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泰镖店关了这许多日,现在好像是又兴旺了起来,里边的人很多,还有不少匹马,从外面正有挑着一对大食盒,还带着一桶“高汤”的饭庄伙计,往里去送菜,真像是远方的贵客来到的样子,刘得飞手提宝剑一进来,却就被人看见了,立时火急地进正房去报告,同时,有些个人脱衣裳,紧腰带,纷纷地去抄刀拿棍,那追魂枪吴宝也自正房中走出来,吴宝自承受了韩金刚的家产,比早先也阔了,穿的是一身宝蓝绸子,也学了点韩金刚那官派头,一拱手,说:“得飞你来了?我正要请你呢,这儿来了一位朋友,你请进屋来见见面!”刘得飞却摇头说:“我不进去,你把大刀王叫出来吧,我会会他!”这时,大刀王原已在屋里,隔着窗上玻璃向外看清了,一听此话,当时就昂然地走出。刘得飞一看,这人年纪也不过二十来岁,身材雄伟,一张方脸,眉目端正,显出一种侠气英风,穿的是一身青布的裤褂,腰系板带,敞露出一些健壮的胸膛,出了屋,就丁字步站立,把刘得飞打量了一番说:“我说谁是刘得飞,原来就是你!”刘得飞双手捧剑说:“你就是大刀王,好!你拿刀去吧,我们就在这里较量较量!”大刀王却冷冷一笑,说:“我王某不常到北京,到北京也不与人来往,因为我家住在南直隶,那一带就够我闯的,用不着与北京的朋友交好,或是惹气,北京的朋友多番请,我都不来,因为知道这里的朋友也都懂义气,讲面子,天子脚下,还能容得住横行霸道的人,近来我听说刘得飞,武艺如何我倒还没看见,你的行为可真给江湖人泄气,你杀了韩金刚,就为的霸占他的小老婆小芳?”刘得飞忿然抡剑说:“你胡说!”大刀王又说:“昨天我在路上又听人谈说你,说你已经答应了娶卢天雄的侄女,却又翻了脸不认账?”刘得飞气得“哼哼”地说:“你更不明白!”大刀王却把脸更往下一沉,说:“什么我明白?我王某是管教天下不仁、不义、不忠、不信的无良的匹夫!你为抢人老婆杀死韩金刚,是不仁,抢走了小芳藏起来,是不义,给唐金虎惹下了祸,你跑了,是不忠……”刘得飞忿忿地说:“你全都没弄明白,你上了吴宝的当!”大刀王却又冷笑,说:“别的我都没有眼见,但今天一早我来到城里的时候就先去拜访了卢天雄,因为我们二人早先本来就认识。他却亲口对我说你答应了娶他家的宝娥,忽又反悔,这就是不信.这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你是既不仁,又不义,既不忠,又不信,你还竟敢腆脸在这京城称雄?我的大刀正是为教训你这一类的匹夫!”真把刘得飞给气昏了,旁边的一些人又都起哄似的喊着:“哈哈!不仁!不义!哈哈!不忠!不信!哦!哦!不忠的匹夫……”刘得飞气得不住地浑身乱抖,脸已经像茄子那么发柴,额上的青筋也凸起来很高,“刷”的将剑一抡,一个箭步扑向了大刀王,大刀王却向旁一跳,闪开,早有人由屋里捧出来他的那口大刀。他这口刀,在形象上看,也与别的单刀并无区别,刀柄上连“刀衣”也不挂,然而尺寸是特别的长,分量格外的重,他一手抄到巨掌之中微微的一笑,说:“按理说,咱们无冤无仇,应当较量较量拳脚也就算了,可是你既是拿着家伙来的,我也得奉陪,刀枪无眼说不定今天咱们两人之中,就许有一个送了性命,可是先说好了,到时别后悔,你杀了我,算我的武艺不高,我杀了你……”冷笑着又说:“那是你这丧义背信的人恶贯满盈!”