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经已大亮,街道上的石板闪着黄澄澄的金光。
城内的行人渐众,张仇石混在人群中在街上闲逛着。
此时他的打扮十足是个无聊的闲汉,歪戴着一顶瓜皮帽子,身子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
走了一阵,鼻端闻到一股香味,肚子立即咕咕乱响,这才醒起自昨晚至今尚点滴未进,抬眼一望,前头有一个小摊档卖着油条、烧饼及豆乳。
他一样要了一件坐在板凳慢慢吃喝起来,一双眼睛却不断地在人群中扫射。
碗中的豆乳经已喝干,手上的烧饼也全塞到肚子里,张仇石慢慢地站了起来,伸手入怀掏钱,恰在此时,他的目光突然亮了起来,就好像猎人发现他的猎物般。
他自板凳上跳了起来,越过摊档飞向路中。街道中人来人往,一个青衣青年呆痴痴地走着,他却是张仇石久寻不获的高恨天。
张仇石伸手一拦,叫道:“老大,你去了哪里?”
只见高恨天双眼一翻,反问道:“你是谁?”
张仇石回顾一下周围,轻声道:“我是老二呀,你认不出我的声音么?”
“老二?”高恨天呆呆地道:“老二是谁?我不认得你,你快让开,我要找汪瀚。”
张仇石心头一凉:“咱一齐去吧。”
“我要把他杀,我要一直向前走,向前走……”高恨天突然推开张仇石,张仇石猝不及防被他推退几步。
他心头一急,飙前几步抓向高恨天的肩头:“老大,你疯啦,你连我也认不出来?”
高恨天突然沉腰御肩让过一抓,回过头来,双目如同喷火盯在他脸上,张仇石机伶伶吃了一惊。
“你是汪瀚。”高恨天突然高叫一声,“快把命拿来!”倏地抽出长剑向张仇石斩去。
张仇石忙抽出钢剑,仓促一格,“当”地一声,长剑被他格开,几乎脱手飞掉,张仇石心头十分诧异:“老大几天不见,怎地功力深厚了这般多?”
刹那,高恨天长剑一直,如毒蛇出洞般刺向张仇石心窝,张仇石长剑在外招架不及,只好偏身一退。
可是高恨天比他更快,一剑落空,另一剑又再刺出,“嘶”一声,长剑在他身上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立即染红了张仇石的胸衣。
“老大,你真的疯啦!”
高恨天神情却十分激动,欢呼道:“汪瀚,你跑不掉啦,杀了你,我的病便会好啦,我就不会再发冷发热,不会头痛,不会发痒啦。”长剑飞舞一口气刺了七剑。
张仇石咬牙苦斗,格了七剑,双臂经已酸软,几乎不能举剑。
行人见到这般情况纷纷闪避,那个卖豆乳、烧饼的老头连钱也不敢要了,撤腿便跑,站得远远的。
街道中空出几丈空间,足够高恨天及张仇石施展,行人远远地站在一旁观看。人丛中一个白衣人混在其中,口角不断噙笑,右手却放在怀中。
五十招过后,高恨天又再得手,在张仇石肩上刺了一剑,张仇石整个人像血人般,神情也疯狂了起来,不断地喝道:“住手!住手!”
高恨天笑声不绝:“我杀死你,我杀死你病便会好啦。”眼看张仇石即将倒在血泊中,只见白衣人右手自身上抽了出来,手掌向张仇石一挥,一道白光自他手上飞出,射在张仇石身上,张仇石却浑似没觉。
白衣人见目的经已达到,便隐没在人群中。一忽,只听一道尖细声音传来:“他不是汪瀚,汪瀚已返回江海帮总坛。”
高恨天神情一呆,攻势顿时止住,口中喃喃地道:“他不是汪瀚,他不是汪瀚,我的病还不会好……”他突然大叫一声向东飞跑过去。
行人惊呼一声,纷纷闪避,没一忽便不见他的踪影。
张仇石大叫一声:“老大,别跑。”声音未落人已扑倒地上。
东边人丛中突然飞起一道白色的人影,投落在场中,这人一到场中,双指在张仇石身上乱点,随即把他背在肩上,大步离开。
行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也一哄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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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仇石醒来时,只觉身子十分虚弱,浑身上下无处不疼痛,刚好了的旧患此刻又再发作,胸口又窒又闷,他睁开眼睛一看,一双眼睛再也合不回来。
这是一间布置得颇为清雅的房间,锦被缎帐,漆花椅桌,看得出这房间的主人非富即贵,窗外的花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张仇石想爬下床,却未能如愿,一发力伤口便发痛,眼前一黑又再晕了过去。
也不知再过了许久,当他再睁开眼睛来的时候,房里已点了两盏灯,床头坐着一个青年,圆圆的脸,有点孩子气,微黑的脸庞正露着笑容。
“你醒来啦,吃点粥汤吧?”
“你,你是谁……我怎会睡在这里?”张仇石说了这句话突地记起自己与高恨天的那场恶斗,心头突地一沉。
“你忘记啦,咱曾见过一面。”
张仇石这才醒起这个青年便是当日替自己付酒钱的那个青年:“你姓夏?”
