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两只船停泊在前面的一个小码头旁。岸上有稀稀的灯火,隐隐的人家,是一处小市镇。年羹尧坐在船舱里,命人把两只船上的“头儿”全都叫来,他在灯下依然审视着他得来的那几枝支箭,就问:“这附近有强盗没有?”船夫头儿是一老一少。那老的说:“我在这江上驶船有三十多年了,根本就没遇见过一个强盗。现在若有强盗,那也是由别处跟着你们来的,大概是你们在别处得罪了人,或是因为你们几位带着的银子太多,被人跟上了。这个买卖,我们也不愿做了,现在你们就都到岸上找店去吧!我们怕惹祸,你们给多少钱,我们也不干了!”秦飞说:“这是为什么呀!别这样啊,得讲点面子啊!”年羹尧却将面容一沉,抬眼瞪着这两个船夫头儿,说:“我们是要上仙霞岭去办事,才雇你们的船,船钱已经给了一半了,走到这里,你们忽又不干了。你们可晓得,这是不行的!”年轻的船夫头儿却更是气盛,说:“老爷!我们知道你们有势力,你们都不是好惹的。可是也得讲理呀!仙霞岭的了因和尚来了,他也得讲理呀!”这时甘凤池也到这舱里来了,听了这话,他当时就将这船夫头儿抓住,说:“原来你认识了因?你们一定是一伙,刚才由岸上往船上射箭。就必定是你们的人。”周浔也来了,也很急怒,说:“叫他说实话。”路民胆也闯进舱来,一手揪住一个,说:“你们一定是与那射箭的强盗有关系,若不说出他们的窝处。我当时就把你们扔到江里!”
这两个船夫头儿却一点也不怕,说:“你们这么不讲理。才是强盗哩!告诉你们,这可不是不讲理的地方,岸上就是枫叶镇,那里住着朱二爷,他可是专打不平。了因和尚前几个月想在这里闹事,都被他几句话就吓走了。”当时大家听了这话,一齐显露出惊异。年羹尧叫路民胆把这两个人放开,就平和一点的问道:“你我细说,朱二爷叫什么名字?在这里是干什么的?了因为什么怕他?”老船夫头仍然慢慢地说:“了因和尚不守清规,在仙霞岭胡闹,常抢良家妇女。我们这里的人都知道。三月间他从这里过,在岸上的枫叶镇,他知道朱二爷绸缎店,后院里整天整晚的有媳妇姑娘们在那里织绸缎,他就去了,要挑好看的抱走一两个。不想他没有抢成,反倒赶快的跑了。听说吓得什么似的。他还向人说,再不敢来了!”允贞问道:“这是为什么?”老船夫头儿说:“当晚的情形没人知道,不过那大和尚慌慌张张的,离开这里的时候,有人看见了。后来有人问朱二爷,那朱二爷说:他也没跟了因打,只说了几句话,了因就跑了。因此我们都知道朱二爷是有本事的。平常是:真人不露馅,有本事藏着不用,到时候显出一两手,当时就把个了因。吓得屁滚尿流。”
允贞兴奋起来,说:“这可是一位豪杰,想必是不出名的侠客。我们就应当拜访拜访他去!曹仁虎、路民胆齐都诧异,说:“为什么不知道此人?也没听人说过?”甘凤池说:“我到岸上去找找他,说不定他原跟了因是朋友。这人大概跟铁背嚣一样,了因现在就许在他那里!”年羹尧却摆手,不叫旁人说话,他静心沉思了一下。便徽微冷笑说:“我看其中必是另有缘故,现在既是停泊在这里,倒不妨上岸去看看,不过不要去的人太多。”周浔等人都不信那姓朱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所以都不愿去。甘凤池是要到那姓朱的家里去捉了因,所以他不但去,还带上他的锤。允贞是先出了舱,还叫秦飞跟他去。
