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万里故意选青木道长所居的客栈歇下,大概青木道长等人已进入房间歇息,所以碰不着面,游万里也不焦急,反正已知道他们的目的地是信阳,不怕失掉他们的踪迹,他此次走江湖,除了欲一会中原武林高手之外,尚希望到处走走,增长见闻,是故洗了个澡,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便到外面吃晚饭,饭后便在城内四处蹓跶。
信阳城比起京师,自然大大不如,入黑之后,街上已颇冷清,也没什么夜市好走,游万里逛了一阵,兴致索然,便回店上炕睡觉。
次日他起得颇早,盥洗完毕,便跑到大堂呆坐,约莫过了两顿饭工夫,才见青木道长等人施施然而出。游万里装作无意相逢,惊喜地叫道:“道长怎会在此?”
青木道长见到游万里亦十分欢喜,笑道:“游少侠,咱们真是有缘!嗯,你为何来?”
“在下是次离开师门,便是到处走走看看,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才与贱名符合!”
“少侠志气可嘉,令人钦佩!”青木道长辈份虽高,但毫无架子,“贵友伤势好了没有?”
“晚辈离开时,她已能下床,如今料已愈了七八分!道长来此访友?”
青木道长这才如梦方醒,替他介绍站在他背后的那几位武林健者,其中有几位在武林中的名头响当当,游万里亦久闻大名,分别乃“五虎断魂刀”彭圣祺、“神刀三飞”林飞燕、“鞭神”司徒怀玉等,其他几个游万里则未曾听闻过,他一一跟群豪颔首为礼,每人均赠以“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群豪当日都在京师里见识过他的身手,游万里虽是后辈,但对他倒也客气。当下青木道长道:“贫道与彭掌门等施主来信阳,乃是要为一位武林高手祝寿。”
游万里轻“啊”一声,问道:“未知此位前辈高手是谁,晚辈也该去拜访观瞻一番!”
林飞燕道:“未知游少侠听过竺红姑之名否?”
游万里道:“请恕晚辈孤陋寡闻,不曾有闻,尚盼林大侠略为介绍一下!”
林飞燕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少侠未闻‘竺红姑’三字,但必知武林三痴中有一位棋痴!”
游万里一怔,反问道:“莫非竺前辈即是棋痴?”
“少侠果然聪明过人,正是如此!”
林飞燕态度温文尔雅,唇红齿白,声音轻小,说他像个文弱书生固合适,但若说他有点娘娘腔,亦无不可。彭圣祺则不同了,一张国字脸,配着一对浓眉,满脸于思,望之十分粗豪。至于司徒怀玉则又另一番模样,他年纪已逾五十,脸目十分死板,像戴了张人皮面具般。
当下彭圣祺道:“还谈什么?彭某快饿坏了!”他声如霹雳,正好跟林飞燕相反。
青木道长忙道:“彭施主说得也是,咱们就找个地方,边吃边谈吧!”
客栈对面便有一爿茶寮,卖的都是糕点,青木道长不能吃荤,是以众人不约而同向那里走去。群豪点了糕点,游万里便道:“诸位前辈青睐,今日请让晚辈作个东!”
司徒怀玉低头喝茶,林飞燕则道:“你是后辈,自然由咱们请你!”
“正因为在下是晚辈,所以才该由晚辈请!能跟诸位前辈在一起,实乃晚辈之荣幸!”
林燕飞还待再说,彭圣祺已道:“你们争什么鸟,这小子分明想沾咱们的光,去见棋痴,这顿由他做东,天公地道!”
“彭掌门说得正是!”游万里又问:“未悉竺前辈,何日诞辰?”
青木道长道:“明天,游少侠若果是要去的,必须记得备一份礼物!”
礼物游万里早已备好,但他仍装出一副受教的神态道:“多谢道长指点,晚辈晓得!”当下群豪将话题一转,漫谈武林琐事,游万里听得一字不漏。
游万里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插腔请教,群豪见他孺子可教,都乐于详细解答。在茶寮里消磨了一个时辰,游万里才会账。
司徒怀玉曾经来过信阳好几趟,便由他作向导,去城内城外游了个够,直至黄昏才分散,各自去备礼物。
次日群豪吃了早餐,便由司徒怀玉率领,去竺红姑家。今日是竺红姑六十寿辰,但奇怪的是大门竟然紧闭,门庭冷清,全没一点喜庆之气氛。群豪微微一怔,互望了一眼,最后由青木上阶敲门。
过了两盏茶工夫,才有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应门,这丫环一对大眼睛十分招人喜爱,更见眉目清秀,亭亭玉立,一亮相,便让人有种脱俗的感觉,主人之品味,由此亦可窥见一二矣。
那丫环见门外立了这许多人,微微一怔,问道:“请问诸位大爷找谁?”
青木道长道:“贫道青木,来自青城,请问女施主,竺施主可在家否?”
丫环不答反问:“道长找我家主人有何指教?”
司徒怀玉道:“今日乃贵上大寿,特来祝贺,烦请通报一声,说中州司徒怀玉求见!”
小丫环“噗嗤”一笑:“司徒大爷的样子,小婢还认得!”
司徒怀玉看了看她几眼,道:“莫非你是八年前投在竺红姑门下的那位小丫头侍茶?”
小丫环向他行了一礼,道:“正是小婢,诸位大爷请稍候,待小婢入内通报!”她重新将门关上,又过了顿饭工夫才来开门:“敝上请诸位大爷进来。”
游万里跟在最后,心中忖道:“这位棋痴架子可不小,未知她性情如何,若果跟雀痴一样,可就大煞风景了。”
入门是座院子,种了好些菊花,均清一白色,地上打扫得十分干净。进厅,则见正中一张藤椅,两旁各排一行,正面壁上挂了一幅嫦娥奔月中堂画,收拾得一尘不染。
厅上无人,侍茶道:“诸位大爷请稍坐片刻,敝上正在梳妆,稍候即来相陪,小婢去烹茶,请恕失陪!”言毕也不理诸人的反应,即穿进暗廊。
群豪分头坐下,游万里这才发现左右两壁都各挂一幅名家墨宝。左边那幅是王羲之体的狂草,右边那幅笔划工整,乃汉隶曹全碑隶体。游万里心中想道:“主人好风雅,看来必非雀痴之类!”
又再过了顿饭工夫,才见一位婢女,年纪比侍茶稍大,神色亦较稳重,但也清丽可人,扶着一位中年妇女,自内出来,此妇容颜较好,身材苗条,料年轻时必是一代佳人。只见青木道长等人长身抱拳道:“竺施主,贫道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游万里一愕,万料不到这看似四十许人的女人,竟是名震武林,今年已六十岁的棋痴竺红姑!幸好他一早已跟随群豪行礼,否则真要失仪!
竺红姑微微一笑,道:“道长说这种贺词,不嫌太随俗?”
青木不以为忤,含笑道:“贫道虽然自小出家,但至今仍未‘脱俗’!”
竺红姑向司徒怀玉点头为礼,道:“诸位请坐!”又转头对身旁婢女道:“侍棋,你去看看侍茶,烹好茶了没有。”言毕方在正中那张藤椅坐下。
司徒怀玉先将礼物呈上,竺红姑脸上毫无喜悦之色,道:“红姑早已忘记生辰,想不到道上朋友们反倒记得清楚!今日诸位光临,红姑不能不款待,只是家中本无准备,只怕是既无佳肴,亦无美酒可奉客呢!”
林飞燕道:“能够藉此一睹昔年武林四大美人之一的芳颜,于愿已足,无酒无肴,又有何妨!”
人谓女为悦己者容,但竺红姑听了林飞燕的这话之后,并无一丝喜色,反而语气十分冰冷的答道:“诸位如果是因此而来的,则恕红姑无礼,红姑可要送客了!”
