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几棵树,几乎秃尽,只余几张红叶,在秋风中挣扎。树枝上停着两只乌鸦,仰头发出“嘎嘎”的叫声,也许这是它们对夜幕开始笼罩大地的欢呼,但在人们的耳中听来,恐怖之中,更有一股说不出的凄厉味道。
树下有几座土坟,分成两行,前面的四座一字横排,背后那一座却是最大的。土坟上空有白烟袅绕,坟前跪着一位素衣少女。
那少女低首烧冥镪,看不到她的脸,体态却甚为苗条。一阵秋风吹过,着了火的冥镪挟着灰烬,冲天卷起。
“嘎——”也许树上的乌鸦抵受不住烟火袭击,惨叫一声,振翅高飞。那少女显然被这出其不意的怪叫声,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这才发现她有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庞,弯弯的蛾眉带着一抹悲。
少女有点失魂落魄,怔怔地望着天,坟前的冥镪已烧尽,只有那一排香还发出红光。山风不断将灰烬吹去,也将白烟吹尽。
大概天已将黑齐,少女瞿然一醒,突然弯腰叩起头来。忽闻有个怪声桀桀地笑道:“娘子不必多礼!”
少女大吃一惊,抬起头来,也不知何时坟堆后多了四条汉子,前面那个是位中年僧人,颔下长着一片青惨惨的胡须茬子,一看相貌和装束已知非我族类!
这是河北怀来县东北的海坨山,在长城八达岭外,时蒙古虽退出中原,但仍不时有零散兵丁侵袭大明边境军民,那番僧背后的三位大汉,虽然穿着汉人服饰,但一望也知是蒙古人!
那少女见到这四个人,花容一变,双眼怒瞪着番僧,那番僧贼忒忒地笑道:“小娘子,贫僧是否英俊非凡,教你眼珠子没一刻离开我?”他背后那三位大汉都狂笑起来。
其中一个踏前道:“小娘子,在下的容貌也不错,也请你鉴赏鉴赏!”
番僧一把将他推开:“乌黎,你敢跟贫僧争?”言未毕,少女突然长身而出,抽出腰上的一把剑来。
那番僧桀桀笑道:“小娘子,你一生气就更加好看啦!你们中原人喜欢说……什么人啊花的……”
另一个胡汉忙道:“大师,是人比花娇!”
“不错!”番僧看也不看少女手中的长剑,依然笑嘻嘻地道:“小娘子人比花娇,贫僧生平仅见!”
少女柳眉倒竖,叱道:“番狗无耻!”
那个叫乌黎的胡汉怒道:“你骂咱们什么?大师,咱们将她抓回去,慢慢享乐!”
少女至此才似乎醒觉,自己一人难敌对方四人,是以目光一变,暗思退策,免遭狼吻。
不料那番僧竟能看穿她的心事,笑道:“小娘子,你想逃跑?跑不掉的!”
乌黎道:“快将她围住!”
番僧道:“不必,让贫僧来!”也不见他如何作势,身子已飞过土坟,那少女突然一个转身,向山下奔去。
番僧道:“小娘子等等贫僧!”
少女拼命向山下飞奔,那番僧几个起落,已迫至她身后,少女见跑不掉,倏地转身挥剑往番僧刺去!
番僧及时一闪,左袖一卷,向少女右臂缠去,少女斜退一步,长剑回削,“嗤”的一声,将番僧袖管割裂,番僧“咦”了一声,诧声道:“小娘子功夫不赖!”
少女一剑得手,精神大振,“唰唰唰”三剑,又将番僧迫退一步,那三个胡汉散开站在一旁隐含包围之势,却无动手。
番僧让少女攻了十多剑才开始反攻,他功力深沉,手脚挥动间,风声呼呼,素衣少女攻势稍弱,但她剑法轻灵,避重就轻之下,仍能给予番僧一定的威力。
少女剑快,眨眼间两人已换了四五十招,仍无机可乘,心中不由嘀咕起来:“这番僧武功这般了得,其他三个算是小脚色,只要他们加入战围,后果就……”她心中盘算着,手中长剑丝毫不慢。
那番僧似乎不耐烦久战,抽出一柄戒刀来二:“小娘子赢得我这把刀,便放你下山!”
素衣少女心思敏捷,道:“你输了,也不叫他们动手?”
番僧桀桀笑道:“当然,番僧如果输给你,不但不为难你,还愿意替你挽鞋!”
素衣少女粉脸一红,暗啐一声,连忙加紧进攻。
乌黎折了几根拈枝,点起来,权充火把,周围登时一亮。
那番僧一柄戒刀十分厉害,大开大阖,威力极大,他一口气攻了十多招,将少女迫退三步。他空手时,少女尚能抵挡,但一使上戒刀,便渐不支,再过十多招已处于下风。乌黎在旁边道:“这小娘子大师是吃定了!”
番僧挥刀不已,闻言笑道:“你们不必吃醋,贫僧自也会给你们点好处!”
少女又羞又怒,忍不住骂道:“真是狗嘴长不出象牙,丢尽佛门中人的面!”
番僧恬不知耻地道:“能够跟小娘子共参欢喜佛,是贫僧之荣幸!”
“无耻!”少女怒斥一声,长剑拼命反攻,她自知凭自己之力,没法逃出魔掌,如今只求能与对方同归于尽。可惜那番僧不是省油灯,攻势越见凌厉。他笑嘻嘻地道:“小娘子你弃剑投降,免得弄伤了你,贫僧心痛!”