刘得飞又猛跃随前,抡剑就劈,大刀王故意横刀向上一磕,只听“当啷!”一声巨大的响声,惊得旁人全都失色,大刀王力大刀沉,却不料刘得飞毫不在意,展剑又向大刀王横砍,大刀王以刀拦开,斜身转步,形似飞鹰,“嗖”地跳开,同时大刀“刷”地削来,刘得飞向旁一避,伏地等待,及至大刀王的刀又劈来,他却闪身拗步而腾起,宝剑环绕一匝,横击大刀王的颈项,左手助势左展,正似疾风拨云,大刀王卧身扬刀,掠开了宝剑,同时换步转身,旋刀再砍,刀光闪闪,挟风飞霜,刘得飞冷剑森森,如鹤展翅,连环三退步,直到大刀王赶至,纵踪旋一转,连撩带砍,势若追风,大刀王的大刀,也是丝毫不弱,挥动如飞,两个人越杀越紧,越拚越近,刀剑连声的“当!当!当温!”地交合,竟似要一面在白刃交拚,一面要伸手相搏,大刀王固是奋勇,而刘得飞尤为猛悍,大刀王如一只猛虎,他简直像一只雄狮,这时旁边那些人全都躲避得很远,可是嘴里还嚷嚷着!齐声地嚷嚷着:“哦!哦!刘得飞!不忠!不信!哦!不忠不义的刘得飞!”刘得飞一面剑敌大刀王,一面还时时向旁去看这些人,他气得眼珠都要努出来了。
今天决定先杀完大刀王,然后把这些嚷嚷的人杀他个一个也不剩,气死了我刘得飞!他越气越猛,剑飞身跃,不顾一切地向前紧逼,大刀王身旋步转,灵敏而又狠毒决不后退,在这时候,二虎相搏,必有死伤,但忽听得“当……当!”也不知自何处飞来了光芒耀眼的银镖两只,打得十分的准确,一只正中刘得飞手中宝剑的剑口,一只却打中大刀王的刀身,刘得飞知道是卢宝娥来了,他连看也不看,伏地追风,剑锋向下,仍取大刀王,大刀王向旁一跃,凝目去看了卢宝娥一下,这时卢宝娥就如掠波的燕子,斜飞到二人的当中,一手执刀仰拒,一手捏着镖低藏,跺着脚又皱眉,高声说:“别打啦!别打啦……”这时又有卢天雄也来了,吴宝也出了头,向大刀王摆了摆手,大刀王走向一旁,目光仍视着刘得飞,点了点头仿佛表示钦佩的意思,刘得飞却仍然挺剑向前去跃,却被卢宝娥拖住了,卢天雄又连连摆手,旁边的人这才不喊了,卢宝娥说:“这是干什么呀?比一比也就完了,直得拚命吗?”又一拉刘得飞,娇嗔着说:“走……”刘得飞却向她发着怒,摇头说:“我不走!”他还要干,因为大刀王跟吴宝,连那些人还都在笑他,他的煞气冲顶,羞愤填胸,无法抑制,但是卢天雄向那边拱拱手,似乎是“请原谅”之后,又过来向刘得飞说:“小芳已经进了城,现在我那里,急等着要看你……”刘得飞听了,这才仿佛是勇气全消,而心头发愁的婚事又掠起来了,卢宝娥也推他,含着羞似的声儿说:“快点回去吧!”得飞转身走了两步,又站住身,回头去瞪大刀王,只见大刀王在那边的台阶上站着,倒象是没有什么气,吴宝也在那边笑哈哈的,仿佛他们跟卢天雄都很有交情,刘得飞又觉得很奇怪,同时看见院当中扔着那只锁头跟锁链,这一定是刚才拚斗的时候从怀里掉出来了。这是赛洞宾的,别给他弄丢了!于是刘得飞跑过去,从地下都拾起来,他这么一来,招的大家更笑,还有几个人小声地向他说:“不忠!不信……”可是都站的离他很远,他要挥剑过去,却又被卢宝娥连推带拉,卢天雄并且跟他后边直说一本正经的话:“小芳在那边等着你哩!真的,等着你哩!”他这才又出了天泰镖店的门,只见门外已经预备好了两辆车,卢宝娥一个人坐上一辆,先走了去!
