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来的师徒情感,一旦要分离了,刘红英禁不住一阵伤感,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
霜华仙子也感觉到心里难过万分,却轻轻拍着刘红英的背道:“痴儿痴儿,世上无不散的筵席,快点起来,准备起程吧……”
刘红英仰着个头,脸上还挂着二颗晶莹的泪珠,满脸孺慕地说道:“徒儿不下山了,陪师父住在这里……”
这一句话,把霜华仙子引得笑了起来,说道:“不要小孩子气了,你难道能陪我一辈子吗?”
接着又说道:“我离开七星岛已经七八年了,也很想回去一次,你走了之后,我就要封闭望湖别馆,恐怕不会再回中土来了……”
刘红英听了大急,说道:“那我更不能走了,我要跟师父到七星岛去,参见……师……公……”
刘红英说到参见师公这四个字,忽然想起自己学艺将近三年,连师公的名字都没有请问,岂非荒唐。
她略为考虑了一下,重又涎着脸请问。
霜华仙子道:“你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啊……”但她终于告诉了她。
原来霜华仙子的丈夫,叫做七星神君……
刘红英把七星神君这四个字,牢牢的记在心中……
她又磨着师父,问七星岛在什么地方,如何走法。
霜华仙子笑了一下道:“我都替你准备好了,这里有一个锦囊,你一旦想来七星岛的时候,它就可以指引你找到地点……”
刘红英把锦囊接过手来,非常仔细的贴身藏好。
霜华仙子又取过一个小包,递到刘红英的手里,说道:“这里面有一百多两银子,二瓶疗伤救急的丹药,足够你路上应用,你赶快下山去吧!”
刘红英不敢再渍,只得接过包裹,拜了二拜,含了一包眼泪,自行回房,收拾下山不提。
瑞儿及翠凤紫鹃都来送行,洒泪而别。
刘红英下得山来,当晚就住在姑苏城里。她心里茫茫然,决定不了先到什么地方才好,后来一想,自己在二年多以前,曾和大师兄摔碑手卢元琪相约,在浙江天目山找武当名宿柳亚子,现在就决定先去天目山,找到师兄之后,共商复仇大计,然后北上黑煞教总坛,和鬼老柯祖元结算一下血海深仇。报仇之后,再上青城山,找元……公……亮……
她想到这里,不由得粉脸一红,“呸”了一声,自言自语的道:“他啊!不知道现在在哪里,是不是还在想念我……”
她沉醉在往事的甜蜜中,想起了元公亮曾抚摸她的身体,又吻过她的脸和嘴,现在伊人秋水,关山远隔,他是不是已经有了新的爱人。
这一天晚上,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直到天明才迷迷糊糊地闭了一下眼睛。
金鸡高唱,红日当窗,她匆匆起身,结了店帐,向天目山进发……
天目山在杭州府临安县西十五里,于潜县北四十里,湖州府安吉州西南七十五里,高峻盘郁,道家列为第三十四洞天,山有十二龙潭,三十六洞。
峰峦奇秀峭拔,著者有玉柱、香炉、象鼻、大仙、将军、宝珠诸峰,自天目而外,远近诸山,环绕林立,皆若臣伏之状,实为天开之奇胜。
刘红英取道杭州,经临安而赴天目。她取道杭州的目的,当然是想一览西湖及灵隐之胜……
这一天,她来到杭州,投宿于庆春门旁的迎宾客栈内。这时她江湖阅历渐增,深深的知道,一个孤身美貌女子,在外闯荡江湖,即使是身负盖世绝技,也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因此易钗而弁,化装成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只见她头带儒巾,上镶一颗价值不菲的情寸明珠,身穿宝蓝色儒衫,足登粉底乌靴,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一双眸子,澄如秋水,端的是卫玠丰神,子都容貌,不知道爱煞了多少美貌女子……
这一天,秋高气爽,刘红英僱了一条游艇,泛舟西湖,撑艇的乃是父女二人,见刘红英风度穿着,不类常人,孤身一人游湖,身着儒衫,却又佩了宝剑,未免有点不伦不类。
这些西湖的船夫船娘,日常接触的客人,形形色色都有,眼光何等厉害,才一见面,就看出这个年轻客人,大有来头。
船夫心里想道:“最近这几年来,雄据南溪、青山、于潜、临安一带的临安帮,把他的势力,逐渐向钱塘帮的地盘发展,听说在这几天内,就要在这西湖之上,定期约斗,近日临安帮好手云集,莫非这年纪轻轻的美少年,也是临安帮请来的帮手吗!”