秦飞却又皱眉,心说:我们这爷在北京就专干这事,只要听说了个人,不管是真侠假侠,当时就去访。如今已经访出这么些个俠来了。大虾小虾,连螃蟹都快访出来了,又要访什么“猪”,这一定是上了船夫头儿的当。说不定到了岸上就得遇着弩箭。他怕弩箭,他又怕天黑,他可不能不跟着,年羹尧也只带了年豪,年杰,就一同出了舱,搭跳板上了岸,叫那老船夫头儿领着路,踏着由云缝透出照在地面上的微弱月色,就往东去。老船夫头儿还说:“你们见了朱二爷。说话总得讲理。他要问找他有什么事,你们就说是想买绸缎,要不然他可能不见你们。还有,别往人家后院走去,那后院有不少的媳妇姑娘织绸缎,打夜工,那都是这市镇上的良家妇女。你们可不能不规矩。”年羹尧说:“不用你吩咐。”秦飞幻想说:莫非蝴蝶儿也在这儿织上绸缎啦?允贞说:“我们只访一访那姓朱的,或者买他几匹绸缎,决不到他织作的那院去。”年羹尧却微笑说:“我倒是非去看看不可!”少时走进了市镇。这枫叶镇,统共不过百十来户人家,有很窄很短的一条街,两旁的铺户都已经关上了门。走到这条街的东尽头,老船夫头儿才说:“到了”。遂就上前去敲门板。年羹尧一看,这里是门面两间。由门缝进出灯光,后面是院落,有轧轧的木机声,还有哒哒的接连不断的梭子响。
老船夫头儿隔着门缝儿向里说了几句话,他说是:“现在有几位客,是来买绸缎……”等得门开了,他才指着年羹尧,允贞等人说:“他们还要见见朱二爷,在家吗?”开门的也是一个老头儿,像是写账的先生,回答说:“在后院!”年羹尧领头,闯进了拦柜,向后院就走。老船夫头嚷嚷着说:“别怔进去呀!”他只把允贞秦飞两个人拦住了。甘凤池是拿着双锤站在门首。年羹尧却大踏步地带着两个健仆走进去了。老船夫头儿也追了进去。这里允贞非常的心急,只得站在这里,秦飞想着里院不定有多少媳妇姑娘在那里做夜工,本想也去看看,可是不敢。
年羹尧进去了半天,便叫年豪、年杰二人先出来,而又叫甘凤池进去,并叫他先放下锤。允贞觉着这件事情奇怪,但年羹尧的这两个健仆却拦住他跟秦飞,允贞不由得气了,并且十分的疑惑。但他还镇定着,忍耐着,反正今天得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甘凤池走到里院又有半天,携手与年羹尧一同出来,这两个人的面色里都显出十分的肃穆。可以说是恭恭谨谨的,就仿佛是官员散了朝的那种样子,也没有人送出来。只是那老船夫头儿跟随着走出,他笑着说:“见了面一谈,都是自家人,那还有什么说的呢?就是不给钱,我们这两只船也得把你们送了去。”允贞更觉惊诧,赶紧问道:“见着了那个人没有?”年羹尧却不言语,只微笑了笑。这种笑是表示着他的欣喜。他先走出,并向那管账的先生道声:“打搅!打搅!”遂走了。众人都跟着他,秦飞可有点不服气。心说:这是怎么回事呀?跟着他来了一趟,结果谁也没见着,他们到底见着谁了,也连一句话都不肯说。未免太小瞧人了!难道侠客豪杰就是这么架子大吗?我们的爷真是自讨没趣!而这时允贞依然是一句话也不多问,只是跟着走。但年羹尧与甘凤池全都走得很快,把他们就甩在后头了。秦飞拉着他爷的衣襟,说:“咱们还跟着他们走吗?这群东西都不通人性,他们都看不起爷跟我!”允贞摆手说:“你不用管!”当时允贞就还很高兴的跟着他们,及至上了船,就见年羹尧,甘凤池进到舱里跟他们那些人把刚才所见之事全都说了。允贞只见个个人全都欢喜,并且都是异常的欢喜。秦飞忍不住问说:“是怎么回事呀?刚才到底见了谁啦?那朱二爷莫非真是一个大侠客?”却没有人理他。年羹尧当时就命仆人快去重新做莱换酒,连蜡烛都换新的点上,把舱里又都收拾干净,好像准备着迎接什么贵客。