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拿开。”一个慈祥但又严肃的声音,出自一个长须老人。那人脸目清臞,身材修长,眉宇之间隐隐露出一抹忧色。坐在他对面的是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脸目清秀,跟年老的有几分相似。青年的手掌本是放在一块麻石上面的,此时依言收掌。
这是一座庭院,松竹丛丛,中间一座小凉亭,凉亭内一张石桌,石桌上放着一块麻石。星月满天,照得到处银光闪闪。长须长者举袖在麻石上轻轻一拂,那块麻石经已碎了,他抓起一把石屑在掌中看了下,双眉舒展,低声道:“青儿,这一年来,你的内家功夫大有进步,不过,学无止境,千万不可骄傲。”
青年连忙长身道:“爹之教导,孩儿不敢忘记。”
“你的成就……在年青一辈之中,江湖之上,纵横往来的人,又怎只是青年人?遇到成名英雄,你还有许多不如。”
“孩儿自己清楚得很,是以每天苦练不辍。”
“为父武功亦非天下无敌,且每个门派之功夫,各有特点,能够多学必有好处。”年长的忽然一转话题:“明天是你娘的忌辰,你到那里住十天吧。”
青年诧异地问道:“爹,你不去?”
“我不去。”老的挥挥手,“夜深了,你早点休息吧。”
武林中有句谚语:“南杏北梅、东柏西松。”指的是四位武林高手。长的就是那位“东柏”柏如涛。青年是他唯一的儿子柏长青。
柏如涛妻子的坟墓就在后山,旁边搭了一座竹舍,每年的这个时候,柏如涛父子都会来此住上几天,悼念亲人,但这次柏如涛竟然不来,柏长青虽然有点奇怪,却也不在意。
十天很快便过去,柏长青遵父嘱,返回家中。他家在伏牛山上,一向很少人上门,今日他一进门便见到他的未来岳丈——“云山樵夫”杜容木。
“大人是几时来的?请恕小侄失迎之罪。”
奇怪,杜容木脸上竟无笑容,只淡淡地道:“来了三天,幸好你来了,快跟我进屋!”言毕转身急行,柏长青心头诧异,又不便多问,只得跟着他背后快步进房。
柏如涛的住所占地不小,但起居所其实不大,家里除了他父子之外,只有一个老仆柏寿,三间卧室两间书房,一间杂物室,一间大灶房,客厅及饭厅,如此而已。但建得十分精雅。当下两人直趋柏如涛卧室,只见他躺在床上,脸色青白,气若游丝。
柏长青大吃一惊,急问:“爹,您怎样啦?”
柏如涛只用眼色望了一望杜容木及床头的遗信,柏长青急得泪流满脸。他八岁时,母亲便已过世,十年来一直跟父亲生活,父代母职,柏长青对父亲之感情可想而知,可惜他返家之后,竟连父亲的一句话也听不到。
杜容木伸手探一探鼻息,道:“青侄,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
柏长青抓住杜容木双臂,道:“大人,你告诉我,家父是怎样死的?”
“他一直有病,只是不愿让你知道,因怕影响你学业。他有子长成,亦堪告慰!青侄,自从令堂仙逝之后,令尊一直活得不快乐,他们夫妇感情笃实,若非你未成人,他早就随令堂到黄泉去了!”
“爹有病,小侄怎地不知道?都怪我不孝!”