“对,姓夏名雷。”
“夏雷,此地是何方?”
“杭州太守的私邸。”
“你是什么人?”
“什么?你连我的身份也不知道?”夏雷不禁有点失望。
张仇石摇摇头。夏雷只好喂他吃粥,张仇石早已饿了,连吃两大碗才停下来。
夏雷见他如此,刚才心中的一点芥蒂便自消失:“你的名字好像是张仇石?”
“正是。”
“张仇石……”夏雷轻轻念了两遍,“这名好怪,你跟姓石的有仇?”
张仇石点点头:“不过现在已没有丝毫仇恨了。”
“哦?你已报了大仇?”夏雷再问一句:“令师是谁?”
“风大娘。嗯,你听过这名字否?”张仇石精神一振,事实上他对师门也是一无所知。
“风大娘?这倒未听过,令师隶属何门何派?”
“我正想问你。”
夏雷一怔,脱口问道:“难道你也不知道?”
张仇石苦笑一声:“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刚下山不久,什么都不懂。”
“那你可以回去问问令师,不就知道了?”
“可是家师已仙逝。”张仇石心头一动,想起一事,又问道:“家师曾说过洞庭医圣及一剑震中原是她的仇人,你有没有这个印象,程大侠及万大侠有一个姓风的仇家?”
夏雷摇摇头:“刚才伤你的那人是谁呢?”
“我的同门师兄。”
夏雷一呆,“令师兄怎会伤你?而且你们的剑法完全不同。”
“我们三个师兄弟,同是学剑,但家师分别传授,各人走的路子完全不同,至于家师兄为何会与我反目,我也是百思不解,也许他疯了。”
夏雷摇摇头,觉得这人充满了难解的谜,顿了一顿道:“你听过双鹰神捕的名头么?”
“好似听人提过。”
“我便是‘笑面神鹰’管一见的手下,因为杭州发生了一件案子,所以我头儿派我来协助此地的捕快缉凶,你如果有事便叫人通知我。好啦,你休息吧,我还有事要到衙门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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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后,夏雷才拖着疲乏的身子回来,张仇石已能下床,正在花园散步,这几天因为有夏雷的关照,太守的家人对张仇石十分客气,用上好的金创药替他医治。
张仇石见到夏雷,好似见到久别的知己般,迎了上去:“夏兄弟,你去哪里去了这多天?”
夏雷微微一笑:“兄弟任务在身不得不如此,兄弟莫怪我失陪之罪。”
“嗯,对了!我记得你好似说过要协助衙门缉凶,捉到没有?”
夏雷吐了一口气:“兄弟潜伏在薛举人之家三天三夜,终于把那个采花大盗捉拿归案,现在是可以休息一下的了。”夏雷说着走回房中,歪倒床上打着鼻鼾沉沉地睡着了。
张仇石替他盖了一张薄被,坐在床沿怔怔地想着心事。他觉得自己活着好似没有什么意思,但夏雷对生活却充满了希望及活力。
晚饭的时候,仆人送上饭菜进房,夏雷这才醒了过来,他胡乱擦了一把脸,道:“吃吧!”自己装了满满一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张仇石见他吃得津津有味,胃口也跟着好了起来,不一会儿,一小桶饭,经已吃光。
夏雷意犹未尽,伸头望一望饭桶,见粒饭不剩,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张仇石对他充满好奇,不断地问他一些捕快的生涯,夏雷有问必答,听得张仇石大为羡慕。
三更的梆子声传来,夏雷打了个呵欠,两人才同床睡下。
次日一早,夏雷去拜见太守,回来后便道:“兄弟,我有事先回去复命,你且在这里养伤,伤好后若果没有什么事可来找我。”
张仇石不觉有点依依不舍:“不多住一两天么?”
夏雷笑道:“吃我们这行饭的,难得有几天空闲,况且我根本是个静不了的人,没事做便浑身不舒服了。”
“那好吧,过几天伤好后,我便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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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之后,张仇石身上的伤虽然未痊愈,但整天闷在房里实在十分心烦,便决定离开。
他被夏雷救回来之后,已换了衣服,此刻要离去,才想起旧衣服里有风大娘遗下来的一些拳经剑谱以及一些瓶子,他问了好几个仆人都不知道那套旧衣服哪里去了。
张仇石急了起来便在房里搜索起来,最后终于在床下找到。他把衣服捡了起来,伸手一摸,幸而那些东西尚在,连忙把它掏了出来。
五个瓷瓶子,没一或缺,接着把拳经抽出来,却发觉不甚顺利,定睛一望,原来衣服上沾上一根银针,银针直刺入拳经内,只露出一丁点在外头。
张仇石心头怦怦乱跳,拔起一望,正与高恨天身上取出的那根一模一样,想起高恨天的一切反常可能是因此根银针引起的,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他被夏雷救来此地时,脸上的易容药已被夏雷洗去,此刻更加不敢大意,立即又重新易起容来,便是一个浊世的翩翩佳公子。
弄好了一切,便留了一张字条,取了剑,越墙离去。
他记得夏雷说过他要去鄱阳湖九江复命,于是他取道西方而去。
走了十多天,到了赣东石耳山,但突然想起一件事,请管一见破案聘金可不能少,可是怀里的银两却不多,去哪里找钱?急中生智,想起高恨天说的话:“抢强盗的钱,便不算是贼。”
抬头一望,山头丛林中好似飘出一角旌旗,心头大喜,连忙登山而上。
到了半山猛地自石后跳出四个怒目大汉拦住他的去路,张仇石心想来得正好。也不打话,抽出长剑霍地先刺倒一人,接着飙前一步,长剑斜削另一人。
那三个大汉见一个照面便死了一个同伴,吃了一惊,来不及发出信号求救,张仇石的长剑已至,慌忙举刀相迎。
张仇石身子一偏,倏地飞起一脚,蹬向一个断眉汉子的心窝,那人猝不及防,闪避不及,中个正着,不哼一声而倒仆地上。
剩下两个发一声喊拔腿便跑,张仇石长剑脱手射出,刺穿一人,接着一个虎跃奔前,右手一捞,扯住另一人的后腿把他拽倒。
那人大刀拼命砍下,张仇石左掌切在他手腕上,那人一条手臂登时软了,右手空了出来,一拳击在他胸膛上,跟着叉住他的脖子,喝道:“你要死还是要活?”
