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烈台大军没有固定的防地,只在大漠游动,其负有两个任务,一是暗中监视各地驻军的情况,二是万一某处军情吃紧,便作支援,盖大漠地广人稀,若到京师讨救兵,远水救不了近火。
大军绕了半圈,再笔直南下至喇嘛湾附近,前面忽然来了一彪军队,旭烈台立即派人上前探查,不久探子回报,道:“将军,前面来的军队是麻子花将军的手下!”
“他们不守在边境,来这里作什么?”
探子道:“听说他们被南蛮打败了……来的都是残兵败将!”
旭烈台大怒,道:“迎上去!”大军加速前进,不久两军相接触,一个千夫长匆匆来见旭烈台:“启禀元帅,麻子花将军伤重不能亲自来迎接,嘱属下向您致意!”
旭烈台道:“如今南蛮军在何处?”
“不是南蛮军,听说是南蛮军的一股山贼,如今已退后,但咱在前线的大寨已被他们烧毁了大半!”
旭烈台更怒:“人马损失多少?”
“不多。只是伤了麻子花将军和几位百夫长,南蛮子来的人也不多,但武功十分高强!”
“查清楚了他们的巢穴没有?”
那千夫长呐呐地道:“还没时间去查!”
“饭桶!麻子花没有性命危险吧?”
千夫长又结结巴巴地道:“大概不会有,不过他一条腿被南蛮子斩断了!”
“可恶!”旭烈台道:“带路去大营,本帅要把南蛮山贼扫平!”
陈万里在旁听见,心知这一定是一股义军,因为一般山贼,断不会攻打瓦剌大军,而且只志在杀伤主帅,而不杀士兵,便问道:“那山贼只杀百夫长,不抢东西么?”
“他们只抢战马弓箭,听说也抢了点皮革,但为数不多!”
旭烈台立即道:“传令下去,立即奔赴前线!”
瓦剌军队纪律极严,军令到处,人人加快步伐,但旭烈台仍然嫌慢,又下第二道军令:马队先行。旭烈台军队全部乘车,但有两个兵种:陆战队和马战队。马战队成员人人善于马战,而且都有千中选一的快马!
当下马队成员接到军令立即奔前,很快便组成队形,旭烈台心头忽然一动,又传陈万里到。陈万里是“待罪之身”,不敢怠慢,催骑而至,道:“元帅有何吩咐?”
“本帅知你学过南蛮武功,对他们的习性必较了解,今令你去协助栗鸟儿围剿南蛮山贼,后援一至便得订出方案!”
陈万里吃了一惊,他实在不想跟大明的义军打战,是以急道:“将军请派别人去,属下实在……”
“实在如何?你认识那些南蛮山贼?”旭烈台双眼直瞪着他,语气咄咄逼人。
陈万里心头又是一沉,忙道:“元帅言重,属下怎会认识南蛮山贼?只是从未行军,如何能当重任,方一失败,属下生命声誉损失事小,伤了元帅锐气事大,请三思……”
“本帅办事素来深思熟虑,断不会看错人,何况只是要你协助而已,真要你指挥大军作战,一个百夫长也胜过你多多!”旭烈台道:“陈万里,令旗在此,立即出发!”他将令旗向陈万里抛去。
陈万里接过令旗,尚在犹疑。旭烈台厉声道:“军令如山,陈万里,你敢抗令?”
陈万里没奈何,只好策马追上马队!
陈万里刚离开,旭烈台又传一亲信至面前,对他耳语一阵,他那亲信应了一声,立即去追陈万里。旭烈台下令大军慢行。
陈万里找到马队万夫长栗鸟儿,传达了旭烈台的命令,栗鸟儿心中虽然奇怪,但表面上对他还甚是客气。
马队速度甚快,昼夜赶路,到次日下午,便已赶到麻子花大军原本的大寨!
栗鸟儿颇具将才,人马一至,便一面派人整理宿地,一面派人去打探南蛮山贼的底细。
旭烈台战功显赫,颇得也先器重,形成他一向傲慢,不将其他将领看在眼里,也因此其在朝内的地位方会在阿拉之下。可是旭烈台并不因此而有所改变,更为专横。
也先擅权术,手下大将互存心病,正好从中得利,亦不致形成尾大不掉之局,是故对旭烈台的所作所为,不但视而不见,反而在有意无意之间鼓励,扬言只要对国家有贡献,即可高人一等,享受一切特权!
旭烈台手下将领亦颇受其影响,是故栗鸟儿一到,即搬进麻子花的营寨,他打开羊皮地图看了一阵,问陈万里道:“请问公子对是次围剿山贼,有何高见?大将军令我听取你的意见!”
陈万里听了这话,更觉不妙,脸作沉思,心中忖道:“旭烈台表面上尊重我,其实是要将我推上绝路,这是他本人的意向,还是也先的主意?噫,好不难煞人也!”
栗鸟儿哈哈一笑:“公子熟知南蛮性格,又得陈大人陶熏,请以国家大局为重,献一良策!”
陈万里忙道:“不敢,属下对行军布阵一事,毫无经验,这种大事,如何敢献丑!”
不料栗鸟儿竟亦十分精明,紧扣不放:“公子言献丑亦差矣,须知凡布置大战,必须集思广益,方能做到百战百胜!且今并非要公子带兵,只求你献策矣,闻说令尊大人,熟读南蛮兵书,是故料敌机先,公子只须有令尊三分本领,何惧山贼不平?”
陈万里道:“奈何属下性格不羁,对军旅生活一向不感兴趣,无心学兵法,因此连家父的一分本领也不及!”
“可惜元帅有令,某没有你的计划,不能动兵,请公子有以教我!”
陈万里心中大怒,但如今肉在俎上,唯有哑忍,当下道:“如今对敌一无所知,如何定计?”
栗鸟儿眼珠子一转,道:“公子所言亦有道理,那么待咱们有了山贼的消息,公子当能订下计划?”
陈万里心头恚怒:“狂妄胡人,也敢欺我!且忍耐你一下,日后教你知少爷的手段!”当下道:“届时再说!末将欲到附近勘察一下!”
栗鸟儿哈哈笑道:“果然虎父无犬子,好极!”他随即令四个亲兵带陈万里去勘察地形,道:“好好保护陈公子,若有一闪失,拿你们的脑袋来见我!”