“非也,贤侄专注习武而已,令尊昨、前两夜告诉老夫,说他见你内功已有成就,再无牵挂了,不过仍要你继续努力。”杜容木捡起床头那封信,道,“贤侄先收泪,待你看了信再说。”
柏长青举袖拭去清泪,展信阅之。
吾儿知鉴:你目前武功虽然不错,但当今武林风起云涌,以此身手,欲行走江湖,实仍不足恃也,故此为父已安排你到你松伯伯处学艺。你持信去见他,称他义父,他当可传你武艺,三年之后,再下山行走江湖可也。
为父没跟你上山守墓,乃去找你松伯伯商量此事。反正如今要下黄泉陪伴你娘,她也不会怪我了。另为父身怀绝症,寿衣早已制好,棺木亦在周记订好,见信即下山扛棺材上山,早日让为父入土为安。
吾儿为人谦和,又知收敛,所欠只是江湖经验而已。然为父知你秉性,遇难越强,有股不折不挠的精神,甚得我心。今为父大去,了无牵挂。只可惜为父来不及替你筹办婚事了。三年之后,你当到杜家求婚,了却夙缘。
父绝笔。乙丑日。
杜容木道:“贤侄,你速下山把棺材扛上来,这里的事,老夫自会打理。”
“不,有柏寿在,小侄去吩咐他。”
“不必了,昨夜令尊已给了他一笔费用,让他回家养老了。”
柏长青向他行了一礼,道:“如此有劳大人了。”他取了钱,便匆匆下山。
待柏长青回来,杜容木已煮好了饭,在厅里布置了一座简单的灵堂,又替柏如涛换上寿衣,脸上贴上棉纸,盖上锦被。
两个壮汉把棺材放在两张板凳上,拿了赏银便去了。杜容木与柏长青扛尸入棺。又在灵堂上点了香烛。
“贤侄,先吃点饭。”
柏长青叹了一口气,道:“小侄哪还吃得下?大人先吃吧。”
杜容木沉声道:“你不爱惜身子,令尊令堂在泉下会安心吗?吃了饭,老夫还要跟你上山掘坑埋!你托人刻了墓碑没有?”
家里再无别人,幸好有杜容木打点一切,葬了父亲,柏长青抵死也要在墓地上住三天。杜容木拗他不过,只好依他。
三日之后,柏长青已瘦了一圈,双眼昏黑。杜容木忽然一指封了他的睡穴,让他睡了六个时辰。待他醒来,包袱已打好,一包是银子,一包是衣服。
杜容木只煮了一锅面条,冷冷地道:“贤侄,你的表现令老夫十分失望。吃了面,关好房门,老夫便带你去西松家。”
“西松”松高耸也住在伏牛山,不过是在另一个山峰,离柏家得一天之路程,想不到“东柏”和“西松”归隐之后,全都住在中原。
路上,柏长青问道:“大人,不知香妹如今在何处?”
杜容木有一子一女,子名细风,女名细香。三年前,杜容木带其子女上山来,他俩一见投缘,便为之订婚,照当年之约,他俩应在今年年底成亲,但柏如涛一死,婚期只得延后三年了。
当下杜容木道:“她在她师父处,说明立冬之后回家的,本来你俩……唉,不说了。大丈夫志在四海,你应以艺业为重,不可因儿女私情而影响进度。你放心,她必是你妻子,跑不掉的!”
柏长青脸颊发烧,当下道:“三年后,小侄便上门求亲,绝不辜负香妹对小侄的一片情。”
“说是三年,那还得看你把‘西松’那老头的武功学得几成!男子汉没有本事,他日如何保护妻儿?”
“小侄一定潜心苦学,大人放心。”
杜容木哈哈笑道:“这些天来,你只有这句话,让老夫听了心情舒畅!”
“西松”的脾气十分偏激,又不爱说话。柏长青一进门,他第一句便问:“他日,你若娶了两房妻子,一个生的儿子姓柏,一个生的姓松,你答不答应?”
杜容木道:“老怪物,你当着他未来岳父的脸也说这种话,不怕我生气?”
“老夫没要你听!”
杜容木怒道:“如果我女婿不肯再娶其他女子为妻,那又如何?”
“第一个儿子姓柏,第二个儿子姓松。如果他妻子不能生育,你也得再娶,不管是妻是妾,总得替我松家留个后。”
杜容木笑道:“这个你大可放心,小女是宜男相,若生四个,送你松家一对又如何?”
松高耸厉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杜容木见他认真,忙道:“这种事当然不是闹着玩的!”