卢天雄就让刘得飞与他同坐在一辆车上.就往敬武镖店,进了鲤鱼胡同,一看那镖店的门首站着许多人,都是看热闹的,见了卢天雄,都作揖道喜,更把眼光全都盯在刘得飞的身上,刘得飞依然是生着气的样子,宝剑跟锁头铁链还在手中拿着,进了门一看,那里院正在支搭喜棚,有几个棚匠正在那儿绑杉木杆子、铺席,爬得很高的,刘得飞就不住发怔,卢天雄笑着说:“你也不必再这么气哼哼的了,大刀王原是我的好朋友,这次我托了顶大的人情,费了好些力,才把他请到北京,并不是为叫他一定与你较量高低,不过是要制制你的傲气,人生在世尤其咱们保镖的,更应当以信立身——说的话不能不算,赛洞宾那老家伙也很帮咱们的忙,有好些主意都是他替我出的,待一会,他跟唐金虎,还有许多朋友都得给你来贺喜,吴宝是你的旧仇人,现在也都一笔勾销,因为他现在够了,财发啦,女人也有啦,镖行中的气,他犯不上再争啦,现在,不但是你的大喜的事,还算你从今天才走入正道。怎么样了,宝剑还不能放下吗?那锁头是谁的?——你别净发呆呀?”
刘得飞这时候实在是发呆,他才知道,这许多日子,原来是在卢天雄的圈套之中,卢天雄不过是为跟我结了亲,好叫我帮助他的买卖发财,妈的,今天的宝剑决不放下,惹恼了我,我就不管他什么喜棚?先杀他几个人!所以他不肯放下宝剑,卢天雄也不敢太勉强了,只笑着说:“那么你到里边去看一看吧?看看新房子预备得怎么样?那还都是我们宝娥给你预备的啦,她为你,可真是不容易。我也不用跟你细说,以后你们小夫妇俩的日子长了,自会慢慢地都说明白的,现在,你也算是走了一步好运,一个年轻的男子汉,能有这样的荣耀.也就够了,总因你学艺到家,本领出众,走了一趟张家口,名头就起来啦,许多的英雄豪杰尽都败于你手下,大刀王江湖无敌,可是刚才那一场大战,他也不能不钦佩你,——真的,我看你就好比百战归去的一位名将,当然啦,宝剑你还舍不得扔,那么你到里边来,我叫你的新娘子,亲手自你的手中接过去宝剑,——这么个面子还算小吗?这于你们夫妻,情意上也能增加好多。”说着,拉着得飞往里院就走,得飞这时候更发呆,心里好像是乱了,没有准主意,先跟着卢天雄到了里院东边的一小间房,一看,这屋里四壁和顶拥,用银花纸裱糊得崭新,“喜”字的红纸,全是新粘上的,旁边放着喜幛还没有挂,一张床、锦被、鸳鸯枕,四方桌上还有一对银灯,另一张长桌是镜奁等等,红漆盒里还预备着点心,——这是为他们半夜里若是饿了就吃的,屋里可还没有人,卢天雄就问说:“你看怎么样?房子只是窄一点,还不要紧,慢慢我的买卖好了,还得上别处租大房子,那时,至少得给你们小夫妻分出来三间,还得为你们专雇一个老婆子,或是买个丫鬟,那么一来,你们就真成了一个家了,哈哈……”又指着说:“你看,这屋门也十分严紧,挂上锁链一锁,谁也开不开,你还别担心,今儿晚上没有人闹你们的喜房,等完了事,我把那些毛头小子,全都赶出去!”又说:“来到这屋里来看看宝娥吧!”