也先治军极严,旭烈台尤烈,那四个蒙古武士哪敢怠慢,半步也不离陈万里。所幸陈万里的武功和摔跤名扬大漠,瓦剌乃蒙古之后,武士崇武,对英雄极其崇拜,是故对陈万里还是十分客气。
陈万里心想:“我若要离开大漠,又要不影响爹娘,看来非先立一件功劳不可!”当下仔细在各地考察了一番,把附近的地形都了然于胸,他故意到天色全黑之后才回营。
到营里,士兵们都已吃饱饭,栗鸟儿堆下笑容迎前:“公子辛苦了,请先到后营晚膳!”
陈万里只微一笑便进内了,栗鸟儿仔细询问了四个亲兵有关陈万里的表现,那四个亲兵均一一禀报,栗鸟儿十分满意,暗想:“元帅实亦多疑,陈家在我朝数代,一向表现忠良,且又不容于明,陈万里又怎敢有异心?”当下也回后寨歇息。
次日早上,陈万里刚醒来,便有人入报:“公子爷,万夫长有请,请你速去!”
陈万里心头一沉,连忙披衣出大寨,只见栗鸟儿和几个手下已坐在那里等他。
“长官相请,未知有何吩咐?”
“咱们已有那山贼的消息!”栗鸟儿转头道:“还不快向公子禀述!”
“是。”一个探子道:“咱已从南蛮人口中得悉,那股山贼的老巢在芦芽山一带活动,人数约莫有八千至一万,贼首叫张令章,善使一把金刀……”
“什么?”陈万里想起沙天德的舅父亦名叫张令章,不由截口道:“那贼首叫什么名,你再说一遍!”
那探子有点惘然无措,看了栗鸟儿一眼,结结巴巴地道:“咱们几个探来的消息都一样,芦芽山上那股山贼的魁首叫张令章,而且听说他手下还有几个能人……”
这次却让栗鸟儿打断:“公子为何一听便大惊失色?莫非你与那贼首相识?”
陈万里心头一沉,却怒道:“万夫长这是什么意思?想我陈万里是何等身份,怎会认识南蛮的一个山贼!属下乃因听到他亦使金刀,所以有点奇怪而已,万夫长这样可叫人难以安心!”
栗鸟儿对他的解释十分满意,忙道歉道:“本将一时口快,公子请谅。陈家数代忠良,满朝文武谁敢怀疑?”
陈万里续问:“那张令章多大年纪?手下还有些什么能人?”他一顿又道:“你们不知南蛮的武功,年纪越大,功夫越深,假如他年轻,反倒不用有太多的顾忌了!”
探子道:“听说此人有四十余岁。咱只探知他有两个拜把兄弟,一个叫楚英,一个叫燕七,武功都跟他差不多。”
陈万里转头问道:“芦芽山的地形如何,万夫长知道否?”
栗鸟儿摇摇头。陈万里心中有了主意,又道:“但凡高山易守难攻,假如咱们摸不透其虚实,枉有人强马壮,也未必奈何了他们!”
栗鸟儿兴致勃勃地问道:“陈公子有何妙计?”
“不敢,属下认为若要剿匪,必须先绘制出山贼们在山上的布置,了解进山的路径!”
栗鸟儿沉吟道:“说得也是,不过……这事恐不易办……嗯,有了,咱们抓几个山贼来拷问便行!”
“不行!这股山贼与一般的不同,看他们的行径,似是专为对付咱们的,所以即使抓到‘舌头’,所供的也未必属实,咱们很容易中其诡计!”
栗鸟儿沉吟道:“公子之见,认为咱们该派人上山打探确实的情况?”
“正该如此!”
“只是面貌习惯不同,恐瞒不了他们,这人选实在……”
陈万里道:“属下一无所能,愧在军中,愿效毛遂自荐,去芦芽山一趟!”
栗鸟儿一愕,讶然道:“公子肯去?这……”
陈万里目注对方,沉声道:“万夫长不相信属下?”
“岂敢……但假如有所闪失,教本将如何向上面和令尊交代?”栗鸟儿只闻陈万里有异心,的确怕他借机反叛。
陈万里岂有不知之理,忙道:“万夫长不用担心这个,我看你是害怕属下心存异志!其实你何须害怕?家父家母都在京城,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即使末将有异心也有诸般顾虑,再说属下反叛,亦无好处,朱明不见得就能容得了我!万夫长若还害怕的,属下便与你立下张军令状如何?”
栗鸟儿在考虑,半晌道:“元帅今晚不到,明早亦会到,还是待他到后才定夺吧!”
陈万里在他耳畔道:“万夫长,这是一件大功,属下固然希望有所立功,难道万夫长不想?”
瓦剌以武立国,人人均想立战功,这句话便得栗鸟儿心弦一震,毅然道:“不是本将不相信你,事恐公子有所闪失时,难以交代,是故依你所说,先立下一纸证书吧!”
当下陈万里写下一张愿意入山探敌情,以报大汗之恩,若有危险,一切与人无关的证明书,双方鉴了字,画了押,栗鸟儿问道:“公子几时起程?”
“事不宜迟,立即起程,十日之后,若不见属下回来,必是已遭不测,请另派高明!”
栗鸟儿大声道:“取酒来,让我与壮士干三杯,祝他早日完成任务回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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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鸟儿料不到旭烈台大军来得极快,黄昏时分便已到达,他忙带人迎接。
旭烈台不见陈万里,忙问因由,栗鸟儿据实而报。旭烈台怒道:“那小子若有异心,岂非放虎归山?须知他对咱了如指掌!”
栗鸟儿低头道:“陈家数代忠良,料不会有异心,况他与末将立下军令状!”
“什么样的军令状?”
栗鸟儿道:“状纸在营内,请大将军入帐!”
旭烈台冷哼一声,快步进内,忽又回头对诸将道:“你们且莫解鞍,准备去追那小子!”
到大营内,栗鸟儿忙呈上那张状书,旭烈台喝道:“混账,这也算是军令状?你中了那小子之计矣!陈家虽然数代为本朝效力,但到底非我族类,你怎么如此粗心大意!”
“元帅,陈家小子就算跑得,他父母却跑不了,有何可怕?”
旭烈台想了一下,忽然大笑起来:“好好,好好!”
栗鸟儿愕然问道:“大将军因何大笑?”
那小子若果能立功,对咱有益,若存异心,哼,只要他露出破绽,陈拓疆便死无葬身之处,你我又可在太师之前立下奇功,岂不妙哉?”旭烈台仰头大笑一阵,“吩咐他们散队回营,再派人暗中打探那小子的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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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万里饮了栗鸟儿三杯酒后,立即换了汉服,策马南下,直奔芦芽山。瓦剌驻军距芦芽山不近,陈万里在鞍上不断思索计谋,然要做得手脚干净,却绝不容易,只望那张令章,真的是沙天德之舅父,摒除成见,订出一个两全之策!