“你闭嘴,老夫要柏长青亲口答应,你生的老夫还不要呢!”
柏长青有其父遗命,自然答应,还发下毒誓。松高声这才转怒为喜,一把将他拉上来,伸手在他身上一阵乱捏,半晌,喜道:“老柏没有骗我,青儿果是罕见之练武材料!老杜你在此住一晚,明早便下山去吧。”
杜容木也不愿跟这怪物在一起,只担心柏长青受不了他的气。虽说“南杏北梅,东柏西松”齐名武林,其实这是好事之人凑合的,虽都是高手,但武功方面,西松却要胜其他三人两筹。不过,若论在武林中之地位及声誉,柏如涛又远在其他三人之上。对于西松之武功,柏如涛在儿子面前推崇备至,因此柏长青也很想学其武功。松高耸授徒方法跟柏如涛不一样,动不动便破口大骂,幸好柏长青立志忍耐,如此过了一年,情况才稍为好转。
一天,晚饭时,松高耸忽然问道:“你知道干爹为啥会在此隐居吗?”
“干爹的腿……”
“你又知道我双腿为什么全瘸了?”松高耸见他摇摇头,乃续道,“这便是拜你大师兄之赐!干爹体内有三条经脉闭塞,是拜你二师兄之赐,若非如此,老夫为何发誓不收徒弟!你不是我的徒弟,只是我的干儿子啊!”
“两位师兄如今在何处?”
“不许你再称他俩为师兄,将来你见到他俩,一定要替为师报仇!要报仇,便得先学好武功,这些待你下山之前,老夫自会告诉你!”
说是要学三年,但在两年多一点,松高耸便病亡了。
柏长青葬了义父,守了一个月制,便下山去了。
虽说父母身亡,子女守制三年,但俗例死那一天已算一年,因此三年只是两年整。
柏长青下山时,正是大雪纷飞的日子。柏家无亲戚,即使有,因柏如涛隐居之所十分秘密,有无人上山,他亦不知道。这十年来,除了杜容木上山三次之外,并无外人,是故他下山之后,举目无亲,又惦着婚姻,便去杜家。
杜容木家在终南山脚,柏长青下山之后,买了一匹马,过潼关,绕辛山;这天到渭南城,已近黄昏,柏长青便入城打尖。
而出潼关进长安,渭南城是必经之地,因此食肆客栈颇多。
柏长青找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栈住下,先要了洗澡水,把一身风尘洗掉。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出店。他初走江湖,心情说不出的兴奋,而且一切都觉得新鲜。
斜对面就有一家酒家,柏长青去得较早,还有几张四人的座头空着,他占了一张靠窗的坐下。
店小二立即上前招呼。
“来一盘饺子,一碗汤,两碟可口的小菜。”他的“江湖经验”,全得自乃父平日之“口头传授”,这几句倒说得颇为老练。
菜刚上来,已经高朋满座,店小二带着两位客人走过来,哈腰道:“客官,请您给个方便,让他俩搭座行么?您看全满了。”
柏长青点点头,让那两个食客坐下。对面那个年纪三四十岁,生得虎背熊腰,英气勃勃,左首那位身材修长瘦削,脸皮青白,有点阴沉。
两人点了菜,又要了一壶酒,左首那人边斟酒边问道:“表哥,这次去长安,你说有好戏看吗?”
对面那位道:“怎会没有?华山派大弟子,居然迷奸‘白头翁’的女儿,你说柏如涛会放过华山派吗?虽然‘白头翁’为人不怎样,但……”
“柏如涛”三个字一入耳,柏长青脑袋“嗡”地一声响,几乎晕过去,下面那人说的话,他已听不见了。过了半晌,细心一想,武林中同姓名之人不少,许是有个跟父亲同名同姓的也不定。吃了一个饺子,忍不住问道:“请问一句,兄台口中的柏如涛,不知是哪一位?”