那人连声饶命,张仇石把手略略放松,接着命令他把山寨的各处通道画了出来,那人不敢不依,把山寨里的各处埋伏机关以及库房位置详尽地画了出来。
张仇石这才点了他的昏穴,取了剑,摸上山头,到山头红霞满天,把山上一切都映红了。
张仇石藏在一棵树上,直至入夜才悄悄潜了入去,那个喽啰果然没有骗他,张仇石人不知鬼不觉把山寨里库房的金银珠宝一古脑偷了出来。他扛着那袋沉甸甸的银两,急急向西下山。
到了山脚天还未亮,张仇石打开布袋点算一下,金银共有三千多两,另有三百两银票,还有一些珠宝,收获居然不错。
他把财帛收拾妥才满心高兴上路,到了一座市镇便把金银全部换了金叶,买了一匹骏马望西驰去。
一路无话,到了九江市,见到城中房舍栉次鳞比,人烟稠密,这才想起未曾问夏雷的详细住址。
他虽然是在山中长大不通世务,但人本就生得聪明,略一思索便让他想出一个办法。
他花了三两银子到衙门找着了一个捕快,向他讨了夏雷的住址,便依址去找。
夏雷的住址当然是在管一见的九江行宫里,那是一座颇为古老的大院,围墙颇多地方都出现破损,大门的油漆也已剥落,从外表看毫不起眼,若非有人指点,只怕花三天三夜也找不到。
大门紧闭,门外没人,张仇石伸手在门板上轻扣几下,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个老头开门,他探出一个头颅问道:“阁下找谁?”
“我要找夏兄弟。”
“哪个夏兄弟?”
“夏雷。”张仇石急加一句:“当捕快的。”
“阁下高姓大名?何事找他?”
“我叫张仇石,是向他求助来的。”
老头上上下下看了他一阵才道:“你且等等。”语毕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张仇石不禁有气,可是现在是有求于人,只好耐着性子等候。
隔了一忽,门又再打开,那个老头让开一旁,道:“请进。”
张仇石连忙闪身入去,老头把门上好闩,然后带着他入去。
入门是个宽大的院子,空空荡荡,中间生了棵大槐树,看树干已知这棵树的年龄绝不比这座大屋轻。
穿过院子便是一座大厅,张仇石刚踏上台阶,厅里便抢出一个结实的汉子,他正是夏雷,张仇石大喜叫道:“夏兄弟我找得你好苦。”
夏雷微微一笑:“想不到真的是你,刚才我还不信。嗯,兄弟什么事急着来找我?”
张仇石道:“你不是说你在管神捕手下办事么?我是专程来向他求助的。”
“啊!兄弟你发生了什么事情?”夏雷吃了一惊,“不是又与令师兄起了冲突吧。”
张仇石叹了一口气,说道:“一言难尽。”
夏雷这才想起尚未请他入厅,忙道:“兄弟快请进来喝杯茶。”说着把他让进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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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一见及他的手下在内堂听见声响便纷纷出厅,夏雷逐一替张仇石介绍,张仇石连忙把金叶及珠宝取了出来,跪在管一见面前,道:“晚辈这些聘金请神捕替晚辈调查一件事。”
他说得没头没脑,众人都是一怔,管一见更是不快,冷哼一声,道:“起来,你以为老夫有钱什么事都肯干么?”
夏雷连忙在管一见耳畔轻声把张仇石的出身介绍了一遍,管一见的脸色才稍霁:“你先把事情详详细细说来听听,假如老夫有兴趣才接受你的聘请,否则便……”
“便怎样?”张仇石问了一句,“我是听了夏雷的话才来找你的。”
夏雷连忙向他打了个眼色:“兄弟,你快些把事情说出来吧,我也急着要知道呢?”
张仇石看了管一见一眼,这才一五一十把自己下山后的一切说了出来。
管一见想了一会,问道:“你师父真的叫风大娘?没有别的名字?你们什么时候跟她学艺的?”