刘得飞跟卢天雄走,却又见,吹鼓手也来了,这就要“呜啦呜啦”地吹奏,靠西墙角临时搭的灶,大司务正在那儿擦炒杓,卢天雄说:“今天办事,看来似乎有点急躁,其实我是筹划已久,就为的是你跟大刀王见了面,打了平手之后,名头更起,那么就当日成亲,一来叫他们顺便来贺喜,二来为给镖行留一佳话,将来到你们老了的时候,还能听说有人谈到今天的事,我跟着也就扬起名来了,今天也不用花轿,只是天地桌儿等照例预备,我哥哥现在出去了,反正到时候你得给他磕三个头,以后得称他为‘泰山’,我倒不叫你称呼我什么,咱们虽是亲戚了,以后当江湖朋友结交,我也乐意。”说着领刘得飞到北屋里,这屋里已经来了几位亲友女眷,正帮着卢宝娥重新梳头,梳的新娘应梳的“盘龙髻”,并且把那艳丽的绢花也插上了两枝,脸上敷的脂粉更多而娇艳,穿的是大红袄儿大红裤,裙子还没穿,绣鞋刚要换,见了刘得飞,她立时低下了头,脉脉无语。
卢天雄说:“宝娥,这是你的女婿,你们两人早先可也不是没见过,你们的姻缘,是镖剑姻缘,过去也都不容易,咱们卢家是规矩人家,虽没读过圣人的书,可也有一种江湖道义,你是咱家养的出色女儿,我给你找的这又是有名的少年英雄,今天是喜事,是你们二人的终身大事,不必害羞,也不必难过,过来,先由你亲手把你女婿的宝剑接过去,再把你女婿腰系的这板儿带子解下去,叫他今天暂且洗去江湖的凶悍,作一个知情知义的新郎!”刘得飞倒觉着不好意思,然而卢宝娥直袅袅娜娜的走过来了,低着头,含着羞,温存地从刘得飞的腰间.用手解下来那条绣花的,都已经脏了,破了,而且也不硬了的带子,这条带子简直跟一条破布条差不多,可是刘得飞还有点舍不得叫她解,不过真不好意思拒绝,这种情意真可感,但当卢宝娥伸出惯会打镖又惯会使刀的一双手,手心上擦着嫣红的胭脂的纤纤双手要来接他的剑时,刘得飞却又向后退步,他不但宝剑,连左手拿着的锁头跟铁链也不肯交给别人,他扭身就出了屋,卢宝娥咬着下唇,现出来不大乐意,卢天雄也跟出屋来,沉着脸问刘得飞说:“这又是为什么?难道你要拿着剑跟我侄女入洞房?那可不成!”刘得飞却摇头说:“剑我自然会放下,不过话先言明,当初我道的是要结亲,先是叫我见小芳!见着了小芳,我就扔下宝剑当新郎,因为,谁叫我当初答应了?若见不着,我的那话可也不能算了,我也不在这儿了,我还得上别处去,我还得凭我的宝剑去再会一会那大刀王!”
卢天雄真生气了,说:“我真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好,我告诉你吧,我要不把那小芳接来,岂能令你来?我不背约,才能叫你不失信,你要见她,容易,她就在这儿了,你来!”当时忿忿地带着刘得飞又向外院走去。
刘得飞倒不禁吃惊,真想不到小芳是已经来了,他心急,脚步“咚咚!”一手提剑,一手拿着铁链跟锁头,他只是后悔,小芳亲手绣的那条板儿带子已经叫另一个女人由自已的身上给解了去啦,这好像是很对不住小芳,当下他跟着卢天雄就到了这镖店的外院,南房的一间低矮的小屋里,卢天雄倒是没进去,然而刘得飞走进来一看,他吓了一大跳,只见这屋里一条板凳上,正在低着头,忧郁而擦眼泪的却是-个穿白戴孝的年轻妇人,刘得飞瞪大了眼,细看这少妇的模样儿,啊呀!原来正是小芳,他心痛得很紧,这时听卢天雄在屋外说:“江湖人不但讲忠信,可还明礼义,你可忘了,这小芳是韩金刚的小老婆,韩金刚死了,她是寡妇……”但这时屋中,寡妇打扮的小芳,早就哭着站起身来,紧走两步,而将头投在刘得飞的怀里了,刘得飞不住地落泪。