那壮汉看了他一眼,道:“敢情阁下是刚出道的?”他见柏长青点头,续道,“这武林还有谁的名头比武林盟主还大?”
“武林盟主?武林盟主是谁?”
这次连左首那个也失声道:“小兄弟,你是不是学武的,怎地连武林盟主的大名也未听见?”
旁边的食客闻声都转头望过来。
柏长青一张俊脸登时“刷”地升起红潮来,羞窘地道:“在下一直窝在山里学武,刚刚才下山,是以武林的事,一点都不知道……失礼之至,倒让两位见笑了。”
左首那人摇摇头,道:“看来令师也不是……也不是个交游广阔的人了!”他本想说不是个高手,但在大庭广众之间,到底还不敢太过狂妄。
对面那汉子则道:“你听过‘南杏北梅、东柏西松’吗?如今的武林盟主就是东柏柏如涛。”
柏长青胸膛如遭巨木所撞般难受,总算他一向性子谦和沉稳,才忍住没有叫出来,但一张脸却胀得如同煮熟的蟹壳。
对面那汉子讶然问道:“小兄弟,你身子不舒服?”
柏长青干咳一声,道:“两位不是开玩笑吗?据在下所知,柏……如涛已仙逝两年多了,怎会当上武林盟主?”
那两个汉子大笑,反问:“小兄弟,你这是听什么人胡诌的?”
这是柏长青亲身经历的,亲手将父亲棺木埋入土坑的,怎是道听途说?不过他不喜跟人争辩,极力使自己之心情平缓下来,半晌才道:“这是在下一个好友说的。”
“若贵友不是胡诌,便见他所说的东柏必是假冒的!”
假冒两个字入耳,柏长青心头一跳,忖道:“父亲隐居多年,他死讯除杜叔叔之外,又无人知道,是否有人假冒爹爹名头,以窃取武林盟主宝座?”
想到此,柏长青反而冷静下来,决心暗中调查这件武林阴谋,是故更加不肯泄漏自己之身份。过了半晌,抱拳问道:“适才两位提及柏盟主在长安公审案件,不知日期是哪一天?”
“三天之后,在大雁塔下主持,咱们正要赶去凑热闹,顺便瞻仰一下武林盟主之风彩呢!”
那两人说毕便低头细语起来,柏长青哪里还有胃口吃饭?匆匆吃了一点便返回客栈。
躺在床上之后,脑海里不断翻腾着这宗事,忽想:“我一直在伏牛山里,除了少数几个人见过我之外,那假盟主一定不认识我。嗯,只要我在会场出现,如果他认不出我之身份,那便是西贝货无疑!”回心一想,又出了一身冷汗,“如果盟主能认出自己是他儿子,难道是真的?那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人死怎可以复生?”闹了好一阵,决定先去长安跑一趟,心情才慢慢平缓,临天亮才朦朦胧胧睡着。
由于柏长青心急揭穿武林阴谋,是故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带上干粮便策马狂驰,当天在城门关闭之前,便进了长安城。
那渭南城根本无法与长安相比,一入城便见店铺鳞次栉比,街上行人如过江之鲫,让这个在山野长大的小伙子大开眼界,还是找了家不大不小的客栈“怀唐客舍”投宿。这店子历史悠久,家具屋宇已甚残旧,但打扫得一尘不染,对柏长青来说,这已经足够。
为了进一步了解假柏如涛,柏长青把包袱丢在床上,坐也不坐一下,便出店逛街。他逛街之目的,是要找一家武林人士较多的酒家食肆,以便探听消息。
正有一家叫尚武的饭庄符合他要求,食客当中十有七八都是携带兵刃的同道,原来这家饭庄是长安的武林世家“十字剑”万长风开的。
这几天到长安之武林名人多的是,他们全被招呼到楼上去,一般人只能在楼下了。柏长青被安排在一个角落处。为了不露眼,他特地点了一壶酒,自斟自饮。手上动着筷子,一双耳朵却在嘈杂的哗叫声中,找寻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这干人,大部分都在议论华山大弟子金有德,是否真的迷奸了白头翁的女儿白秀兰的事。有的说,“白头翁”可能跟华山有隙,故意污辱华山派人;有的说,金有德一向自恃英俊,风流不羁,而白秀兰不但人长得漂亮风骚,而且曲线玲珑,说不定是他受不住引诱,做出了天人共愤的事来;有的说,“白头翁”再不屑,也不会拿自己独生女儿的清誉来做押注;也有的说,白秀兰是故意设陷阱要钓金有德的……不一而足。
到底事实是怎样,似无人知道,却又说得脸红耳赤,声浪震耳。
忽然一个清越无比的声音道:“诸位何必越俎代庖?柏盟主处事一向公正,后天自然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案,咱们何必瞎嚷嚷?不如多喝两杯!”