“也许家师还有其他名字,不过我们三师兄弟都不知道。”张仇石答得很快:“自晚辈懂事起便一直在仙霞岭上的石屋里生活了。”
“令尊是谁?”
“先父是庐山医隐张丰帖,因为被石中玉错手杀死,所以家师便带晚辈上仙霞岭学艺,直至两月前才艺成下山报仇。”
“这样说来令师跟令尊可能有颇深的交情了?”
张仇石听得一呆,讷讷地道:“大概是吧。”
管一见道:“你把剑法使一遍让我看看。”
张仇石立即把剑抽了出来,就在厅里把所学的剑法尽量施展出来,三盏茶后才使毕收剑退下。
管一见沉吟道:“令师叫风大娘可能是个假名,若非便是个世外隐士,否则以她的武功绝不可能会寂寂无名。这套剑法揉合了昆仑、崆峒及一字指法的精华,招式虽然都是前人所创,但要把它们冶于一炉,没有高深的造诣断断办不到。”
张仇石道:“也许家师被仇家打伤了之后隐居在深山中才改名换姓的。”
“这就颇费功夫才能调查清楚,因为令师既然已死……”
张仇石截口道:“晚辈不是要神捕调查这件事,晚辈要调查的是谁人暗算家师兄及晚辈,只要找出这个人便能将整个事件的真相大白,因为他可能便是掳劫梅姨的人。更可能是家师的仇人,否则晚辈师兄弟初出江湖有什么仇家?”
管一见颔首道:“你说得不错,刚才你不是提到一根银针刺在你身上,不过刚巧射在贴身收藏的拳经上么?那根银针可有带来?”
张仇石连忙把银针取了出来,小心翼翼交给管一见。
管一见接来一看,眉头一扬道:“这种银针老夫从未见过,不过这反而是个重大的线索,因为这种肯定是独门暗器,只要来历调查出来,便能水落石出。”
张仇石大喜,连声拜托。
管一见看了一回,道:“张仇石,老夫决定接受你的委托,看在你与夏雷的一场结识,老夫也不跟你计较聘金,随便你给吧,不过破案的时间却不能规定。”
“晚辈全没意见,不过家师兄失疯已久,还望神捕尽早把凶手缉拿归案,使家师兄能早日恢复神智。”
“好吧,”管一见把银针交给高天翅,“高老弟明天你跑一趟洞庭湖,把银针交与程老头检验一下,希望能找出针上所含的毒性。”
高天翅应了一声,用手绢把银针包裹起来,放入怀中:“你们都准备一下吧,明天咱便搬到杭州去,咱先到江海帮那里打听一下,说不得能找到高恨天。”
风火轮匆匆入来,道:“头儿,天色已暗,可以开饭了吧?”
管一见抬头一望天色,暮色已经四合,院子中的槐树上半部已被黑暗吞噬。
他点点头,道:“盛儿替我煮一壶茶来,要用皇上上次御赐的茶叶。”
端木盛应了一声首先离去。
酒菜摆了上来,放了满满一桌,一张大圆桌坐满了人,夏雷把张仇石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
荼亦已煮好,端木盛用细青瓷荼壶盛着,拿到管一见面前,管一见斟了一杯,茶香立即充满厅堂,众人虽然没喝,也都是精神一振。
管一见浅尝一口,眉头微皱,沉声道:“盛儿,这是不是头遍水?”
端木盛惶恐地道:“属下一时心急忘了把头遍水倒掉再……”
“再去冲一壶,这些茶叶都已出味,把它倒掉,另下一些茶叶,你又非不知道头遍水茶会有苦涩味。”
“属下立即另冲一壶。”端木盛匆匆取起茶壶,走去厨房。
他重新在小红炉生起炭火,把盛了清水的锅放在炉上,然后再把荼壶中的茶全部倒掉,清洁完毕,重新倒下一包茶叶,一切准备妥当,便蹲在炉边静候。
过了半晌,小锅发出轻微呼呼的声音,端木盛再稍一待,然后揭锅盖,锅中的水刚好冒起一粒粒水泡好似螃蟹的眼睛。
端木盛的手立即快了起来,把水倾入荼壶中,再把锅放在炉上,他把那半壶茶水倒掉,再进七步回到炉边,重新把锅子提起,并立即把水倾倒在茶壶里。
这一切做好他才长长吐了一口气,这样水的火候刚刚好,而茶叶亦绝不会有苦涩味。
他撒了一把灰在炉上,使炭火熄了大半,然后再把锅放在炉上温着。
当他再把荼壶放到管一见脸前时,管一见道:“吃吧。”众人这才举起杯箸。
张仇石心头十分纳闷,不知众人为何因一壶荼而不敢吃饭,更想不出管一见为何因一壶茶而发脾气,在他眼中茶就是茶,难道中间另有什么分别不成?