小芳抽搐痛苦着说:“好啦,我们又见着面儿啦,我跟你说明白了吧,我死了也甘心,因为……你不娶我,我就想寻死,天将要黑的时候,我走出了庙,想要投河,可是我的胆子又真小,我顺着河边哭着走,几次咬着牙想投河,可是我又不敢投,我就坐在一个河边哭,哭了有半夜,傍天亮的时候,就看见卢宝娥了,她说她正在找我,她又说你因为杀了韩金刚,打了官司了,被衙门捉去了,我就更着急,那时候我也不想死啦。卢宝娥就说,韩金刚死了,衙门还要捉我,她就带着我去找地方,找到北坞村一个带卖饼卖面的小茶馆,那儿有个老头儿、老婆儿,还有一个姑娘……”刘得飞摇着头说:“你不用细说了,那我都知道,你只说他们把你送到那里怎么样?”小芳又哭说:“她叫我在那儿不许出来,还有这镖店掌柜的卢天雄也去了一趟,拿话吓我,说只要是我一出那小茶馆的后院,不是叫衙门捉去,就是得叫韩金刚的朋友杀了,这两天他们天天有人要去一趟,总是拿话吓我。”刘得飞听到这里不由得怒气上升,小芳又哭说:“其实我死不死不要紧,我只是挂念着你,我怕衙门判你给韩金刚抵命,我就求那茶馆的老头儿给我写信,托我那两位干姊姊想法子,好救你,一共写了两封,都交给了卢宝娥,托她给带到城里,去交胡三太太,后来她告诉我,全都交给了,可是没有回信,我真急得要死。今天,一清早,天刚亮,卢宝娥骑着马,跟着一辆车,还带着许多人,又交给我这一身孝袍子,叫我非穿上不可,因为我是韩金刚的小女人,韩金刚既是死啦,我就得穿孝,我不穿,卢宝娥又拿刀逼着我,对我说,她把你从监里救出来了,今天你就要跟她成亲,叫我去一趟,我说我穿着孝怎么能够进你们的喜棚?她却说因为不叫你进喜棚,才叫你穿孝,你是韩金刚的人,不是刘得飞的什么人,你今天进城见了刘得飞就会把话说明白了!要不然杀你……我当时听了,也只好一咬牙,反正只要叫我跟你再见一个面就行,见了面我也想什么话都不说,卢宝娥骑着马是先走的,我叫那几个人逼着坐在车里,车帘子都挡得很严,我就来啦……”
刘得飞气得抡剑狠狠地砍着地,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卢宝娥真毒,卢天雄也太无耻!”
这时突然门一开,卢天雄在门外说:“得飞,你可别听这娘儿们的一面之词,我们救了她,把她安置在北坞村的小茶馆,那倒是真的,可是我们没逼过她,她的这身孝,也是她自愿穿的!”
小芳捶着胸,浑身抽搐着痛哭说:“凭良心吧!”
卢宝娥新娘子打扮也出了头,先假做不知似的,问说:“怎么回事?”又婉和地说:“算了吧!我的小芳姊,你愿意到了这时候还要破坏我们的婚姻吗?你做一件好事吧!”
卢天雄却在院中喝一声:“众弟兄,给我把镖店的门堵住,亲友们来贺喜请他们等一等,无论是谁,也不许他出门!”
但,刘得飞一手持着宝剑,一手拿着锁头铁链,并拉着小芳,忿然的出屋就想走,然而,门外镖头伙计足够二三十名,全都手持刀枪棍棒,密密层层地挡住。
卢宝娥急的直跺红绣鞋,说:“这是为什么呀?得飞!得飞!我就是对小芳姊有点什么不好吧?可是,我也是为你,再说我也并没把她怎样,今天叫你见着她啦,这还不算就是行了吗,小芳!你也真是狠心!给我搅了这一场喜事,你就快照我嘱咐过你的那些话,快说一遍吧!”