刘红英独凭船栏,偶一回头,发现船家的一双目光,正在望着自己,那船家年约五十多岁,生得慈眉善目,刘红英一见他,心里就有了好感。
她微微含笑点头,那船家慌忙走进舱来,哈腰问道:“公子爷,需要点什么吗……”
刘红英道:“把今晨准备的酒菜搬出来吧!我想凭栏小饮,欣赏山光水色,老丈你也来饮一杯。”
船家连声应是,又道:“小老不惯饮酒,还是叫小女窈珠,陪公子爷小酌几杯。”
西湖的船娘,在明朝的时候,和秦淮河的船妓,同样的名传遐迩,若没有几分姿色,根本是不够资格当船娘。当船娘的,可应客人的要求,陪席侑酒,但大都是陪酒而不卖身,当然其中亦有变相操淫业的,但那毕竟是少数。
刘红英见那名叫窈珠的船娘,长得眉目如画,小巧玲珑,皮肤略带黝黑,一瞥之下,就对了意思,当下口角噙笑,点了点头。
酒菜很快的摆上来了,娇小如香扇坠的窈珠,坐在刘红英的身旁,她颇为健谈,有时讲到有趣的地方,引得刘红英不时笑出声来。
浅酌慢饮,其乐陶陶,慢慢地窃珠把一个娇躯,靠在刘红英怀里,脸颊红红的,她刚才多喝了几杯酒,因此有点醉意,而且以刘红英这等的绝世丰神,就是没有醉也不免醺醺然。
这正是哪个少女不怀春啦!
刘红英丝毫不以为忤,轻轻地把窈珠揽在怀里,低着头看看她红喷喷的娇靥,口角挂上微笑。
正在这时,突然有一条船从远远的水面上划来,瞬眼之间,就到了附近。
刘红英并没有注意他们,只看了一眼,仍旧回过头来,轻轻地拍着半倚怀中的窈珠道:“湖光如画,玉人在抱,对酒当歌,窈珠,你为我高歌一曲如何?”
窈珠扭着娇躯道:“嗯……我不会唱嘛……”
刘红英微笑道:“你不要骗我,你看这是什么?”随着刘红英纤指指处,原来在舱壁之上,挂着一张七弦古琴……
刘红英笑道:“这琴一定是你经常抚弄的,能弹这样的古琴,还能说不会唱歌吗?”
这时那条远远而来的船,在刘红英的游艇旁掠过。
刘红英清楚地看到,船上共有四个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俱都带着兵刃,面貌凶恶,匆匆一瞥,对方船已远去……
娇小玲珑的窈珠,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摇着头道:“我不能唱啊,因为我的嗓子哑了……”
说罢,用手指了指喉咙,禁不住笑了,银铃似的声音,荡漾碧波……
窈珠终于缓缓地站起身来,取下了那张七弦琴,盘膝坐在船头,琴放在一张小几上,她面对着刘红英,定了定弦,娇声笑道:“献丑了。”
铿锵几声,音调极其和谐,刘红英抚掌称美。
窈珠白了她一眼,启檀口,吐清音,只听她唱道:
情高意真
眉长鬓青
小楼明月调筝
写春风数声
思君忆君
魂牵梦萦
翠销香煖云屏
更哪堪酒醉
一曲甫毕,刘红英鼓掌叫好……
窈珠半羞半笑地道:“好什么啦,人家都难为情死了……”
刘红英笑道:“龙州道人的醉太平之词,艳传千古,借美人脂口唱出,入得耳来,另有一种佳美韵味……”
这时又有几条船,匆匆掠过,船上坐的人,僧道男女都有,有的还带着兵器,刘红英看出这些人的武功不弱。
她不由一皱眉头,暗忖道:“这山明水秀的府城杭州,为什么竟鱼龙混杂,看来是不是有事情要发生……”
她看了窈珠一眼,把手微招,窈珠已娉娉婷婷地走了过来,随着刘红英轻手一拉,滚倒在她怀里。
刘红英还未开口请问,突然又有一条梭形小舟,如飞破浪而来,船尾坐着一个青衣壮汉,双桨齐飞,船就像箭一般向前驶来,船头上站着一个貌相颇为英俊的黄衣少年。
刘红英一瞥之下,不由心里一跳,把头低下,故意轻吻窈珠的头发,以为掩饰。
黄衣少年向刘红英看了一眼,似乎因见到刘红英和窈珠的亲密画面,而挂上了一丝微笑,竟没有丝毫起疑。
原来那黄衣少年,正是黑煞教下高手,铁笛神手季振洛……
其实以刘红英此时的武功,足够打发季振洛而有余,但她在三年之前,曾挫败在季振洛手下,因此在猝见之下,犹有余悸,唯恐给他发现了庐山真面目。