管一见喝了一口,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赞道:“盛儿,你现在对水的火候的控制已几至炉火纯青矣。”斟了小半杯给端木盛,“你自己品尝一下。”
接着又替张仇石斟一杯:“老夫相信你从未喝过这样的茶,让你开开眼界。”
张仇石谢了一声,一口喝干,只觉咽喉无比的清润,一口气由喉直冲至腹中,说不出的舒畅,好似吃了一颗人参果,浑身上下无处不畅快。
“如何?”管一见含笑问他,“你以前喝过茶么?”
“以前喝过……”
管一见截口说道:“以前你喝的不是茶。”
“不是茶,那是什么?”张仇石脱口问道:“茶室里喝的难道不是茶?”
“那不叫茶,只能叫黄水。”
众人哄然大笑,张仇石随着他们笑了起来,这一笑气氛似乎融洽了不少,众人边吃边说,十分欢畅随和。
事实上管一见办案的时候十分严肃,但平时跟手下却十分随和融洽,否则也没有这许多人肯替他卖力了。
酒席很快便散去,张仇石对他们的工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突然冒了一句:“神捕,晚辈想跟你们一起……嗯,希望在神捕手下找份差事,不知……”
管一见截口道:“以后再说。”提起茶壶返入内堂。众人仍在厅中谈天说地,直至将近二更才各自去安寝。
这一夜张仇石自然跟夏雷联榻,两人又谈了好一阵才吹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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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杭州已是初秋了,尽管如此,天气仍然热得让人受不了。
管一见安置了手下,便带着夏雷直赴江海帮。
杭州离苋桥颇近,快马半天便到达。
到了江海帮总坛午饭刚过,管一见向守卫报了姓名之后,立即有人入来飞报。
不一忽,只见汪瀚带着几个得力助手到门口迎接:“神捕大驾光临,敝帮蓬荜生辉,欢迎欢迎,请神捕入内奉茶。”
管一见见他对自己颇有礼心头十分舒畅,哈哈一笑道:“说到茶道,汪老弟无论如何是不及老夫的了,还是喝酒吧
汪翰也笑道:“小弟一时忘记,竟然班门弄斧,神捕万勿见笑。至于酒嘛,敝帮多的是,只怕神捕喝不下,小弟早已吩咐手下预备酒席了。”
“如此老夫倒真的要叨扰一杯了。”
汪翰哈哈一笑,“神捕不嫌酒劣菜粗,汪某欢迎都来不及呢。请。”
管一见也不推辞,踏上台阶,台阶共七级,大门建得颇有气势,管一见看得暗暗点头,忖道:“汪瀚果然不简单,难怪江海帮这几年势力如此强盛。”
入门是个大广场,广场上有不少人正在练武,过了广场便有一座高大宽敞的大厅,牌匾上写着“聚英厅”三个金字。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江中英雄海上豪杰全聚于此”,口气十分之大。
厅外又有七道石阶,踏上石阶便能望到这座大厅,气势颇大,花阶地板,朱柱红幔,器具虽不名贵,但摆设颇具心思。
宾主分头坐下,汪瀚把手下逐一介绍,管一见也把夏雷介绍与众人认识。
寒暄了一阵,酒席便摆了上来,江海帮的人全都用过饭,只陪客人喝酒。
酒过三巡,汪瀚忍不住问道:“神捕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到底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老夫也不讳言,的确是有事才来找你的,不过只是为了证实一两件事而来罢了。”
汪瀚十分诧异地问道:“什么事,请神捕明言,免得汪某暗猜。”
“雷儿,你先把事情告诉他们。”
夏雷于是把张仇石三师兄弟的下山报仇情况说起,一直说到张仇石到九江聘请神捕调查为止。
管一见随即问道:“上个月有没有一个叫西门怨的青年来此找你?”
“有,他真的自称是西门怨,说是为父报仇而来的,他父亲便是昔日的游侠西门裘。”汪瀚坦言地道:“他父亲在十八年前也的确是被汪某所杀。”
管一见截口道:“你与西门裘因何起冲突?”
“那时候汪某的江海帮刚创立不久,为了与海沙帮争夺海上的地盘起了冲突,两方约定日期在杭州湾决斗,西门裘与海沙帮的西门堂是远房兄弟,当时便南下助拳,也便在那天被汪某杀死。”
“这种事倒也难说谁是谁非的了。”管一见道:“请汪帮主继续说下去。”
“那青年倒也十分精乖,一直潜到内堂才被发觉,当时汪某尚未安寝,听见声音连忙出来花园察看,只见汪某几个助手已把一个青年包围起来。”
夏雷问道:“那青年便是西门怨?”