胯下马儿虽然神骏,但仍须到次日午前,方至山下。陈万里在山下一爿酒寮询问张令章山上的情况,那掌柜反问:“小哥上山有何事?”
“在下因久仰张义士大名,欲去拜望一下,万望掌柜能指点一下上山的路径!”
掌柜道:“小哥向左行,转过山角,便见到一道石级,由此而上,便可找到!”
陈万里谢了一番,正要告辞,掌柜又道:“小哥,那山路不好走,且路途不近,何不先在小店饱餐一番?”
陈万里一想也有道理,便找了个清静的位子坐下,掌柜向小二打了个眼色,不久小二便送上肉食和馒头,又打来了一角酒,哈腰道:“春寒料峭,山上奇寒,客官要喝点酒解寒,方好走路!”
陈万里道:“都依你们吧!”他走了半天路,肚子也饿了,把酒肉都吃完了,立即呼小二会账。
店小二道:“客官何不再歇一会才走?”
“不用了,算账!”陈万里长身向柜台走去,忽觉双脚发软,心头一怔,又见小二在关店门,蓦地心头明白,喝道:“呔,原来你们这里是爿黑店!”他伸手去抓掌柜的衣襟,却让掌柜闪开!
“还是个会家子!”陈万里抛下银两,双拳齐出,掌柜双臂一抬一分,格开他的拳势,冷笑道:“你喝了咱们的‘迷魂汤’,还能怎地?”
陈万里眼前发黑,脚步虚浮,击出去的拳头也没几丝力量,奈不何那掌柜,小二在旁唤道:“一、二、三,倒也倒也!”
话音刚落,陈万里已“咕咚”一声,跌倒地上,不醒人事,掌柜道:“快拿麻绳将他捆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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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陈万里醒来时,但觉手脚疼痛,让麻绳捆得结实,倒在地上。四周阴森潮湿,脸上一片冰凉,只见一个满脸凶煞的汉子手上抓着一只大海碗,那汉子又喝了一口水,正欲张口喷出,陈万里急道:“我已醒来!”
那汉子把嘴里的水一吐,问道:“你叫什么名,快从实招来?”
“此处是何地方?”
“芦芽山!”汉子道:“小子,你还未答话,快快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痛!”
陈万里心头雪亮,忙道:“在下游万里,有事找张壮士,请通报一声!”
大汉一怔:“你因什么事找我寨主?”
“事关机密,必须面报!”陈万里道:“此事重大,幸勿延误!”
“你可否露点口风,免得老爷要替你担待!”
“有关瓦剌要攻打贵寨的事!速去速去,我不诈你!”
大汉放下碗道:“你诈我我也不怕,老爷的拳头比铁还硬!”说着转身出去。
陈万里又向四周看了一下,这才知道处身地窖之内,远处墙壁插着一根火把,地窖是用木栅分成几格,旁边的木栅里,似亦囚了人,陈万里忽然有点后悔,对那大汉露出口风,若让旁人听见效果堪虑。
约莫过了两顿饭工夫,方见那汉子带着一个中年汉子走下来:“喂,这位便是咱们寨主,你有话快说!”
陈万里看了那中年汉几眼,光线暗淡,找不到他跟沙天德之母有何相似之处,是以嗫嚅地问:“阁下就是张令章?”
“不错,你叫游万里?出身何门何派?”
“张寨主,可否找个密室,在下有话与你商量?”陈万里怕他不肯,又加上一句:“事关机密,而且在下身份……咳咳,张寨主实不用害怕,在下对你并无有歹意!”
那汉子道:“寨主,千万莫中他奸计!”
张令章道:“不必多言,送他到我书房!小弟,咱们等下再见!”言毕拾级而上!
那汉子咒骂几句,将陈万里放在肩上扛上去。原来地窖竟然在大寨之后,入口十分隐蔽。那大汉一直将他送到张令章的书房,张令章已坐在里面,吩咐大汉开门出去,亲自替陈万里松绑:“手下不知,多有得罪,少侠莫怪!”
陈万里在一张椅子上坐下,问道:“张寨主是大同人氏?”
张令章一怔,反问:“少侠如何得知?”
陈万里心头稍定,遂再问:“寨主令姐是否被瓦剌等掳去?”
张令章脸色大变,双目炯炯瞪着陈万里,沉声道:“少侠到底是何身份,今日来此又有何目的?”
陈万里叹了一口气道:“令姐如今尚在瓦剌京城,生活不错,请寨主放心!”
张令章目光一亮,又问:“少侠自瓦剌来?”
“在下不幸……一家大小全流落在瓦剌,令姐有一佳儿名沙天德,与在下是异姓兄弟!”
张令章道:“家姐嫁与胡人?请少侠一一道来,张某必有重赏!”
陈万里遂将张氏的情况说出了,张令章唏嘘不已,“我那甥儿实不该在瓦剌为将!未知少侠家人又因何流落在瓦剌?”
陈万里由祖上说起,一直说至自己的父亲:“家父如今虽有悔意,奈何已骑上虎背,进退两难,天下虽大,实无我父子安身之所!”
张令章语气颇为不悦:“张某虽不认识令尊令祖,但你们助瓦剌强大,攻打自己国家,实在不值得同情!若瓦剌亡我中原,今尊岂非千古罪人?不管朱明欠你陈家多少,做了亡国奴的老百姓,绝不会原谅他!千秋万载之后,都有人骂他!”
陈万里赧然道:“此点在下十分清楚,奈何家父受制于祖训,而且欲由瓦剌来中原未知要过多少关,说来容易,却绝难办得到!”
张令章轻哼一声,他跟陈万里不熟,不想当面非议其父,乃再问:“少侠今日来此,是受家姐之托?”
陈万里这又将自己与沙天德因救林飞雁而惹祸的事,扼要地说了一下:“日前在下随旭烈台来边境,得知寨主重创麻子花的事,怀疑寨主即是张伯母的弟弟,而恰又因旭烈台欲攻贵寨,因此在下自告奋勇说要上山勘察地形,溜了出来,只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万望寨主助我!”
张令章冷冷地道:“张某自幼亦吃尽瓦剌之苦,自从家破之后,四处寻访名师,学成武艺,来此立寨,便是为了对付瓦剌!”
陈万里道:“在下料也料得到,可惜在下不能像寨主那样抉择恩仇,为民请命!”
“有何不可?若不怕死的话,还有什么事办不到?”张令章豪气地道:“我素闻旭烈台是员虎将,但他若不来犹自可,若来了便非教他留下首级不可!”