另—个道:“洛阳七剑的老大杨大球说得有理,咱们还是多喝几杯吧!”
这两人—喝—和,议论的声音便少多了。旁边有两个上了年纪的低声道:“老赵,这种事根本难以说清楚,我相信柏如涛也难以作出公正,而又能让人心服的决议。嘿嘿,他真有点傻,居然将这种事揽上身!”
另一个道:“黄老弟,这便是柏盟主过人之处了,你以为盟主好当?嘿嘿,不露几手漂亮手段,还有谁会服?小弟对他有信心。”
姓黄笑道:“小弟知赵兄一向钦佩柏盟主,但这种事若无别人在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算是包龙图再世无能为力了!”
姓赵的笑道:“黄兄杞人忧天了,一切后天就知道,咱们又何必替盟主犯愁,来干一杯!”
柏长青不由忖道:“看来这个假盟主还颇得人心……唔,他不过是利用了爹爹的名头罢了。嘿嘿,这件案子你能弄得清楚?”想到此,他对假柏如涛又多了一份好奇心。
说起大雁塔,在长安可大大有名,无人不知。传说有一菩萨化身为雁,舍身布施,葬于塔中,故名曰雁塔。因这坐塔位于晋昌坊慈恩寺内,初名慈恩寺塔。
慈恩寺乃唐高宗李治为了悼念其母文德皇后而建的,故以慈恩为名。唐时有十三座院落,一千八百九十七间房舍,常住有三百多名僧侣,最著名的乃玄奘法师(即唐三藏),在此翻译了不少经书。
唐朝习俗,考中进士者,都要到塔下留名,即所谓“雁塔题名”,久而久之,大雁塔之名犹在慈恩寺之上。大雁塔最初五层高,武则天长安年间,重加修建为十层,后几经修建只剩七层。
今日慈恩寺及大雁塔虽不如唐朝之盛,但盛名犹在,规模依然宏伟,辰时广场里已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开审时间是巳时,主持人及当事人当然还未到,不幸的是今日居然下着雪。虽在佛寺之内,但声音嘈杂之至,人人发表意见,争得脸红耳赤。
忽然有人喧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此乃佛门清净之地,请诸施主肃静,勿打扰出家人做功课。”
有人道:“这是峨嵋派的清音师太,想不到连远在川境的峨嵋亦派人来参加!”
清音师太是峨嵋派掌门静音师太的小师妹。她年纪不大,只因在派内辈份高,故仍以师太称之。
清音这一叫,广场上的声音果然低了许多。柏长青旁边也站着一位青年,面目俊朗,身材修长,衣着朴实,腰上悬着一把长剑。他见柏长青神情不安,忍不住问道:“兄台莫非跟金有德有旧?”他只道柏长青在关心朋友。
柏长青摇摇头,道:“小弟刚出道,华山派弟子半个也不认识。”
“哦?在下天山剑派的冷仲春,尚未请教兄台贵姓大名。”
柏长青口吃道:“柏……青……小姓罗。”
“原来是罗兄。”
柏长青不擅说谎,脸上红晕未退,连忙转头他望。不料冷仲春又问道:“罗兄是何派高足?”