“汪某立即喝问,那青年自称来此寻汪某为父报仇,汪某问他是何人,他答称西门怨是西门裘之后。汪某认为他颇有勇气,便叫手下放开他,不料他仍不逃,反邀汪某决一生死之斗,但说明不许江海帮的人助阵,汪某见他年纪轻轻胆气却豪便欣然答应。”
汪瀚喝了一杯酒续道:“西门怨的剑法十分奇特,似乎专为汪某的刀法而创的,但其中揉合了颇多‘塞外飞虹’梅红花前辈的招式,偏生汪某早年曾有缘与梅前辈相处过几个月时间,对她的剑法并不陌生,当时心里实在十分诧异,不知西门怨与梅红花前辈有何渊源,于是发话问他。
“不料西门怨一口咬定不知谁是梅红花,汪某当时与他周旋了近百招,只守不攻,有心要看看他有多大的本领。百五招之后,他的剑法已别没新意,汪某清楚以他当时的武功与汪某为敌尚差一截,便劝他回去,十年后再来。
“他毫不理会还说了几句令人难以忍受的话,汪某即使是泥人做的也有火气,便奋力使了招‘大蟒出洞’向他劈去,他回了一招‘拔草寻蛇’略一拧腰,长剑在汪某刀下穿入,这一招本来是汪某那一招‘大蟒出洞’的克星,他亦使得丝毫不差,按说汪某应该后退一步,然后再另使一招,可是这一招当时梅前辈便曾对汪某指出其缺点,并以剑与汪某相试,汪某果然轻易被他破解。
“后来梅前辈又指点了汪某,当时对方使这招破解时不必后退,只需把招式改为‘玉带围腰’改劈为削,对方必定要后退,他那招也就发不出威力来。当时汪某把这些话牢牢记在心里,以后每逢到这种情况便依梅前辈所教之法使出,果然都能奏效。”说到这里汪瀚又尽了一杯酒,然后叹了一口气,“西门怨使出那招‘拔草寻蛇’时,汪某毫不犹疑地把刀法化为‘玉带围腰’,这一着显然大出其意料……有一点要说明的,西门怨的武功虽然是很不错,但临场经验却十分缺乏。他在大出意料之下,竟然忘了闪避,而被汪瀚拦腰砍成两截。” .
夏雷啊地叫一声:“他的尸体呢?”
“汪某杀死了他,奇怪心中却说不出的愧疚,已令手下好好安葬了他,还请了高手把他的尸体缝接起来。”
汪瀚说罢又叹了一口气,连干三杯酒,夏雷看得出他心中真的充满后悔,后悔出手太重。
管一见接问道:“汪帮主可否从西门怨的剑法中看出其家数师承么?”
“他的剑法颇杂,但揉合承接得颇为紧密,其师在剑法的造诣必定甚高,只是猜测不出他到底是谁。”
夏雷接道:“他有个师兄叫做高恨天,曾经在杭州城内自称要把你杀死,不知他有否来此找帮主的麻烦?”
汪瀚摇头道:“汪某这些日子都在帮中却没有人上门寻衅。”
“这倒奇了,他自称杀了你,他的病便能好了。据他的二师弟张仇石称他曾得了疯病……照理他绝不会不来呀?”
“真的没有人来敝帮寻衅。”
傅雷在一旁突然接腔道:“帮主那天咱们要去杭州,半途不是碰到一个痴呆的青年的……”
“对了,”汪瀚精神一振,“上个月汪某的确被一个痴呆的青年袭击,汪某也挂了彩。这人力大无穷,武功也不错,后来却不知如何听见一个尖锐的竹哨声便离去了,不知这人是不是夏兄弟口中所说的那个高恨天。”
夏雷又问了几个问题,心中的确怀疑那人便是高恨天,只是他后来不知怎样没有再出现。
汪瀚道:“高恨天的怪病真的是由那根银针引起的么?那么那根银针的主人真的令人恐惧。”
管一见接口道:“这件事老朽已托程老头办了。”
“程医圣?”汪瀚一喜,“有程医圣出手,只怕再毒的性质也能分析得详详细细。”
夏雷道:“汪帮主,还有一件事要相询的。在下曾听张仇石说过西门怨临下山时,其师曾交了一个锦囊与他,未知帮主有否拆看过?”
汪翰摇摇头道:“汪某绝不知此事,他的衣服及遗物全作了陪葬品放在棺里,这件事由敝帮的执法堂主崔仲谋崔老哥主持。”
崔仲谋接口道:“老朽当时也没有详细翻阅他身上的遗物,事实上帮中的兄弟对他并没好感,葬了也就算了。
管一见道:“可惜可惜,否则咱对其师承倒可以多一点了解。”
“一个锦囊能窥知多少秘密?”
“很难说,也许咱能从字迹上认出那人的身份,不过这件事倒是题外事,与老夫要调查的对象没有太大的关连。”
夏雷接口道:“不对,咱若果能知道张仇石师父的身份,便有可能找出其仇家来,那样调查的范围便缩小了很多。”
“可是锦囊已随尸体安葬了。”
“这也不是说不能再把锦囊找出来的啊。”
管一见与夏雷一吹一唱,汪瀚哪有听不出之理,便连忙吩咐崔仲谋找人开棺,把西门怨的遗物捡出来。
夏雷连声拜托,崔仲谋连忙带人回去了。
酒席散去之后,各人坐在高背椅上磕着闲牙。过了顿饭工夫,崔仲谋匆匆而来,他一入来,众人便闻到一股十分难闻的臭味。
接着,崔仲谋把西门怨的遗物抛在地上。
汪瀚令他把西门怨的衣服仔细搜索一下,崔仲谋闭着气蹲下,找了一阵,终于找出一个红色的锦囊来。
管一见接过来,随即把锦囊打开,里面放着一张淡黄色的纸,管一见立即把它展开,只见纸上歪歪斜斜写着几个字:
二十年来,今日最高兴!
