拘没束。
卓湛喝了三杯便道:“梅大哥,我爹及我娘的案子你有什么线索没有?”
梅捕头单名一个典字,他叹了一口气,道:“卓兄弟,这件案子不用你吩咐愚兄早就替你暗中查了好几趟,包括事发当天城中客栈的旅客,以至附近的几个惯犯,愚兄都已查过,却找不到一个值得怀疑的人来。”
卓湛双眼一睁:“这么说来,卓家这宗血仇岂非无法得报?”
“这宗案子有很多奇怪的地方。”梅典喝了一口酒,缓缓地道:“愚兄认为这不是一件普通的劫案。”
“那又是什么?”司徒三在云燕十八骑中,素有智囊之称,闻言即道:“可否请梅兄发表一些高见?”
“高见不敢,嗯,卓兄弟难道也没有怀疑那人为何放着值钱的古玩不偷,却去你娘房中偷那些银子首饰?”
司徒三道:“不瞒梅捕头,小弟早已觉得奇怪,只是猜想不出一个道理来,因为卓伯父及卓伯母都不是武人,按说不会有什么仇恨才对。”
梅典看看左右,把声音压低:“那强盗对贵府的一草一木似颇熟悉,试想一下,府上房舍栉次鳞比,他凭什么一下子便能找到书房以及令堂的寝室来?”
司徒三脱口道:“莫非出了家贼?”
卓湛双眼圆睁:“梅大哥的意思是认为敝家有人跟强盗暗通声气?”
梅典忙道:“轻声一点,这只是愚兄的怀疑而已,而且对方临走时把令堂的一些私房钱及首饰卷走可能也只是一堆故布的疑云。”
司徒三道:“梅捕头肯定对方不是为钱而来的了?”
卓湛却道:“梅大哥你认为寒舍中谁最值得怀疑?”
“这个梅某倒不敢说,因为手头上完全没有证据。”梅典咳了一声:“嗯,你二娘平日跟你爹娘的感情如何?”
司徒三眼皮一跳,转头望向卓湛,卓湛却毫不变色地道:“二娘跟我爹娘的感情一向很好。”
“如何好法?”梅典眼光灼灼地望着他。
“我爹对二娘比较宠爱一点,我娘也没呷醋,经常念经礼佛,嗯,倒是我二娘颇为体贴我娘,经常过去探望她。”
梅典喃喃地道:“你爹宠爱你二娘,你二娘却体谅你娘,咳咳……”
卓湛忙道:“我娘生性沉静,喜爱独个儿沉思,除了小弟之外,就算是我爹,她也很少跟她说话,她生性平和,绝不会与人结怨。我二娘心怀广阔,对小弟也一向视如己出,小弟小时还经常让她抱去睡呢。就说我妹子也一向甚尊重我娘。”
“卓兄弟对你二娘倒很信任?”
“无论如何梅大哥这个……小弟是绝不赞同的。”卓湛斩钉截铁地道:“除此之外,梅大哥认为谁最有嫌疑的可能?”
梅典苦笑道:“现在愚兄倒不敢再胡言乱语了。咳,除此之外,愚兄也的确想不到谁有嫌疑。令堂诚心礼佛,足不出户,令尊除了去收租之外,都关在家里读书,这种几乎与世无争的人会有什么仇人?愚兄真的想不出来。”
气氛登时沉默起来,三人低头喝着闷酒,外头风虽大,这里却不甚受到感染。
梅典目光从围墙掠过,低声道:“那人的武功,咳,不是愚兄看轻兄弟你,实在比你我都要高出很多。”
司徒三问道:“梅捕头据何而下此判语?”
“墙高三丈,彼能一掠而过,试问你我谁能臻此?”梅典目光更加飘渺:“也因此,愚兄对这宗案子就更加如堕五里雾中了。”
他喘了一口气道:“若说对方是为了手头不便,跑来发点财,凭他的武功绝对用不着杀人,随便一指制住令尊或令堂的麻穴,还不是可以为所欲为……”
沉吟了好一会,又道:“依愚兄之见,卓兄弟家中不乏金银,何不聘请沈神捕来调查?”
卓湛目光一亮,想起司徒城之言,拍了一下大腿:“小弟怎地没想到他。嗯,不知沈神捕现时在何方?”
梅典含笑道:“假如卓兄弟真的要想聘请他老人家,这事便包在愚兄身上。”
“如此便拜托了,希望梅大哥辛苦一下。”
“哪里哪里,这些年来愚兄颇得卓兄弟关照,愚兄一向无功而受禄,这一次好歹也得替兄弟尽一点心意。”梅典仰头喝了一杯酒,推席而起:“事不宜迟,愚兄也得回去了。”
卓湛也不再挽留,送至大门便自回到灵堂过夜。
过了几天,梅典便来报说沈鹰经已答允接办这件案子,现在从洛阳赶来此地。
卓湛大喜,便与云燕十八骑等人在家安心等待沈鹰到来。
不想,沈鹰还未曾盼到,司马城及崔一山却先到了,卓湛喜出望外,连忙吩咐下人准备筵席,这才把崔一山及司马城迎入厅中。
刚分头坐定,门公忽又来报:“禀少爷,外面有个姓沈的客人自称是少爷请来的……”
崔一山道:“说曹操曹操便到,来的怕是沈老鹰。”
卓湛大喜,忙道:“快打开中门迎接,兄弟们也请跟愚兄一齐去迎接。”
云燕十八骑对沈鹰之名也是景仰已久,当下满心欢喜跟着卓湛出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