允贞只是看看他们,却一句也不问。待了一会儿,只见曹仁虎走过来,向他笑着说:“再待一会儿,有一位朋友要来这船上。我们都是相识的人,还有许多的话。彼此要商谈。只是黄四兄,你却是个外人,见了有些不方便,所以务请你到前面船上略坐片刻,回避一下,谅你也不能见怪!”允贞还没有答言,秦飞实在忍不住了。说:“咱们虽是后交的朋友,可是既一同去办事,也就都是自己人啦。你们的朋友,也就是我们的朋友。大家见见面,又有什么不方便呀?”旁边路民胆听了这话,当时就瞪起了眼,仿佛要过来打他的样子。允贞倒微笑着点头,说:“既是不方便,我们理应回避。”说着,带着秦飞出了这船,就往前面那只船上去了。秦飞气得可真肚肠子痛。他上了这船,就往船板上一坐,心里说:爷真不行,以他一个凤子龙孙说出真实的来历,当时就得把那些人吓得跪倒,他可是偏要瞒着,以致受这样肮脏气。
然而,允贞却一句怨言也没有,他也不进舱,只站在这船上向着岸上,向着那后边的船去望。那只船,不独舱里的灯光通明,船头也点起两只很亮的大灯笼。年羹尧、周浔、曹仁虎、路民胆、甘凤池,五个人这时都更换了新衣,在船头恭恭敬敬地站立着,真像是迎接皇上似的。允贞不由得心惊,暗想,岸上的那个人姓朱,莫非是明室的后代子孙吗?正在猜疑,就见岸上有人来了,来的只是一个人,走路还轻飘飘的。
籍着朦胧的月光一看,来的人原是一个女子。允贞就越发的惊异了,秦飞也立时站起来了,直着两眼向那边去看。只见,除了年羹尧、周浔二人,其余的人全都岸上去迎接。这女子姗姗的走近。他们互相恭恭敬敬地见礼,见的倒都是平辈的礼。女子走上船来,灯光照得她更为清楚,是一个细高身材的,腰肢十分的袅娜,穿的是浅绿色的绸子衣裳,却是很长,好像是古妆。头上梳着的头发,是梳在前面。所以看不出她是个媳妇,还是处女。但她的年纪不过二十,长得眉清目秀,美南而又端庄,尤其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之气。她对待年羹尧也很恭谨,好像见了长辈一样。年羹尧对她也很恭敬,他们就都进到那舱里去了。这里,秦飞就想到那船上去偷着看看,允贞赶紧把他拦庄,说:“不可以!”来的这女子绝不是平常的人,你若去了。被他们杀了。我也不能救你。”秦飞吓得两条腿不住的哆嗦,心说:怎么?难道是又出了一个女侠客吗?早先我的江湖可都白闯了。没想到天下竟还有这样的人,这女子比蝴蝶儿可又漂亮多了!允贞此时是一言不发,只呆呆地站立,仰望着天际的乌云。及那被遮蔽的月光,心中十分惆怅。又见后边船上的舱里,虽有许多人。却没有一点谈话的声音。他对于那女子十分怀疑,但又感觉到一种深刻的惊惧,觉得自己此番出外访侠,可谓如愿已偿。所差的就是跟他们说开了,叫他们不但不提那些志复大明之事。还帮助自己北返,而争夺帝位。遇见了年羹尧,他能够使众侠听命,本来就很棘手的了,不意现在又出了这么一个女子。看这女子的名望似乎比他们都高,而本领也比他们都大。
暗暗地着急、叹息,呆了半天,那女子便走了。年羹尧等人又都往岸上去送。秦飞又直了眼啦,在灯光中一瞥之下,他看见这女子简直赛过天仙。上了岸就袅娜地走去,真飘洒,简直是月里的嫦娥。而允贞也看到那女子往东回了枫叶慎,直到影子一点也看不见了。他才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觉着要想使群侠拜服,尽皆收为己用,大概非得先制服了这个女子不可。然而,难啊!