这句话提醒了素衣少女,知道对方有所顾忌,招式更见辛辣,不断采取两败俱伤的打法,如此一来,登时扳回不少攻势。
那番僧武功比素衣少女高了一筹,很快便识破其心意,他计算了一阵,便有了主意。激战间,番僧闪过素衣少女的长剑,戒刀一扬,望素衣少女的肩膊劈下。
素衣少女想也不想,手臂一圈,长剑划了半个弧圈,改削对方腰际。不料番僧那一刀竟是虚招,只见他戒刀回劈,“当”的一声,刀口砍在剑背上!
素衣少女虞不及此,只觉虎口一痛,五指松开,长剑应声跌落于地,番僧长笑一声,戒刀一抬,劈向素衣少女的粉颈。
素衣少女反应也快,连忙闪开,同时转身欲逃,那三位胡汉立即圈上来。
素衣少女见状,心中暗叫一声:“吾命休矣!”她恐怕死前受辱,突然一个转身,反向番僧的戒刀撞过去,番僧吃了一惊,连忙收刀,伸出左手抓向素衣少女的手臂。
素衣少女大喝一声,飞起一脚,踢向番僧小腹。
番僧大叫一声:“小娘子你好狠毒!”横身一闪,戒刀取颈,左手挡开对方的脚。
素衣少女正求速死,不但不闪,反而迎向刀口。说时迟,那时快,旁边忽然飞来一块小石子,射在刀上,发出“当”的一声响,将戒刀撞开。
番僧吃了一惊,连忙收刀退步转头,与此同时,他三位手下也叫了起来:“小子,你是谁?”
只见场中已多了一位黄衫青年,头上戴着白冠,身材挺拔,隆鼻星目,站在场中如玉树临风。
黄衫青年也不答话,弯腰拾起地上长剑,双手递给素衣少女,道:“姑娘请将剑收起。”
素衣少女粉脸没来由地一红,幸而夜里光线黯淡,不虞被对方发现,低声道:“谢谢你。”
黄衫青年微微一笑,抬头望了周围一眼,道:“在下可以带这位姑娘离开么?”
番僧怪笑一声:“小子,你在做梦!快报上名来!”
黄衫青年仍不发怒,道:“听你的话,好像欲以武力解决,嗯,在下便陪你玩玩吧!”
番僧见他神态自若,不将自己放在眼内,心生诧异,又想不起武林中有这么一号人物,便忍住气,问道:“阁下是小娘子什么人,你要强出头?”
黄衫青年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乌黎道:“大师,何必跟他罗唆,咱们一齐上吧!”
番僧略一沉吟,道:“阁下欲当大侠,贫僧便成全你吧!上!”三胡汉抽出兵器望黄衫青年攻去,番僧旁观。
那黄衫青年不畏惧,空手赤拳,以一敌三,他觑得真切,一把抓住左首那个鹰鼻胡汉的短棍,顺势一送,格开乌黎的鬼头刀。
乌黎被弹退,旁边那柄钢叉又刺至,黄衫青年仍紧握短棍不放,拧腰闪开,左掌沿棍滑下,切在对方的腕脉上,那胡汉松开五指,黄衫青年夺过短棍,反身向乌黎戮去!
乌黎正举起鬼头刀,胸膛空门大露,见状仓皇而退。黄衫青年也不追赶,手臂一抡,短棍“卜”的一声,扫在短棍原先的主人腿上,那胡汉登时踣倒。
说时迟,那时快,背后那柄钢叉又至,黄衫青年背后好像长了眼睛,标前几步,再回身过来,短棍及时将钢叉挡开!
黄衫青年一站稳脚,立即展开攻势,才几棍已迫得那持钢叉的胡汉,手忙脚乱。乌黎急忙挥刀自旁砍过来,减轻同伴的压力,与此同时,番僧也抽出刀来,加入战团。
素衣少女喘息了一阵,体力恢复了几分,斥道:“不害羞,几个打一个!”她挺剑刺过去,将番僧截住。
黄衫青年道:“姑娘小心,这番僧是鞑靼国师脱不伦的大弟子巴鲁扎,颇有两下子!”
素衣少女心想:“我若不是连日赶路,神疲力倦,也不会怕他!”但黄衫青年这番话到底是关心她.她心中感激,还是谢了一声。
巴鲁扎身份被人识穿,暗吃了一惊,忖道:“这小子是谁,怎地认识我?”目光一瞥,见两个手下让黄衫青年打得东歪西倒,知道今日难得好处,急忙收刀退后,道:“停手!”
黄衫青年依言停手,笑问道:“大师要指点在下乎?”
“你到底是谁?”
“若你师父在此,在下自会报名!”黄衫青年脸上仍带笑容,但语气却甚倨傲,话意甚为明显:你巴鲁扎还不配问我的大名!
巴鲁扎忍住气,拱手道:“青山绿水,后会有期!贫僧终有一日,要讨回今日之辱!”
黄衫青年哈哈大笑:“我有心放你一次,你还不知好歹,莫怪要下杀手了!”
巴鲁扎不敢多耽,急急带着三个手下溜下山去。
素衣少女倒抱剑把,拱手道:“多谢侠士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
黄衫青年笑道:“些微小事,姑娘不必挂齿,敢问姑娘为何跟鞑靼人结下冤仇?”
“我来此扫墓,他们突然出现……”素衣少女双颊突生红晕,说不下去。
黄衫青年也不多问,晃亮了火摺子,走到坟前,只见正中那墓碑上刻着一行字:铁剑大侠李南阳夫妇之墓。当下问道:“姑娘是李大侠之后?”
素衣少女眉宇间笼上一层愁云,低声道:“李伯伯一家三年前已遭杀害!”
黄衫青年哦了一声:“未知谁是凶手?”
素衣少女咬着牙道:“听说是瓦剌的人干的!”
