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杀声越来越近,土木堡这方圆不足十里的小镇,到处都堆着明军的尸体。瓦剌铁骑已开始突进了小镇,在巷里穿插,明军实力本就不如,加上斗志全失,士兵争先奔逃,在此情况下,越是怕死,死得越多越快。
瓦剌铁骑手中的长柄大砍刀,像斩瓜切菜般,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明军互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胡笳和惨呼声响成一片。
诸葛义等人一出土木堡,便遭敌军拦截,他虽然骁勇,奈何对方人多,只僵持了一阵,便败退回去,王振又下令向北突围,可是北面瓦剌沙天德大军,更加善战,没奈何又再退回镇内。
兵荒马乱之间,有探子来报:“启禀翁公,邝大人、王大人、彭大人、曹大人和张大人,均已捐躯!”
王振惊怒交加,骂道:“混账的东西,这时候才来报告,还有个屁用!”他回头又呼:“诸葛将军,速想办法突围,社稷重责全在你肩上!”
话犹未了,小镇之内,忽然响起一片叫声:“活捉朱祁镇,活捉王振,谁人捉到此两人者,也先太师重重有赏!”
王振吓得屁滚尿流,急嚷道:“快走,瓦剌兵来……”
诸葛义道:“这些人说的汉语,字正腔圆,分明是汉人,科是军中叛变者!”话说出口,他心中一片悲凉。
正想拼死护着英宗再向居庸关方向冲出,忽听迎面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他吃了一惊,喝道:“小心!”忙策马迎前,此刻正是黎明的黑暗,看不清来者何人,只听一个汉人问道:“皇上在哪里?”
诸葛义长枪一戳,喝道:“先吃诸葛义一枪!”对方一骑驰至,狼牙棒一格将长枪荡开,道:“咱们是义军,特来救驾的!”
原来来的是陈万里和青云以及他们所率的二百多名义军,准备保护英宗突围。
王振一听,心头大喜,急道:“皇上在此!”
陈万里道:“前面瓦剌兵较少,快去!”一顿又问:“在下等杀了半夜,请问军中是否有水,赐咱们一点!”
王振急道:“你这是什么义军?不是来保护皇上,而是来讨水喝的,没有没有,快杀出去!”
就在此刻,屋顶上突然跃下条人影,向军中核心冲去!青云道:“小心保护皇上!”他甩镫离鞍,飞身扑过去,行动甚是迅速!
陈万里眼尖,叫道:“是三才书生,小心,此人武功甚是了得!”当下亦飞离马鞍跑过去,可是当他至那附近,又听三才书生喝道:“走!”几道人影重新飞上屋顶逝去!
陈万里刚觉奇怪,已闻有人叫道:皇上不见了!”
一时间,人心大乱,又见一彪人马,自镇后方窜了进来,陈万里叫道:“快追,皇上必是被三才书生掳去!”
诸葛义也想去追,却让王振喝住:“诸葛将军,你此刻去还追得到么?当务之急是打开缺口!”
诸葛义道:“假如皇上落在瓦剌军中,咱们打开缺口又有何用!”
王振骂道:“诸葛义,你疯啦,难道你想葬身于此地,皇上失踪,咱们更该早点回京报讯!”
诸葛义想了一下,道:“翁公,请恕诸葛义难以从命,我把士兵留给你,你随他们突围出去吧!诸葛义要去找皇上!”
王振急得几乎哭出来,道:“诸葛将军,有兵无将又怎能突围,你这不是……不是故意为难某么?”
只听一个宏亮的声音道:“诸葛将军去找寻皇上,带兵的事,俺樊忠来,只是翁公不知是否相信樊忠有此能力?”那人边说边向王振走去。
王振素知他能战,只是此人心直口直,不为自己所喜,因此时时暗中排挤他,但此刻命在旦夕,只要有人肯救他出险,就算要他叫爷爷,他也肯,是故眉开眼笑道:“樊将军勇冠三军,某怎会不相信樊将军的能力,请即指挥!”
樊忠仍向他走来,道 :“翁公,樊某愿统大军誓死保你突围,只是恐军中有人不服,翁公可有信物与我作令旗否?”
王振不虞有诈,双手入怀摸索,不料樊忠就在此刻,突然拔出刀来,标前突过两名锦衣卫,挥刀望王振的脑袋劈去!这下异峰突起,变生肘腋,事前无人留意,即使那两名锦衣卫,亦亳无准备,王振刚抬起头来,樊忠宝刀已至!“唰”的一声,几乎将他的脑袋劈成两爿,樊忠不慌不忙走前,割下王振的首级,道:“我为天下除此阉贼!有谁不服?”
话音刚落,士兵们已发出一阵震耳的喝采声,几个锦衣卫脸脸相觑,见大势已去,只好表明态度,拥戴樊忠。
樊忠提着王振的首级,跳上马,高声道:“兄弟们,今日即使咱们突不出重围,也要教也先知道,咱们汉族男儿不是好欺侮的!”士兵为他的行为所感动,热血盈腔,都激动地呼喊要与瓦剌兵同归于尽!
樊忠晃动着王振的首级:“兄弟,随我杀出去!”有些躲在镇内的明军游兵散勇,见状亦忙加入队伍,随樊忠杀出镇去!此刻,天上方露出一丝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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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过了桑干河,即下令拆桥。先锋哈花都一边令人伐树制作木筏,一边派人通知也先。也先想了一下,侧头望着陈拓疆,问道:“陈大人对此有何高见?”
自从陈万里自中原回去之后,父子俩吵了几场架,陈拓疆对自己先前的做法,也有了点怀疑,后来陈万里再由大漠逃回中原,生死未卜,他父子连心,就更加有了自责之心,只是心中认定一日为“贼”,终身难以清白,况自小就为瓦剌立了不少功劳,除了体内的血之外,几乎已成为瓦剌人,要他反出瓦剌,短时间内自无可能,何况也无万全之策,不过是次全面进犯,他热情已比前减,且亦不如以前卖力,闻也先之言,不由又沉思起来,颇觉为难。
阿拉冷笑一声:“陈大人是不是觉得有点为难?”
陈拓疆心头一懔,抬头怒瞪了他一眼:“将军此言何意?面临重要关头,不准下官深思熟虑乎?则将军何不将计说出?”
阿拉尴尬地道:“太师是问你,不是问我!”
陈拓疆亦冷笑道:“因为太师预知将军无计可出,故而问下官!”
阿拉大怒,正要反唇相稽,却为也先所止。
半晌,陈拓疆道:“哈花都将以木筏载兵,虽然嫌慢,但麻子花将军早已埋伏在怀来一带,明军不可能顺利过得麻子花将军这一关,因此下官认为哈花都仍可以追上明军!”
也先哈哈一笑:“大人只说对了一半,哈花都仍然依他的办法过河,但也先却想让大军隔岸追赶,待入黑之后方过河,如此便可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陈拓疆吃了一惊,他早想到此策,只是想到飞鸟尽、良弓藏之古训,不想将计献出,若此计得逞,英宗将成瓮中之鳘,是故迫得赞成哈花都的做法。待得也先说了出来,又不得不装出惊叹的模样,赞道:“太师真神人也!哈花都故意慢慢过河,以掩明军耳目,并麻痹之,咱们再来一个暗渡陈仓,岂有不获全胜之理?妙计妙计!朱祁镇明日此时,料已在咱们手中!”
也先一阵大笑,笑声虽响亮,却甚是空洞,使人听不出其心声,笑毕方道:“吩咐立即转向东行,任何人不许走近桑干河,避免暴露!”一顿又道:“令卢押将军为第二先锋,须隔河追越在明军之前,待他们停下来时,便准备一切工具过河!”
阿拉道:“太师,只怕明军急如丧家之犬,不会停下来,这又如何办?”
也先一沉脸道:“将军只须照也先之令行事即可,其他事……多花点心思,自然会豁然而通!”