此言一出,场面十分尴尬,青木正想不到打圆场的话,幸而侍茶捧茶而出,气氛才稍告活跃。竺红姑道:“小价对烹茶之道略有研究,希望所烹之茶,尚能入尊口,请!”她双手捧茶盅,略一示意,便揭盖轻轻啜了一口。
游万里喝了一口,只觉满口芬芳,茶汤入口清冽,过喉回甘,胸中烦闷全消,忍不住脱口赞道:“好茶,好茶!”
侍茶长年与主人在一起,所见之人都是婉约含蓄之人,见状不由“噗嗤”一声。游万里也觉有点失态,一张脸登时红了。
竺红姑道:“这位公子既然不嫌苦涩,侍茶,还不替他再加一盅?”
“是!”侍茶捧茶而至,游万里一口气将那盅茶喝光,侍茶随即再替他满满斟了一杯。
游万里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香风,也不知是发自侍茶身上的,还是茶叶之香,赞道:“姑娘手巧心灵,对烹茶之道研究必多,异日有机会,定须向姑娘学习一二!家慈亦嗜茶,回家烹茶奉之,一慰慈怀,姑娘幸勿推辞!”
侍茶红着脸轻啐一声,道:“你娘与小婢何关,为何要我侍茶!”
群豪听后都笑了起来,侍茶脸庞更如晚霞,游万里回心一想,才发觉刚才那几句话,实有语病,脸也红了,连忙长揖请罪!
竺红姑含笑道:“侍茶,这位公子无心之失,你又何必令人难堪,快退下!”她不叫侍茶谢罪,只叫她退下,显然亦觉游万里唐突。
游万里心思玲珑,又向主人请罪。竺红姑道:“我若怪你的,早请你出去!公子是何家弟子?”
游万里早预防别人有此一问,是以从容不迫地道:“晚辈游万里,祖上并无人学武,家师偶尔到寒舍借宿,收我为徒,但他老人家有个条件,不许晚辈泄漏他……”
话音未落,竺红姑已道:“得了,你不用说了!”她转头问道:“诸位光临,除了祝寿,想必尚有其他原因吧!”
群豪互换了一个眼色,都似有难色,游万里好奇凝神而听,半晌,才听到彭圣祺轻声道:“咱们听见有人欲对女侠不利!”
竺红姑微微一怔,道:“红姑在武林中虽然略有薄名,但自忖没多少个仇家,未知是谁对我不利?”
彭圣祺道:“是谁彭某就不知道,只听到一点风声,有人要来寻仇。”
竺红姑眉头皱起,半晌方道:“贱体之安全,竟劳诸位不远千里而来,红姑感激之至!如今暂且将煞风景之事搁在一边,红姑久不在江湖走动,不知近来武林是否有大事发生?”
青木道长道:“除了边境不靖之外,武林倒还是平静的。”
司徒怀玉接腔道:“有一件事女侠可能尚未知悉,丐帮帮主卢启福,近年来因年纪老迈,现在已经退位,而帮主之位由他徒弟康承山继承。”
竺红姑微微一笑:“丐帮素来好管闲事,此事与我无关,还有别的么?”言下之意丐帮作风不合她脾性。
林飞燕道:“闻说少林也酝酿选举新方丈。”
“大和尚的事,只有出家人才会去关心!”
游万里心中忖道:“这女人也真‘淡泊’得要紧,不知她开心的是什么事!”群豪心思与他一般,是以都不再说话。
过了半晌,竺红姑忽然问道:“诸位谁有弈棋之癖?”
群豪知道她欲找人交战,自知棋力未足与其抗颉,都不敢作声,竺红姑对林飞燕嫣然一笑说道:“林大侠必能弈!”
林飞燕有点忸怩地道:“晚辈技拙,不敢献丑!”他今年才三十多岁,是以对红姑亦自称晚辈。
竺红姑道:“如今离午饭尚久,请林大侠陪红姑弈一局,就当作是向我祝寿,而红姑则算作是待客,免得诸位枯坐无聊!”
群豪都欲睹竺红姑神技,在旁推波助澜,尤其是游万里更是不绝地催促,林飞燕只好硬着头皮,道:“晚辈只好献丑,尚请前辈指教!”
竺红姑吩咐侍棋备棋,道:“诸位如果有雅兴的,就请至后花园如何?”
群豪即使没有雅兴的,也不愿错过此次机会,因此都跟在竺红姑之后,穿过一道回廊至后花园,后花园种了几棵花树,可惜树上已无花,园中有丛凤竹,竹丛之旁有座小凉亭,亭名就叫竹伴亭。
亭中有石椅石桌,桌上有些微纵横交错凹下的直线,细数一下,纵十九道,横亦十九道,正是一个棋盘,竺红姑招呼众人在四周坐下,自己则与林飞燕面对坐在石桌之旁,林飞燕面对高手,神态甚窘,尚未开始,便已额角沁汗,此战结果如何,众人都已心中有数。
约莫过了两盏荼工夫,只见侍棋用檀木盘子托着两只盒子过来,不用问盒子里放的必是棋子,盒面雕花,一作白,一作黑,竺红姑将白子推到林飞燕面前,道:“林大侠是客,请先下!”
林飞燕也不客气,揭开盒子,里面装满了白瓷所制的棋子,看来并无奇特之处,但不知为何,棋子竟有一股淡淡的异香,只是强敌在前,未暇究竟,当即拈了一子,在两对角的四四路上各下一子。
竺红姑想也不想,在另外两处的四四路上落两黑子,接着林飞燕在“平位”下了一子,竺红姑下子甚快,立即应以一子,眨眼间两人已各下七八子,速度随即慢了下来。
彭圣祺与司徒怀玉等对棋艺认识甚为粗浅,对局中两人的角斗,不求甚解,只求知道结果,当中只有青木道长与游万里较谙此道。
棋盘上已下了三十多子,竺红姑依然脸露笑容,似是半力应战。此刻林飞燕拈起一子正欲在“去位”七三路下子,此子一下,即可困死黑子七子,暂可苟安,不料游万里忽道:“下不得,须下入位,否则大势去矣!”
古时棋局分为“平上去入”四格,实则是将一盘棋分成四格:左上角、左下角、右上角及右下角。那“入位”就是右下角。
林飞燕低头沉思半晌,果然看出奥妙,如果自己此子下在“去位”,吃其七子,表面上可得苟安之局,实际上此不过是竺红姑预早布下的圈套,引自己将棋下在“去位”,而疏忽了“入位”自己的地盘,换而言之,竺红姑以七子来兑自己的十八子,便宜吃亏一望即知,更厉害的是黑子的后着,直接再威胁自己在“上位”的白子,当真是一子落错,满盘皆落索,不由暗叫一声好险!当下在“入位”下了一子。
不料竺红姑忽然拂袖将棋局搅乱,林飞燕愕然举头,料不到竺红姑如斯小气,只听她道:“依人之言下子,有何意思?还是请你‘师父’下场吧!”她语气咄咄迫人,不留余地。
林飞燕一张白脸登时变红,干咳一声,道:“晚辈虽经游少侠提点,但此子亦的确该下在‘入位’,何况当时晚辈正犹疑!”
竺虹姑冷冷地道:“单听你这句话,已不足与我再弈,你这一子若下在‘平位’六四路上,虽然失却‘入位’之势,但只须后着紧谨,当可反先!棋艺粗浅,焉可骤下判语,谓之必须!”
林飞燕回心一想,果然如此,当下满面羞愧万分,游万里料不到自己一言,引来此后果,心中歉意,未敢就座。
竺红姑目注他脸上,道:“游公子刚才跃跃欲试,如今因何又打退堂鼓?”
游万里咬一咬牙,道:“前辈棋力高深,晚辈竭尽心智,亦非敌手,结果自与林大侠一般无二,除非前辈先让我四子,否则战情一面倒,亦未能达到娱客之愿!”
通常请人让子,乃是自承技有不如,弈棋之人都好胜,听了此话,一般人都欣然答应,但竺红姑却道:“游公子妄自菲薄,有负聪慧!”
“晚辈并非妄自菲薄,实乃不如前辈良多,敢信前辈年轻时,实力亦不如现在,你一子不让,实力悬殊,晚辈不堪一击,难遂讨教受益之愿!”