“山寨可以抵挡大军?”
“任他千军万马,我亦不惧!咱们自有办法对付他!”
陈万里再问:“假如他们先封山,断绝山上粮草,就不好办了!相信贵寨食指浩繁,山上积备的粮食,最多只可维持半个月,假如他们强攻,在下亦相信寨主有办法抵挡,但一离开大寨突围,即使不全军尽没,恐怕亦要元气大伤!”
张令章脸色登时一变,半晌才涩声问道:“即然如此,他们又何须少侠上山勘寨?”
陈万里微微一笑:“若要封山须动用许多人马,那是没有办法中之办法,在下想脱离瓦剌,事先亦得家父同意,但我若贸贸然离开,家父甚至今姐一家,必难逃也先毒手,所以希望能与寨主想出一个妥善的办法!”
张令章脸色一变再变:“你要我成全你?”
陈万里知其误会,忙道:“非也,在下只想布个假局,造成被你们杀死之象,瞒过他们耳目!”
张令章沉吟道:“若是如此,倒可商量。嗯,你且在此歇息,稍待便有人送饭来,其余的事再慢慢研究!”
陈万里忙道:“张寨主,在下尚有一件小事相求,万望成全!请寨主莫将在下的身份泄露出去,否则在下以后难在江湖立足,生人前亦请以游姓相称!”
“这个无妨!”张令章言毕即出去。不久果然有人送饭菜进来,食物颇为粗粝,送饭的道:“寨主说山上没有好东西,请少侠将就。”
“无妨!请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已交戌时。”那人等陈万里吃饱之后,把碗箸收拾出去,又捧了一盆清水进来。
陈万里洗了脸,净了手,那人临走时又道:“寨主请少侠今晚就在此处过一晚,由于山上每晚都有不同的口号,请少侠莫乱走,以免下面的人误会,无辜受伤划不来。”
陈万里忙问:“今晚寨主不来么?”
“寨主只交代了这几句话!他来不来,咱不知道!”
陈万里关上门,心中忖道:“看这情况,张令章分明仍怀疑我,这如何是好?”他由此而想得更远,连张令章也不相信他,假如别人知道他的身份,也根本不能在中原存身。
再想到温柳烟,他心灵更乱:“柳烟若然知道了,莫说下嫁于我,恐怕连朋友之义亦要断了!唉,她爹爱惜羽毛,更不会要我这种人做女婿!唉……罢了罢了,我如今安危未定,尚想这些烦人的事干甚?没的多惹烦恼!”话虽如此,一时之间怎能放得开。
一忽,思绪稍定,他转头一望,书房里连一张躺椅都没有,如何睡觉?这岂是待客之道?陈万里知道张令章不相信自己,心头一片悲凉,过了一阵,又忖道:“大丈夫只求无愧于天地,何须求取别人谅解?”
此意一生,便逐渐安定下来,坐在椅上运功调息。约莫至二更时候,房门忽被推开,陈万里一惊而醒,见来者正是张令章,不由冷冷地问道:“张寨主尚未安寝?”
张令章道:“张某寨务纷忙,简慢了少侠,请谅。请少侠跟张某到客房休息吧。”
陈万里怒气尚未消,道:“在下俎上之肉,悉从尊便!”
张令章微微一笑,带他出书房,过长廊,再走进一间收拾十分干净的客房。
“因敝寨最近来多了些明友,所以这间房是临时叫人收拾的!”张令章甩掉鞋子,脱下外袍,便坐上床,道:“来,咱们效古人胝足而眠!”
陈万里懒洋洋地坐上床去,张令章将灯光剔暗,道:“刚才张某跟寨内的兄弟商量过……”
陈万里截口道:“未知寨主商量些什么?”
“当然是少侠提出之事!”张令章往床上躺下,道:“你回去时,自然不能空手而归,假如咱们给了一帧山上的布置图与你带去……你认为如何呢?
陈万里诚恳地道:“寨主不用相试,在下绝对不会做出出卖自己同胞的事!”
“你没有一张真的布置图如何交差?”
“用假的不行?”
张令章笑道:“假如张某不是替你着想,自会用假的诓骗他们上山,但除非咱们能把来犯者全部消灭,否则事后他们必然会思疑你跟咱们合作!”
陈万里暗赞他粗中有细,不由点头道:“正是如此才会煞费周章,但不知贵寨有何高见?”
“咱们给你一幅真图,引他们上山,却在半路截击之!事后再多作布置!”
“旭烈台并非浪得虚名之辈,只怕不容易对付,而且他们人多!”
“这个自然要你配合了!”
陈万里急问:“如何配合?”
“咱们在半夜偷袭营寨!当咱们杀进大营时,你相机放火!”
陈万里想了一下,道:“旭烈台十分狡猾,只怕不会让在下远离他!”他又再考虑了一阵,然后道:“我会悄悄在堆放粮草的营外,作个记号,假如我能够抽身去者,火由我放,但假如不行,便请寨主自己想办法!”
张令章也考虑了一阵,道:“你一定要想个办法离开,要不便是调开马队!”
“好,一言为定,我当会设法试试可否调开马队!”陈万里略为沉吟一阵,便果断地答应了下来。
张令章道:“敝寨有个叛徒,囚在地窖里,届时咱们会带他去,将你与他的衣服对换,再将其打死,便不怕旭烈台思疑!
“那人身材跟在下差不多?”陈万里问道。
张令章笑道:“何止身材相似,连面貌和年纪亦相若,九成不会让人瞧出破绽!”
陈万里大喜,道:“如此甚佳,多谢寨主费心!”
“问题是你如何配合咱们,如果配合得好的话,不但可以重创对手,甚至可以杀死旭烈台!”
陈万里道:“旭烈台乃瓦剌悍将,杀死他正是在下之愿!那么在下该几时下山?”
“他给你十天时间,你且在敝寨住几天才下山!”陈万里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贵寨调动人手,只怕会给他们查知,伏击之计便不能成功了!”
张令章微微一笑,道:“此次出击,乃本寨精锐,人数不在乎多,而且他们明天一早便会分头由后山离开,少侠无须担心!”
“在下能否‘脱苦海’全仗寨主大力!”
“言重!只可惜我那苦命的姐姐,不知何时才能脱苦海!”
陈万里道:“在下一家尚在瓦剌,这件事只能后图了!”