黄衫青年脸色一变,忙问:“风闻令伯一柄铁剑,名动河北,瓦剌却未必有此高手!”瓦剌与鞑靼都是蒙古的部落,兵力强盛,时犯明朝边境。
“详细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他一家三十七口,无一余生,这笔血债,终有一日,我要跟他们算一算!”
“李姑娘要去瓦剌报仇?可知仇人的名字?”
素衣少女脸上微微一红,道:“我姓温,贱名柳烟,尚未请问大侠姓名……”
黄衫青年干涩一笑道:“在下游万里,性好游山玩水,不是什么大侠,姑娘莫折杀我!”
素衣少女温柳烟微微一怔,她见游万里武功高强,只道是哪位未谋面的大侠,但游万里三字,实在陌生得很,当下定一定神,遭:“刚才若非大侠相救,小妹实在……”
游万里一声长笑打断她的话:“姑娘又称我大侠了!你再叫我一声大侠,我便立即下山!”
温柳烟微微一笑,不知如何答他,游万里又道:“温姑娘跟李大侠有何关系?”
温柳烟垂首低声道:“寒家与李家是世交,家父与李伯伯情同手足!”
“原来如此!”游万里又问:“姑娘欲往何方?”
温柳烟又是一愕,想道:“男女有别,初次相识,他问我这许多干甚?”
心念未了,游万里又道:“巴鲁扎十分阴险,在下怕他死心不息,在山下埋伏,姑娘若要进城的话,咱们结伴同行,否则请天亮后再下山!”
温柳烟暗叫一声惭愧,忙道:“多谢大……游公子关心,小妹不进京城!”
游万里毫不为意,道了声珍重,肩头一耸,已投入黑暗中,温柳烟转头望一望周围,也展开轻功,向后山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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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柳烟怕路上遇到巴鲁扎,不敢怠慢,一气奔下山,望居庸关方向前进,跑了一个更次,实在疲惫不堪,找了座树林歇息。
经过山上那一役,她不敢大意,一夜目不交睫,所幸平安无事。天亮之后,立即再上路,午后进入居庸关,再也支持不住,找了家客栈,连饭也不吃,倒头便睡,一直睡至暮色四合才醒来。
她由昨日中午至今,滴水未进,醒来之后,又饥又渴,她胡乱擦了把脸,便出客栈找食肆。吃过晚饭,又上床睡觉,次日一早,买了匹健马,望京师驰去。
马匹虽然神骏,但由居庸关至京师近百里,入得城后,已是午牌时分,此刻人纵不累,马亦须上料,温柳烟找了一家大酒栈,把马匹交给小二,自己便拾级登栈。
一踏上楼板,温柳烟登时呆住了,偌大的酒栈,坐满了人,却静得落针可闻,当她上楼后,除了有几位瞥了她一眼外,其他的人目光都集中在中间,这时候温柳烟才发觉酒栈的食客,全是武林中人!
她受楼上气氛的感染,不由自主将脚步放轻,本欲退下,又掩不住好奇,便慢慢走前,只见中间空出一张食桌,无人就座,而所有的食客都围在四周!
最奇怪的是那张食桌,竟然会移动!温柳烟定一定神,才发现其他的人都站着,只有四个人坐着,左首另一张座头坐着一位老道,右首座头坐着的却是三位面庞相似,尚在盛年的汉子。
那张食桌时而向左移去,时而向右那三位汉子移去,四个人都闭目而坐,只见袖管微微晃动,温柳烟是名家高足,略一思索便知道双方借用食桌,比斗内力!
看场中情况,是平分秋色之局,但老道以一敌三,若单对单,则功力显然在对方之上,温柳烟暗中打量了那四个人,她行走江湖不久,识人有限,一个也不认识,却不知双方因何事苦斗。须知打斗虽有数十种,但却以比拼内力最为凶险,稍一不慎,不死也得重伤,除非双方功力悬殊。
四周的人都因此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生恐呼吸声大一点也会影响双方胜负似的!温柳烟江湖阅历虽浅,却也知道比拼的四个人,全是武林高手,因为以内力击碎桌子,十分容易,难的是双方争持这么久,那张桌子仍丝毫无损。
比拼内力虽然凶险,但紧张有余,精采不足,温柳烟看了一盏荼工夫,不见小二上来招呼,知道事情未解决之前,不可能有饭吃,而她急于赶路,是以转身下楼。由于她心慌意乱,没留意地上,一脚踩下,踏破了一只小巧的鸟笼!
那个鸟笼虽然制作精巧,却是用细竹所制,受不住她一脚之力,登时破了,“吱”的一声,笼里的小鸟振翅飞出。
鸟叫声虽然不大,但在此情景下,却显得十分响亮!
楼上的诸色人等都不由自主地望了过来,温柳烟呆了一呆,登时站住。
那鸟儿的主人,是个老头,头发稀稀疏疏,一身土布粗衣,染满油污,见鸟笼被踩破,像被人捅了一刀似的,叫道:“快赔我!”说着伸出一双鸟爪似的手,望温柳烟抓去!
温柳烟见他这一爪,又疾又准,分明是武林高手,不由吃了一惊,忙不迭后退,道:“对不起老伯,晚辈不是有意的!”
突然有人喝道:“别吵!要吵的便下楼去!”
那糟老头脸色一变,正想发作,忽然他那只黄莺,往窗口飞去,他惊叫一声:“小黄小黄,你别飞!”
那只黄莺经过那张空桌,忽然吱吱一叫,双翅急速地扇动着,但却飞不出去,糟老头十分紧张,连忙分开众人,钻了进去。
小黄“吱吱喳喳”一阵尖叫,忽然双翼一敛,跌在桌上!只有四两重的一只鸟儿,跌在桌上,木桌随即“哗啦啦”一声响,倏地陷下!原来那张木桌,在四大高手的阴柔内力压迫下,肌理早已寸裂,桌子一裂,双方的内力立即直接压向对方!由于双方势均力敌,都有所顾忌,是以力保桌子不裂,那黄莺体重虽轻,但正如百上加斤,因此桌子立时裂个粉碎!