此乃实情,竺红姑沉吟一下,道:“好吧,我先让你两子,再不行时再说!”
游万里坐下,道:“承让!”招子急下,他下了几手之后,群豪见竺红姑脸有兴奋之色,都料到游万里棋力在林飞燕之上!
双方下了十多手之后,速度缓慢,尤其是游万里,每下一子,都冥思良久,考虑再三,他自知对方让二子,仍胜自己良多,是以先求稳守然后再求反击,果然迫出竺红姑聚精会神应付。
约莫过了半炷香,白子虽然处于下风,但仍有生气,此刻忽见一个婢女匆匆走来,道:“主人,酒饭已准备好!”竺红姑粗着声道:“你不见我在下棋么?不吃!”
那婢女一愕,不敢多言,应了一声转身而去,大概竺红姑警觉,今日乃要宴客,忙又道:“侍膳!将酒席设在厅中。即去!”她沉思了一下,在‘上位’下了一子,长身道:“请诸位移步至厅堂用膳,游公子慢慢思索,饭后再下未迟!”
游万里吁了一口气,道:“多谢前辈相让!”他下了半局棋,已出了满身大汗,只觉四肢乏力,当真需要休息一下。
众人回到大厅,只见厅里已安上一张八仙桌,主客合共八人,正好合用。桌上摆了几色小菜,当中一盘炒面,一个汤,用料虽然普通,但色、香、味俱全,群豪只望一眼,便已食指大动。
竺红姑招呼众人坐下,道:“菜粗酒劣,请恕红姑失仪!尚祁能入尊口!
群豪谦虚一番,婢女侍酒在旁斟酒,每人一小盏,盏作碧绿,酒作琥珀,绿盏红酒,倍增娇艳,群豪一口就将酒喝干,入口微甜,但清香不腻,都嫌其杯小。
侍酒为群豪斟酒,但只限三杯,众人均觉竺红姑小气,青木吃斋,另备斋莱,虽如此依然烧得甚是出色当行,忍不住赞了起来:“竺施主的婢女,均有所长,料费了不少心血调教!”
竺红姑微笑不语,彭圣祺道:“菜是好菜,酒也是好酒,但只可惜都少了一点!”
竺红姑道:“彭掌门是求口福,还是求果腹,若是后者,当可到茶楼酒肆,唤一大盘馒头,亦可大快朵颐!”彭圣祺脾气本不好,但到了这里却不敢放肆,闻言连声不敢。
游万里赞叹道:“前辈四个小婢:侍棋、侍茶、侍酒、侍膳,无一不巧,真会享受,也不知前辈是如何调教的!”
竺红姑面无表情地道:“游公子何不将精神放在棋局上面!”群豪不知她是对这些话听腻了,还是觉得俗不可耐。
彭圣祺忖道:“听说昔日琴痴司马琴为她神魂颠倒,要是我,哼,老子宁愿找个乡下婆,也较痛快!她一身‘疙瘩’,教人怎生受得了?”
饭后,竺红姑教下人撤席,侍茶再奉上香茗,游万里心中暗道:“今日是她六十寿辰,想不到只有咱们来祝寿,看来她必甚少与人交往!”
群豪刚放下茶盅,竺红姑便催促游万里到竹伴亭,继续未了之局。一行人重新登回廊,到后花园竹伴亭。
竺红姑立在石桌旁看了一阵,忽然抬头望着游万里。游万里低头一看,知道原因,忙道:“晚辈没弄过手脚,何况这局棋对晚辈来说,胜败无关宏旨,又何须甘当小人!”原来棋盘中的棋子被人调弄过。
竺红姑脸罩寒霜,道:“我最恨人做这种事,棋品跟人品一样,棋品不好的人,人品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青木道长知道她误会,忙道:“竺施主请冷静,贫道相信在场的人,没人动过这局棋!”
竺红姑冷冷地道:“难道有鬼?”话音一落,忽然传来一阵桀桀的怪笑声。
竺红姑喝道:“是谁?给我滚出来!”
只见竹丛里飞出一道青影,凌空一个盘旋,落在亭外,却是一个书生打扮的男人,此人五官端正,就是眉宇间藏着一股阴险之色,年纪望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教人难以确定!
竺红姑脸色一变,厉声道:“原来是你!”
此刻,青木道长等人亦认出此人来,彭圣祺叫了起来:“三才书生?”
“不错,正是区区,想不到区区多年不在江湖上走动,还未被朋友们忘怀!”三才书生转头望着竺红姑,声音稍软,“红姑,多年不见,你容貌如昔,而区区却老多了!料一切如愿,方能青春长驻!”
青木等人都知道昔年三才书生与琴痴苦追竺红姑,至今三人都未成亲,琴痴脾气虽然偏激,但行事却比三才书生正派得多,然三才书生琴、棋、剑允称三绝,加上外表潇洒,条件亦不错,文才武功都比琴痴稍胜半筹,至于其中的恩恩怨怨,外人便不知道了!
竺红姑怒道:“亏你还有脸来见我!”
三才书生笑嘻嘻地道:“红姑,你几时才可答应我的婚事?区区已不能再等!”
竺红姑娇躯忽然抖动起来,叱道:“你立即给我滚,否则莫怪我不留情面!”
“红姑,你何必……咳咳,大家都一把年纪啦,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可害羞的?”
竺红姑抓起几只棋子,忽然脱手向三才书生射去,小小的棋子在她手中,却是杀人的利器,棋子飞出,发出一阵尖锐的风声。
三才书生长袖一卷,那三只棋子改向游万里飞去:“小子,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跟我的红姑妹子下棋!”
那三颗棋子比刚才更急,游万里大吃一惊,不敢大意,立即缩在石桌后面,棋子沾及石桌,去势忽尽,沿桌脚滑落地下,依然完好无损!
这手功夫一露,群豪尽皆变色,须知若非内功收发自如,力道控制至分毫不差,不克臻至!三才书生见游万里躲得狼狈,哈哈笑道:“如此脓包,也敢来现世!”
游万里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亢声道:“你是武林前辈,欺侮一位后辈,算得什么英雄?”
“咦,想不到你武功和胆量脓包,口舌却挺利的!”三才书生见竺红姑脸色一直未曾好看过,忙陪笑道:“红姑,你千万莫生气,区区今日是特地来给你拜寿的!”说着捧上一只锦盒:“今日是你四十寿辰,小小礼物,祈请笑纳!”
竺红姑长袖一拂,那只锦盒登时飞上半天:“你何须刻意讨好我?红姑还未懵懂,今年已六十岁,不会记错!”
三才书生倏地拔身而起,伸手向锦盒抓去,口中道:“红姑,区区虽说礼物小,其实并不小,你为何不亲手揭开来看看?”
竺红姑左袖再一卷,石桌上的棋子,如珠链一般,向凌空的三才书生射去:“就算是千年人参,七色灵芝,我也不会要!”
好个三才书生,只见他左袖一拂,身子突地斜飞而上,像鼓风而飞,那串棋子在他身旁射过,他一个跟斗翻下,头下脚上,右手一攫,抓住锦盒,再一个跟斗翻下,双脚已安然着地。这几个动作干净伶俐,而且姿势潇洒之至,脸不红,气不喘,更令人钦佩!
“红姑,这里面是七颗‘玉面珍珠丹’,岂不比得上千年人参?”
竺红姑耸然色动,须知这“玉面珍珠丹”所采用之药物,珍贵之至,功能延年益寿,滋颜养肤,永葆青春!女人谁不希望能永远保持容颜娇丽?而且“玉面珍珠丹”武林只有“南海童婆”方能制造!“南海童婆”今年已八十多岁,但望之仍如十四五岁的女童,脾气甚怪,要求她一颗“玉面珍珠丹”难比登天,何况是七颗!
三才书生察言辨色,知道她有点心动,便又将盒子双手捧上。
竺红姑接下绵盒,顺手放在石桌上,淡淡地道:“你寿也祝过了,礼物我也收了,还不走?”
