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是要自寻安慰的,江上清风、山间明月、黄卷青灯,自有真乐,这种静中所自寻出来的真乐,比什么歌台、舞榭、鼓场、娼寮,还要安慰得多。
我因为生活的单调,心志的孤孑,所以在环境上不得不于静中自求安慰。我纯粹是个思想生活的人,极微细的事体、物质,我都要研究它,但是所得的结果,就是悲哀,然而于悲哀之中,我也会寻出些乐趣来。
昨天夜里,无所事事,看了几篇“朝鲜义士安重根传”,令我胸襟起了无限的感慨,恨不得此时连浇三盏,一饮而尽。又看了两篇,灯光渐渐昏黑了,原来灯内的煤油尽了,我登时拿出一支蜡烛来点上,把煤油灯就吹了。又看了两篇,看那朝鲜亡国的惨痛,安重根刺死伊藤博文之慷慨激昂,不禁我又怀想我们老大中国,现在景况,不禁怆慨。掩卷静思,猛然看见那蜡油萤萤,一滴一滴地流下,啊呀,真真像眼泪!
“腊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真不愧是唐人佳句,晚近新诗家连影儿也追不上。我又想,我看得这本书是一本铁血的书,点上一支红腊烛,似乎可以增加热烈悲壮,那红腊的腊油,不单可以代表国家兴衰之泪,而且还可代表书中义士的热血。我桌上正有一支红腊烛,于是,点上。
红光艳艳,白光灼灼,我真要唱双灯记,于是我又低吟道:“敲断玉钗红烛冷……”我本是要借这红烛砺一砺我的志气,不想倒教这一句诗,给我磨得壮志全销了!
回忆什么?往事都成烟了!现在我的痛苦还正是我的快乐呢。我把以往的事情,全都屏除不想,噗,噗,吹了两支腊烛,说声:睡啊!
——1930年9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