管一见一愕,这算是什么锦囊妙计?
夏雷伸头过来望了一眼,也是满心诧异。
管一见叹了一口气,把纸递与汪瀚,汪瀚及其手下看后也是惊疑不定,不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是对何人说的。
二十年来,为何今日最高兴?
纸上既没有具名亦没有日期,今日又是指哪一日?
众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良久,汪瀚才道:“神捕,这件事假如连你也推测不出,我们更加犹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了。”
管一见苦笑道:“老夫又非神仙,怎会知道他为何高兴?”
夏雷突然道:“咱们先来个大胆的假设,风大娘这句话是写给西门怨看的,今日西门怨报了大仇,而她亦报了仇,因为张仇石曾说过,他们的仇人也是风大娘的仇人,汪帮主你可有与一个叫风大娘的结过怨?”
汪翰苦笑道:“江湖哪里有个风大娘的人物?而且她还是个女的,汪某绝少与妇女打交道;既没恩也没怨。”
管一见截口道:“不对,这张纸既然是放在锦囊之内,那么必定是吩咐西门怨在危急之时拆看,那么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是否她的徒弟身处险境她就会高兴呢?”
夏雷不禁语塞,但众人又觉得管一见的话匪夷所思。
想了一会儿,管一见便与夏雷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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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杭州窝里时,已是日落西山。
这一夜众人对风大娘写的那句话都是百思不得其解,张仇石更是满腹狐疑。
他比他人多了一件心事,起码西门怨之死对他多少有点冲击,毕竟他们共同生活了十八年。
十八年可不是一段短时间。想不到三师兄弟下山不久,先是风大娘病逝,再是西门怨被杀,最后是高恨天中了暗算得了怪病,不知去向,如今只剩下他一人。
他辗转反侧,直至天麻麻亮才朦胧地睡去。
刚合上眼不久,他的房门便被人敲响,他把门打开,敲门的却是夏雷。
“张兄弟,时候不早啦,快出来吃点东西吧,咱还得赶路。”
“赶路?”张仇石听得一怔,“去哪里?”
“到令师隐居之所看看。头儿希望能查出令师的真实身份,从而推测出仇家是谁,这样调查起来便能事半功倍了。”
张仇石胡乱洗了个脸便与夏雷出厅。
厅上已坐了不少人,他们都已吃饱整装待发。
张仇石三拨两扒把一碗面条吃净。
管一见随即向手下颁布任务:“盛儿,你带一些人悄悄潜伏在江海帮附近,假如见到高恨天,最好设计把他制服。我与雷电风火轮,路远随张仇石上仙霞岭。由雪儿主持各方的联络了。”
端木盛及皇甫雪等连声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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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管一见等人一路急赶,不一日便到了仙霞岭下,五人弃骑上山。
这几天来的接触,使张仇石对捕快生涯更感兴趣,他又向管一见提出加入的要求。
风火轮在旁接腔道:“吃我们这碗饭的,绝不舒服,经常要吃很大的苦头。”
“苦头我已吃了十八年了,再苦我都不怕。”
路远笑道:“你学艺吃的苦头怎能跟咱的工作比较?”
张仇石叹息道:“我那十八年生活简直是非人生活,生活简单、枯燥、乏味且不说,单是说练武只要出手部位稍有差微,家师便老大一个耳光刮过来,她每次传艺只传三次,假如学不到,便得受严厉的惩罚。谁人在孩童时候便受过这种生活?”
风火轮道:“令师的脾气似乎十分怪诞。”
“什么似乎怪诞?”路远道:“依我看简直是个冷血人。”
张仇石脸色一沉,道:“家师如此也无非是望徒成龙心切而已,两位岂能这样说。”回头对管一见道,“前辈你便答应我吧,我什么苦都能捱得住。”
管一见看了他一眼,道:“做捕快只能吃苦济得什么事?那还得有灵活的头脑,精细的心思,无比的韧力,该忍耐时能忍,该狠时能狠,最重要的还是这个。”他指一指脑袋。
“依前辈看晚辈有这个条件否?”
“这件事以后再谈,好啦,你快带路吧。”
申牌时分,石屋外那丛竹林已远远在望。
张仇石向上一指,道:“到啦,那就是……”话未完他突然发现那丛竹林似乎与往常不一样,他大叫一声,麻鹰般向上飞射过去。
管一见忙道:“快上去。”一提真气跟在张仇石之后,向上驰去。
张仇石一掠二丈六七,几个起落之后已至竹林之外。此刻临近一望,已能清楚地看出颇多青竹被烟火薰烧过的痕迹。
张仇石大喝一声穿林而入,只见那间巨大的石屋经已半塌,门板早已成了灰烬,四处都是被火烧毁的残骸。
张仇石像被人点了麻穴般呆立着。管一见山风似地自他身边吹过,疾卷入石屋里。张仇石这才想起连忙随他之后入内。
石屋之内所有家具杂物已全付之一炬,看来再也难找到丝毫线索了。管一见废然一叹,返身回去。
西天逐渐染红了,像火般鲜艳,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众人心头却如铅般沉重。
张仇石坐在一块大石上,怔怔地出神,这间石屋无论留给他的是美好的回忆,还是难过的印象都好,他和它始终有一份深厚的感情。
一切噩梦及变化都发生在艺满下山之后,短暂的时间,起了剧烈的变化,也难怪他有点抵受不住。
夏雷安慰他道:“屋塌还可以重建,张兄弟何必看不开?”