阿拉不敢再说,立即下令军队转头向东急行。卢押带了一万铁骑,风卷残云地率先追赶去了。
太阳刚下山,前面已有飞骑来报:明军驻扎在对面的土木堡之内。也先与陈拓疆都是一怔,互望了一眼,陈拓疆问道:“明军是停下来休息,还是驻扎,可有查清楚?”
那探子道:“明军已扎下军营,看来是准备驻扎在土木堡,最低限度,也会在那里过夜!”
陈拓疆与也先都十分奇怪:“太师,你说明军这一着有何深意?完全违反兵法!”
也先亦不解:“土木堡方圆十里,无险可守,十里之地,挤了四五十万兵马,嘿嘿……莫非明军已有强援即至?邝野和王振故意引咱们上钩?”他一转头,问探子道:“麻子花将军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探子道:“回太师,还没有消息!”
由于明军驻扎土木堡大违常规,草包的王振一着臭棋,竟使得久经惯战的也先和陈拓疆惊疑不定,最后只好一再派人与麻子花联络,一边作过河的准备,瓦剌军便停了下来,只扎了一座大营给主帅作议事之所,其他人都随时准备出发。
与此同时,周振邦率领的义军,也因为了避免与瓦剌兵的先锋遭遇,继续南下,他们因消息不灵,在瓦剌大军前七八里处停下来。这时,义军们早已累得不成样,都躺在地上懒得再动。
周振邦深知其苦,便亲自西行探取瓦剌军的动向,知他们准备在半夜强渡桑干河,便匆匆回去。雷峰一听,便道:“咱们去劫营!”
邓维友不由失声笑起来,道:“寨主,咱们不是岳家军,不能效他们半夜劫金兵大寨!”
雷峰黑脸发热,讪讪地道:“那待鞑子过河时,咱们去破坏吧!”
周振邦摇摇头,道:“适才老朽探过水深了,只高逾人头,瓦剌用皮囊装沙土,抛落河中作桥,河水被皮囊隔绝,下游的水便浅了,大军可以通过,偷袭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雷峰顿足道:“那咱们巴巴赶来,又有何用?”
周振邦沉吟道:“当务之急,须立即渡河到对岸。先去通知明军,使其能预作防备!如此,瓦剌军偷袭便起不了作用。不过老朽觉得明军在土木堡可能只是暂时停下来休息而已!”
邓维友道:“明军沿途暴露出没有懂兵法的大将指挥……这可难说,但不管如何,小弟赞成老大的看法,当务之急是设法过河,且须赶在瓦剌军之前!”
杨永宁问道:“三寨主,你隶下之寨兵,都晓水性否?”
雷峰尴尬地一笑:“咱们都是旱鸭子!”
杨永宁道:“那么咱们赶快去找寻船只!”当下他与雷峰带了九位“太字堂”的队长向下游方向找寻船只,周振邦令寨兵小心烟火,不可暴露目标,当下众人都撤至较隐蔽的地方休息。又不敢生火造饭,只得吃些剩余的干粮,最大的问题是食水,桑干河水污浊,寨兵不敢生饮,最后只好又派人去找水源。
不久,天已入黑,杨永宁和雷峰尚未回来,周振邦不禁有点担忧,邓维友道:“老大,不如小弟去找他们……”
周振邦忙道:“他们大概是找不到船,你去亦无用,且再等一下吧!”
果然再过了顿饭工夫,方见一名队长回来报称,只找到一艘小舟,且十分残旧。邓维友道:“大概是让瓦剌军捷足先登征用了吧?”
队长道:“不是,因为桑干河水浅,又有许多桥梁,所以没有船家。河面上的桥梁,都让明军拆掉了,虽有几户人有船,却不肯卖与咱们!”
周振邦问道:“如今那船在何处?”
“还在修补,待会儿杨壮士便会撑上来,雷寨主恐您挂念,所以派小的先回来报告!”
又再过了半个时辰,杨永宁才撑着船过来,周振邦见那船每次只可乘搭七八个人,心头登时凉了一半。然事情迫在眉睫,也只能将就,当下分批过河。
那小舟便由杨永宁和那名寨兵轮流掌篙,一个时辰方能来回八趟,才载了五六十个人,周振邦虽着急,亦无可奈何。
不久,寨兵来报告:“周老英雄,河水突然浅了!”周振邦一惊,脱口道:“如此说来瓦剌军已筑好了桥,开始行动了!如今河水还有多深?”
寨兵道:“约一个人高,稍候水还会再退。”
周振邦道:“水退至胸部,咱们便过河,不能再等了,传令所有弟兄,全在河边集合。”
未几,百多个人全集中在河畔,二更时分,水果然已退至胸间,周振邦即下令涉水过河,他一马当先到对岸,即问邓维友:“老三,前面如何?”
邓维友亦十分焦急:“适才咱们已查探清楚,明军确是驻在土木堡内,且扎下大营,最低限度会在那里过一夜,而且刚半空炸开几朵花,似是讯号,恐怕瓦剌军已将明军包围好,要展开进攻!”
周振邦急道:“集合一下,咱们立却赶赴土木堡!”当下他对义军作了简短的训话,立即分四队火速前进。只是义军们连日赶路,不但疲乏,且饥渴难当,行军速度甚慢。走了一阵,夜风吹来,已隐约听到厮杀声!
而实际上,这时候陈万里和青云正好杀入麻子花军中。待得义军赶至,明军已经一败涂地,溃不成军。周振邦四人分率六十名义军,分头杀进麻子花军中,可惜他们来迟了半步,否则诸葛义倒可利用此一良机,保护英宗突围而出!
义军攻其不备,起初颇能奏效,把麻子花的阵脚冲乱,但瓦剌兵训练有素,很快便沉下气来,组织反击,未几,义军便被瓦剌军紧紧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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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万里与青云苦追前面那四道人影,陈万里一眼便认出他们来:“道长,你瞧那两个跛汉必是‘四臂二腿’,其他两人不问而知必是三才书生和那姓敌的!”
青云则讶然道:瞧情况,他们并未得手!”
陈万里再仔细一瞧,见那四人都没有背着人,显然英宗不是让他们劫走,亦十分奇怪,低声道:“道长,咱们如今是追人还是去找皇上?”
青云心头亦一片凌乱,道:“假如皇上不是被他们劫走,那他又去了何处?岂有此理,主振那厮伴在他左右亦不知道,真该死!”
陈万里突然拉住青云,道:“不好,咱们莫非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计!”
青云一愕,道:“三才书生料还不知道咱们的身份,怕不会使这种计吧?”他抬头向前望了一望,前头四人已不见踪迹,便毅然道:“还是跟下去!这四人都有一身武功,一击不中,大可以多杀几个人,为何去乃匆匆?莫非他们已醒悟英宗匿在何处?”
陈万里亦吃了一惊,急道:“快追!”两人一口气冲进一条小巷,不料屋顶上竟然跃下四个人,将他们前后堵住。那四个人虽然穿着明军的服饰,但陈万里一眼便认出他们的身份来。三才书生却因陈万里脸上戴着人皮面具,又蒙着汗巾,认不出他,见他俩穿军服,只道是锦衣卫的高手,便堆下笑容问道:“两位官爷如何称呼?”
陈万里喝道:“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必套交情!”
三才书生立即沉声喝道:“古语有云,识时务者为俊杰,交出英宗来,不但可保生命,而且某家尚可保你一生享尽荣华富贵!”
陈万里故意问道:“谁赐在下的荣华富贵?”
姓敌的道:“也先太师,瓦剌强盛,不久即要席卷天下,两位若肯献出英宗那昏君来,太师自不会亏待你俩!”
青云一听心头疑惑:“原来他们亦不知英宗下落……”当下道:“咱们也正在找他!”
姓敌的道:“你们是哪一条线的?”