三才书生道:“咱们多年不见,你何必如此决绝,就让区区陪伴你吧!”
竺红姑勃然变色二:“你的秽史,我不好说出口,你最好自重一点!”
三才书生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道:“你大可以说呀!区区做得出的,就不怕人说!红姑,反正你已让区区轻薄过,何不就嫁给区区?”
竺红姑娇叱一声,飞出亭子,向三才书生扑去,她人未到,袖子先至,直拂其脸!
三才书生认识她已数十年,对她的能耐知之甚详,一望即知她此招之中蕴藏了几个变化,不敢大意,后退一步,双袖齐出,在身前布下一道防网。
竺红姑脚尖在地上一点,身子一旋,左袖一沉,向三才书生腰际卷去,三才书生右掌内力一发,将竺红姑的袖管震开,道:“红姑你武功又进步了,幸而区区这些年来,对武功一点也不敢荒废!”
竺红姑趁他说话分神,左袖直击而出,袖管刚伸直,袖管中倏地飞出三颗棋子。
变生肘腋,距离又近,待得他发觉,棋子离前身不过四寸,三才书生大惊之余,幸而神志未乱,千钧一发之际,倏地一个“铁板挢”,上身向后一弯,棋子几乎擦鼻而过,不由出了身冷汗!
竺红姑衣袂飘飘,左袖在内力的催激下,硬如铁板,大刀一般,向三才书生胸腹切下!
三才书生也非省油灯,刚避过棋子,即料到竺红姑有此一着,顾不得身份,就势向地上一滚!
竺红姑反应亦快,左袖“切”不中,撤去袖底罡气,袖子重新成为软柔之物,顺势横拂过去。
三才书生闪得虽快,但后腰已吃袖风拂及,顿觉火辣辣的一阵疼痛!他曲腰弹起,“铮”的一声,将剑抽了出来。
两名高手交手只数个回合,但已精采绝伦,充份表现出功力、反应和智慧,群豪心中暗暗喝采,都觉不虚此行,游万里更是赞出声来。
竺红姑拂了他一记,怒气稍消,并未急着追杀,只淡淡地道:“你早就该出剑!”
三才书生脸色铁青,他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故作潇洒地弹一弹剑,道:“即使你不跟区区印证武功,区区也有心在你面前舞剑祝寿!”
竺红姑道:“我就最后给你一个机会,你现在可舞剑了!相信在场的朋友们也想欣赏呢!”
“红姑,区区只舞给你一个人看,你赶他们走吧!”
“他们是我的嘉宾,我怎会赶他们?”竺红姑道:“你再不舞剑,便请吧!”
游万里忽然插腔道:“阁下号称剑、扇、棋三绝,棋技未必胜得了竺前辈,阁下若能显露剑上的造诣,也大受欢迎!”
竺红姑道:“游公子说的是,还不快请?”
三才书生用狠毒的目光瞪了游万里一眼,道:“红姑,你又何必在别人面前塌我的台?”
“当日你如何对我,相信你不会忘记吧!”
“那是咱们两人的事,何必在此解决?”
竺红姑怒道:“你再不滚,我便动手了!”
三才书生脸色晴阴不定,良久才道:“好,区区就此别过,青山绿水,后会有期!”言毕双脚一顿,两个起落,身影已消逝在围墙外!
竺红姑冷哼一声,转过头来,道:“诸位好意,不远千里来为红姑祝寿,如今寿已祝过,饭也吃过,如果再没别的事,就请便吧!红姑素来孤独,不喜与人交往,请谅!”
主人既然已经下了逐客令,客人自然不好再逗留,肚子里虽然十分没趣,嘴上还得丢下几句门面话。竺红姑道:“侍棋,替我送客,游公子请留步!”
游万里微微一愕,却笑道:“前辈留我,乃晚辈之幸,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竺红姑待青木等人已不见,才问道:“你可知我为何要留你么?”
游万里心思玲珑,含笑道:“如晚辈没有猜错的话,前辈留我,当然是为了那局棋!”
竺红姑轻哼一声:“你很聪明,不过棋局一完,你也该上路了!”
“晚辈不敢赖皮!”
竺红姑走进亭中,游万里跟着进去,竺红姑道:“这局棋已不能再下!”
“自然再来一局!其实这局棋晚辈败象早呈,弃甲抛盔,乃迟早之事!”
“不必再说,条件照旧!”
游万里心中忖道:“竺红姑软硬不吃,是个难缠的人!”蓦地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觉得她这性格正合弈棋之道,当下连忙收拾杂念,专心棋局,他怕让竺红姑轻视,这次每下一子,更是考虑再方再举棋,甚至预料到双方未来要走的五六步棋,然后下子。
竺红姑并没因他下得慢而烦躁,也不催促他,总是不慌不忙,过了一炷香工夫,棋盘上才有三四十子,竺红姑道:“你并没有进步,只是已发挥出自己的潜力!”
游万里不吭一声,又过了半炷香工夫,竺红姑目光一亮,大概是游万里下了一个妙着,只听她轻叹一声:“根基尚不错,只可惜没遇过良师!”
游万里心中暗道:“我所遇到的明师已不少,只是他们不如你而已!”
日头已开始西移,游万里败象已呈,仍极力拖延苟喘,正想投降,忽然一声轻微的衣袂声响,竺红姑与游万里不禁一齐转头望去,料不到却是三才书生去而复返。
竺红姑涵养再好,此时也勃然变色道:“想不到你脸皮越来越厚!”
三才书生冷冷地道:“区区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竺红姑道:“你真以为我是好欺侮的?”
“没人想欺侮你,只要你跟区区走,区区不但不会为难你,而且还会跟你结为连理!”三才书生言毕仰天哈哈大笑。
竺红姑忽然尖啸一声,跃出凉亭,三才书生道:“红姑这些年来,咱们交过不少次手,你都非我之敌,希望你三思!”
竺红姑却不打话,解下腰带,运劲一挥,本来是柔若无物之物,被她注上内力,登时如一条软鞭,使来虎虎生风。
三才书生握剑在手,道:“原来这十年你闭门苦练,可惜这东西也克制不了我!”他那柄长剑如蛟龙在大海之中,翻腾自如,竺红姑腰带攻势虽盛,果然奈何不了他。
游万里心中忖道:“这两人都经已年逾六十有多,想不到仍为情结下解不开之结!这三才书生虽然咄咄迫人,想不到这般情长!”
竺红姑与三才书生双方都了解对方的武功路子,是以斗得甚快,往往一招未了,次招又生。他以为两人非至千招过外才能分出胜负,却不知高手相争,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尤其是了解对方的路子,更易分出胜负!不过百招,三才书生已占尽上风,只听他哈哈笑道:“红姑,区区没骗你吧!”
“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打什么主意么?”
“咱们合籍双修有何不可?”
“闭嘴!”竺红姑说话分神,内力稍松,腰带“嗤”的一声,被三才书生剑刃割断了一角,威力更弱,就在此刻,只见侍棋率领其他三婢仗剑而来,原来,她们是听到主人的尖啸叫声,才知道竺红姑有危险!
侍棋、侍茶、侍膳和侍酒一到后花园立即将三才书生围在核心。
三才书生脸色一变,长剑翻飞,左袖扫荡,以一敌五,竟无惧色!
虽然如此,竺红姑这方到底人多,三才书生的剑术亦逐渐施展不开。他大笑道:“红姑,区区亦早有准备!”只听他长啸一声,声如裂帛,震人耳鼓,侍棋等人脸色都变白!
游万里在亭里听到啸声,也觉耳朵极不舒服,心中忖道:“竺前辈这四位婢女的武功也不错!”他边想边走出凉亭。
竺红姑知道若让他再发啸,自己的婢女将大受影响,是故立即加紧进攻,三才书生难以应付,果然停止发啸,可是啸声刚过,墙外又跳进四个书生打扮的青年,这四个青年一进来立即向竺红姑的婢女攻去!
竺红姑惊怒攻心,叫道:“你害我之心,无日止息,今日红姑拼着一死,也不会让你奸计得逞!”