糟老头伤心大叫:“小黄!”摸了出去,伸手向黄莺抓去!那只黄莺好像是他亲爹一般,他在四股暗劲之下,毫不顾虑自己的安全!
那老道人和三个对手,齐吃了一惊,几乎同时收劲跳开!这一来,无形中解开了僵局,设非如此,这场比拼恐怕非至一方倒下不能停止!
再看那老道和三个壮汉,前后衣衫都已为汗水湿透,神态更是疲惫。观战的群豪未能看到胜负,未免有点失望,但无论如何,至此都松了一口气,楼上响起一阵耸动。
糟老头一把抓起黄莺,便怪叫一声,原来那只黄莺在四股无形暗劲压迫下,浑身内外早已断裂,哪里还有命在?糟老头像孝子般,涕泪横流,哭道:“小黄,你死得好惨!”
忽然他一阵风般,向那三位汉子扑过去,叫道:“彭骥,快赔我的小黄来!”
那三位大汉不声不响,将他圈住,脸上都有敌意。
糟老头怒道:“你们三兄弟一齐上,老子也不怕!”说着便要动手。
原来那三位汉子乃三兄弟,老大彭骥,老二彭惊(驚),老三彭骏,在关外业马场,养有数百匹骏马,许多武林土豪跟彭氏兄弟都有交易,武林中流行一句话:天下良驹有万匹,彭氏马场占九千。此话虽嫌夸大,但彭氏兄弟所养的佳驷之多,亦可见一斑。
当下老三彭骏道:“朱雀,咱三兄弟好欺侮么?你为何不找青木牛鼻子赔?难道你怕了他?”
楼上许多人至此时才知道,这个看来毫不起眼的糟老头,竟然是名震天下的“武林三绝”之一的“雀痴”朱雀,不禁也多看了他几眼。
朱雀怒道:“天下没有一个人能令老子害怕的!”他转身走至青木道长面前,把手一伸,道:“牛鼻子,不要多说,快赔我的小黄来!”
那道人是当今青城派掌门人的师叔,只因生性疏懒,又淡泊名利,宁把掌门之位传给师侄,似闲云野鹤般,到处走动,他涵养甚好,道:“朱施主要贫道赔钱,还是要赔一只黄莺给你?”
朱雀好像听到一个极其好听的笑话般,捧腹哈哈大笑。
青木奇道:“朱施主想到什么事,这般好笑?”
朱雀又哭丧起来:“小黄你死得好惨呀!”
彭惊道:“老牛鼻子已肯赔你,你还哭什么?”
“他赔得起么?”朱雀叫道:“你知道小黄是什么鸟儿么?”
青木道:“不外是黄莺罢了!”
“黄莺是不错,不过是金丝黄莺!这是黄莺的极品,万中无一!”
有一个青年忍不住问道:“这种黄莺有何稀奇?”
“哼,若不识货的,一见到它,只当是劣货,因为在它三岁之前,既不会唱,又难看!它还有个特性,学唱特别慢,但当它学会之后,却又唱得比任何鸟儿都要好听!”
青木呆呆地问道:“那请问何处可买得到?”
“买得到的还值钱吗?你知道么?我是用十只鹦鹉,十只南海鹩哥、二十只金丝雀,再加上一百两黄金才换了小黄回来的,当时它才三个月,现在刚教晓它唱歌,便被你打死了!”朱雀踏前一步,大声道:“快说,你究竟要如何赔偿!”
青木倒抽了一口气,怔怔地说不出话来,朱雀道:“你们四个一定要赔,要不老子今生今世跟你们过不去!”
青木和彭氏三雄都不是省油灯,但朱雀却是武林有名难缠的人,谁让他缠上,都觉头痛,是以一时间都答不出话来。
良久彭骏才冷笑一声:“笑话!是咱打死你的鸟儿么?”
朱雀怒道:“不是你们打死的,难道是小黄自杀的?你敢再胡说,老子便饶不了你!”
彭骏也怒道:“姓朱的老儿,咱们不怪你横插一脚,你反怪咱们?真以为咱们是好欺侮么?”
“好欺侮也好,不好欺侮也好,不怪你们,难道要怪我自己不成?”
“当然啰!是你的小黄,自个撞过来的,我看它九成有意自杀!”彭骏接道:“要不便是你故意放它出来的!”原来他刚才聚精会神对付青木道长,不知底蕴。
“放屁?”朱雀大怒:“老子为何要放它出来?”
彭惊冷冷地道:“你伯它闷坏了,放它出来散散心,这也许是养雀之道哩,怎能怪咱?”
朱雀瞿然一醒,倏地一个风车大转身,向温柳烟标去,人未至,鸟爪般的五指已抓向温柳烟的肩膊。
温柳烟急忙后退,叫道:“前辈,晚辈不是有意的!”
朱雀一招不中,次招又生,道:“老子管你有意无意,总要你赔我的小黄!”
人丛中忽然有人冷笑道:“以长压幼,‘雀痴’是活回头了!”只见黄影一闪,一个人已站在朱雀与温柳烟中间!可不正是游万里。
温柳烟一怔,脱口道:“是你?”
游万里微微一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人谓天地茫茫,偏偏有时也小得很!”
朱雀喝道:“小子,老子喊三声,你再不滚开,便莫怪老子无情!”那小黄是他的生命,若非楼上人多,他早已对游万里出手了!