张仇石无声地苦笑一下,耳旁突然响起风大娘的声音,眼前也好似出现了那个风雨之夜的情景。
“暴风雨终于来了!暴风雨过后你们便得离开……”风大娘对他们作最后一次训话,他们三兄弟并排跪在地上……张仇石突然自石上跃了起来,狂喊道:“是谁?是谁?是谁干的?掳劫梅姨,弄疯了师兄,放火毁了石屋……”他双眼尽赤,飞向石屋后面,屋外风大娘那座孤零零的坟墓依然堆立在暮色中。
张仇石扑在墓碑上痛哭起来……
管一见等人随后跟来,看见这个情况向夏雷打了个眼色,夏雷把张仇石拖开,只见墓碑上刻着一行字:“风贱婢之墓,复仇者立。”
管一见又向夏雷打了个眼色,夏雷立即把墓碑拔起抛开一边,接着抽出宝刀挖掘起来。
张仇石喝道:“你们想干什么?”
风火轮也找来了一把铲子动起手来。
张仇石大怒,“停手!家师已死,你们还不想放过她?”
夏雷道:“兄弟,咱们也只是为了调查真相才不得已这样做而已,假如你要吃我们这行饭,对做这种事便不会觉得奇怪了。”
“但是,家师早已入土为安,而且我要你们做的,不是调查家师,而是要去调查……”
“这个愚兄自然知道,问题是咱们对令师的了解实在太少了,弄不清她的身份根本无从下手。而且此地也绝不安全,说不得过一段日子又有一个仇家上来,把令师的尸体挖掘出来,让她暴尸旷野,岂非更为不妙?你别着急,咱们等下另外择一块地好好安葬令师。”
张仇石这才不再反对,他索性坐在旁边观看他们工作。夏雷、风火轮及路远对这种工作似乎十分熟悉,不一会儿已挖了好大的一个洞。再过一忽,众人便闻到一股中人欲呕的尸臭味儿。
泥沙终于清理净了,臭气更盛,红日倏地自西山坠下,天地同时一暗。
管一见剔亮了火折子,道:“你过来看看。”
张仇石只好来到坟边探头一望,只看了一眼,他便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几乎呕吐起来。
只见墓穴中躺了一个女人,脸上肌肤已是腐烂,自鼻孔中爬出不少白色的小虫出来,十分恐怖。
火把的光芒,在夜风中忽明忽暗,气氛更加诡异恐怖。管一见的声音像来自远方:“这便是令师了么?”
张仇石忍着心头的翻腾再看一眼,轻声道:“大概是吧。”
管一见怒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什么叫大概,再看清楚,连这个胆量也没有,还想在老夫手下办事,岂非可笑?”
张仇石涩声道:“晚辈从未见过家师的庐山真面目,你叫晚辈如何辨认?”
“什么?难道令师和你们在一起时都罩着面巾么?”风火轮诧异地道:“天下岂有这样的师父?”
“不是如此,而是她老人家经常用不同的面目出现,所以连我们也不知道她的真面目是怎样的。”
管一见接问一句:“令师的易容技法很高深?”
“大概是吧,晚辈三个师兄弟所学也只不过是她的六七成功夫而已。”
“但这张脸却未经易容,看来便是她的真面目了。奇怪,这张脸孔老夫既未见过亦从未听过别人形容过。”
“也许家师甚少与江湖人来往,起码这十八年来晚辈便不知其曾离开石屋。”
管一见冷哼一声:“假如令师真的是一个隐世的高人,她又哪来的这许多仇家呢?”
夏雷道:“头儿,如今怎办?”
“把它弄上来再说。”
风火轮的铲子一落,托高尸体,路远立即用绳索兜住,打了个结,然后把两端交与夏雷。
风火轮又再托高尸体的双脚,路远又用另一条绳子把她扎住,接着与夏雷同时用力把风大娘的尸体拉了上来。
夜风劲吹,尸臭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强烈。
管一见道:“张仇石,你带路,把令师葬在另一个地方。”立即点燃了两根松枝,把其中一把交给他。
张仇石走了三四里遥,找着一块较为平坦的地方,道:“就在这里吧。”接过风火轮的铲子,使劲地挖掘起来。
管一见却不厌恶臭地仔细观察风大娘的尸体,又不断用树枝拨动,用火把照亮观察。
坟穴终于挖掘好了,隔了半晌管一见才道:“把她葬了吧。”
一切弄好了后,各人衣衫都沾上尸臭,也都没有胃口进食干粮。
管一见道:“咱再回石屋去一趟。”
风火轮忍不住问道:“头儿,那里还有什么好看?”
“你忘了那块墓碑?那可能也是一个重大的线索。”
张仇石精神一振,率先走回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