“红姑,你说得太难听了!咱们根本是天造地设,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蹉跎岁月!”
那几位青年将侍棋等人分开,竺红姑又落于下风,三才书生得意洋洋地道:“红姑,区区这四位不成材的徒弟,不会比你调教的差吧!”
“今日若我那徒弟在此,你那些小奸小鬼,又怎能得逞!”
三才书生长剑连攻七招,迫得竺红姑退了三步,笑道:“这叫做天赐良缘!注定你今生今世要嫁给我!”
游万里早想助竺红姑一臂之力,但又怕竺红姑不喜,如今见她危急,倏地想到一个藉口,叫道:“男人欺侮女人,算得了什么英雄?”冲前替下侍茶,道:“姐姐,请你快替我弄一柄刀来!快!”
侍茶无暇多思,立即转身奔向内,游万里的对手叫玄洪,是三才书生的第三弟子,见游万里横插一脚,怒道:“小子,你自己要讨死,可怨不得少爷!”他长剑展处,一片白光,游万里赤手空拳应敌,武功施展不开,但玄洪要想杀他也不容易!他偷眼一瞧,见侍酒、侍膳都岌岌可危,只有侍棋一人还站得稳阵脚,心中甚是焦急。
激战中,只见竺红姑腰带如灵蛇般,向三才书生缠去。三才书生左袖一拂,速度故意放缓,而被腰带缠住,竺红姑发力拉扯,三才书生同时借力标前,竺红姑左掌立即抬起击出!
与此同时,三才书生右手长剑亦及时刺出,直至三才书生抬剑,竺红姑才蓦她想起一件事:三才书生剑长,自己臂短。心念一闪即过,竺红姑几乎同时撤掌收回腰带,错步闪身!
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不可谓不快,但三才书生的剑亦快,竺红姑的左袖已被割裂,剑锋过处,小臂鲜血迸流!三才书生道:“红姑,你伤得要紧么?”
竺红姑寒着脸,沉着应战,她未受伤前,尚非三才书生之敌,此刻更难应付,侍茶取了柄刀给游万里,游万里道:“你去帮侍膳!”他一刀在手,威风凛凛,出刀既快,而且招式诡异,一口气攻了七刀,将玄洪迫后三步。
游万里存心先收拾玄洪,好去助竺红姑一臂之力,是以所用之招式,甚是狠毒。玄洪的武功在众师兄弟之中,算是弱的一个人,加上摸不到游万里的刀路,一个失着,只见刀光过处,右臂吃了一刀,连剑带前臂一齐跌落尘埃!
游万里趁玄洪慌乱之际,飞起一脚,将他踢倒,双肩一耸,飞到三才书生身后,喝道:“且吃我一刀!”
三才书坐反手一剑,将刀格开,但游万里的刀法十分神奇,手腕一翻,刀刃仍然斜劈而下,“嗤”的一声,将三才书生的右袖劈下一角!
三才生勃然大怒,转过身来,冷冷地道:“小子,区区的好事,你竟然敢来破坏,敢情是嫌命长了!”
游万里一刀得势,豪情勃发,手中钢刀虎虎生威,朗声道:“阁下这算是什么好事?在下破坏又如何?有本事的就将少爷杀死!”
“区区正有此意!”三才书生冷笑一声,“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死忌!”
竺红姑趁这个时候,包扎一下伤口,她见自己的侍婢以四敌三,仍只堪战个平手,很想先解决后顾之忧,奈何身份有别,不便出手,便悄悄抓了一把棋子放在袖管里。
三才书生不愧是武林一流高手,只十多招便扳回劣势,他功力深厚,游万里难望其项背,奈何游万里的刀法与别派大不相同,而且路子甚杂,时而刚猛,时又走轻灵诡异的路子,有的招式正气王道,有的狠毒霸道,难得的是他将这些不同路子的招式,揉合得甚好,是故三才书生一时之间也奈何不了他。
竺红姑在旁边望及,亦甚是诧异,心中想道:“这少年不知是谁调教出来的,路子怎会这般杂?莫非他有好几位师父?”
三才书生亦担忧竺红姑出手,无论她帮哪一方,己方形势必逆转,他咬一咬牙,喝道:“天儿,快发暗号!”他四个徒弟都是孤儿,以天地洪荒为名。
当下玄天长剑急削,将侍棋迫退,取出一物,向地上用力一抛,火花一闪,发出“隆”的一声响,随见那物喷出火花,冲天飞起,半空爆开,洒下一天火星!
红姑暗叫一声“不好”,飞身向三才书生扑去,她不愿以二敌一,道:“游公子请助侍荼一臂之力!”
游万里与三才书生斗了七八十招,正感对方的压力越来越大,闻言急退,转向玄天扑去!
侍棋亦知游万里的武功远远在己之上,也不说话,抽剑而退,与侍酒合斗玄荒。
就在此时,墙头上多了两个丑汉,两丑汉脸庞不一样,但有个相同的地方,两人都是跛脚的,左边的跛右脚,右边的跛左脚,两人手中都挟着一根铁拐。
左边那位道:“三才书生,咱们条件不改?”
“不改!区区一向言出如山!先替区区收拾那个后生小子,那几个女的最好活擒!”
左边那人声如破锣,哈哈笑道:“这有何难?”言毕两人一齐跳下!
竺红姑招呼游万里:“小心,这是‘四臂二腿’的上官扬武及岑高,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
原来这两人本来一个在江北,一个在江南,在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因臭味相投,又同病相怜,结义为兄弟,一起行走江湖,武林人士因他俩常滥杀无辜,赠以一个充满挖苦的外号:“四臂二腿”,暗喻其人各跛一脚!
跛右脚的叫岑高,人却较矮,脾气甚烈,听竺红姑提及他跟拜兄的忌讳,不由怒道:“竺红姑,别人怕你,咱兄弟却不怕你,若非三才书生有怜香惜玉之心,我第一个便不放过你!”
竺红姑冷笑道:“红姑命长得很,倒是你自己得小心!”
岑高斜掠七尺,铁杖如山,向游万里的头顶压去。他杖未至,杖风已笼住游万里头顶,游万里不敢硬拼,闪身退开,单刀一撩,反斩对方的手臂!
玄天见他露出左臂空门,乘机挥剑攻去,却听岑高喝道:“你给我退下!”玄天不敢不听,收剑另找对手!
竺红姑偷眼一瞥场中形势,见上官扬武尚未出手,己方形势已十分危急,内心又怒又急,她不愿游万里陪她死,扬声:“游公子,此事乃我与他们之间的恩怨,与你无关,你走吧!”
她的话听来好像不领情,但游万里自然听出她是为自己着想,他人虽聪明灵敏,但亦有冲动的一面,只觉脑门一热,笑道:“将军难免阵上亡!竺红姑不必为晚辈担心,晚辈跟这跛子过招,纯是瞧不过眼,与前辈无关!”
竺红姑不喜与人交往,无非是眼高于顶,有“世人皆醉我独醒”之意,因此独身至今,听了游万里这狂傲的话,大对胃口,忍不住道:“游公子对这跛子有成见?”
“晚辈并非俗人,怎会如此,奈何此人眼明心盲,不敢承认事实!”游万里边说边斗,渐有力不从心之感,连忙会神应战!
竺红姑笑道:“眼明心盲,游公子真可说鞭辟入微!”
三才书生趁她说话分神,长剑又在她右上臂划了一道血槽,竺红姑更见危殆。
游万里的功力不如岑高,但他仗着刀法诡异,身法步法灵活,岑高杖重如山,一时间也奈何不了他!
只是游万里毕竟年纪较轻,不时担忧竺红姑的安危,是以刀法时露出破绽,予岑高可乘之机。
竺红姑心头更是冰凉,暗叹一句:“想不到我竺红姑会毁在书生手中,不如我自个了断,好过受辱!”
心念电闪之间,忽闻墙外传来一道琴声,竺红姑与三才书生脸色齐是一变,三才书生道:“上官兄快出手,司马老儿来了!”