游万里忙道:“前辈且慢,晚辈有话说!”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莫非要代这小姐赔?”
“晚辈认为前辈也有错!”游万里不慌不忙地道:“要是晚辈,绝对不会将心肝宝贝放在地上,最低限度也会拿在手中。”
朱雀大怒:“老子将鸟笼放在何处,关你屁事?”
“那么温姑娘走路,脚踩楼板,又关你何事?”
朱雀怪叫一声:“她踩楼板?她将我的鸟笼踩破了!”
“她本来是要踩楼板的,奈何被你那鸟笼遮挡着,这又能怪得谁?”
朱雀再也忍不住,倏地向游万里打出一拳,游万里上身一仰,堪堪避过,道:“前辈有话好说!”
朱雀怒不可遏,右拳倏地化拳为爪,游万里知道厉害,不敢托大,双脚微一用力,向后倒射。
朱雀喝道:“哪里逃?”踏前两步,又是一爪!
游万里左臂升起,一招“如封似闭”,将朱雀那一爪破了。
朱雀冷笑一声:“好小子,原来还有两下子!”他双臂一张,如白鹤展翅,身子半旋,手臂一曲一沉,向游万里肋下便是一肘。
游万里右手一翻,五指如钩,反锁对方的腕脉,左臂半曲,倒撞对方的臂弯关节,这两招连削带打,使得群豪目光都是一亮!
朱雀又叫了一声:“你是‘鹰爪门’何老大的第几徒弟?快报上名来!”
游万里哈哈一笑:“前辈请再看我这一招!”他嘴里说着,手上已变了招,这次使的却是白鹤派的功夫!
朱雀道:“看你还有什么功夫!”
“晚辈遵令!”也不知游万里是否故意炫露,接下来数招,分别是“孔雀堂”、“五凤门”、“飞燕门”的招式,每一招都使得似模似样:“前辈看得出在下是何派弟子么?”
“管你是什么派,今日非要你赔不可!”
游万里笑嘻嘻地道:“你到底要谁赔?”
“就是你!”朱雀独创的“灵禽功”一展开来,只见他抓、锁、扣、拿、撞、啄、捏,姿势时而轻灵,时而威猛,变化多端,数十招后,已取得了上风。
游万里暗暗吃惊,温柳烟因他是为自己惹祸,更是担心不已,但楼上群豪却纷纷议论起来,须知“武林三痴”武功非同小可,一个无名小子竟可以与他周旋这么久,怎不令人惊异?
温柳烟心想朱雀是武林前辈,即使自己与游万里合斗他一人,亦无不合之处,当下抽出剑来,道:“前辈,鸟笼是被晚辈无意中踩破的,要晚辈赔又赔不起,你瞧着办吧!请游兄退下!”
游万里微微一怔,道:“温姑娘是无意失足踩破鸟笼的,大家可以平心静气找寻解决的办法,他停手在下自然亦会停手!”
朱雀忽然道:“好,老子就停!”他说停就停,游万里虽微感意外,但他自然快意住手,当下退后一步。不料朱雀又突然标前,左掌望游万里推去,右手向旁一捞,把温柳烟的手腕捏住,温柳烟半边身子登时酸软无力。
朱雀一招得手,立即把温柳烟拉后,游万里怒道:“你是武林前辈,怎可对一个后辈施偷袭?”
朱雀冷笑一声:“姓游的,你跟这姑娘有什么关系?人家都不要你管,你强出头,莫非是因她长得标致?”
游万里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须有关系?前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徒令人齿冷!”
朱雀道:“既然你说老子是小人,老子便使些手段!”
说着他手上用力,温柳烟只觉手腕疼痛难当,泪花在眶中乱滚,几乎滴下,一副楚楚可怜之相,群豪都看不过眼,纷纷出言指责。朱雀冷哼一声:“随你们怎样说,害死我的小黄,说什么都是不行!”
游万里道:“难道人命还不如一只小鸟的生命?”
青木道长亦道:“朱施主请放了这位姑娘吧,贫道如果找到金丝黄莺,一定赔你!”
“笑话,要赔现在就赔!”
人丛中忽有人道:“你们不必再费唇舌,除非他老婆在场,否则他是不会放人的!”
朱雀的脸色一变,涩声道:“我老婆在场又如何?”群豪都知道他有季常之癖,闻言都露出微笑。
朱雀老脸发热,一挺胸道:“老子在老婆面前,就像头老虎,你们笑什么?谁再笑老子就打谁!”
话音刚落,楼下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像老虎,那么我老娘像什么?”“么”字余音未了,梯口已多了一位白发老妪。
朱雀脸色大变,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怎会来……”
白发老妪冷哼一声:“你来得,难道老娘便来不得?什么?老娘没有名让你叫么?”
“你……小青青,你自然来得!”
这老妪身材比朱雀还要高大,说话时露出一口黄牙,满脸皱纹纵横交错,群豪见朱雀如小鸡见到麻鹰,已觉好笑,再听“小青青”三个字,都忍不住发出微笑。只是忌惮朱雀夫妇武功了得,无人敢笑出声来。
那老妪毫无笑意:“原来你看上这小狐狸精,难怪不想老娘跟来!”
朱雀忙不迭松开温柳烟,顺势在她后背击了一掌,这一掌力量颇猛,打得温柳烟标前两步,嘴角沁血,游万里连忙扶她坐下。
朱雀道:“小青青,你看我打了她一掌,证明我……我不是看上她,她哪里有你一半的好看呢!”
白发老妪神色稍霁,目光一瞥,见楼上群豪都有笑意,便含嗔啐了一口:“老不知死的,老是油腔滑嘴的来骗老娘!”