现在刘红英的心里,更加疑惑莫解了,连季振洛都匆匆赶来了。
看来这锦绣天堂的杭州,恐怕立即会有大事发生,自己既然来到这里,倒要伸手管一管闲事。
她轻声问窈珠道:“窈珠,你晓得这干人到这里来干什么的。”
窈珠的脸忽然变了色,一双惊愕的目光,望着刘红英道:“相公您是贵介公子,这些江湖上斗狠凶杀的事,最好不要知道它……”
刘红英一听话中有因,就坚持非让她讲出来不可,窈珠拗不过她,只得说道:“我告是告诉你,但你最好只当一件故事听,不要乱发义愤,结果于事无补,反而把小命赔上了。”
刘红英轻轻地笑一声,答道:“你说吧!”
窈珠看她的模样,知道刘红英对她刚才讲的话,不甚信服,心里想道:“我把这件事情说厉害一点,谅你这样的一个公子哥儿,心里有害怕,自然就不会去了……”她主意一定,开口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在杭州附近一带,十多年前,出现了一个钱塘帮,这钱塘帮在开始的时候,原是一个流氓地痞的组织,强收规费,敲诈民众,因此老百姓对他十分头痛。
大约在八九年之前吧!有一个名叫金刀镇两江沈百龄的老英雄,带了一个八九岁大的女孩子,来到杭州定居。偏偏不开眼的钱塘帮毛贼,就没有看出那老头是个身怀绝技的人,竟自敲诈上门,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
毛贼们哪里是老英雄的对手,铩羽而遁……
沈百龄一不做二不休,竟自仗着一身技艺,深入钱塘帮总坛,把坛里一干好手,全部打败,帮众见他武艺高强,一致拥戴他当龙头大哥。
沈百龄推辞不掉,于是就当起钱塘帮的帮主,迄今已八年多了。
他第一天就任,就召集全帮弟子,重订帮规,严禁欺压勒索,为非作歹,因此在杭州附近一带的老百姓,一提起钱塘帮的沈帮主,莫不翘起大拇指,夸上一个“好”字。
刘红英听到这里,嘴巴里“唔”了一声,心里想道:“这沈百龄还不错啊!若有机会,我倒要助他一臂之力……”
窈珠继续往下说道:“那沈帮主的女儿,就是当年那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出落得好不漂亮,婀娜刚健,可说是一个巾帼英雄……”
说到这里,刘红英插了一句嘴,问道:“真的很漂亮吗?比起你来怎么样……”
窃珠丰满的娇躯扭了一扭,白了她一眼,撒娇地说道:“嗯!我不来了,人家在说正经事嘛!”
刘红英哈哈一笑道:“我也在说正经嘛,谁不正经啊……”
窈珠微噘着小嘴道:“我不讲了……”假意装着生气的样子,别过头去。
刘红英低笑道:“好好好,我不开口总可以了吧……”
窈珠看了她一眼,抿着嘴一笑……
她重又开口说道:“……就是因为她长得太漂亮嘛,所以才惹出事来……”
在临安县和于潜县那里,有一个临安帮,帮中的首脑乃是兄弟三个人,江湖上称之为临安三雄,马家宏马家康马家富三人,这三人霸据一方,鱼肉民众,是个道道地地的土匪头子……
本来双方面河水不犯井水,说什么也斗不起来。想不到就在一年之前,临安三雄中的老三马家富,偶然来到杭州,无意中却邂逅了沈百龄的女儿,白龙姑沈江云,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当即央媒提亲,却不料遭到沈百龄的一口拒绝。
无奈马家富刻骨相思,爱极了白龙姑沈江云,明娶不成,发动暗抢,又被沈百龄识破,迎头痛击,杀得临安帮落花流水,老三马家富还打瞎了一只眼睛。
梁子就此结起,双方并已约定,在本月十五,在这西湖碧云庄钱塘总坛内,以武会友,分一个高低强弱。
刘红英屈指一算,现在已经十三了,还有二天就是会期,决定看了这个热闹再走……
这时又有二条梭子形的小艇驶过,船上载的都是竖眉横目的江湖人物,刘红英笑谓窈珠道:“这些都是沈老英雄的朋友吗?”