陈万里忽然觉得此人口音听来颇熟,当下道:“咱们哪一线也不是,只当皇帝老儿是可居之奇货!阁下可代引荐于也先帐下,可否先请教大名?”
那姓敌的轻笑一声道:“阁下要求人,首先须将自己的大名报土来,此乃普通之礼仪,难道阁下连这个也不懂得!”
三才书生则在旁催促,道:“速速,咱们还得去找昏君,莫让他溜回关内,或将此大功拱手让人!”
陈万里已认出那姓敌的身份,心中忖道:“此人似是‘庚申门’门主金鑫,哼,原来他是瓦剌的走狗!”他审时度势,在此小巷内,凭自己和青云两人之力,实非他们之敌,因此也不说破,道:“阁下说得有理,在下马应,这位是敝友白云道长,咱们先分头去找英宗的下落,半个时辰之后,再在此处集合!”他随口捏了两个名。
三才书生十分仔细,道:“马兄之见深合吾心,既然有六个人,咱们便分三组行动吧,请马兄随区区,道长则与敌兄一组如何?”
陈万里尚在犹豫,忽然岑高走近三才书生身旁,轻轻对他耳语,陈万里知道要糟,忙拉着青云的衣袖,喝声起,便拔身飞起!
那姓敌的反应亦快,只比他们慢了一步,落在屋顶上,双掌望陈万里和青云击来,他练的是“金刚掌”,掌力浑厚,陈万里与青云不敢大意,即错步闪开!
那姓敌的一转身,已截住陈万里,冷笑道:“相好的,为何来去匆匆,丝毫不晓礼仪!”
陈万里宝刀反剁其手腕,道:“阁下至今仍不肯报上大名,分明瞧不起马某,既然如此,又何必留客!”
话犹未了,三才书生与岑高、上官扬武亦翻上屋顶。三才书生长笑一声,道:“他不是姓马,是陈万里!小子,今日几乎被你蒙混过去,嘿嘿,可惜苍天有眼,教你来送死!”
陈万里知道跑不了,索性讽刺他一下:“苍天无眼才教你当异族的走狗,还到处乱咬乱吠!”
三才书生大怒,道:“敌兄,请让开,区区今日非杀他不可!”他长剑一拨,挑开陈万里的宝刀,左掌又印出。
陈万里一抒腰,飘开六尺,金鑫的掌又至,陈万里仓促间闪避不开,只好抬臂,与他对了一掌!“啪”的一声过后,陈万里卸劲又退了几步,笑道:“金主,你的掌力不错嘛,可惜自甘堕落,未知林掌门、炎掌门他们知道否?在下真替他们遗憾!”
那人果然便是金鑫,只见他双眼闪过一抹杀机,道:“教主,今日绝不能让这小子溜掉,否则你我两人日后再不能在江湖上行走!”他双掌一分,猱身再上,协助三才书生进攻。
与此同时,上官扬武与岑高亦将青云道长围住,前后夹攻。若果以一对一,青云道长比之他俩尚稍高一筹,但以一敌二,便相形见拙了,他见陈万里亦不能突破三才书生和金鑫的围困,心头大急,只盼诸葛义能及时率兵马来助阵。
陈万里近来武功虽然有长足进步,但面对两名一流高手,实无取胜之可能性,只求拼死之下,将对伤一个伤在刀下。
三才书生长剑走的是阴柔的路子,金鑫的“金刚掌”则刚猛之极,一阴一阳,一柔一刚,互相配合,更使陈万里有无所施其技之感,所幸对方亦是初次合作,配合未见无缝,陈万里方仍可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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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樊忠和诸葛义正率着军队,趁对方三面大军未曾杀入核心,向居庸关方向冲杀过去。此刻,周振邦所率领的义军在麻子花大军的着着进击下,死伤颇巨,所幸几员主将尚未受伤,奈何北方的沙天德已分出兵力协助麻子花,使周振邦等人进退两难。
雷峰杀得性起,高声道:“兄弟们,咱们跟鞑子拼了吧!”他膂力强,气力充沛,使用长柄大砍刀,在这种情况下,颇能发挥威力。看看即将被全歼,忽然前头鞑子兵阵势大乱,周振邦精神一振,又闻一个宏亮的声音问道:“前面那些着常服的是什么人?”
周振邦反问:“将军是谁?”
那人应道:“末将樊忠是也!”
雷峰大声道:“咱们是太行山的义军,特来助朝廷打鞑子,里面情况怎样?”
樊忠悲愤莫名地道:“别提了,大家多杀几个鞑子吧!”他觉得雷峰颇对胃口,策马向他这边杀过去。
周振邦急问:“樊将军,可曾见到一个唤万里的后生子?”
樊忠头也不回地道:“不曾见得!”话音刚落,只见东北角那边的瓦剌兵起了骚动,樊忠在马上看得较远,喜道:“来的可是助朝廷的义军?”
诸葛义却道:“诸位,大势已去,大家还是杀出重围,所谓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留下宝贵的生命,日后有机会杀鞑子!”
东北角那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将军认识陈万里否?前月在郑州自云寺里,坐在墙头上的!”
当日陈万里是戴着面具,而适才他又用汗巾蒙着脸,请葛义如何认得,当下答不曾见过。周振邦听见有女子对自己的徒弟如此关心,十分奇怪,忙向把弟打了个眼色,问道:“姑娘与陈万里有何关系?”
那女子道:“陈万里是晚辈的恩人,老前辈认识他?”
周振邦见她是位妙龄女郎,遂再扬声问道:“姑娘贵姓芳名?几时见过小徒?”
那女子“啊”地叫了一声,道:“原来你是万里的师父,晚辈温柳烟,几个月前还跟他在一起!”
雷峰大声道:“他是咱太行山寨的军师,几日前尚与俺在一起,他说他要先来助朝廷抵抗瓦剌兵!”
温柳烟旁边一个男子冷笑道:“陈万里也会助明军杀瓦剌兵?真要笑掉大牙!”
雷峰怒道:“你是何人?竟出此语?”
“原来你也不知道,他陈家几代在瓦剌为官……”
话犹未了,温柳烟已斥道:“应星,你不可侮辱他!”
原来那人便是李应星,只听他冷笑一声:“愚兄有说错么?”
周振邦一紧缰绳,道:“老三,咱们杀进小镇去找找!”杨永宁和邓维友也紧缰随在他身后,三人向镇内杀去,瓦剌军见他们要入镇,乐得让开一条路,因为到镇内,任他们有三头六臂之能,亦非死不可!
那温柳烟一见忙唤道:“三位老前辈请等等!”她挥舞双刀亦向土木堡杀去。
李应星急道:“烟妹你何必为那小子送死?”
温柳烟怒道:“你当我温柳烟是什么人?是忘恩负义的人?万里屡次冒险救我,他若有难,我岂能坐视?你别跟着我来!”
李应星依然跟着她,低声道:“烟妹,你是我未婚妻,愚兄岂能弃你不顾?”
温柳烟看也不看他一眼,策马紧随周振邦,一行五骑,冲杀入镇。
此刻土木堡内已有不少瓦剌军穿进,不时见明军与瓦剌兵在内肉搏战。周振邦一入镇,即叫道:“咱们快分开来找!”他与两个把弟分三个方向找寻,回首道:“请温姑娘与令友向北搜索!”
温柳烟策马直入小巷,出小巷,已至镇口边缘,忽然背后的李应星叫道:“裘掌门,你们也来了?”
温柳烟转头望去,果见裘达先、欧阳雄和一名白衣女子率着数十名男女,由东角杀了过来,她对裘达先没有好感,只顾向前驰,不料裘达先一马当先,急驰过来,道:“温侄女独自出镇?那边贼兵多,可不容易通过!”
温柳烟反问:“如此裘掌门等又怎能杀进来?”
裘达先脸色微微一变,道:“裘某等进来时,共有百七人,如今只剩七十个,未知镇内情况如何?”