朱雀指天立誓:“神明在上,我朱雀若觉得这小妖女比小青青好看,便教我不得好死!”
游万里见温柳烟受伤颇重,怒道:“你老婆好看也好,不好看也好,你在背后打人一掌,有失光明行径,便不得好死!”
白发老妪似乎没听见,大声问道:“老不死,你刚才说你在老娘面前,像头老虎,这是什么意思?你存心在别人面前,要老娘的好看么?你像老虎,老娘像什么?”说至后来神色已十分严厉。
群豪见状齐想道:“金针婆婆果然是头河东狮!”心中替朱雀着急,不知他如何应付。
朱雀自然比谁都急,不料一急之下,竟然给他想到应付之法。只见他神色忸怩地道:“我……像一头老虎,小青青像打老虎英雄武松!”其时京师说书已十分流行,武松打虎的故事妇孺皆知,朱雀的答复出人意料,群豪一呆之下,随即爆起了一场大笑!
金针婆婆毫不为意,眉开眼笑地道:“老不死的,你几时偷偷的跑去听说书,怎不告知我?”真是一对活宝贝,群豪笑声再起。
金针婆婆转头问游万里:“小伙子,你刚才说什么?”
游万里气忿地道:“尊夫对一位小辈施袭,不但有失身份,而且卑鄙!”
金针婆婆道:“老不死的,你为何要打那小狐狸精?”
“因为她害死了小黄!”
“哦?那就该打!”
游万里将刚才的情况说了一遍:“尊夫也有错,不该将鸟笼放在地上。”
金针婆婆冷冷地道:“不放在地上,难道要放在天上?”
游万里料不到她无理可喻至此地步,不由一呆。金针婆婆又问:“你是谁家子弟?”
游万里道:“在下是谁家子弟,是另外一回事,不可混为一谈!”
“小子你好狂!只要你接得住老娘三把金针,老娘便不要你赔!”
群豪知道她金针厉害,闻言都忙不迭让开。
青木道长喂了两颗药给温柳烟,温柳烟疼痛稍止,见游万里身上没有兵器,要解剑给他抵挡,游万里道:“不必,三把金针未必奈何得我!”
金针婆婆呲牙一笑:“小狸狐精的好意你不领,小心变成刺猬!”温柳烟又羞又怒,奈何内伤颇重,不宜开口。
游万里毫不退让:“老狐狸先别吹牛!”
“老狐狸”三字一出,朱雀立即怪叫起来:“小子你找死!”金针婆婆更是怒不可遏,一扬手便飞出三根金针!
那三根金针成品字形,直奔游万里的胸膛,金针重量虽轻,但去势极速,眨眼即至,游万里双眼瞪着金针婆婆,不慌不忙地向左跨出一步,他身子刚一动,金针婆婆第二把金针又出手,这次一共有七根,范围广及一丈!
游万里见金针来得快,吃了一惊,急忙拔身而起!这一着似乎在金针婆婆的意料中,金针出手之后,她左掌运劲向上一扬,一股气风应声而生,金针吃掌风一激,登时改向上射去。
变生肘腋,游万里一惊非同小可,群豪中早有人发出惊呼。温柳烟一颗心更是怦怦乱跳。
好个游万里,只见他左臂在横梁一勾,借力一荡,又射出丈余,那七根金针射中瓦底,发出一串“叮叮”之声,跌落楼板。
就在此刻,金针婆婆第三次出手,这次只发一根金针!她蓄势而发,金光一闪,已至游万里背后!温柳烟发出一声尖叫。
游万里看不到背后的情况,加上金针细小,破空之声极微,不过他心思敏捷,聪明过人,不用看也想得到,金针婆婆会在此刻出手,温柳烟惊呼声未了,游万里已一个没头筋斗翻下!
说时迟,那时快,金针已至面前,只见游万里右手食中两指一挟,已将金针挟住,针尖离鼻端不过两分,真是险到极点!
游万里双脚落地,脸露笑容,道:“多谢婆婆手下留情!”
金针婆婆大怒,伸手一抓,拉着朱雀的手臂,道:“老不死的,咱们走!”两人双脚一齐用劲,像两头大鸟般,穿窗而出。
青木道长呵呵笑道:“这位少侠胆量、武功均超人一等,令人佩服,未知令师是哪位高人?”
游万里抛下金针道:“道长过奖,令晚辈汗颜!家师隐世已久,再三叮嘱晚辈,不许泄漏他的名号,请道长见谅!”
“贫道自然不会强人所难!”青木含笑道:“猜想令师不会禁止少侠亮号吧?”
“有劳垂询,晚辈游万里!”
“贵女友伤势颇重,少侠须好好照顾她,贫道这里有一药方,请依单上指示炼药喂她服下!”
温柳烟双颊倏地飞上两团红晕,待要说自己跟他只是萍水相逢,又怕越描越黑,游万里也微觉尴尬,但仍落落大方接过药单,道:“多谢道长!”
彭骥长身道:“牛鼻子,废话少说,咱们之间的事如何解决呢?”
青木道长叹了一口气,道:“贫道乃无心之失,贤昆仲又何必咄咄迫人?”
“无心之失,却让咱们两百多匹良驹被人毒毙,你知道其中还有一匹汗血宝马么?这么大的一件事,凭你一句话,便想轻轻抹过?做梦!”
青木道长道:“陆氏昆仲只问贫道有关三位的行踪,贫道不知你们之间恩怨,只说见到三位去川西购买马种,又怎知他俩会乘机到贵场捣乱?”
彭氏三兄弟听罢,霍的起身,正想发作,不料此时座中有位老者,按下他们三人,长身道:“彭场主,适才听了你等一番争论,依老朽之见,道长实非有心……”
彭骏道:“难道咱们便白白损失不成?”