小芳却摇着头说:“我偏不能说!刘得飞是我的,我们在五年以前就相好!”
里院的卢天雄的妻子,和几个女眷,连火司务跟吹鼓手,带那几个搭棚的人,全都跑到这前院来看,卢天雄却抄起了一杆大枪晃动着,喊着说:“都闪开!都闪开!我们可要拚命了!刘得飞!亲事的话,现在也不必提啦,你是否还有信义,你应当是不是见了这个娘儿们,你就娶我的侄女,现在我已叫你见着这娘儿们了,你为什么竟听了她的馋言,突又变卦,这是否还叫有信义?我们将她救活了命,安置在北坞村,并没将她害死,用车还接来见你,并且我对你种种关怀,种种的款待,为的就是提拔你,谁想你竟翻脸无情?像你这样的人,彭二也不能认你作徒弟!”
刘得飞抡剑怒斥说:“胡说!我师父原是叫我娶小芳的,都是你一人要我,要叫你那无耻的侄女给我!”
卢宝娥沉着脸在旁尖声的说:“今儿你不跟我拜天地都行,就是不准你骂我!”
小芳这时越发的大哭了,说:“我把我的委屈都说出来,也就完啦,得飞你撒开手让我走吧!你们还是办喜事吧,我可真惹不起这一群厉害人!”
刘得飞这时脑上的青筋崩起,满面怒气,摇头说:“不行,我可不能叫你跟我离开,我师父叫我娶你,没叫我娶卢宝娥,我不能跟你失信,不义,我跟他们可就不管那一套,因为他们全都是口是心非!”
卢天雄抖枪“哧!”的一声向他刺来,刘得飞将宝剑“吧!”的向枪杆上一磕,旁边的小芳惊的“哎呀……”
卢宝娥跃过来,将身挡在当中,摆着两只胭脂染的手掌,连说:“别这样!别这样!”
刘得飞一手摸剑,一手拉着小芳,就走进了里院,他原想拖着小芳蹿上房去,可是因为现在是白昼,没有法子走,他想要杀开一条血路冲将出去,但卢天雄和手下的众伙计,群镖头,又都齐晃动着刀枪逼上来,刘得飞是顾的了自已顾不了小芳,这时他就想起了一个主意,就将小芳拉进里屋——那新房里,他站在门首,抡宝剑“克克!”“当当!”杀退了卢天雄等人,他随之也进了厅——新房,就急急地向门上穿上了铁链,“卡!”的一声,把这屋门就从里边锁上了。
这倒真好!他把他自己,跟小芳,全都锁在新房里了,气得卢宝娥在外边怒骂:“不要脸!不要脸!占我的屋子!”由她叔父手中夺过来大枪,“哧哧”向窗里就扎,窗纸都扎破了,只是扎不着人,刘得飞在里边也不理,拉小芳到了尽里边,叫小芳在那新床一坐,他喘喘气,也坐在床头,但是待了不大的时间,忽见飞镖自外打人,刘得飞的手快,赶紧把镖接住,并赶紧把长桌拉开,——镜匣等等的东西可都“哗喇……”的一声就摔在地下了,刘得飞把长桌竖起,放在方桌上,就像个屏风似地挡住了床,他跟小芳安然坐在床上,外面虽又“吧!吧!”连打来了两镖,可全都钉在那桌面子上了,而打不着他们,吓得小芳投在他的怀里,刘得飞说:“不要怕!咱们就在这儿住下了,看他们能够把咱们奈何?”