温柳烟再问:“裘掌门好好的掌门不当,跑来此处有何目的?”
裘达先脸上闪过一抹怒意,但仍自揣身份,沉声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裘某人虽不拿朝廷俸禄,但鞑子灭我之心未息,御驾亲征,裘某带人来助朝廷,目的只此而已,难道你以为裘某人是为了求得一官半职才冒死来的?”一顿,裘达先抬头傲然道:“裘某人的命虽贱,但区区一个一品官亦不放在我眼内!”
温柳烟见他说得慷慨激昂,心里又愧又感动,忙道:“裘掌门大义凛然,正气浩然,请恕侄女无知,出言冒犯!”
裘达先脸色稍霁,问道:“贤侄女又因何而来?”
温柳烟尚未答,李应星已抢着道:“她是来找陈万里的!”
温柳烟粉脸一阵青一阵红,怒道:“那你又因何而来的?”
李应星一时间答不上来,欧阳雄却道:“温女侠,那姓陈的小子与瓦剌勾结,你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救他,难道不怕令尊清誉受损?”
温柳烟刹那间忽觉心底有一股气,涌上心间,忍不住道:“欧阳大侠是否有真凭实据?若是人云亦云,捕风捉影,损人清誉,可不是好汉子的行为!”
欧阳雄脸上一红,但仍高声道:“我当然有真凭实据!”一顿又道:“谁不知他陈家世代在瓦剌为官,助瓦剌统一蒙古草原每部?今日之有此局面,跟他也有莫大的关系!相信这些事实温女侠亦早已知道!”
温柳烟道:“小妹只知道这些事与他无关,他父亲、祖父的账怎能算在他头上?”
“父债子偿,乃千古不易之理!”欧阳雄道:“若我欧阳雄见到他,心然一刀将他劈成两爿!”
温柳烟娇躯簌簌乱抖,觉得有理跟这些人也说不清,但心中一口气没处发泄,乃讥道:“欧阳大侠义动江湖,小妹十分佩服,忍不住要劝你一下,若遇到陈少侠,亦须提防他宝刀也许将你劈成两爿!”
欧阳雄一张脸登时比晚霞还红,讪讪地说不出话来。裘达先摇头道:“真是孺子不可教!”
温柳烟可不理他,拨马自他身旁驰出,冷不防马前又多了一骑拦道,鞍上是个俏娘子,冰肌雪肤,白衣如霜,温柳烟柳眉一竖,怒道:“你敢拦路!”柳叶刀望对方马首斩去!
那女子挥剑将刀架住,脸如严霜,但声音却毫无怒意:“温妹子,你知道陈万里如今在何处么?”
温柳烟道:“我只知道他绝对不是卖国求荣的人,他来此是为了助朝廷抗瓦剌!”
“瞧呀,如今朝廷大军一败涂地,你说他会在镇内,还是已经出镇?”
温柳烟一怔,道:“镇里不见他……”说着她又转头四处顾盼,关怀之色,溢予言表。
那女子只微微一笑,便令人有鲜花怒放之感觉,温柳烟心中嘀咕:“这位姐姐怎地笑得这般好看?”却不知那女子向不苟言笑,闭着嘴时,便如覆雪盖霜,一旦笑起来,自然令人看了益觉舒畅好看。
裘达先道:“待裘某来介绍,贤侄女,这位便是‘癸亥门’的冷掌门!”
就在此刻,一个“癸亥门”的女弟子忽然高呼起来:“掌门,屋顶上有人影闪过,似乎是武林高手!”
冷如霜讶然道:“此处竟有武林高手?快去看看!”当下众人向镇内驰去,温柳烟略为犹疑了一下,终于也混在人丛中,向镇内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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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万里与青云道长被对方紧紧围攻之下,形势越来越危殆。激斗间,三才书生剑交左手,右手取出摺扇“唰”地张开,利用锋利的扇缘向陈万里面门割去,左手长剑亦分心刺出。如今他不但对陈万里恨之入骨,也不敢大意,他早年以剑、扇、棋驰名,号称三才,成名之后,已少剑扇齐用,今日却肯为陈万里破例。
陈万里半蹲着身子,避过摺扇,横刀于外,将剑荡开,说时迟,那时快,金鑫双掌已同时印至!这一着与三才书生配合得丝丝入扣,使陈万里既无喘息之机,宝刀亦来不及回防!
眼看陈万里即将毙在金鑫的掌下,忽见他双脚一顿,屋瓦碎裂,他人已伴随着一阵“哗啦啦”的声音,由屋顶破洞中跌下屋内!
这一着,大出金鑫的意料,双掌不及收回,掌风直往上官扬武后背击去!青云正在危急,这一掌却无疑替他解了围,趁上官扬武匆忙闪避时,一脚扫中其下盘,把上官扬武踢倒,上官扬武身躯在屋瓦上一滚,也由破洞中跌下去,可是青云自己亦闪不开岑高的铁拐,只闻“喀嗤”一声,左肩骨已被击碎,痛得他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但他不愧是块老姜,这当儿仍然不乱,拼力一跃自破洞里跳下去!
这些事说来虽慢,实则疾如白驹过隙,待得三才书生、金鑫和岑高醒觉,闻得下面传来上官扬武的一道惨叫声!三才书生吸一口气,怒道:“今日不杀此小子,誓不为人!”
他向金鑫和岑高打了个手势,那两人知其意,分开跃落小巷里,三才书生又再吸了一口气,真气下沉,也突然震破屋瓦,急坠下去!
三才书生人在半空便剑扇齐挥,分别护住上下身,落地之后,才发觉房内无人,再抬头,方知陈万里是落在另一间!就在此刻,外面又传来一阵木板碎裂的声音。三才书生知道金鑫和岑高击碎门窗入屋,忙走出房去。
房外是座小厅,厅中食桌已碎裂,瓦顶穿了一个洞,阳光直泻下来,但仍不见陈万里和青云道长,他忙道:“快搜一下!”
岑高由对面耳房内走了出来,道:“此房无人!”
三才书生目光一扫,见厅内地上有血迹,料是上官扬武被害,陈万里必是匿在灶房内,他忙向金鑫和岑高打了个手势,两人一个越墙出去,一个跳上墙头,三才书生一步标前,举掌望木扉击去!
岂知他掌风尚未撞及木扉,已先传来一阵木板碎裂的声音,木扉方被掌风撞开,三才书生目光一抬,见灶房内一扇木窗洞开,人影闪动,他人如离弦之矢射出,当他肩膊将穿出窗子时,心头忽尔一动,剑扇在墙上一抵,人又倒翻落地!
三才书生心机奸狡,恐陈万里匿在窗外,趁自己出去时,暗中给自己一刀,因此猛然停住,翻落地上,这时候,他才发现上官扬武的身体倒在干草堆中,屋内不见有其他人,大概主人因躲避战祸,出镇逃难去了。三才书生待听到外面有声音方穿窗出去。
原来陈万里与青云杀了上官扬武之后,因口渴难当,因此拉着尸体到灶房找水喝,恰在此时三才书生等入屋,两人不敢久留,匆匆离开。可是穿进一条小巷,迎面来了一队瓦剌兵,两人连忙又飞上一栋平房的屋顶,而金鑫和岑高亦已追至,两人没奈何只好回身并肩迎战。
青云肩骨碎裂,行动大受影响,稍一用力,便疼得他汗出如浆,迫得由陈万里接下绝大多数的攻势。刚斗了数招,又闻一道尖锐的啸声响起,三才书生已如飞而至。
陈万里叫声苦也,青云道长忍住痛,将真气运至右臂,准备作最后一击,急道:“少侠快走,待贫道来阻挡他们!”
陈万里如何肯在此种情况下弃他不顾?慌忙道:“道长小心!在下绝对不会离开!”