上官扬武立即向竺红姑飞去!竺红姑不顾危险向后退飞,左袖一拂,一蓬棋子向三才书生和上官扬武射去!口中叫道:“三才,你再相迫,我就死在你面前。”说着取出一柄精光四射的匕首,抵在自己的胸膛!
话音刚落,忽闻一个苍老的声音道:“红姑,你千万莫死!”灰影一闪,园里已多了一个矮老头!
那老头身材奇矮,颔下长髯,雪一般白,背后背一具瑶琴,又大又长,几及脚跟,看来十分滑稽!可是他的动作却绝不滑稽,只见他肩一耸,右手向后一捞,那只大琴已在他手中,他双脚一顿,似猴子般跳前,挥琴望上官扬武砸去!
上官杨武听得风声,又知此人貌虽滑稽,却是在武林三痴中排名第一的司马琴!是以不敢怠慢,立即住腿转身,铁拐尽力向上一击!
“铮!”铁拐击在瑶琴上,发出一声巨响,也不知司马琴那具瑶琴是什么东西制的,竟然丝毫无损,但那一声巨响却震得上官扬武双耳嗡嗡乱响!司马琴因为身矮,是以瑶琴吃拐杖一撞,登时向上扬起!
上官杨武见机不可失,铁拐划了一个弧圈,杖头向司马琴胸膛撞去!哪知司马琴身法十分怪异,早借上官扬武刚才那一拐之力,竟向三才书生弹跃过去!
三才书生先下手为强,横跨一步,倏地一个风车大转身,长剑自司马琴的琴底刺过去。
这一剑比毒蛇还毒,但司马琴岂是泛泛之辈?双脚一弹,已站在竺红姑身前,满脸关怀地问:“红姑,你伤得怎样?”他直至如今才第一次开腔。
竺红姑娇喘细细,钗横鬓乱,神态颇见狼狈,她有点感动地道:“司马兄,幸而你及时赶到……小心!”原来三才书生趁他背对着自己,乃乘机偷袭。
司马琴头也不回,瑶琴一晃,已移至身后,及时挡住剑尖。司马琴道:“红姑,你先进去休息一下,这里的事,由愚兄处理!”言毕一个转身,又将三才书生第二招挡开!
上官扬武道:“竺红姑你想休息,可没这般容易”他仗拐赶过来,一拐横扫,直取竺红姑的纤腰!
忽然墙头上又有人叫道:“谁敢欺侮我的红姑!”竺红姑闪过一拐,心头十分异样,像打翻了瓶五味素,分不出是什么味道!
游万里一听到声音,便知道来的是“雀痴”朱雀,一颗心才稍松下来:“看来今日有救了!”
朱雀几个起落已赶至竺红姑身旁,也不打话,一掌便望上官扬武胁下印去!
这一招攻敌之必救,上官扬武不敢运功,急忙收拐后退,道:“两个打一个算得什么?”
朱雀冷笑一声:“凭你这种货色,伤得了我的红姑么?瞧你也是讨便宜的!”
竺红姑见自己的婢女都已受伤,顾不得休息,也顾不得辈份,立即向三才书生的徒弟扑过去!
司马琴忽然抽空叫道:“朱雀,你害羞不害羞,红姑几时是你的呢?”
朱雀反唇相稽:“难道是你的?”
“那么金针婆婆是谁的?不是你的么?”
朱雀怒道:“你妒忌么?大丈夫有办法的,谁个不是三妻四妾?”
司马琴暴跳如雷:“朱雀,你有种的不要走,等下咱们打一架!”
朱雀道:“打就打,难道老子会害怕你不成!”
三才书生笑道:“姓朱的,你已有老婆了,还来跟咱们争什么?难道红姑会甘愿做小的么?”
朱雀急道:“谁说老子要让她做小的?”
“那么你是要金针婆婆做小的了!”
“老子……她是明媒正娶的,又怎会变成小的?”
三才书生哈哈笑道:“那么区区向你提个建议,你就来个‘两头大’吧!”
朱雀怒道:“混账!狗嘴长不出象牙,老子的事不要你理!”
三才书生道:“你有了老婆还打红姑的主意,就更加不是人了!”
三才书生的对手司马琴也道:“我早已知道这死雀儿,本就不是人!”
朱雀骂道:“姓司马的,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老子好心来助你,你反骂老子,看老子拍拍屁股上路,你如何能解决!”
司马琴急道:“你敢拍拍屁股不理的话,以后便别想再见到红姑了!”
话音刚落,猛听远处传来一声惨呼,原来是竺红姑打伤了玄荒,她转身向岑高飞去,叱道:“你们两个都给我住嘴!”
游万里听了这几位年逾六十的武林高手的话,心中暗暗好笑,幸而他在岑高的急攻之下,应付吃力,要不真可能会笑出声来!
竺红姑见游万里能与岑高交手一、二百招,也暗暗诧异,想道:“只怕再过三年,这后生小子在武林中便要响当当了!”当下道:“请游公子退下!”
游万里闪身退开,竺红姑立即接上,岑高见她已经受了伤,也不害怕,挥拐道:“岑某早就想领教你的身手了!”
“不必多言,放马过来。”
游万里喘了口气,游目四望,见朱雀对付上官扬武,游刃有余,而司马琴跟三才书生亦旗鼓相当,至于竺红姑虽然受伤,但估计短时间亦可敌得住岑高,至此以为已稳操胜券,他打了个哈哈,道:“三才书生,在下估计你是想将你四个徒弟全杀掉才心息!”
三才书生瞿然一醒,急忙尖啸一声,道:“岑兄、上官兄今日天不助美,改日再来,走吧!”
司马琴那具大瑶琴舞得风雨难进,将三才书生的退路全封住,道:“要想走,那有这般便宜的事!”
朱雀也道:“不错!上官跛子,你将另一条腿留下来再走!”
上官扬武大怒,可惜朱雀武功在己之上,只能将怒火硬生生抑住。不料竺红姑忽然退后,道:“让他们走!”
司马琴道:“红姑,你为何要让他们走?”
“我说让他们走,便让他们走!”红姑语气忽然一转:“当然,你可以不听我的话!”她心骄气傲,不欲借外力杀三才书生。
司马琴急忙收琴退开,忙不迭地道:“我听我听!您的话怎能不听!”
三才书生哈哈大笑,招呼同伴离开,临走还丢下一句话:“司马兄,难道你还不知道,红姑已是区区的人?她怎舍得为难区区?”
竺红姑粉脸罩霜,正想改变主意,叫朱雀将他截住,但三才书生已鸿飞冥冥。
司马琴跟年轻人一样,满怀酸意地问:“红姑,他……他说的可是真的?”
竺红姑更为着恼,气得说不出话来,游万里笑道:“司马前辈也相信他的话?竺前辈若是这种人,您又怎会为她颠倒神魂数十年?”
司马琴恍然大悟,更有遇知己之心,闻言大点其头,道:“是极是极!是我自己急胡涂了!”
朱雀道:“我知道红姑绝不跟那妖里妖气的坏书生在一起!”
司马琴瞪他一眼道:“你有老婆自然说风凉话!”
竺红姑因游万里在场,又羞又怒,嗔道:“你们两个再胡说八道,便都给我滚吧!”
游万里暗道:“想不到朱雀以前也是竺红姑裙下之臣,他倒也有点自知之明,终于娶了金针婆婆!朱雀一身肮脏如同乞丐,爱洁风雅,眼高于顶的竺红姑,又怎会看上他?”
朱雀与司马琴被竺红姑抢白,有点吃不住,场面颇为尴尬,幸而朱雀看见游万里,立即拿话岔开:“小子,想不到你也来这里?是谁叫你来的?你是不是三才书生的徒子徒孙?”
游万里含笑反问:“朱前辈从哪方面看出晚辈跟三才书生有关系?”
司马琴道:“你胡说什么?这年青人的刀法自成一家,跟三才书生是风马牛不相及,喂,你叫什么名字?令师是哪一位高人?”