窈珠望了匆匆驶过的小艇一眼,小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态,轻声说道:“才不是啦!沈帮主哪有这等朋友。这些人都是临安三雄请来的……”
刘红英望了她一眼,露出疑惑莫解的神色,未及发问,窈珠就察觉了,说道:“临安三雄包下了湖滨三家大客栈,招待应邀助拳而来的三山五岳的朋友……”
她说到此一顿,重又开口道:“这几天到的人可不少啊!比起钱塘帮声势要盛得多,但倘若钱塘帮失败了,我们杭州人就要苦了。”言罢,她低下头去,露出一脸凄苦的神色。
船尾上的老船家,发出一声咳嗽,似乎为他的女儿信口批评临安帮而发起急来。
刘红英不再问什么,她需要知道的都知道了。
下午,刘红英在街上闲逛,她想踩探一下临安帮的实力,因此就向西湖边上临安帮包下的三家客栈走去。
走着走着,后面匆匆地走上来二三批人,每一批四个五个六个七个不等,都由头裹青巾,身穿蓝布衣裤的壮汉引导着,向前走去,一面寒暄着。
刘红英见状,灵机一动,就混在这一堆人里面,一窝蜂的向前走去。
走了几十步,到了一幢大房子的前面,门上挂着一块黑漆大匾,上写“湖滨客栈”四个大字,气派很大,从外表上来看,这个客店的规模不小。
这时,阶石上高高低低的站着二十多个人,僧道俗家都有,其中有三个人,一律长得高挑身材,鹞眼鹰鼻,身穿武士装,其中有一个还瞎了一只眼睛。刘红英暗忖道:“这大概就是临安三雄了……”
临安三雄率众下阶,他们之中有很多都是熟人,各自寒暄,独有刘红英一个熟人也没有,也没有人向她招呼,他们齐往里走,刘红英也混在里面,居然没有人发觉她是冒牌货。
来到大厅之中,刘红英抬头一看,喧嚷谈笑来自三山五岳的英雄好汉,竟不下七八十人之多。
她急急忙忙在大厅角上,找了一个单人的座位坐下,临安帮方面,居然也替她沏了一壶茶来。
她一面啜着茶,一面偷听着谈话,无意中却发现铁笛神手季振洛和金童玉郞于绳淦都在里面。
而且坐在临安三雄的旁边,临安三雄对他俩的礼数很是周到。
不一会,外面有人报进来道:“华山三剑到……”只见临安三雄脸上都露出喜色,老大马家宏道:“华山三剑居然也肯赏光,兄弟失陪片刻,去迎接一下……”
另有和华山三剑比较熟的人,也一齐站起身来,离座出迎……
刘红英心里暗忖道:“华山三剑白龙剑施瑛、赤癸剑张澄、霓虹剑杨淑贞,武功不在昆仑四女之下,想不到也来这里,淌这浑水……”
一会儿功夫,临安三雄等十余人,陪着二男一女三个人进来,那二个男的,都长得颇为英俊,一个稍高,上下一身素白,背插单剑,双目炯炯有神,刘红英暗忖,这定是白龙剑施瑛了。
另一个躯体微胖,却穿了一身大红的服装,显得甚为刺眼,亦是背插单剑,这是赤癸剑张澄。
霓虹剑杨淑贞,长得长身玉立,肩如削玉,腰如约素,杏眼桃腮,瑶鼻通梁,齿如编贝,端的美秀已极,只是一双美目,隐含煞气,稜棱神光,如挟霜刃,使人不敢逼视。
华山三剑落坐后不久,外面又有人报道:“崆峒双英和金瓜银手楼子亮英雄到……”
以后陆陆续续来的人很多,如河朔巨盗青面豹花冲,塞外双燕追魂燕邬媚珠飞天燕邬玉珠姐妹,晋北三鬼赤魔吴斌,吊客鬼吴唐,蓝面鬼吴淳兄弟。豫南独脚大盗六臂官王良成,洞庭帮主陈化龙的第二个儿子,白龙神陈天豹……等等,不下数十人,一时也介绍不完。
天色将近黄昏,大厅上开上席来,不外是凤肝熊掌鱼翅海参之类,群英纷纷落坐,刹时间全部入席。
刘红英找了一个座位坐下,同桌的都是武艺较差,名头较弱的人,刘红英随便和他们聊聊,倒也颇不寂寞。