金鑫大喝一声,一掌望陈万里击去!陈万里见他来势汹汹,连忙偏身一让,不料青云在他身旁窜出,抬臂迎去,但闻“蓬”的一声巨响,两股掌风相触后,两条人影迅速分开,连陈万里、三才书生和岑高亦被震开一步,斯时三才书生正全力攻击,被掌风波及,失去准头,陈万里逃过大难,暗叫一声侥幸。
与此同时,只见小巷里一条人影如大鹏飞来,人未至声先至:“住手!”余音尚在耳畔飘荡,屋顶已多了一个人,那不正是邓维友?陈万里大喜,叫道:“四师父,您来得正好!”
邓维友一声不吭,挥刀挑开岑高的铁拐,边又发出一声长啸。三才书生闻说此人是陈万里之师父,料其武功必在陈万里之上,又见他发啸,似在通知同伴,急道:“金掌门,快收拾这两个家伙!”
三才书生边说,边亦展开狂风暴雨式的进攻,而金鑫与青云对了一掌之后,只觉对方内力之强,大出意料,内腑竟被震伤,气血翻腾不已,迫得他须站在一旁运功平息,此刻听三才书生之语,方强提一口真气,向邓维友走去。
邓维友平素最是沉默,但却比任何一位结拜哥哥勇悍,他宝刀展开攻势,只攻得岑高十招之中,倒有七招须用来防守,金鑫加入之后,因已是强弩之末,也只能战个平手。
陈万里在三才书生全力进玫之下,形势依然十分危殆,幸而不久便看杨永宁赶至,喝道:“看掌!”右掌猛击三才书生后背!
三才书生闻得后背急劲的风声,知来者不善,连忙闪开三尺,回身抬剑,改攻杨永宁,杨永宁道:“里儿,你且歇一歇,你大师父就快到了!”
三才书生见对方拳掌平平无奇,但拙中藏巧,且正气磅礴,自然而然有股威势,心头一懔,忖道:“陈万里到底有几位师傅?看情况再耽下去,可讨不到好的去,还是走为上着!”
主意打定,只见他长剑急攻一招,趁杨永宁后退,他亦滑步退后,头也不回,摺扇便向后戳去,居然准确如同目击,直指邓维友后背的“灵台穴”,同时他喝道:“两位速退!”话犹未了,他已一个风车大转身,长剑一回,急削刚闪开的邓维友,这一剑又快又准,邓维友刀在外,来不及招架,迫得无奈,飞身跃开八尺!三才书生、金鑫及岑高即乘此良机,飞身跃落小巷,向远处奔去。
邓维友和杨永宁心系爱徒安危,也不追赶,双双抢向陈万里:“里儿,你没受伤吧?”
陈万里喘了一口气,道:“徒儿没事,只是道长受伤极重!”
杨永宁见青云脸如金纸,连忙伸手搭住他的腕脉,半晌又运功注入青云的体内,过了盏茶工夫,青云道长的脸色方稍为好转。
陈万里喜道:“大师父,您也来了?上次徒儿去您那里找不到您们,对啦,三位师父您们如今搬到何处去了?又怎会来这里的?”
周振邦紧张地道:“这些日后慢慢再说,也先大军已至,明军未死的,亦已完全放弃抵抗,咱们再不走,待他们四面合拢,便再无机会了!”
当下邓维友背起青云道长,众人为避免与瓦剌军接触,在屋顶跳跃前进,越过两条小巷,见前面有打斗之声,陈万里眼尖,认得诸葛义和雷峰,当下跃下去,道:“师父,咱们随他们杀出去!”
雷峰浑身浴血,神态疲备不堪,但精神仍甚为亢奋,见到陈万里甚是高兴,叫道:“少侠,救到皇上么?”
“没有!咱们快趁对方尚未合拢,杀出去吧!”
诸葛义所率的明军和雷峰的义军合起来不足百人,且大部分受了伤,然众人均不想受瓦剌之辱,遂鼓起余贾,向北冲杀过去,镇内的瓦剌兵见到他们并不怎拦阻,似乎另有任务,是故他们很快便杀出镇口,只见那面有一彪瓦剌军,正在围攻一群汉人,陈万里挥刀喝道:“弟兄们,冲呀!”众人随他杀过去。瓦剌兵因经过一夜鏖战,同样亦疲惫不堪,居然被他们冲开一道缺口,与里面的人群相会,忽闻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万里!”陈万里闻声转头望去,目光一及,不由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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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剌先头部队节节挺进,杀得明军落花流水的战绩,不断传到大营,也先、阿拉大喜过望,陈拓疆亦感自己多年努力没有白费,故亦甚兴奋。
也先道:“阿拉,脱不伦师徒安在?”
阿拉道:“他们早已混进明军内了,专取敌方主将和大臣,据报,南蛮的兵部尚书还是国师亲手杀死的!”
也先捻须道:“妙妙,国师果然没有令也先失望!敌军既破,最重要的是活捉朱祁镇,有他一人在手,胜过数十万兵,速下令上下人等均需留意朱祁镇,千万不可杀死他!”
阿拉道:“末将遵令!”当下转身出营而去。
陈拓疆进言道:“太师,敌军已不足惧,咱们该将大营推前,以便接受对方‘大礼’!”
也先大笑:“这次南蛮军必丢下不少东西!”
“下官已令哈花都带了万五精兵去劫明军的辎重军队,看来不会出纰漏!”
也先心花怒放,有点失态,道:“吩咐下去,任何人在三日之内犯军法,一概不咎,拔营移至土木堡!”
瓦剌的中军不断推前,天色大亮之后,因明军基本上已解决,便进至镇西一栋大屋里,也先不断向手下要朱祁镇的人,可是自凌晨至今一个时辰,数十万瓦剌军居然找不到朱祁镇的下落,也先暴跳如雷,把阿拉亦派出去,独留一个陈拓疆。
陈拓疆亦觉奇怪,喃喃自语:“既然明军没有漏网之鱼,那么朱祁镇亦仍在咱们包围圈内,然则他匿在何处?”
也先蓦地回首,道:“陈大人,也先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也得找到朱祁镇,就算活的没有,死的也要!”他又走到陈拓疆身前,挥动着双手道:“今天任何事都可以放下来,任何人我都可以不要,我只要朱祁镇一个人,你听清楚没有?”
陈拓疆心头倏地觉得一阵难受,却又不敢反驳,有如奴才之面对盛怒的主人般,他低下头,硬生生抑住内心的怒火,沙哑着道:“下官清楚!”言毕立即出去。
那栋院子外面站着许多等待传达命令的士兵,陈拓疆传达了也先的命令,然后又道:“召集一队人马来,随本官去搜索朱祁镇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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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万里料不到会在此情况下与温柳烟相遇,令人尴尬的是李应星、欧阳雄等人还跟她在一起。周振邦低声问道:“里儿,她是你的女友?那个穿黄衫的后生小子与她的关系又似不寻常,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陈万里更窘,呐呐地说不出话。温柳烟却不顾一切纵马向他驰去。
李应星见状,心中燃起一股妒火,忍不住冷笑道:“人家根本不应你,你又何必巴巴赶去投怀送抱!”
温柳烟只当没听见,一直驰至陈万里面前,她眼中只有他一个人,那些瓦剌兵和义军却不知去了哪里。陈万里心头一阵激动,挟马腹轻轻驰前,唤道:“烟妹!”
温柳烟眼眶有点湿润,关怀地问道:“万里,你没事吧?”
陈万里忙道:“我没事,你为何来此处?”
温柳烟微嗔道:“你既来得,难道我便来不得?”她螓首一低,声音亦压低,“我早料到你会来,果然没有看错!连你都来了,我还能不来么?”
陈万鱼更是激动,但觉喉头哽咽,只低低唤了声烟妹,便说不出话来,李应星隔远见他俩卿卿我我,妒火中烧,双眼似欲喷出火来,策马驰前,道:“两位真好雅兴,在千军万马之中甜言蜜语,分明是千里会情人,又何必说什么为了民族存亡!”