此时卢宝娥在外边气得都哭了,她又用力去撬那门,砍那门,可也没有给弄开,她大骂着:“刘得飞!你算是什么英雄?小芳!你真没脸!没脸!”骂着,用镖向窗里又“吧吧”的来打。
卢天雄又在说:“不用着急,这也倒好,反正你们都别想逃,得飞!现在你可要细想细想啊!你这样办,不但太傻,没有用,反倒丢了你师父的面子,你也就一辈子都完了,好!我也不再说什么啦!你就在屋里细想想好啦,你要吃什么我这儿也有,你索性就在那屋子里养老,我也很乐,可是你别出来,出来我们就得讲讲理,你还是得跟我侄女拜花堂……”又呵斥着说:“宝娥,你回屋子里去,不要闹,也不要生气,反正又丢人又不讲理的是他,不是我们,再说这事情也不是没办法,耗着他,难道他们还真能在这屋里等到生儿子吗?……”大概是又向他们的伙计说:“你们也就不用看了,这有什么可看的呀?顶是我的哥哥卢天侠,他从张家口来啦,可今天一清早就出去,现在还不回来,难道他是未到先知,知道今天必有麻烦?他真会躲心静就是啦,赛洞宾,你的课算的不灵.你偏说刘得飞跟我侄女有姻缘,我要不信了你的话,我还不这么放心的大办呢,如今你看看这叫什么缘?简直是麻烦缘。”原来赛洞宾也在这里了,他也隔着窗户向刘得飞劝了半天,可是刘得飞连一声也不应,好像是就在屋里一点也没听见,许多的人又大声喊:“不信不义,刘得飞丢人……”喊了多半天,想把刘得飞激出屋来,可是大概是有小芳劝阻着刘得飞,刘得飞此时竟能够忍耐,无论外边怎样喊嚷怎样刺激,他只是给一个不出来,大刀王也来了,拿江湖话连激带劝,也说了半天,仍然无用,后来,声音渐渐地寂然,是卢天雄把众来宾让到前院去了,卢宝娥也气得回到北屋里去了,日光移动得很快,不觉着又到黄昏的时候了。
刘得飞跟小芳在屋里,每人都吃了那盒子里预备的点心,饿倒是不饿,只是有点儿渴,天黑了,他们不点灯,黑忽忽的,真是一间洞房,成了为他跟小芳俩设的洞房。刘得飞反倒精神百倍,仿佛一切忧愁、烦恼全都没有了,自己也觉着不傻了,也不像这些日来那样的犹豫不决了,他也不再管小芳叫“姊姊”了。他仿佛就打算在这屋里与小芳,要住一生,一世。
倒是小芳虽然哭着说:“现在我死了也不冤!”却又说:“这是人家的屋子呀!我们永远在这儿住着,不但不像话,不能喝水,不能吃饭,也总说不下理去。”刘得飞却仍然手持宝剑忿忿地说:“是他们把我们招来的,不是我们自己来的!”小芳说:“可也不能老在这个屋里待着呀?”她着急得要哭,刘得飞就低声的问:“那么你有什么办法吗?”小芳说:“你不是武艺好吗?就趁着这个时候,你背着我出去,你不是会蹿房越脊吗?我们就趁着这个时候走,跟上一次你把我从韩家救出来的时候一样,只要我们能够离开了这镖店,事情就好办啦,我们可以深更半夜去叫胡宅的门,找我那干姊姊胡三太太,就住在她那里,明天,她跟祁二太太,就都能够给我们想法子啦!”刘得飞想了一想,说:“去求官儿太太救我们,那不是英雄!”小芳着急地说:“这算什么呀?又不是去求她,我跟她,跟祁二太太,我们是盟姊妹,祁二太太的娘家母亲,前年还没过去的时候,我又拜她为干妈,所以我们又是结盟姊妹.又是干姊妹,早先我常抱着的那个小孩,那管我叫妈的,可又是胡三太太的干儿子,我们是怎么近,怎么走,简直就跟一家子人是一样,这几天我住在北坞村,只恨是没有个我自己的人,进城来给我那干姊姊送一个信,她们这几天找不着我,也一定是很着急,要不然,卢天雄卢宝娥他们今天也决不敢。我还想要看看我那小丫鬟香儿去呢……”说着她又不住地哭,说:“得飞!