游万里道:“刚才三位不是也反对朱雀的行为么?依晚辈之见此两件事的情况大致相同!”此言一起,楼上群豪都议论起来,都赞游万里词锋犀利。
青木道长稽首道:“贫道向三位场主道歉!”
彭骥见游万里一句话,引起满楼议论,再争下去,对自己不利,他瞪了游万里一眼,见好收篷,抱拳道:“既然道长不是有意跟贱兄弟过不去的,咱们只好自认倒霉!”
青木道:“三位场主明察秋毫,贫道钦佩之至,异日至关外,再登门谢罪!”他可说给足了彭氏三雄的脸子,彭骐向乃弟打了个眼色,相偕下楼去了。
群豪见无热闹可瞧,都纷纷找座位,有些人高声唤小二。
温柳烟长身先谢了青木,向游万里抱拳:“多谢游少侠仗义相助,小妹感激不尽,异日必有所报!”
游万里道:“姑娘的伤势如何?”
温柳烟秀眉一皱,道:“多承关心,并无大碍!”
游万里见状只好把药方交给她,温柳烟慢慢下楼,她肚子虽饿,
却不愿在此多耽,取了马匹,便爬上鞍去,只觉胸口发闷,脑袋沉重,几乎栽下马去。
她定一定神,深深吸了一口气,双腿用力挟马腹,策马而去。朱雀那一掌实在沉重,虽然青木道长灵药有效,至此仍不能用力。
她恍恍荡荡,任由马匹在街上小跑着,京城大街人来人往,她有些控制不住马匹。忽然一骑人马自小巷冲了出来,温柳烟猛吃一惊,连忙拉缰,马匹一阵嘶叫,人立而起,温柳烟反应慢,猛被抛下马背!
自小巷冲出来的骑客见状哈哈大笑,绝尘而去。
温柳烟双脚发软,扶住马背,正想翻上马背,不料眼前一黑,“咕咚”一声,已跌倒地上不醒人事!
街上行人围了过来,忽见一道黄影如飞掠至,弯腰抱起温柳烟,跳上马背驰去!
当温柳烟悠悠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床上,看布置似是在客栈里,她定一定神,忖道:“是谁将我送来此处?”她下意识地揭开被子,见自己衣裳整齐,心头才松了下来。
她见房里无人,便慢慢将身体移近床边,只觉胸膛里似被什么东西塞住,连呼吸也疼痛,连忙又睡倒,拉好被子。
就在此刻,房门忽然“格格”地被敲响,同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温姑娘,你醒了没有?”
“请进来。”
门被推开,走进一个黄衫青年,正是游万里!游万里捧着一只碗,白烟腾腾,一股刺鼻的药味弥漫房里,他将药碗放在桌上,道:“这是依照青木道长所开的方子炼的,现在太烫,稍后才喝!”
“谢谢!”温柳烟双颊泛起两团淡淡的红晕,问道:“游少侠,可是你……救我来的?”
游万里朗声道:“在下离开酒栈时,见姑娘晕倒路上,知道是内伤发作,所以斗胆将姑娘抱来此处!”
温柳烟听见他提到一个“抱”字,颊上红晕更为娇艳,声如蚊蚋地道:“多谢游少侠相救之情,小妹感激不尽,异日定当报答!”
“你已谢过啦!”游万里十分大方,拉了一张椅子在床前坐下,道:“你我份属同道,互相照顾,乃应为之事,何须说什么感激,说什么报答!”
温柳烟心中忖道:“看他言谈举止,倒像是白道名家弟子!”心中不由对游万里生了好感,料不到自己此次出师门旦夕之间,得游万里多番相救。
游万里见她低头不语,只道她内伤疼痛,忙问:“姑娘,你觉得如何?”
“胸口极之疼痛,里面好像被什么塞着似的!”
游万里道:“刚才在下替姑娘把过脉,内伤并不太严重,服过青木的这几帖药之后,料必可以行走了。”
温柳烟粉脸又是一红,游万里转身去捧药,没有瞧见。温柳烟心中暗道:“他什么都说出来,正是君子所为,是个可交的男人!”
游万里毫不避嫌,扶起温柳烟,喂她喝药,那药苦得很,温柳烟喝了许久才喝干,游万里将她放倒,道:“姑娘且休息一下,在下去替你买点吃的,你喜欢吃什么东西?”
“不敢麻烦少侠,我……我不饿……”
游万里道:“不吃怎行,在下替你买碗卤肉面好不好?”温柳烟见他盛意拳拳,只好默默点头。
游万里买了面回来,又喂她吃了,然后道:“温姑娘,在下就睡在隔壁,如果有事,你高声唤一下,在下就会过来!”
温柳烟又谢了一声,目送他离去,心间泛上一股暖流,一时之间分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内伤颇重,不久就昏昏沉沉睡着了,直至她睡醒,已是满窗阳光。
游万里又来敲门,温柳烟请他进来,见他手上又捧着药碗,十心感动,道:“游少侠,小妹不敢麻烦你……你办你的事去吧,小妹可以照顾自己!”
游万里笑:“在下名唤游万里,顾名思义,毕生心愿乃游遍中华万里,又没什么事办,就让在下为姑娘做点事!”
“但小妹心头难安……”
“想不到中……想不到姑娘也为世俗所困!”游万里说着转身出房,声音仍传了过来:“在下拿水给你洗脸!”
温柳烟望着他的背影,脸上发热,心中有股难言的异样感觉。
游万里捧了一盆水进来,扭毛巾给温柳烟擦脸,再喂她服药,然后又喂她吃下一大碗稀饭:“姑娘今日觉得怎样?”