年羹尧等人依然都回那舱中。曹仁虎却到这船上来了,见了允贞,不住地拱手道歉。允贞就问说:“刚才来的就是那朱二爷吗?”曹仁虎摇头,说:“不是!这岸上的朱二爷不过是一个隐士,年纪已很老了。他是大明的后裔。”允贞一听这话,虽然不出所料,可是毕竟感觉着吃惊,曹仁虎又说:“那朱二爷两世在此以织绸为业。他的后院雇了许多女子,日夜在织绸子贩卖,他的女儿,媳妇,也在里边织绸子,都很勤俭。他一共有三个儿子,都娶了媳妇。三儿媳妇是今年才娶的,乃石门赵家的姑娘……”允贞问说:“刚才来的就是他的三儿媳妇吗?”曹仁虎又摇头说:“不是!他们一家老少男女,还没有一个会武艺的。但是他那三儿媳,娘家有位表妹,也到了他们家中去住,为的就是也来织绸子学勤俭,这就是刚才来的那女侠。那非别人,就是我曾跟你说过的‘女中更有女丈夫’就是她,她的名字叫吕四娘。”
允贞立时神色改变,问说:“她正是你们的师兄妹吗?”曹仁虎点点头,又说:“我们师兄妹学艺并非同时。我同她也只见过一面,但我知道,她的武艺比我们高强的多。江湖上说第一人是了因,第二人便是她。因为她是独臂圣尼,慈慧老佛最得意的弟子,也是只有这一个女弟子。她是当代著名的女侠。可是她颇为规矩,你看她现在住在亲戚的家里织绸子,就可想见她的为人是多么规矩了。今天若不是遇见年羹尧,我们又都在这里,她是绝不出来见人的!”允贞问:“年羹尧并非你们同门,怎么也竟认识她?”曹仁虎说:“年羹尧在未中进士尚没有做官的时候,他已行走江湖数载,到处行侠尚义,专打豪强,神箭是百发百中。他的名声曾震于江南。我们与他都是在那时就相识的。况又因为吕四娘的祖父吕老先生,不但是位名士,素通程朱之学,兼喜医道。自从大明亡了,他老人家就削发为僧,与顾肯堂老先生是最为友善。那顾老先生又是年羹尧的恩师,算来年羹尧是吕老先生的晚生,又是四娘的叔父了。并且年羹尧对吕家曾有过一点恩惠,那就是吕老先生一生清贫,不治生产。他死在庙里,不但庙中无人为他治丧,家中也连信儿都不知。那时恰巧年羹尧邀游至该处,由他慷慨出资,将吕老先生备棺盛殓,并亲自送灵至吕家。眼看着将吕老先生安葬了,还奉送了许多银两给吕家,使吕家后人得以读书,并劝吕家的人应守祖训,保持高洁的门风。那时四娘年龄尚幼,后来四娘才遇上了独臂圣尼,学习了武艺,说来也是受了年羹尧一点启迪。”
“羹尧后来知道四娘艺已学成,他就十分欢喜。他虽骄傲,但对四娘却最为佩服。刚才他到岸上去访问那朱二爷,无意中却见着了四娘,才知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所谓朱二爷是位高人,能够吓走了因僧,原来就是四娘把了因吓走的。请想那次丁因路过此地,听说朱二爷的家里有许多的妇女在织绸子,他怀着不良之心去的。但到那里一看却有吕四娘,他就是不吓走,也羞走了呀!四娘又不愿叫人晓得她会武艺,所以就以讹传讹,人家倒都以为朱二爷是位侠客了。”允贞说:“那么她对于了因如何?你们现今去找了因拼命,她不觉着是不该吗?”
曹仁虎说:“她也素恨了因的恶行,决定与我们一同前往仙霞岭,去制服了因,为世间除害,为门中雪耻。现在她暂时回去,订的是三天以后与我们在仙霞岭下见面。不过她还想不伤了因的性命,只劝他改悔前非就是了。”
允贞说:“这对!”笑笑又说:“仁虎兄,这话我只对你说,因为你的胸襟比他们旷达。这次我出来,得遇你们诸位,实是不虚此生。我想到仙霞岭上,劝得了因僧改过向善,连吕四娘,我们全都前往北京。英雄终不可久沦于江湖。到北京去展一展奇才,遂一遂壮志,那才不愧是你们这些人物!”曹仁虎想了一想,说:“这事,容我慢慢和羹尧商量,他若定了主意,大家必能听从。不过了因他的恶性太深。恐怕不是能够感化的。吕四娘刚才听说周浔的女儿和你那小常随,都到石门找她去了,所以她想在仙霞岭办完事情之后,就要回石门她的乡里去了。她是性好清静,不慕荣华的一个奇女子,至今她没有夫婿。她平常仍作明代女子的打扮,所以也不常见人。但如有什么不平之事,被她听见,她就深夜前往助人救困。要请她上北京。她多半是不去的。总之,不是因她是我的师妹我夸她,她这样的人,论才学,古之蔡文姬、谢道韫也不及她。论武艺她能超过红线、聂隐娘以上。她又明礼知义,对人谦和。你那小常随真有福,他不但得了个佳偶——周小绯也可称为一个侠女。——且得到这样的明师良友,几年之后,再见着你那小常随,他一定也是文武全才了。”允贞听了,默然不语。当时曹仁虎仍请他回到后边的船上,年羹尧面带喜悦,见了他,却关于吕四娘的事一字也不提。