温柳烟和陈万里脸上都不禁发红,陈万里猛觉心中有愧,忙道:“李少侠,你误会……”
“李某眼睛亮得很,才不会看错,你俩请看周围的情况!”李应星故意将“你俩”两字说得极重。
陈万里回头一望,但见义军已被瓦剌军冲破,只因周振邦三人和冷如霜在核心,因此瓦剌兵一时间未能迫临,当下忙道:“请李少侠保护烟……柳烟!”言毕拨转马首,向瓦剌军冲去。
温柳烟如梦方醒,策马追前,叫道:“万里,等等小妹!”
李应星更怒,厉声道:“烟妹,你莫忘记你的身份!”自从李应星出现之后,温柳烟心情便一直在矛盾中,既要从礼,又得顾住父亲的脸子,她亦曾经迫自己忘掉陈万里,而把情丝改移李应星身上,起初尚能忍耐得住,但日子越久,思念陈万里之心益切,此刻在千军万马之中,与陈万里重逢,感情如汹涌之波涛,冲堤而出,倏地拉住马匹,转头瞪着李应星。
李应星见状微微一怔,适才之怒火突然熄灭,满怀委屈地道:“烟妹,你该记得咱们自小便订了亲……”
温柳烟一脸正经地道:“李应星,我告诉你,从如今起,我已不是你的未婚妻!这许多年来,你既然未死,却连一封信也不捎来,难道要我为你守一辈子‘寡’不成?”
李应星急道:“但愚兄如今已经回来了!”
“可惜太迟了!假如你早一年出现,我仍然是你的未婚妻,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各不相干!”温柳烟言毕又挟马腹驰前。
李应星急忙拍马追前道:“烟妹,难道你不怕温伯伯伤心?难道你不怕被同道耻笑?”
温柳烟道:“家父那里,不用你担心,万里是位顶天立地的汉子,我与他相亲相爱,何惧别人耻笑?要笑便任由他笑!”
李应星料不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愕了一愕,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温柳烟斥道:“快让开,我为你守了这许多年‘寡’,已经仁至义尽,你尚待怎地?”
这几句话,她说得激动,旁边的人都听见,陈万里更是感动,猛地杀死一名百夫长,拨马倒驰过来,哽咽地唤道:“烟妹!”
欧阳雄在旁喊道:“岂有此理,简直是一对狗男女,温老英雄若知,岂不要被活活气死?”
这句话听在李应星耳内,不啻火上加油,只听他猛喝一声:“杀死你这狗贼!”长剑骤然向陈万里刺去!陈万里正好拍马驰来,两个凑合,益觉剑快!他虞不及此 电光石火之间,只好向旁一侧,将身子挂在马腹上!“嗤”的一声响,李应星的剑在他身上划下一道八寸长的血槽!
陈万里“啊”地痛呼一声,甩镫滚落地上,温柳烟尖叫一声,惊惶万状地叫道:“万里,万里!”陈万里自地上滚了几滚,翻坐起来。温柳烟忽向李应星走过去:“你是好汉的,便连我也杀了吧!”
李应星伤了陈万里之后,突然冷静下来,自己也不知做过什么事,如木鸡般呆立,温柳烟的话,他根本听不进耳,忽然陈万里自地上一跃而起,凌空挥刀急劈!
裘达先偷眼瞧及,急喝道:“应星小心!”
李应星瞿然一醒,一抬头,但觉面前刀光耀眼,要想闪避已然不及,乃脱口道:“好极了,你杀了我吧!”
话犹未了,刀光向旁闪落,李应星目光随之一落,只见一枝长箭中折断,跌落尘埃,他又是一呆,陈万里已落在他身前,沉声道:“李少侠,你我虽是情敌,但你却不该死,更不该死在瓦剌兵的箭下!”
李应星这才知道陈万里挥刀为他挡格流矢,救了他一命,刹那间又羞又愧,又恼又恨,沙哑着声道:“陈万里,我不领你这瓦剌走狗的情!”
陈万里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霍地转身向自己的坐骑走去。温柳烟轻蔑地瞟了李应星一眼,快步追前,道:“万里,你伤得要紧么?”
陈万里这几个月来的窝囊气,因适才温柳烟当众剖白,早已消散殆尽,心头一高兴,又恢复凡事均漫不经心的常态,笑嘻嘻地道:“幸好他心肠不坏,剑下留情,没要了我的命!”
温柳烟见他衣襟为鲜血染红,又怜又爱,又觉委屈,不由恼道:“他怎不一剑将你刺死?省得你老是嬉皮笑脸的,教人着恼!”
陈万里忽然正容道:“柳烟,说真的,他剌我一剑,我心头反而舒畅得多……”
温柳烟撕下布条为他包扎伤口,白了他一眼,嗔道:“你觉得对不起他?”
陈万里干咳一声,道:“柳烟,今日我不但十分感动,也非常佩服你……”
温柳烟粉脸倏地一红,羞问道:“因为我不知羞耻?”
陈万里急道:“柳烟,你这样说,我便更加惭愧了!事实上我是衷心敬佩你的!瞧不出你外柔内刚,更胜须眉!”温柳烟已替他包扎好了,陈万里一跃上马背。
陈万里坐在马背上,道:“柳烟,不管今日能否突围而出,我今生已无憾!”
温柳烟心头甜滋滋的,泪盈于睫,嗫嚅地道:“我……我何尝不是!”言毕跳上自己的坐骑,道:“万里,今日你我生死与共,若葬身于此也不错,总好过病死于榻上!”
陈万里心底涌起一股勇气,豪气干云地道:“不错,有这许多瓦剌兵陪葬,岂不风光?柳烟,咱们多杀几个吧!”他双脚挟马腹催马向前,温柳烟紧随其后,根本忘记还有个李应星。
李应星眼睁睁地望着未婚妻与情敌,并辔杀敌,心中又酸又苦,又妒又恨,一时间竟忘了身在何处,直至一个瓦剌百夫长向他奔杀过来,他方瞿然一醒,猛然大喝一声,策马反向对方驰去!
那百夫长见他来势汹汹,暗吃一惊,但蒙人素来凶悍,依然举枪向李应星戳去。李应星忽然放下长剑,觑得真切,待长枪戳近,方微微一让,双腕一翻,十指紧紧握住枪杆!那百夫长用力拉动,马匹不断蹭蹬,仍然挣不脱李应星十指。李应星突然将枪杆向前一送,那百夫长虞不及此,阻挡不及,枪尾撞在胸上,把护心镜也撞破,身子离鞍,倒摔落地!
李应星催马而前,向陈万里和温柳烟追去,他绝对不能输给陈万里,陈万里如杀敌十个,他必须杀十一个!
义军虽然都有献身精神,凭一股不畏死的精神,杀死杀伤了不少瓦剌兵,但到底人数悬殊,此刻已死剩一半,且几乎全部都挂了彩,令陈万里觉得意外的是他一向鄙视的裘达先,面对瓦剌兵,居然奋不顾身,杀得全身血淋淋的,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血,还是瓦剌兵溅上的。
周振邦见义军都杀红了眼,毫无章法,连忙道:“大家集中向北面冲杀,万万不可分散!”
话音刚落,远处尘头飞扬,瓦剌兵突然让出一条路来,后面涌出一彪整齐的瓦剌兵马!
陈万里抬头一望,只见带头那位将军极其眼熟,再看一眼,可不正是自己的父亲陈拓疆!他一直都害怕父子会在阵上兵刃相见,不料竟真的碰上了,刹那间,一张脸“唰”地变白。
温柳烟发现异状,关怀地道:“万里,你流血太多,先歇一下吧!”
陈万里惘然地摇摇头,霎时间又觉不该隐瞒,便低声道:“柳烟,前面那位将军便是家父!”