“夜深了,请少侠歇息!”张令章一口将灯吹熄。陈万里本来尚有许多话要问他,又恐交浅不宜言深,只好作罢。
次日上午,陈万里醒来,已不见张令章,却有人进房服待,到吃完早餐,张令章再进房道:“少侠不宜露面,恐山寨人多口杂,走漏风声,请委屈一下!”
“无妨,只是昨夜在下于地窖里跟贵属谈及此行目的,恐有别人听见,请寨主小心处理,免得百密一疏,种下弥天大祸!”
张令章点点头道:“多谢少侠提醒,在下必会小心。”
陈万里每日在客房里十分无聊,看书度日。直至第四天下午,张令章忽然进房拿了一张人皮面具与他,道:“请少侠戴上这个面具,张某带你到各处地方走走!”陈万里大喜,依言戴上面具,张令章又取出一张图纸与他看。
陈万里看了一眼,便问:“此乃贵寨在山上各处的布置吗?”
张令章微微一笑,道:“只及六成,最重要的几处漏了。我先带你到图上标明的地方走一匝,免得旭烈台问起时你无言可对!”
“寨主设想周到,令人钦佩,请带路!”陈万里将地图纳入怀中,随张令章出寨。张令章带他到各处走了一趟,沿途解释,陈万里仔细观察,发现有几处埋伏是临时加上的,也不说破。
两人返回山寨,天色已黑,张令章着人送上白纸及炭条,让陈万里亲自再绘画一张,道:“少侠今晚不可洗澡,明晚下山!”陈万里先是一怔,继而恍然大悟,十分佩服他的仔细。
次日晚饭,张今章到客房与他一起用膳。陈万里道:“寨主,咱们约定一个口号,届时见面可作联络,因为贵寨其他人,在下不曾谋过面!”
“少侠说得有理。”张令章想了一下,道:“若你有怀疑,请问:‘你是何方高人?’咱答:‘海上来的!’少侠再问:放屁,你又不是海龙王!’咱答:每上有蓬莱,神仙相助,何事不能!’你看如何?”
“好极了!”陈万里暗暗默记一番,再问道:“那晚你们有何记认?”
张令章道:“若穿汉服,自然无须记认,若穿瓦剌士兵服式的,则一律在靴上扎一条红布条!”
“在下记住!口号请莫随便泄露出去!”
张令章哈哈大笑道:“这个自然,少侠但可放心!”
不久饭毕,张令章又借那张人皮面具与他,并且亲自送他到半山。
陈万里把面具交给张令章,便与他挥手作别。走了一程,他故意倒在山坡上打了几个滚,将衣服弄脏,然后到山下酒寮,取回那匹坐骑。
酒寮掌柜大概已得到通知,不断向他致歉陪罪。
陈万里飞上马鞍,趁夜急驰。一口气弛了十来里才停下休息,不久天色便亮了,他再度上途,直至入黑,才到达麻子花驻军大营。
营外人影幢幢,瓦剌士兵来回巡逻,陈万里的马蹄声惊动了他们,立即有人出营察看。士兵们认得是陈万里,有人往里面传报,有人来牵马,陈万里快步进主寨。
大寨里栗鸟儿因值班关系,在灯下看书,直至陈万里进去他才放下书道:“公子辛苦了,未知有收获否?”
“托赖,还不致于空手而归!万夫长,属下尚未吃饭,可否令人弄点东西填填肚子?”
“理所应该!”说这话的赫然是旭烈台:“本帅已吩咐人弄酒菜款待英雄!”
“拜见元帅!”
旭烈台皮笑肉不笑地道:公子请坐!”
陈万里双手奉上那张地图,道:“属下经三夜的暗中观察,绘下这幅地形图和芦芽山寨在各处要隘的埋伏!”
“好极!真是虎父无犬子!”旭烈台就灯下看了一下,觉得山上布置周密,但仍有漏洞,是以问道:“山上只有这些布置?”
“属下所能看到的和觉察到的,全尽在上面了,是否有未知的隐蔽埋伏,属下就不敢说了!”
旭烈台双眼闪过一丝异采,续问:“公子如何混上山,可否告诉本帅?”
“有何不可!”陈万里早料他有此一问,预先编定说词:“属下半夜由此处上山……”他绘声绘影说了一番。
“这仗若由公子指挥,请问该如何布置?应由何处上山?”
“属下无行军布阵经验,不敢妄谈,请谅!”
旭烈台道:“本帅只要你提议,可没说全依你的计划!你不是说要跟本帅学习兵法么?这可是个机会!”
陈万里虽无实际经验,可他聪明善思,亦早已发现那地图上的布置有漏洞,又知张令章的计划,却故意沉吟不语。
栗鸟儿道:“公子有何难处?为何不说?”
“属下须考虑一下……嗯,请恕我放肆了!”陈万里便依自己的见解,说出看法,“属下无知,见笑了!”
“好计划!”旭烈台道:“今日你累了,先到后堂换衣服,再出来吃饭饮酒吧!”
陈万里去后,栗鸟儿道:“元帅,想不到这小子还有点见解,依末将之见,他的计划大致可行!”
旭烈台冷笑一声,道:“就是因为计划太完美了,才更加令人思疑!”
栗鸟儿脸色一变,急问:“元帅怀疑他跟南蛮山贼勾结?待末将刺探他一下!”
“未尝不可以!小心为上!”旭烈台道:“你表面上莫说破,而且还得表示对他放心,让他到处蹓跶,本帅自会派人暗中监视!”
俄顷,陈万里换回瓦剌武士的服式,再度出厅,而手下亦将饭菜开上来。旭烈台推下笑容道:“公子第一次出马,即立此奇功,实乃令尊和大汗之幸,亦是本帅之幸!来,待本帅敬你三杯!”
“元帅言重!属下无知,尚请多加指教!”陈万里也表现出少年得志之态,连尽三杯。栗鸟儿又对他的计划,极力夸赞一番,陈万里心中暗暗冷笑:“你这两头番狗的拙劣表现,若能瞒过少爷一对利眼,岂非白活!”嘴上却谦逊一番,饱餐之后,他便回营休息。
次日一早,栗鸟儿又来找陈万里:“昨晚听了公子之进攻计划,方知公子有大将之才,本将钦佩之至,今日特来相邀到营中各处观察一番,若有未妥善之处,还得请公子提点,免得山贼所乘!”
陈万里哈哈笑道:“万夫长如此,岂非借属下讽刺元帅?岂敢岂敢!”
栗鸟儿是奉令而行,闻言亦感尴尬,半晌方道:“元帅海量,只会希望下属多提意见,焉会怪责?”
除万里正容道:“万夫长自个去吧,属下万万不能相陪!”