和刘红英同桌的有一个年青人,名叫六合枪赵元兆,和刘红英谈得较为投机。刘红英从他的口里探出,赵元兆和马家宏的大弟子两头蛇石琳交好,因此也过来凑一个热闹。
刘红英暗忖道:“自己在这里,一个人也不认识,时间一久,难免要露出马脚,莫如和他攀成朋友,借此隐匿,以免为临安帮人发觉。”
她报了一个假名,自称洪英,赵元兆也未在意,饭后还替她介绍了两头蛇石琳见面。
石琳是一个年约三十余岁的壮汉,从他的谈吐上发现,这个人虽很直爽,但颇精明强悍,是临安三雄的有力臂助。
石琳的工作很忙,他负责全部宾客的接待事宜,因此在聊了几句之后,就告退走了。
饭后,刘红英推说有事待办,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客栈。
她细细地回想了这一天来所遭所遇,已经决定了在后天碧云庄较技大会上,助钱塘帮一臂之力,并且也可以测定一下自己目前的武功造诣……
另外她还有一项雄心万丈的打算,很想乘着这一次盛会,会会那些在江湖上成名露脸的人物,然后扫荡群雄,一举成名。
当天晚上,刘红英换上了一身玫瑰色的紧身衣靠,奔向钱塘帮总舵碧云庄而去。
碧云庄在杭州城西北宝石山麓,该山负郭挺立,山上有保叔塔,面临西湖,山之东南麓为昭庆寺,而碧云庄则在山之东北麓也。
刘红英这一放开脚程,才大大的惊异这三年之学,使她在武功方面,比起以前强胜何至百倍。
甚至以现在的脚程来说,就是她的父亲铁掌昆仑刘甄,也没有这一份功力。
她一则以喜,一则以悲,喜的是自己在武功方面,已经有了出类拔萃的成就,悲的是鬼老柯祖元之功力奇高,这血海深仇,不知何年何月始能报得。
她边行边想,很快的就到了碧云庄外。
那碧云庄占地很大,一条宽约三丈的护庄河,环绕着整个庄子,房舍栉比,由远处望过去,密麻麻的一大片。
全庄黑沉沉的,只有正面客屋中,露出几点灯火,隐绰绰的,有人影幌动。
刘红英飞身一跃,身子像凭虚御风似的,平平的飘过河去,这一份轻功,连她自己都感到十分满意。
身形像一缕轻烟,无迹可寻,她已飞上正面堂屋的屋顶上,比一片落叶还轻,一点声音都未发出来。
她听得下面有人在谈话,说话的人,口音颇为苍老,但声音洪亮中气极足,只听他说道:“云儿,后天的一场约会,为父已经邀请了十多个好友助拳,决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你千万不要挂在心上。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行李马匹,就在今天晚上,启程北上,到徐州连云堡去找我一位多年的好友,办一件事情……”
说到这里,她耳中听到一种纸张震动的声音,那说话的老者似乎拿出一封信来。
只听一个娇脆无比的女音说道:“爹,我不去嘛,过了后天我才去……”
那老者似乎生气了,微怒说道:“云儿,怎么不听话了,须知这一封信,关系重大,你竟不替为父的送去,真正是忤逆不孝,我……我……我不要你这不孝的女儿。”
刘红英清楚的判断出来,屋中的二人,定是沈百龄沈江云父女二人,沈百龄已经知道后天的约会,凶险异常,因此要沈江云夤夜离开杭州,投奔连云堡避难。
但沈江云却不肯令老父孤身蹈险,因此不肯离开他。
她想到这里,暗暗喟叹,心道:“倘若他们知道我已决定加以援手,也许不会这样着急。”
念头至此倏顿,重又想道:“他们既然知道我愿协助他们,也不会减少他们内心的恐惧,因为我玫瑰仙子的名头,比起铁笛神手季振洛、华山三剑、崆峒双英之流,实在相差甚远,他们又怎会知道,我在这三年之中,已学得一身惊人的技艺。”