“睡了一觉,现在精神好得多了,说起来还得谢谢你呢!”温柳烟说道。
“在下已听得腻了!”游万里愤愤不平地道:“那‘雀痴’朱雀实在太不讲理了,可惜我打不赢他,要不真想打他一场,出出气!”
温柳烟道:“其实少侠的武功,在年青一辈已是顶尖儿,朱雀是武林一流高手,打不赢他,不须羞愧,最低限度少侠的武功比小妹便高得多啦!”
游万里道:“其实姑娘的武功也很好,只是一来欠缺经验,二来挥动间似乎有点力不从心,但又不像受了内伤,照说你不该输给巴鲁扎那臭秃驴!”
温柳烟听了这话,心中有点高兴,红着脸道:“小妹连日赶路,筋疲力倦,气力未复,所以才打不过那番僧!”
“姑娘何事赶得这般急?”
“因为小妹要赶在李伯伯忌辰到达。那次若非少侠相救……”
游万里截口道:“施恩不望报,你若再说的话,在下便要走啦!”他忽然长身,“在下要出去走走,姑娘请休息!”
温柳烟挣扎着下床闩门小解,觉得胸膛已没有昨晚那般疼痛,心中暗喜,估计青木开的药有效。
游万里叫小二送了午饭进温柳烟的房。温柳烟已可以自己下床吃饭。刚才游万里在旁服伺,她觉得难为情,如今不见他,心中又有点失落的感觉。
黄昏时分,游万里才再出现,手上仍然捧着药,他道:“刚才在下又见到青木道长,他说假如姑娘已可以下床,则以后只需每日服一帖,大约再休养七八天便可以赶路!”
“七八天?那怎么行呢?”
“姑娘有急事?”游万里问道。
“也不算太急……”温柳烟欲言又止。
游万里道:“如果姑娘有急事要赶路的,最少也得再过三天,而且最好改乘马车,还有,在下忽然间有点事,明后天便得起程……”
温柳烟急道:“游少侠不必为小妹耽误正事,反正小妹如今已可以下床,可以照顾自己了。”
游万里微微一笑,道:“那在下明早再替你炼一次药,然后才上路吧!”
温柳烟本来以为游万里是一定会问自己赶着去何处,但见他不问,自己也不方便反问对方要去何处。
游万里将晚饭开到温柳烟房里,他边吃边问温柳烟一些武林中的事,尤其对中原九大门派的情况及一些武林前辈的琐事,问得更为详细。
温柳烟料不到他武功如此高,但对武林的事竟十分无知,心中颇为诧异,不过有感对方连番相救之情,不便动问,反而游万里有问,她必将所知详告之。
游万里喝了一碗酒,脸色毫不变:“听君一席话,胜读万卷书,不知今后是否尚有机会,再与姑娘秉烛夜谈?”
温柳烟红着脸道:“小妹所知有限,不敢当之至!令师……”她想起青木道长那天在酒楼问游万里,游万里回答的情况,问了一半便止住。
游万里微微一笑,好像在说,我既然不问你之底细,你又何必问我?当下抱拳道:“深夜了,姑娘请早点休息!”
次日一早,游万里又送药进来,还买了一包肉包子。他取出一张药方,道:“这药方是在下前天在姑娘镖囊中找到的,如今物归原主,药在下已替你买了三帖,交给小二,已交代过他们每早替你熬炼!”
“多谢游少侠无微不至的照料!”
游万里笑道:“希望下次相见,姑娘称在下一声游兄,那就比少侠好得多了!温姑娘,咱们后会有期!”他言毕回房,却传来他的吟哦声:“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这是李白所作的“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诗。李白写此诗时,甚不得意,郁闷之情喷薄而出。
温柳烟心中暗想道:“他看似乐观爽朗,究竟有什么烦恼的事?”忽然心头一动,一张脸登时红得像晚霞,她自己暗啐一声:“我想到哪里去了?”
游万里去后,温柳烟十分无聊,关上门便上床盘膝运功调息。她运气当初,胸口尚十分郁闷,但屏息运转了三个大周天后,郁闷之感便逐渐减轻。
温柳烟每天运功两次,帮助药力发挥,进展甚佳,她再休养了两天,便决定上路。当她到柜台结账时,才知道游万里早已替她结了账,而且连交七天房租,温柳烟又想起他,觉得此人表面爽快,但却又令人有点难以捉摸之感。
他突然在她面前出现,又突然离去,临行之时还念了那首教人难明其心意的诗。他爽朗大方,武功高强,令人一见即生好感,不过温柳烟曾经沧海,心有芥蒂,对儿女私情,怀有畏惧之情,否则游万里的影子难免占据她整个心房。
温柳烟取出一锭银子,叫小二替她租赁一辆双套大房车,说要出远行。掌柜见那锭银子足足有五两重,有油水可揩,自然乐于代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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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万里离开客栈,并非立即出京师,而是到另外一座客栈外等候。他不敢离得太近,在斜对面远远观望,只见青木道长和几位武林健者自客栈走了出来,小二立即将马拉了过来,众人翻身上马,向城南驶去。游万里这时候也才上马,远远跟在他们后面。
游万里知道他们的目的地,所以不虞追失,不即不离地跟在青木道长等人的后面,一路行出京畿,过黄河,直至河南境界,由于等渡船的关系,过了黄河,已失去青木道长等人的踪影。
游万里沿途浏览山光水色,神情十分喜悦,他对这一带地方毫不了解,不时下马问路。终于来到信阳,信阳是州治所在地,城里十分繁盛,大街两旁,商店林立,人来攘往,热闹之至。
游万里也不赶着投店歇息,却是牵着马在街上闲荡,最后,才走进了一间雕刻店,买了一尊玉弥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