“家师一向隐居在崤山,与世无争,在下是个孤儿,他也是我的义父,在下武功粗浅得很……敝义父是个猎人……没有名气……在下寒伧,那如冷兄门第高贵……”
冷仲春轻笑一声:“想不到罗兄居然这般迂腐,门第之见,乃俗世陋习,交友志在知心,与师门何关?”他忽又一叹,“说真的,小弟也不知多羡慕罗兄哩!”
柏长青心头一跳,忖道:“莫非他已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嘴上问道:“冷兄此话怎么说?天山剑派名列九大门派之一……”
“正是如此,是故一切都得按门规行事,半点都逾越不得。小弟是个洒脱的人,只觉得如笼中鸟,那及罗兄海阔天空任飞翔!”
柏长青暗叹一声:“原来如此。”嘴上却道:“但贵派剑法据称武林第一,冷兄为贵派高足,武功高超……”
“武功高超的人便能活得快活?罗兄又痴了!”冷仲春长长一叹,续道,“何况第一者岂有绝对?天下卧虎藏龙之辈不知凡几,谁敢自称第一?”
柏长青道:“想不到冷兄年纪轻轻,竟有此种阅历及胸襟!”
话音刚落,钟声一下下响起。偌大的广场立即鸦雀无声。
自内走出来的是几位和尚,当先那位是慈恩寺之住持至善法师,接着是少林的觉慧大师,武当的青竹道长、丐帮的“神丐”杞乐天,接下来的是几位华山派弟子,掌门石中玉夫妇脸色铁青,背后跟着一位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满脸虬髯,神情落寞颓丧,看样子他便是金有德。
俄顷,又有一位六七十岁身子硬朗,满脸红光,发中有一大撮雪白头发的老汉,扶着一位不断抽泣,以手绢捂脸的姑娘,这当然就是“白头翁”白淘浪及其掌上明珠白秀兰了。
最后又有三个中年汉子走出来,随后的是位长髯的中年汉,刹那间,广场上爆出一阵呼叫声:“盟主好!”
柏长青一见到“父亲”的脸时,身子便忍不住簌簌抖起来,他完完全全是柏如涛的样子,身材、面目、五官甚至长髯都无一不像!
若果不是他自己亲眼看见乃父尸体、亲手封棺、亲手埋葬,他见到他也会呼爹!
冷仲春低声问道:“罗兄,你身子不适?”
他说什么柏长青根本没有听见,双耳嗡嗡乱响,心乱如草,完全没法集中精神!他绝不相信人死能复生,何况停尸三天才入土,口鼻又封住了棉纸!他告诉别人,人家也会认为他是疯子!
剩下来的一个疑点,便是声音。
至善法师只简短地说了几句门面话,接着由一位站在柏如涛身旁的中年汉子道:“今天大家来此的目的,虽然人人知道,但依规矩,依然要略作说明。”
有人道:“这便是‘中州一剑’敖五洲敖大侠。”
敖五洲稍顿即道:“今有‘白头翁’白淘浪向武林盟主告华山派弟子金有德,在上月初于终南山下,迷奸了其独生女儿白秀兰!白淘浪,是不是如此?”
白淘浪道:“不错,正是如此,请盟主主持公道!”
敖五洲转首问道:“华山弟子金有德,你承认有此事吗?”
金有德抬起头来,双眼红赤,沙哑着声音叫道:“这全是子虚乌有之事,有人故意要借此污辱我华山派!”
敖五洲铁青的脸,神色不变,道:“你不承认?对不对?至于是不是有人存心要污辱华山派,那是另外一个问题,何况尚未公审,也不能随意派人罪名!”他拿眼一扫广场上的群豪,提高音调道,“如今请盟主开始审问,在审问时请保持肃静,若有好建议可在适当之时提出。”
柏如涛与阶下同道略为点头示意,便自后排走上前。这时候,柏长青紧张得连心跳声也听得清清楚楚,只觉得喉干舌燥,掌心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