屋中隐隐传来啜泣之声,声音的哀婉凄凉,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闻了,也会黯然神伤。
刘红英同情之念大炽,恨不得破门而入,剖白自己愿伸援手的心意,并露几手绝顶神功,使他们可以放心。
她终于没有如此做,她想,“即使要帮助他们,亦不宜在此时此地现身。”
屋中的沈百龄又开口了,他显得还是怒气勃勃,说道:“好,好,好,真是越来越孝顺了,这样的大事,你也不替我走一趟,尽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干什么,还不赶快起来,立即替我去连云堡。”
沈江云抽噎有声地说道:“爹,您不要生气,女儿再也不敢了,但是……”
说到这里,沈百龄插口打断道:“但是,嘿嘿,但是什么啦!马上给我走,不要啰嗦。”
刘红英心里像被刀剜一样,痛楚的难受。她深深地明白,沈百龄的生气是故意装出来的,目的是要他女儿脱离险境。
这非常感人的一幕,使她想起了逝世的父亲——铁掌昆仑刘甄,他不就是这样地爱护自己的吗?
她沉浸在回忆之中,痛苦的感情,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
“啪”的一声,屋瓦唏哩哗啦碎裂了十多片,屋顶上露出一个径尺大洞。原来她在沉思之余,想到伤心的地方,不由得恨恨地跺了一脚。
她知道踪迹已露,脚尖用力,双臂平伸,娇躯如电疾翻,斜斜的纵出六七丈,匿在另一幢房子的檐角下面,这动作太快了,等到沈氏父女匆匆赶出屋子时,只剩夜风吹拂,疏星在天,一丝痕迹都找不到。
沈氏父女疑惧交加,来人分明已经在屋顶上窃听了半天,凭自己父女的功力,竟会丝毫不曾发觉。这人的轻功之高,可以想见,若是敌党方面的人,实在是太可虑了。
沈百龄犹疑了一会,身形微弓,高大的身形,带着一股劲疾的风声,扑的到了屋顶上面。
只见他步下如风,在屋顶上转了一圈,最后却停在被刘红英踹穿的屋洞旁边。
他仔细地端详这个洞,却发现粗如海碗的屋椽,都给来人这一踹之威,给弄断了。那屋椽是用十分坚固的木材做的,就是刀斫斧砍,一时半时也弄它不断,来人随便的一跺脚,却能发生如此大的威力,此人武功之高,可以想见。
他越想越吃惊,最后竟是冷汗直流,据他的判断,自己的友人之中,绝没有这等武功高强的人,那么一定是敌党方面的人了,刚才说的话,大概已给他全部听去了,自己想叫女儿投奔连云堡之事,只怕已困难重重,无法成行。
一条娇小的白影,飞落在他的身边,正是他的女儿白龙姑沈江云。
沈百龄看了她一眼,眸子中闪过忧虑的一瞥,低着头想了一想,蓦地抬起头来,向空中双手微拱,朗声说道:“不知何方英雄驾到,可否现身出来,让沈某拜识尊颜,并领教益。”
夜风呼呼直响,一只蝙蝠迅快地掠过头顶,盘旋了一匝,远远的飞走了。
更漏沉沉,一丝回音俱无。
沈百龄低叹一声,以为来人已经走了,自己即使想追,亦是追赶不上。
父女二人,默默地纵下房来,垂头丧气的走进屋去……
沈百龄微叹了一口气,说道:“云儿,你既然不愿意离开为父,那么连云堡不去也罢……”
他深深的知道,刚才的谈话,若被敌人偷听了去,则爱女即使夤夜北上,又岂能逃出敌人的天罗地网。故此,还不如留在身边,到时候见机行事,也许能化险为夷。
刘红英幽灵似的在檐角下现身出来,她刚才已仔细地端详了白龙姑沈江云的品貌,的确是国色天香,艳绝尘寰,难怪临安三雄中的老三马家富,一见之下,就刻骨相思,不能自已。