温柳烟脱口惊呼一声,不由定睛望着陈拓疆,只觉他两鬓灰白,双目炯炯有神,眉宇间透着威严,那些瓦剌兵对他甚为恭敬。陈拓疆虽然半生戎马,但仍带着几分书卷味,也不似是凶神恶煞或大奸大恶之辈,倒颇出温柳烟意料,忍不住问道:“万里,他真的是你爹爹?”
陈万里苦笑道:“这还能假的?”他催马退了两步,重新用汗巾包住面庞,其实他脸上尚戴着一张人皮面具,除了裘达先、欧阳雄、李应星等人认得之外,无人知其真面目,就连邓维友适才亦是凭其刀法及声音方认得出来,其所以如此,内心实是极不愿意让父亲认出来!
陈拓疆一至,双方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手来,他问一位浑身流血的千夫长:“这干汉人之中,可有朱祁镇在内?”那千夫长恭声道:“启禀陈大人,末将等不曾发现!”话犹未了,裘达先已喝道:“你是汉人,甘心当瓦剌走狗,残杀自己同胞,天良尽丧,还敢展什么威风?真猪狗不如!”
陈拓疆双眼闪过一抹怒意,沉声道:“朱祁镇有什么好?大明老百姓过的日子,也不见得比瓦剌百姓好!假如朱祁镇英明的,亦不会重用王振那个草包阉官,还不致有今日之境况!”
欧阳雄骂道:“你是走狗,说话也跟放狗屁差不多,真是臭不可闻!”
陈万里听了,心头如遭刀剐。那千夫长喝道:“你敢对陈大人无礼,须受五马分尸之刑!”
由于他高声呼喝,是以“陈大人”三个字,人人均听得清清楚楚,忽然李应星尖声叫道:“他是陈万里的爹爹!”这一喊大家都醒悟了,不由都向陈万里望去,陈万里如背附芒,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钴到地底去!
陈拓疆脸色一变,禁不住亦转头向陈万里望去,心头一跳:“他真的是里儿?唔,眼神有点像,但肤色可全不一样!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心念一转,又有点明白,觉得那人若非自己的儿子,何须用汗巾蒙面?当下不动声息地对那位千夫长轻言几句。
千夫长大声道:“今日咱们大获全胜,也先太师心头高兴,只要你们肯将朱祁镇交出来,便放你们一条活路!”
裘达先高声喊道:“姓陈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就算有,咱们也不会将大明皇帝拱手相送!”
周振邦心头一动,忙道:“咱们也是去找朱祁镇!”
陈拓疆目光一凝,问道:“他不在你们手中?”
周振邦道:“假如皇帝在咱们手中的,咱们的打法自然不同,阁下是兵法大行家,当能分辨得出!”
陈拓疆喊儿子跟几位汉族人士学艺,却未曾与周振邦等人会过面,不过直觉上感觉到此人不同凡响,当下抬臂一指,道:“叫那个人将面上的汗巾扯下来!”
众人的目光又落在陈万里身上,陈万里有点手足无措。
李应星大声道:“你何必假惺惺,他便是你的儿子陈万里!”
陈拓疆脸色再一变,那千夫长已喝道:“胡说!陈大人的公子是咱们‘草原小鹰’,顶天立地的英雄,他怎会闪闪缩缩?且‘金刀公子’已……”话道一半,他抬头望一望陈拓疆。
陈拓疆道:“不错,犬子去年已为芦芽山的张令章所杀!岂有此理,竟然有人敢假冒犬子!快扯下汗巾!”肯定对面那人便是自己的爱子,却希望此举能释了手下之疑,又希望爱子有计脱困。
陈万里何尝不紧张?他不怕会被瓦剌兵认出来,却恐群豪会再揭穿其身份,然后迫自己揭下面具,届时父母将因此受疑,而致遭也先毒手,是以踟蹰难决。
李应星嘿嘿冷笑: “我早知他没胆量!”
温柳烟忽然大声斥道:“李应星,你咄咄逼人,对你有何好处?对国家民族又有何好处?”
李应星脸色青白,正想反唇相稽,不料裘达先竟然伸手去他后背上捏了一记。示意他不可开声,原来裘达先性情虽然偏激,但大原则却掌握得甚稳,虽然不满陈万里对自己的态度,但今日所见,他杀瓦剌兵比任何人都勇敢,十足是汉人的英雄榜样,对他印象大为改变。他见陈万里的神态,也料陈拓疆便是其父,有意替他解围,当下温声道:“陈少侠,不管你是不是假冒的,今日你之表现,已足够说明一切,大丈夫敢作敢为,何不解下汗巾让他看个清楚?”说话
时,手掌紧紧捏住李应星的后腰。
周振邦听出其话中之意,亦示意陈万里解下汗巾。陈方里扯下汗巾,粗着声道:“好,你们瞧清楚吧!昔日我为了混进你们营内偷东西,所以假冒陈万里之名,今日我人便在此,有本事的,便将我五马分尸!”
陈拓疆见对方没人揭穿其身份,心头暗喜,却故意冷哼一声:“一个小贼敢冒老夫爱子之身份!”他低头向千夫长交代了几句,然后拨转马首向东驰去。
千夫长又向几位百夫长打了个手势道:“带些人去找南蛮皇帝,这些亡命之徒不足重视!”刹那间那些瓦剌兵走了大半。
陈万里道:“他们向东走,咱们走北,快冲!”欧阳雄道:“不找皇帝了么?”
周振邦对瓦剌军力知之甚详,忙道:“大势已去,即使能找到皇帝,也没法救他,还是留下有用之身再作后图!”
裘达先道:“说得有理,大家都向北冲吧!”李应星心中虽不愿意,但形势比人强,也只得跟随在后面向北杀去。
那些瓦剌兵因听了千夫长的话,都知道上司只求找到朱祁镇,不将这干人看在眼中,因此亦无心恋战,却让群豪冲开一道缺口,向北驰去。此刻,由于双方死伤人数增加,因此义军这方面亦人人有马可乘, 可是刚驰了半里,北面又有大批瓦剌兵自前面两旁驰来,将群豪的去路拦住,陈万里适才因没有在瓦剌军前暴露出身份,心情大佳,跑去最前面,温柳烟早就立志与他共生死,因此策马紧随其后。
陈万里与温柳烟首先杀入敌阵,周振邦爱徒心切,忙亦杀了进去。陈万里心情好,宝刀使来格外顺手,虽经一夜之拼杀,却毫无倦容。
忽然一位瓦剌武士轻咦一声:“怎地这个南蛮的刀法似咱们的‘草原小鹰’!”
陈万里心头一颤,想起往日种种,瓦剌武士一向十分佩服他,甚至崇拜他,今日因立场不同,而至互相厮杀,他心底有点难受,斗志亦随之降低。
瓦剌兵越来越多,群豪已是强弩之末,死伤渐增,就在此刻,忽然一位白马将军来自远处,直冲过来,喝道:“让本将来!”
陈万里抬头一望,见来的是好友沙天德,心里又惊又喜,尚未决定是否该闪开,哪知沙天德已挥刀望他杀来,喝道:“南蛮子接刀!”他说的是瓦剌话,但陈万里却懂得,回道:“你也吃我一刀!”
沙天德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喜色,趁两马接近,双刀相触时,低声用汉语道:“贤弟是你?快擒住愚兄!”
陈万里刚一怔,沙天德大刀高高举起,露出空门,陈万里右手刀一格,左臂轻舒,抓住他的腰带将他一扯过来,手中刀一落架在他脖子上,喝道:“停手,否则杀了你们主将!”他用汉语呼喝,沙天德忙用瓦剌语道:“怏停手!”
瓦剌兵们见主将被擒,却急急住手,群豪这才松了一口气。陈万里叫瓦剌兵让开,然后回头道:大家快走!”