栗鸟儿微微一愕,脱口道:“公子身子不适?”
“元帅与万夫长对属下未完全放心,属下不敢多担当,否则万一有事,跳进黄河亦洗不清!待破了山贼之后,一切自好商量!请万夫长回禀元帅!”
栗鸟儿呐呐地道:“公子过虑……不过你不去,我亦不勉强!公子连日赶路累了,今日就休息吧!”言毕自去向旭烈台复命。
旭烈台听了栗鸟儿的复述,冷笑一声,沉吟不语,过了半晌才在栗鸟儿耳边说了一阵子话,只见栗鸟儿不断点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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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又黑了,陈万里一早便缩进被窝里睡觉,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被一阵号角之声惊醒,只听外面一片喊杀之声!陈万里一骨碌坐了起来,心想:“莫非张寨主改变计划,今晚来夜袭?”他不敢怠慢,立即披上外衣,摘下金刀,跑出营帐,直奔大寨,大寨之内,挂着一盏油灯,在风中摇幌,却不见一人,外面喊杀声更盛!
陈万里吸了一口气,向外跑去,不料一出大寨,便被两个人拦住,黑暗中看不清楚,陈万里一刀劈出,口中喝道:“谁?”
不料对方却以汉语答话:“陈公子,咱们是张寨主派来的,旭烈台那番贼在何处?”
陈方里心头一跳,定睛一望,发觉那两个汉子是汉人,心中狐疑,便以与张令章约定的暗语询之:“阁下是何方高人?”
“咱们是张寨主手下弟兄!陈公子,时间紧迫,快带咱们去旭烈台住所,先杀了那番狗再说!”
对方完全答不上暗号,陈万里心头雪亮,再问道:“张令章在何处?”
“他在外面,截住栗鸟儿那些番兵番将!”那两人互看了一回答道。
“好极了!”陈万里至此已完全明白,金刀倏地劈出,道:“那少爷便杀了你俩立功!”
他这一刀出手甚快,其中一个汉子几乎闪不开,慌忙举刀一格,身子被带了个旋!另一个道:“陈公子你疯了么?你那天早跟张寨主约法三章,为何反悔?”
“放你娘的屁!少爷根本未见过什么张寨主李寨主!”陈万里存心杀死对方,说话时,金刀已劈出三刀,那大汉边格边退,陈万里倏地一脚扫出,那汉子虞不及此,竟被他勾倒!
陈万里挥刀斩下,另一个大汉急忙抢过来,叫道:“慢,是自己人!”
陈万里脚底一顿,一个倒飞,金刀反手刺出,喝道:“谁与你南蛮山贼自己人!”
那汉子受命而来,对陈万里不敢“真打”,哪料到陈万里存心杀他?何况这一招“反手刺”又使得巧妙,只听“噗”的一声响,金刀扎进他上腹半尺有多!
陈万里一刀得手,身形毫不停滞,又向前奔去,金刀离腔,鲜血急涌!另一个大汉见状大惊,不由叫道:“公子,咱们真的是自己人,是元……”
“住口!”陈万里如猛虎下山般,挥刀急斩,只杀得那汉子没有招架之力!
外面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叫声:“公子住手!”
陈万里认得是旭烈台的声音,只当作没听见,金刀过处,已将那大汉的首级劈了下来!再向外跃出,猛与旭烈台打了个照面,便道:“元帅,山贼来夜袭!”
“他俩是自己人,这是一场演习!”
陈万里怒道:“演习?演习也有来试探属下的么?元帅分明是不相信我,既然如此,属下天亮之后,立即回转京城!”他略一顿,再问道:“这是太师的意思,还是元帅的意思?”
旭烈台十分尴尬,呐呐地道:“公子多心了,本帅没教他俩试探你!公子安心在营,陈家数代忠良,我岂有不知之理!来人,快把尸首拖出去,散了吧!”
陈万里心中暗暗好笑,却装作怒气未遢,转身离去。
旭烈台转头对栗鸟儿道:“好好安稳他,将来他必受重用!”这一场试探,使他对陈万里大为放心。
次日午后,旭烈台升帐点将,留下两位裨将守大寨,亲自带了两万五千兵马开赴芦芽山,其中有一万是马兵。
陈万里忙道:“元帅,芦芽山易守难玫,人马太多,行动易为对方侦知,最好分开出发!”
旭烈台转头问他:“分开几队出发?”
“马队先行,封住山寨各处进出口,大军再由山左绕路上山,如此比较安全,请元帅定夺!”
旭烈台道:“难道那八千乌合之众,也可挡得住我的大军?”
“当然挡不住,但恐他们居高临下,乱石擂木齐下,损失不轻,以马队作前锋,封住出入口,造成正面进攻之象,再由山左‘暗渡陈仓’,收效会较大!属下无知,大胆妄言,元帅请谅!”
旭烈台心中想道:“这小子说得也有道理,若是攻下芦芽山却要损我兵将,回去恐要吃阿拉那厮耻笑!”当下道:“公子去过山上查探过,熟悉敌情,本帅便依你‘暗渡陈仓’之计!栗鸟儿,你带马队先行,先封住几个出入口佯攻,不可进攻,直至本帅有令条到为止!”
栗鸟儿接旨,带本部一万马兵先行开拔,旭烈台亦点齐了人马,急急前进。大军与马兵所走之路不同,偏左而行。半天急行军,人马俱乏,旭烈台仍不下令休息,陈万里暗暗着急:“不会连夜赶路吧?”
天色黑齐,又走了一程,来至一座小山之侧,旭烈台才下令扎营造饭,同时又派一队兵马驻在山上,居高临下监视。陈万里见他布阵精密,既佩服又焦虑,恐张令章的人攻不进来。
旭烈台结下一个方形的营地,他主营就在正中。吃过晚饭,尥烈台召众将在营中观地图,订攻山策略,并将人马分成二十队,留一千人追随元帅。
他虽长年在草原上征战,却又深谙山地战之三昧,陈万里更替张令章担心,也为自己的前途着急。
人马尚未分配停当,忽有探子入报:“启禀元帅,有南蛮袭营!”
陈万里十分紧张,旭烈台却镇定地问:“南蛮兵在何处?能成气候么?”
“启禀元帅,来的是南蛮子,不是官兵,他们在攻山,又有援兵支援!”
旭烈台挥挥手道:“再探!”他点了几个已交代任务和行军路线的千夫长出去:“小心他们由别处攻击!
俄顷,又有人进营报告:“元帅,山后又出现一队南蛮子,他们用火箭射营!”