游万里见他外表滑稽而可爱,对他颇有好感,当下道:“晚辈游万里,家师的名讳,他老人家有话交代过,晚辈不便相告,请谅!”
竺红姑拱拱手道:“多谢游公子仗义拔刀!”
“前辈这样说,倒教晚辈汗颜了!”游万里双手捧刀上前道:“此刀为府上之物,如今物归原主,幸而还没有辱没此刀!”
竺红姑并不伸手去接,道:“公子既然没有携兵刃在身,此刀虽不名贵,却也是精钢所制,就送与公子,以作防身之用!”
司马琴道:“不错不错,那鬼书生你莫见他时常打哈哈,其实心胸最是狭窄,今日你助红姑却敌,跟他结下梁子,日后行走江湖,可得小心提防!”
“多谢前辈指点,晚辈将会小心提防!”
司马琴转身而道:“红姑,咱们找个地方谈谈可好?”话音未落,朱雀已抢着道:“司马琴,你不见红姑受了伤么?理该让她料理伤势,休息一下才是!老子早说你没良心!”
司马琴暴跳如雷,转头喝道:“姓朱的,你心肠才坏,自己成家立室,不但不肯成人之美,而且处处破坏,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你想成家立室还不容易!天下间有多少女人,你大可以去找她三五十个,何必缠住红姑!”
司马琴索性要跟他说个分明,转身走前,问道:“你跟红姑清清白白,什么关系也没有?”
朱雀想不到他会问自己这样的话,微微一怔,但随即挺胸道:“当然,你将老子当作鬼书生那种人?”
“既然如此,我缠红姑,与你何关?”
朱雀不由语塞,良久都答不出话来,司马琴道:“你自知理亏是不是?那就趁早给我闭上鸟嘴!”
竺红姑眉头直皱,这种事三个人一起争论,已甚是难堪,何况尚有一个外人,而且还是小辈,她再也忍不住,正想开腔,不料朱雀已抢着道:“因为你配不起红姑!”
“我哪一项配不起红姑?难道你配得起?”
“老子当然也配不起,所以有自知之明,另找他人,亏你还振振有词!”
司马琴老脸挂不住,霍地摘下瑶琴,道:“朱雀,你今日若不说个清楚,便不让你活着出去!”
这句话语气甚重,竺红姑知道不作声不行,忙道:“你们别吵,听我说几句行不行?”
“不,老子先说!”朱雀的话急如联珠:“你又丑又矮,背着个大瑶琴,难看又滑稽,哪一样都配不起红姑!我劝你还是趁早死心吧!”
司马翁挥琴击去,道:“今日不杀你这丑八怪,这口气不能消!”
“难道老子会怕你不成!”朱雀嘴上说得轻松,却丝毫不敢大意,连忙举掌震开瑶琴:“老子最起码还娶了老婆,你到现在还是光棍一条!”
司马翁冷笑道:“你那黄脸婆只有你这种人才会要,我若肯要的话,十个八个也娶了!偏生你还怕她,真是气数!”
这一来,任你朱雀涵养再好,也吃不消了,咬牙道:“司马琴,今日老子便与你决个死战!”
竺红姑身子倏地射去,插在司马琴与朱雀中间。司马琴与朱雀怕误伤竺红姑,都忙不迭收招后退。竺红姑道:“你们再不停手,我可要走了!”
司马琴苦着脸道:“红姑,你让我杀了他吧!这种再世季常,活着也没有意思!”
朱雀忙道:“谁说我怕老婆?是老子尊重她的,这你就不懂了!”
竺红姑道:“谁再说一句,我立即就走!”
司马琴只好压着怒火,竺红姑转头道:“侍膳,你们包扎好伤口,准备些饭菜,招呼司马大爷和朱大爷。”她不想游万里留下来,可是刚才游万里不惜与三才书生结怨助自己,实在不敢开腔。
游万里知机,道:“竺前辈,晚辈还有点事,告辞了!”
司马琴道:“小游,你先别走,咱们聚聚!”他一眼望见亭里石桌上的棋子,又道:“小游,你跟红姑弈祺?”
“晚辈陪竺前辈玩玩,其实晚辈根本不是竺前辈的对手!”
竺红姑懒懒地道:“游公子颇有弈棋天份!”
司马琴连声好极:“游公子,我一见到你便觉投缘,我教你琴技如何?”
游万里抓头皮,道:“晚辈虽然略通音律,但从来未接触过瑶琴,前辈恐怕找错人了!不过前辈好意,晚辈承情之至!”
司马琴颇为失望:“如此,难道司马某一身技俩,岂非要失传?”
朱雀冷笑一声,道:“司马老大,你这是醉翁之意!”
司马琴怒道:“什么醉翁之意?”
“你不是为了教姓游的琴技,而是希望他给你当红娘罢了!”
司马琴还未说话,竺红姑经已急道:“朱雀,你扯到哪里去了?”
朱雀道:“红姑,你不信可以亲自问司马琴,假如他对你是真心的,自然会说实话!”
司马琴大声道:“笑话!我与红姑相识数十年,何须一个后辈来扯线!”
“相识又有何用?奈何襄王有意,神女无梦!多个小辈在中间拉拉扯扯,嘻嘻,即使婚姻谈不拢,也多了点乐趣!”
竺红姑再也忍不住,拂袖而行,却不是向内,而是向围墙走去。
朱雀吃了一惊,连忙飞身追上,涎着脸道:“红姑,是老子一时口快……咳,老子有嘴无心,你千万莫怪!”
竺红姑沉着脸道:“快让开!”
朱雀道:“红姑,老子向你道歉,你千万莫走!”
“我不走,那么你走吧!”
竺红姑说得十分决绝,朱雀见没有转圜的余地,抓抓头向司马琴打眼色,希望他能说几句好话,司马琴故意扭头,只当作没看见。
朱雀干咳一声,道:“好,好,我走我走!”
游万里道:“朱前辈千里赶来信阳为竺前辈却敌,怎不等吃了寿面才走?”
竺红姑转头怒道:“你是主人还是我是主人?”
游万里讪笑不语,朱雀道:“红姑你保重,老子明年再来替你祝寿!”
竺红始本想叫他以后都别来,但回心一想,朱雀千里赶来帮自己,这份情可不轻,心肠一软,再也开不了口,于是侧身转头,索性不去看他。
朱雀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目光包含的感情甚是复杂,他叹了一口气,转身踰墙而去,司马琴道:“这就好了,咱们的耳根都可清净了!”
竺红姑道:“司马兄,我话说在前头,吃了饭你也请吧!游公子也是!”
司马琴用央求的口吻低声下气的求情道:“红姑,你就让我多看你几眼吧!”
竺红姑幽幽地道:“有什么好看的?”一顿又道:“司马,你何必自寻烦恼?”
“我宁愿自寻烦恼!”司马琴走前两步,道:“红姑,你让我搬来对面住吧,有什么事大家也能有个照应!”
“住在对面又如何?难道我会让你进来?司马,你我都已一大把年纪,又何必为……那些旧事烦恼?”
“我不烦恼,我也不敢高攀,只求你能让我多看看你!”
“那……你以后每年的今日来吧!但我不许你再提往事!”竺红姑目光瞥到游万里,虽然见他负手饱览园里秋色,也禁不住双颊生晕!
司马琴道:“一年一次……这个……而且那天你一定还有别的客人!”
“那就改在中秋节吧……另外每年的元宵……”
司马琴喜不自胜地道:“好极了!红姑你实在是一个好人!”一句话使得竺红姑刚褪色的面颊又红了起来。
忽然远处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她再给你一天,司马琴你岂不是要跪在地上叩头?”
司马琴大喝一声:“是哪个鼠辈!还不快滚出来?”
竹树一晃,林后飞出一道人影,游万里认出来的是金针婆婆,禁不住的“咦”了一声,竺红姑问道:“你是谁?胆敢来此放肆!”
金针婆婆冷冷地道:“老狐狸精,你不认得老娘,老娘却晓得你呢!”
一句老狐狸使竺红姑柳眉倒竖,怒声喝道:“再不滚,红姑便不客气了!”