她想起“美人祸水”这一句话,确是一点也不错,错非沈江云浓艳绝质,如何会惹下今天的麻烦。
她在全庄转了一圈,身形比一溜轻烟还快,匆匆绕了一圈,对于钱塘帮的实力,已有了一个了解。
钱塘帮一共邀了七八个帮手,另外加上帮中好手,连沈氏父女一齐算上,不过十一二人,比起临安帮的雄厚实力,相差太远了。
刘红英了解了钱塘帮的实力以后,施展轻功,回转客栈,由于她的轻功太高,走得无声无息,全庄竟没有一个人发觉。
次日,她又穿起那套宝蓝色的儒衫,手里拿了一把描金折扇,施施然向“湖滨客栈”而去。
她说是两头蛇石琳石大爷的朋友,守门壮汉立即恭身肃客,她螓首微点,直往里闯,才走了几步,劈面走过来一个人,步履十分匆忙,差一点没有撞在一起。
幸好二人的武功都高,在即将相撞的刹那时间,身形微侧,错了过去。
刘红英打量了对方一眼,发现乃是一个绝色的红衣少女,美目含嗔的正想发作。
她慌不迭的恭身一揖,开口说道:“真对不起,真对不起,小生在这厢陪礼了。”
她认识这正是塞外双燕中的飞天燕邬玉珠,在江湖上出了名的泼辣,只怕这一下势难善罢干休。
出乎意外的,邬玉珠竟然换上了一张笑脸,口中吐出娇软万分的骊音,还了一福说道:“刚才是我走得太急了,差一点冒犯了相公,还请恕罪。”
言罢,美目流波,又看了刘红英一眼。心里想道:“自己姐妹二人,从小生长塞北,久慕江南花花世界,锦绣乾坤,这一次应邀南下,第一次来到这里,不但是秀山秀水,观赏不尽,就是人物的俊逸,又岂是塞北儿女,所能比拟,尤其是这位相公,端的是人中麟凤,秀出群伦……”
她不知不觉的出了神,一双翦水双瞳,怔怔地望着刘红英,一瞬也不瞬。
刘红英被她看得心虚起来,暗忖道:“我女扮男装,不要给她看出破绽来了。”
想到这里,开口说道:“姑娘哪里的话,走的太匆忙的是我,小生既蒙姑娘恕罪,就此别过,再见了。”
说完话,转身就想离去。
邬玉珠轻声说道:“相公且慢……”
她只好回过身来,低声微笑道:“姑娘还有事吗?”
却见邬玉珠一张粉脸,蓦地通红,嗫嚅了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来,那欺霜赛雪的粉颈,慢慢的垂将下去,一双手玩着自己的衣带。
刘红英大大的奇怪,迷惑地望了她一眼,不知道她叫她回来,为的是什么。
邬玉珠慢慢的抬起头来,目光接触到刘红英时,不由自主的粉脸又红了,她原想请问刘红英的姓名,但是一想到对方是一个年轻美男,自己虽是江湖儿女,但毕竟是个未出阁门的姑娘,这类话如何问得出口。
走廊中又有脚步声传来,邬玉珠勉强压下心里想说的话,红着脸说道:“没有事了。”
刘红英如释重负,一拱到地,飘然而去。
她心中始终不明白,邬玉珠既叫她回来,最后却又说没有事了,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邬玉珠目送刘红英俊逸的人影进入大厅,心头怅惘万分若有所失。
她无精打彩的步回厅中,却发现那位穿着宝蓝儒衫的相公(刘红英),正和一个白面壮汉聊着天。
她死死地瞪了刘红英一眼,恰好刘红英回过头来,四目相对,刘红英落落大方,含笑点了点头,她却不知不觉的芳心乱跳,红霞上脸,连呼吸也急促过来,但她还是向刘红英打了招呼。
追魂燕邬媚珠是邬玉珠的姐姐,见她妹妹这副拘谨怕羞的模样,不由奇怪起来,想道:“妹妹的脾气,我最清楚,这种畏羞拘束的样子,是从来所没有的,这……这不是怪事吗?”