旭烈台声音已变:“全歼来犯,一个也不能漏,说不定来的就是山贼!好大的胆子!”他又点了两名千夫长,着他俩带本部人马,绕圈拦截山侧南蛮的退路!
陈万里一颗心怦怦乱跳,却不敢露出一丝神态,恐招旭烈台生疑。旭烈台豹眼一扫,道:“不必慌乱,跳梁小丑不足为患!”他继续未了的任务,分配停当的千夫长,一个个出营。不久,附近又响起一片喊杀之声!
此刻,连旭烈台脸色也变了,急道:“快出去看看有什么变化!”
不久那千夫长匆忙进来道:“启禀元帅,南蛮子正面进攻,先用火箭烧营,人马已杀了进来!”
“来的可是张令章那贼?”
“正是!”
旭烈台一拍案子,道:“你们速归营带兵抵御!五、六、七队,带人绕圈截住他们的退路,一个也不许漏掉!”他披戴上了盔甲,对几个亲信道:“随我来!”
陈万里取出金刀,立在旭烈台身旁,状以保护。出了大营不久,便见几个瓦剌兵跑了过来。旭烈台喝道:“谁敢后退?再退军法处置!”
陈万里眼尖,见那几个瓦剌兵靴上都扎着一根红带条,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那几个瓦剌兵略一犹疑,终于向前走去,隐在两旁的帐幕后。旭烈台见远处火光照天,杀声震天,再也沉不住气,回头道:快取本帅的大刀和把战马拉来!”
陈万里故意问道:“元帅,这次该不是演习了吧?”旭烈台怒哼一声:“军情紧迫,不许说笑!保护本将到前面去!”
话音刚落,忽然前面有人唱曰:“咱们是来自海上的!”陈万心头一跳,喝道:“滚出来!放屁,你们又不是海龙王!”
营后转出两个汉族蒙面汉来,其一道:“海上有蓬莱,神仙相助,何事不能!”
陈万里转头见旭烈台身边只余一个千夫长,两个亲兵,胆子忽壮,道:“元帅小心,背后也有汉贼!”
旭烈台和亲信不由转过身去,陈万里咬一咬牙,金刀提起一挥,只听“扑”的一声响,旭烈台脖子已断,首级飞掉地上。
陈万里想也不想,手腕一翻,金刀再落,那个千夫长刚发现背后无人,刀刃已至,急切间偏身一让,但刀刃仍深深砍进他肩膊!
陈万里知道成败全在此一击,金刀来不及抽起,左拳照面一击,那千夫长鼻梁骨断,满脸披血,连叫也叫不出来,陈万里再飞起一脚,将他踢飞!
这时候,那几个亲兵才蓦地惊醒,还来不及呼叫,那两个汉人冲前,一刀一剑,一一解决了,陈万里直至此刻一颗心才定下来!
那使剑的汉子抱拳问道:“公子便是游万里?在下楚英,奉了张寨主之令来找你,快把衣服脱了!”
谈话之间,帐幕之后几个乔装瓦剌兵的芦芽山义士都现身出来,拖出一具尸体,陈万里脱下瓦剌服饰,他们将之穿在尸首上,陈万里换上汉服,再戴上面具,然后把金刀放在尸体旁边。
弄好这一切,楚英问道:“粮草营在何处?”
陈万里道:“就在后面不远之处,快跟我来!”他在前领路,到主寨,跟楚英一齐来的那个使刀汉子是燕七,忽然窜进去放火。
陈万里带他们到粮营,外面有一队瓦剌兵,众人也不打话,见人便杀,那几个乔装瓦剌兵的义士,突然现身,趁乱进去放火,不久,浓烟密布,到处都是喊救火之声!
陈万里道:“楚兄快退,贼军人多,不宜久留!”他头脑比较冷静,首先转身杀出去。此刻,主营亦已着火,里面却传来“乒乒乓乓”的打斗声。
楚英杀了进去,道:“游兄先带人出去,小弟去助燕兄弟!”他也不管陈万里答不答应,钻进营去。陈万里恐他有失,只好也杀回去。
燕七和两个兄弟被一群瓦剌兵团团围住,脱不得身,陈万里等人去得正合时,瓦剌兵见对方来了援兵,而火头已成,扑灭不易,不战而散,众豪随之出营,一路杀出去,都未遇较大的阻拦。
陈万里却暗暗心惊,急问:“张寨主呢?”
“他带人去大营外面攻击!”
陈万里急道:“快退,刚才旭烈台已下令人马绕圈截住他的退路!”
营里多处起火,瓦剌兵阵脚大乱,虽然人数比张令章带来的多得多,但竟然杀不出去,反而让张令章派了一小队人,杀进大营,将陈万里等人接出去!
陈万里终于接应上张令章,他抱拳谢道:“多谢张寨主相救!”
张令章汗流浃背,道:“客套话待回去之后再说,旭烈台如何?”
陈万里道:“已让我杀了!”一个乔装瓦剌兵的义士忙献上旭烈台的首级。
张令章大喜,提着旭烈台的首级,站在马鞍上呼叫:“番狗们听着,你们的元帅旭烈台已被咱们杀死!首级就在此!”他用力将首级抛进营去,冷不防一枝长箭,“飕”的一声,自旁向他射至!
陈万里一跃而起,挥刀一剁,及时把长箭击落地上,张令章吃了一惊,也连忙跃下马鞍。陈万里道:“寨主,番兵绕圈围截咱退路,必须立即退兵,否则来不及了!”
张令章脸色一变,问道:“他们走何方?”
“不知!”
张令章立即传令向右撤退,号角之声一起,义军缓缓向右撤退。瓦剌军自顾不暇,也不追赶,可是张令章等人只退了半里,黑暗中便见到一彪人马杀至!
张令章习过兵法,临危不乱,传令:“各香主带人分队作战,到前面葫芦口集合,中军随我先冲乱对方阵脚!”陈万里感其恩,跟随在他身边。
张令章那把金刀比陈万里的阔了许多,在此种情况下颇能发挥作用。陈万里见他刀法老辣沉稳,稳然功力不凡,但招式却不见如何突出,又觉他不是名家之后,只是功夫浸得深而已。
陈万里双刀招式凌厉飘逸,东一刀西一刀,在大军中仗着步法身法轻巧施袭,大奏其功,张令章忍不住赞道:“少侠好武功!”
燕七使的也是刀,他的刀法凶猛之至,每一刀都似力蕴万钧,杀得瓦剌军纷纷后退,不过,他这一种打法,最耗精力。陈万里道:“寨主,擒贼先擒王,咱们杀进去擒下千夫长,便可解围!”