“你将我汉子交出来,老娘自然会走!”
司马琴奇道:“咱们不认识你的汉子,拿什么交给你?”
游万里道:“她是朱老前辈的夫人!”
司马琴与竺红姑都轻轻的“啊”一声,金针婆婆眼光一扫,瞥了游万里一眼,道:“竺红姑,你也该积点德吧,连后生小子也不放过!”
游万里料不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而竺红姑更是气得娇躯簌簌乱抖。司马琴大怒:“你放什么屁?”
金针婆婆双眼圆睁,头上白发飞扬,亦怒道:“你竟骂老娘放屁?”
“如果不是瞧在老朱脸上,我还要骂你泼妇、发疯的母狗!”
金针婆婆手指一挥,一片“嗤嗤”声响,五根金针已望司马琴飞过去!
司马琴虽料不到她会突然出手,但他亦非省油灯,双掌一合一分,一股掌风随之涌出,把那几根金针卷得无影无踪!
游万里连忙道:“婆婆,朱前辈早已走啦!”
“婆婆,呸!婆婆是你叫么?老娘来了好一阵,如果那臭汉子真的走了,为何老娘会看不见?”
游万里听她这话,心中也有气:“老妪既然不相信,晚辈也没办法!”
司马琴大笑道:“她既然是不让你叫婆婆,你称之老妪,好极好极!”
金针婆婆发作不得,转头厉声道:“老狐狸,你再不交人,老娘可要进去搜索了,不要说不给面子你!”
竺红姑怒道:“我这里可不是你的家,可以让你随意出入!你若胆敢再走进一步,我便不客气了!”
“不客气又怎得?”金针婆婆声音虽响,但对方人多,倒也不敢轻举妄动!
游万里道:“老妪,朱老前辈的而且确已经离开,他是从竹树旁边那堵墙出去的,而你刚巧却是由后面进来,看不到他,那是不足为奇的!”
“要不是这老狐狸精,他怎会抛下老娘,巴巴地赶来!”
游万里道:“你这态度教人吃不消!又不是竺前辈叫朱前辈来的!你连丈夫都管不了,却反而去管别人,岂不好笑?”
金针婆婆脸色铁青:“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教训老娘,当日在京师那笔账,老娘还未跟你算清楚哩!你是不是还想试试金针的滋味?”
竺红姑道:“你左一句老狐狸精,右一句老狐狸精,我已不能忍受,你识相的便给我滚!回去告诉朱雀,叫他以后不要来麻烦我!”
司马琴插腔道:“朱雀那种臭汉子,也只有你才会喜欢他,你根本不必担心,会被人抢走!红姑又不是瞎了眼,她怎会看上他?真要看上他的话,还轮到你么?”
金针婆婆头发簌簌乱抖,咬牙道:“司马琴,今日你说的话老娘都记下了,终有一日老娘不向你讨回公道,也会叫臭汉子跟你算账!”言毕倒纵出墙!
司马琴摇头太息道:“人家都说朱雀娶了只河东狮,想不到不但恶,而且不可理喻!”
笠红姑心情稍为平复,道:“晚饭大概已经备好,两位请先到厅里歇息一下,待红姑换过一身衣服,再来相陪!”她引司马琴和游万里到客厅,随即进房。
司马琴对游万里极为投缘,一心要将一身琴技传授与他,是以不待游万里坐定,便将琴放在膝上,席地而坐,手指一落,琴声即起。
琴音琮琮,极是悦耳,此曲游万里从未听过,但琴音一起,即在心中引起回荡,眼前景色一变,似去到山谷溪前,有人在溪边散步,再过一会儿,景色又是一变,眼前出现堂皇的殿堂……他情绪一直受琴音影响,喜乐哀愁,几番更替,直至琴音停止,才瞿然一醒,脑海仍萦绕着刚才的情景!
只听一个娇笑声起:“司马,你这阙‘广陵散’,弹来又见进步了!”
司马琴收琴长身,笑道:“说进步不敢,不过是娴熟了点!教你见笑了!”
游万里惊呼一声:“前辈刚才所弹之曲,就是嵇康所作,失传已久的‘广陵散’?晚辈有幸聆听,真乃三生有幸!”
竺红姑笑道:“正是‘广陵散’,何止是你,我亦深感有幸!两位请入席!”她双掌一拍,转头道:“将饭菜端上来!”
侍酒侍膳两人立即将六色小菜,两碟干料,一壶酒送上来。竺红姑招呼嘉宾坐下,侍酒立时斟上酒来。
司马琴照例先向竺红姑说些祝贺的话,见竺红姑愁眉不展,忍不住地问道:“红姑你何事担忧?”
竺红姑道:“哪有此事,我不过是有点累罢了!”
游万里心思玲珑,道:“依晚辈看竺前辈担心三才书生会再来纠缠!”
司马琴道:“他敢再来,我头一个便饶不了他!”
“可惜竺前辈不许你住在附近,司马前辈有心无力!”
竺红姑瞪了游万里一眼,道:“大人们说话,小孩子不许插嘴!”表面上虽然是斥责的语气,但连司马琴也听得出竺红姑并无怒意,益发证明游万里猜中她的心事。
“红姑,你就让我住在信阳城吧!”
“谁说我害怕那畜生!”
司马琴抓抓头皮:“你当然不会害怕,不过被那疯狗不时来狂吠一番,也够麻烦的!”
竺红姑仍在犹疑,游万里又道:“竺前辈要清静,只司马前辈一个人还不足以产生恫吓的作用,三才书生照样会来,最好是另外觅地而居!不过在未觅到新居之前,让司马前辈留下来,倒也不失是个办法!”
司马琴连声道:“是极是极!”转头问:“小游,不如你亦留下来吧,老夫顺便将琴技传授与你,你要学武功也行,不用拜师!”
这可是莫大的便宜,游万里有点犹疑,竺红姑已道:“游公子不可留下来,让他再跟三才书生结怨,将来咱们保不了他时,终生难安!你要教他武功也好,琴技也好,不可在我此处!”司马琴连忙改口道:“这个愚兄知道!小游,老夫绝不会食言!”
游万里并不觉得可惜,只是道:“前辈好意,晚辈颇有受宠若惊之感,感激之余,亦怕有负前辈厚望焉!”
“老夫不计较你的资质,只觉得跟你投缘!将来你前途不可限量,盼珍之惜之!”
游万里又谢了一番,竺红姑道:“公子下次再来时,红姑必有所报!”
“不敢不敢,两位前辈厚爱,晚辈汗颜之至!”游万里根本没将竺红姑的话放在心上,因为他看得出竺红姑将会搬家,居所必十分隐蔽,又怎能轻易见得着?
酒饱饭足,侍膳撤席,侍茶又捧茶上来,她巧目传波,不时偷瞧游万里,敢情是经过刚才那场风波,小妮子对他暗生情愫。
游万里估计竺红姑跟司马琴必有些话要说,是以喝了一杯茶,便长身抱拳道:“晚辈打扰已多,也该告辞,异日有机再来拜访!”
“红姑也不勉强,游公子路上请小心三才书生及岑、上官两位!侍茶,代我送客!”
游万里忙道:“不敢麻烦侍茶姐姐,晚辈晓得路径!”
侍茶提灯道:“你不要我送,我还得送!”出了大厅,她怕游万里误会,忙又道:“可不是我非要送你,这是我家主人的规矩!”
游万里故意捉狭她:“在下并无误会,姑娘年纪轻轻,反而如此小心,是在下太过粗心了!”
侍茶一副粉脸登时如遭火烧,轻哼一声。半晌忍不住抬头道:“我年纪轻不轻,与你何关?油腔滑嘴的,瞧你也不是好人!”
“在下既然不是好人,姑娘为何还不开门送走我这个瘟神?”
原来不觉已来至门旁,侍茶双颊再生红晕,依言将门打开,游万里谢了一声,门外是街道,他不敢再取笑她,抱抱拳便向客栈方向走去,刚穿过一个巷口,忽闻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游万里微微一怔,转头内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