裘达先精神大振,率先策马当先,那些瓦剌兵要跟着去,陈万里连声喝住,沙天德道:“你们且留下来,这位南蛮说,他们驰出五里之后,便会放本将回来!”瓦剌兵虽不甘心主将被掳,但服从性极强,果然都勒马停了下来。
陈万里挟住沙天德,一口气驰了两里多路,已远离瓦剌兵,他这才收了刀,谢道:“多谢沙大哥相救之情,小弟没齿难忘!”
沙天德坐在他身前,道:“贤弟,你身上的伤重不重!”
“轻伤而已,未足挂齿!”
沙天德忽道:“贤弟快拨马首向东驰去,呶,前面山坡下面有块石头,愚兄有话跟你说!”
陈万里立即向东驰去,不远之处果然有座小山,山上怪石嶙峋,沙天德一跃下鞍,道:“贤弟,令尊在石后候你,稍后咱们再叙!”
陈万里微微一怔,亦甚高兴,忙下马向石后走去,果见陈拓疆自石后闪了出来。他忙跪在地上,道:“爹,不孝孩儿累你担忧!”
陈拓疆叹了一口气,一把将他拉了起来,道:“今日没有多大的工夫,咱们长话短说,你在中原是不是已经暴露了身份?”
“是的,也不知是怎样传出去的。”
陈拓疆紧张地问:“他们对你有何看法?”
陈万里心里如倒翻了一瓶五味散,分不出是什么滋味,半晌方道:“起初不大信任孩儿,但经今日一役,料已没有问题!爹,孩儿离开之后,也先可有怪责过您?”
“你做得很好,也先以为你为他们捐躯,还赏了许多礼物与你娘亲!只是你娘一直十分担心你!”
陈万里眼眶一红,呜咽道:“孩儿不孝,未能亲身侍奉父母,请爹再受孩儿一拜!”
陈拓疆又将他拉住,道:“以后不可再回瓦剌,也不必为父母担心,爹如今只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只要你平安长寿,爹于愿已足……唉,也许你的看法比爹高明!”
陈万里忽然觉得父亲这半年多来有极大的转变,且心境亦似老了许多,听他这样说,心里有点难过,亦有点欣慰,当下忙道:“爹,不如你如今就跟孩儿回中原吧!”
“这如何使得?你娘在大漠伴我二十多年,此刻我又岂能弃她不顾?”
话音刚落,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陈拓疆大惊,陈万里忙道:“待孩儿出去看看!”话未说毕,他已闪身出去,却见温柳烟单骑驰来,沙天德站在大石之前,瞪着她。
原来温柳烟恐沙天德使诈,担心陈万里的安危,策马过来探个究竟!
陈万里向她招招手,温柳烟跳下马道:“万里,什么事躲在此处?”
陈万里一手拉着她走向石后,道:“爹,这位是温柳烟姑娘!”
陈拓疆看了她两眼,眉开眼笑道:“就是你上次提的那位姑娘呀?好好,不错不错!”
温柳烟料不到在此情况下与心上人的父亲相会,双颊发烧,如同涂丹,垂下螓首,声如蚊蚋地道:“侄女拜见伯伯!”说着向陈拓疆裣衽一礼。 陈拓疆忙道:“免礼免礼!温姑娘,犬子因为老夫……
咳咳,日后恐要连累你,老夫心里难安!”
温柳烟道:“伯父身在曹心在汉,侄女心里敬佩……再说万里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侄女……”说至此,她已羞得不能再说下去。
陈拓疆更喜,自怀内摸出一块古汉玉来,道:“温姑娘豪爽不让须眉,老夫高兴之极!嗯,老夫因环境关系,你们大婚时,恐不能在场,喏,这是我陈家祖传的信物,老夫便将它交给你!望你好好珍藏。里儿,日后你若敢亏待温姑娘,为父绝不轻饶你!”
陈万里见父亲答应自己的婚事,且看来对心上人极为满意,不由大喜过望,笑嘻嘻地道:“爹,孩儿能得柳烟青睐,感激尚且来不及,怎敢亏待她?”
温柳烟更加羞不可仰,陈拓疆道:“为父心事已了,你们速速去吧,免得节外生枝!”
陈万里急道:“爹,咱俩父子多叙一会儿吧!”
陈拓疆悲怆地一叹,道:“时不予我,奈何!陈家只你一个儿子,你须自重,万万不可再回大漠,以免父母担忧!”
陈万里忙问道:“爹,朱祁镇是否已落在瓦剌手中?”
“尚无其消息!”陈拓疆一顿又道:“若他落在也先手中,为父必想办法全其生命,速去!”
温柳烟道:“陈伯伯肯捐弃先人之恩怨,为我汉人江山着想,侄女深感荣幸!”
陈拓疆老脸发热,慌忙以袖掩脸,道:“汝等速去!”陈万里却道:“柳烟,你怎还叫爹伯伯?”
温柳烟偷眼望了陈拓疆一眼,见他放下衣袖,满脸渴望之色,不忍让他失望,便怯生生地唤了一声爹,只乐得他呵呵大笑:“好好,老夫如今放心得很,死亦无憾矣!”
陈万里仍依依不舍,沙天德已闪了进来,道:“贤弟快走,否则他们不见愚兄回去,必会前来,届时大家都不便!”陈万里替温柳烟引见然后道:“沙大哥,令舅张令章弟已见过,他如今是芦芽山的义军首领!伯母那里,请大哥代我问候!”
沙天德也有点哽咽:“贤弟珍重,愚兄祝你俩白首到老,一生无忧!”
陈万里忽向沙天德行了一礼,道:“请大哥代小弟照料家父家母,小弟在中原必为你祝祷,望你无灾无难,合家平安,心想事成!”
陈拓疆虎目噙泪,斥道:“痴儿,你爹身体健壮胜青年,何须你照顾!大丈夫凡事须当机立断,岂可婆婆妈妈!速送温姑娘回去,莫累她受惊!”
陈万里这才上马向父亲和沙天德挥手作别,拍马尚北追赶群豪,路上两人各想着心事,都默不作声。
温柳烟因与陈万里确立关系,反而有点忸怩,垂着螓首望着地上,陈万里心情更是复杂,这一天的变化,实在太大,他自忖必死在三才书生剑下,谁知不但与师父相逢,父子相会,尚能脱险归去,更令他激动的是温柳烟,美人失而复得,又得父亲允许,赠与家传宝物,结伴回关,还有什么事比这件更值得高兴?
温柳烟对爱情的勇敢和坚决,使陈万里颇觉羞愧,忍不住道:“柳烟,未知令尊是否会答应咱们的婚事?”
温柳烟羞不可仰,半晌方道:“能否成功在乎你我,古语有云,情之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你不畏困难,爹最后还是会答应的!”
“说得有理,柳烟,愚兄羞愧不如你之勇敢!”
温柳烟嫣然一笑,道:“你是故意取笑我么?”
陈万里正容道:“这是愚兄衷心之言!柳烟,咱们入关之后,便去你家见伯父吧!”
温柳烟娇羞地道:“小妹随你!”两人边返边说,不觉已驰了五六里路,只见树下有人在向他俩挥手,“是大师父!”
周振邦见他俩并辔回来,方放下心头大石,问道:“里儿,你到底去何处?”
陈万里将经过说了一遍,就连父亲把祖传宝物赠温柳烟的事也不隐瞒,周振邦看了温柳烟一眼,道:“温姑娘,是个好女子,里儿你万万不能辜负她!”
陈万里道:“如今只怕她爹不答应!”
周振邦笑道:“她爹不答应,只因为你父亲在瓦剌为官,凭今日群豪对你的印象,相信问题不大,何况姑娘肯为你牺牲,你也该极力争取!”
温柳烟更羞,陈万里道:“徒儿晓得,啊,徒儿只顾说自己的事,尚未替柳烟引见!”
温柳烟白了他一眼,已盈盈向周振邦行礼,口称大师父,周振邦哈哈大笑,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陈万里跃上大树瞭望,忽然大叫一声:“不好,咱们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