张令章喝道:“好!杀!”他身先士卒杀进去!须知若不立即解围,待得营内的瓦剌喘过气杀出来,两面受敌,义军非全军皆没不可!
芦芽山寨的几个首领,人人奋勇当先,杀进腹地,瓦剌兵的千夫长,不断指挥呼喝,反而暴露身份,楚英和燕七双双抢上前去,却让其亲兵截住!
陈万里在乱军之中,抢了一张硬弓,道:“寨主护住在下!”他抛刀弯弓搭箭!“飕”的一声,长箭破空射出,向千夫长贯去!那千夫长刀马娴熟,闻声低头闪过,但陈万里连珠箭发,第二枝和第三枝紧接射出!
千夫长勒马仰身闪过第二枝长箭,不料长箭却射中马首,那战马怒嘶一声,人立而起,千夫长身子一顿,几乎被抛下马背!“飕”的一声,第三枝长箭已至,正好射中其右上背!千夫长无力勒马,应声落地。
张令章飞身跃前,挥刀将他砍毙,大声叫道:“你们的头儿已死,快退!”不料瓦剌士兵生性凶猛,军心并未因此而散,不过总算让义军冲开了一个缺,背后的人马一涌而上!燕七和楚英左右开路,张令章和陈万里当中,终于杀开一条血路。陈万里熟知瓦剌军所长,大声叫道:“背后的人,小心他们放箭!”
燕七又回头杀来,道 :“咱来殿后!”陈万里随他而去,果然瓦剌兵不断发箭,义军且战且退,凭着腿上功夫较佳,终于将对方甩掉!
大军急行,一直至葫芦口才歇下喘息。陈万里忙将旭烈台攻山的计划告诉张令章。张令章道:“一万骑兵不足为患,咱们由山左回寨,再想办法对付他们!”
义军清点一下人数,也丢了两百条生命,但众人因杀得旭烈台,都十分兴奋,张令章大声道:“今日咱们能杀死也先的左右手,全凭游少侠到敌营中卧底,功劳最大!”
群豪都欢呼起来,香主们纷纷上前向陈万里致贺,陈万里急向张令章打了个眼色,张令章会意,接道:“游少侠尚有亲人在敌营,因此望大家保守秘密,以免影响其家人的安全!”
游万里亦向众人抱拳致谢,扰攘了一番。由于厮杀了半晚,大家都精疲力倦,是以速度颇慢,直至次日中午才到达芦芽山下。
张令章派人去办粮食,其余则跟他由山左小路上山。到大寨已交酉时,真是又饥又渴。幸而留守马山寨的首先早已造好饭在等候。众人边谈论昨晚之战,大寨便一片欢欣。
张令章来不得吃饭,便向人询问情况:“颜贤弟,这几天情况怎样?”
那姓颜的是总香主,地位仅次于副寨主,武功虽无过人之处,但足智多谋,对山寨贡献良多。当下颜刚道:“寨里倒没有什么事发生,只是昨日来了一处瓦剌马兵,看样子似欲攻山,但依小弟之见,又觉未必!旭烈台是善战之将,断不会以马兵进行山战,所以小弟只得令弟兄小心注视他们的行动,不作反击!”
“不错,正是如此!旭烈台本欲从左攻寨,但如今已授首,这些马兵料不久即会撤退!”
陈万里在旁道:“既然如此,何不反击?未知他们是否已进山?”
颜刚:“他们已进山,不断辱骂,但进度极慢!”
陈万里道:“何不乘机杀了他们的锐气?夺些马匹也好!”这个提议得到很多人同意。
燕七刚吃饱饭,道:“大哥你吃饭吧!由俺跟老颜带人下去杀他们一番!”
张令章道:“贤弟可得小心,千万不可大意,马兵是瓦剌精锐,一到平地便得留意他们反杀出来!”
燕七笑道:“有颜军师在旁,大哥可放心!”
颜刚立即点了兵马下山去了。张令章招呼陈万里吃饭,是次因陈万里亲自杀死旭烈台,张令章对他再无怀疑,态度大为热情。
入黑之后,颜刚等人已回来,报称将瓦剌马兵击退,大概马兵接到旭烈台被杀的消息,失了一些马匹,便鸣金收兵回去,山寨里又响起了一片欢呼声。颜刚大声道:“弟兄们请勿大意,瓦剌兵一定会再来,咱们要趁这个时候多作准备!”
次日,张令章亲自派陈万里到山上各处观察,陈万里看后,提议他们在后山另辟一暗寨,互为犄角,万一被瓦剌军攻上山,也有个退处喘息。这个建议颜刚首先赞成,并开始着手选择地点。
燕七对陈万里的武功很佩服,每天磨着他过招印证,陈万里不便推辞,只是身在山上,心在远处,练得无精打采。
斗了二三十招,燕七发觉,倏地收刀跳后,问道:“兄弟,你是看不起我还是另有心事?”
“对不起,小弟心有所系……请谅!”
“大丈夫何须顾虑太多?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还是像咱,有肉吃肉,有酒喝酒,有架打架,最是痛快的!”
陈万里拱手道:“小弟确实有事……咳咳,改天再陪燕七哥练刀,小弟欲找寨主商量点事!”
燕七倒十分热情,握起他的手道:“俺带你去!”他一直带陈万里到内堂张令章的居所,在门外喊道:“大哥,游兄弟有事找你!”
张令章因今日有暇,正抽空教儿子读书,闻言道:“贤弟且带他到愚兄书房!”
三人在书房里坐定,陈万里抱拳道:“寨主,在下来此已数天,瓦剌兵亦己退却,在下又另外有事,要告辞了!”
燕七叫了起来:“怎行?咱们还要委你做二哥哩!你武功俏俊,正希望你教咱们!”
“岂敢!在下的确有事……是去年答应邯郸温玉仪温老英雄的!……”
燕七截口问道:“你答应他什么事?”
“温玉树金盆洗手大典,小弟已答应去观礼!”
张令章道:“咱武人一诺千金,早该赴会!贤弟准备几时上路?”
“明天就下山!”
燕七又问:“还来不来?”
陈万里叹息道:“世事难料,在下也不知道……但若有机会必定再来!”
张令章道:“张某不敢勉强,今晚为你设一小宴饯行,让你明早下山去吧,望你一路顺风,将来若再来助敝寨,则是弟兄们之幸!”
当晚芦芽山寨内厅,设了两席酒,为陈万里饯行,众人都盼陈万里再来,颇令陈万里感动。
次日早上,燕七亲自送陈万里到山下,才依依不舍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