当晚,两只小船停泊在这里,江风云风,除了甘凤池手提双锤,在夜里还防犯着贱人之外,一切都很安静,就渡过了一宵。
次日,天色微明,年羹尧就发了话,催着两只船上的船夫,即刻开船。各船夫们知道这些客人都认识朱二爷,而且他们不知道吕四娘是谁。只晓得是朱二爷的眷属,都已经来过丁,他们的交情还不算深厚吗?因此,冲着这个面子,大家不能不努力。年羹尧又说:“船若快点到了衙州,就每只船加赏十两银子。”这个偿额悬得也不算小。当时众船夫就掌舵的掌舵,摇槽的摇橹,一齐手脚不停,两船虽是逆流而上,却都是飞快。天空是很炎热的,但一阵阵的江风吹来,又很凉爽。允贞因为在舱里坐着太无意思。因为他只能跟曹仁虎一人谈话。
跟别人谈起来全都格格不入。而且年羹尧的态度骄傲,更令他不能接近,他只带着草笠,常站在船头上。因那甘凤池也在前边的船头,帮助摇橹,他的力大,使那只船进得更快。允贞就对这人更是钦佩,喜爱,以为像这样的英雄,而能受年羹尧的役使,实在是令人不解。
路民胆跟周浔还时常出舱,向岸上张望。大概还是注意岸上有无行迹可疑的人。允贞也想着那铁背嚣、江里豹等人。一定也在暗暗地跟着了。可是直到晚上,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夜间,船夫换着班,使船不停的前进。今晚月光澄洁,江风清朗,年羹尧置酒船头,与周浔、曹仁虎共饮,允贞也贪不上,他就回到舱里去休息,秦飞又生了半天的气。
行了两日夜,船抵衢州。这才一同弃舟而登岸。他们有的是步行,有的坐独轮车,年羹尧却坐的是小轿,允贞也雇了一顶轿子,就向东南走去。在路上,大家都只顾赶路。很少交谈,晚间是找村落人家寄宿,如是又行了两日,便来到了仙霞岭。
这道峻岭,横隔在浙闽两省的中间,主蜂是在江山县界。上面还有霞岭关,是一座要隘,也是一条繁华的大道。而他们所来的这一段岭,却十分的冷落、幽静,山势也特别的高,上面满生着苍翠的树林,横飘着一片一片的浮云。在这里,仿佛连日头也看不见,更没看见什么村舍、人烟。秦飞不由得有点发毛了,心说:倘若在这个地方,他们不收拾了因,而倒将我的爷和我收拾了,那么可怎么办呀!因此。他不住地腿软,但见他的爷恍若无事,只是那一口宝剑永不离身。
来到此处,年羹尧命他的仆人年豪自行李中取出钱来,把所有的小车、小轿全都打发了。他们只用步行。由甘凤池手提双锤在前面领路,顾着山径。越走越往上,越觉着山路陡斜。秦飞简直有点走不动了,只喘气。他又怕遇到老虎。只见别人全都精神十足,不用说他的爷还跟走平道似的,一点也不显着累。年羹尧也威风凛凛的,还像是个大老爷,并不慌忙。也不疲倦。连曹仁虎那老头子,他早把宝剑亮出来了,提剑向上飞跑,好像是个猴子,但还是赶不上甘凤池。甘凤池手提着两把铜锤,已经够沉重的了,他还在最前走得极快。山风吹得他的连鬓胡子直往后飘,倒好像翅膀似的。他们上山的时候就已经不早了,如今已夕阳西落,林木全黑,云气浓而且发湿,鸟鸣之声已惧停止。又拐过了一个山环,甘凤池忽高声喊着说:“到了!”他这声喊,借着山音,更是宏亮,把秦飞吓得直哆嗦。但见前面忽然现出灯光,愈走愈往近。再一细看,原来是一户人家。三两间草房,还有竹编的围墙,门已开了,有人提着纸灯笼出来。出来的是两个人。允贞这时先觉得奇怪,因为见这男子倒还像是个岭上的居民,年纪也有五十多了,提着灯笼,灯光照着另一人,古装长袖,袅娜多姿,原来正是吕四娘——不知她怎么先到了。
当下,允贞,秦飞随着他们这些人,一同进了茅舍。就见屋中的东西非常简单,除了竹榻和一些烧饭的用具之外,只是两杆猎叉,和弓矢之属。竹壁上还挂着几张兽皮,还有一张皮是金钱豹,眼睛还在瞪着。秦飞就更是害怕,心说:这岭上原来什么猛兽都有,我可绝不往上走啦,我倒是不怕了因,我最怕的是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