她回眸看了蓝衣少年一眼,见他恂恂儒雅,翩翩丰神,端的是珠朗玉润,心里似乎有一点明白,但又不解地想道:“妹妹是在什么地方认识他的,何以我一点也不知道。”
她望了望妹妹,又看了刘红英一眼,低头寻思。
这时中午将届,酒席像流水般的开将上来,临安三雄已在举手肃客,她不暇再往下想,匆匆入席。
水陆杂陈,珍馐满桌,这大厅之中,一共占了十二席酒,还是显得很宽敞。
她无心饮宴,只在想着妹妹和蓝衫少年的事情。
酒过三巡,临安三雄中的老大马家宏站起身来,向厅中群雄作了一个罗圈揖,朗声说道:“这次承蒙各位高朋贵友辱临敝帮,本人谨代表三千帮众,向各位致最诚恳的谢意,并拿这杯水酒,恭祝各位健康愉快。”
众人轰然应声,纷纷起身举杯,仰面一饮而干。
刘红英酒量较小,怕喝醉了露出马脚,只举杯应了应景。
觥筹交错,猜拳行令之声,杂然大作,这一批江湖豪客,在主人敬酒毕后,立刻大碗酒大块肉地痛快起来。
一个身着蓝布衣裤的壮汉走进厅来,轻步走到马家宏的背后,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话,只见马家宏怒声说道:“叫他进来!”
蓝布壮汉诺诺连声地答应着,飞快地出厅而去。
马家宏回头对坐在身侧的华山三剑崆峒双英等人说道:“沈百龄竟然派人来下战书,而且口出不逊之言,虽然是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但我倒要给他一点苦头吃吃。”
不一会,二个蓝衣壮汉,带着一个年约三十余岁的精悍汉子进来。
大厅上霎时沉寂起来,百余对锋利的目光,一齐集中在那精悍汉子的身上。
那汉子冷笑一声,稜稜目光在厅中巡视一周,那模样,充份地表露出他的勇敢和镇静。
在座群雄,虽都是主人请来的朋友,但对来人的镇静和勇敢,也不禁心折。
那汉子面向临安三雄,朗朗开声道:“裴天放奉钱塘帮帮主之命,邀请临安帮各位英雄侠女,明天上午辰巳之交,在敝帮总坛碧云庄,恭候各位大驾。”
马家宏尚未答话,华山三剑中霓虹剑杨淑贞倏然起立,勃然变色娇叱道:“好大胆的小子,这里岂是容你大呼小叫的地方,还不与我滚出去,明天辰巳之交,你们等着纳命好了。”
裴天放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是什么东西,你的话能代表临安帮吗?”
她勃然大怒,玉面变色,按桌托然一跃,轻飘飘地飞落在裴天放的面前,怒叱道:“小子找死!”
裴天放身子一动也不动,只把眼睛斜睨着她,嘿嘿冷笑道:“裴天放虽是无名小卒,微不足道,却也少见这等倚着家门欺人之辈。”
华山三剑中的白龙剑施英和赤癸剑张澄,对于他师妹霓虹剑杨淑贞越俎代庖的作法,极不赞同。
刚想出声拦阻,杨淑贞已经跃出去,当着在座百余位英雄好汉之前,受尽了裴天放的抢白,丢尽了华山派的面子,不知不觉地暗暗叫苦。
但是他俩又不敢出声劝杨淑贞回来,因为他们深知她的脾气,倔强僵硬到令人吃惊的地步。不劝还好,一劝之下,也许把事情闹得更大点,而且他们师兄弟二人,俱都暗恋着这个小师妹,因此也没有这个胆子劝她罢手。
临安三雄身为主人,虽然对杨淑贞这种态度,不很满意,但华山三剑远来是客,而且名头响亮,武艺高强,因此心里虽是不悦,嘴里却丝毫不露出来。
此时见杨淑贞气得粉脸铁青,下不了台,老大马家宏只得站起来,尚未开口说话,只听得一声惨叫传来。杨淑贞长剑出手,五色彩光一闪,裴天放一条左臂,已被齐肩卸下来。
这正是一言不合,白刃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