反正我们得走,你就趁这时候带我出这屋子吧!他们这时一定都已经睡啦!”刘得飞却摇头,说:“他们才不会睡呢!”小芳又悄声急急地说:“反正跟我作对的,就是一个卢宝娥,人家别的人,谁爱管闲事?看见你上房,人家也一定装做没看见,可是这时候,卢宝娥必定也睡了,她今天的新娘子没当成,一定气极啦,她这时还不气着睡了吗?”又说:“咳!我也觉着怪对不住卢宝娥的,可是没有法子,谁叫我们两人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们要是永远在人家这屋子住着,那可更不对啦,那可真成了强盗啦!所以,以后,我还得跟卢宝娥讲和.我托我那两个干姊姊,给卢宝娥说一门好亲事,就算是我赔补她啦!”刘得飞到这时才算拿定了主意,就点头说:“好!我们这就走!可是先得悄声点,要叫卢宝娥知道,又是麻烦,因为她会打暗器!”说着又显出很发愁的样子,小芳又低声说:“快一点走吧!只要离开这儿我就放了心啦,在这儿究竟是算怎么回事呀!”说着她还用手摸着,把她刚才用过的梳头的器具都给收拾好了,把床还给扫了扫,被褥给叠了叠,此时刘得飞已轻轻的用钥匙将那门上的锁开了,拉着小芳,微微地开了门,两人就悄悄的侧着身子走出了屋。这时,虽然喜事没有办成,可是喜棚照旧搭好了,遮的连天上的星星都看不见,而四边都是横的杆子,竖的棍子,处处阻碍着,刘得飞想要一下蹿上房去,简直的办不到,院子的角落那临时搭的灶上,已经熄了火,有一个大概是“看棚的”躺在一条宽板凳上“呼噜呼噜”地打着鼾,睡得很熟,北房西房全没有灯光,刘得飞放了点心,他就一手持宝剑,一手将小芳抱起,小芳实在是身子轻,在他的巨臂,大力,连挟带抱,真算不了什么,小芳也紧紧地抱住了他,刘得飞就向这东房上将身一耸,当时就飞上去了,一脚踏住了房檐,一脚登在喜棚的一根横扎的杉木棍儿上,他刚待要换脚,不料北屋的门“吧!”的一声推开了,出来一个人,尖声问说:“是谁?……”刘得飞听出来是卢宝娥的声音,他这时真不由的有点不好意思,就大声说:“宝娥!后会有期,我们将来准对得起你,求你放一条路!……”但见那下边,卢宝娥的窈窕身影向起来一跳,怨恨而气急地说:“你敢走!……给我下来!”说时,忽见白亮亮的一物飞来,这是她后来特打的,大概是为帮助刘得飞去打大刀王的,如今竟向刘得飞毒辣地打来一支镖,刘得飞急忙用剑一迎,想要给磕落,却不料这时因为抱着小芳,小芳这时又一惊,身子一动,他的剑就没有将镖迎着,镖也未虚发,只听小芳“哎哟!”一声惨叫,刘得飞大惊,明明觉得小芳的头上溢出血水来,身子仿佛立刻就软了,刘得飞心痛得也“啊呀!”一声,赶紧就又跳下来,伏在地上,手抱着小芳连声地问:“小芳!小芳!你是什么地方受伤了……你觉得怎么啦?……”小芳半天也没说出话来,这时里院外院的许多人全都没有睡,卢天侠、卢天雄,连赛洞宾也还在这里,闻了声音,一齐点上了灯,同着伙计来到,打起灯来照着看,只见小芳下身躺在地下,上身却仰在刘得飞的臂上,全身都已不能够动,脸上离着右太阳穴不过三分,鲜血如涌泉一样流,将她的素服,将刘得飞的手和臂都已染得殷红,镖不知掉在那儿去了,而伤却是极重,小芳的眼睛已不能睁开,但还微微的有气息,她的嘴唇还能够动,有声无力,而含糊、凄惨地说:“得飞……我死了好!……本来我不对!……你娶卢宝娥吧!……别想我,也别恨我……”她似乎还有许多的话要说,可是连半句也说不出来了,她的头愈往下垂,血仍在冒,嘴唇也不能动开了,这时旁边围着看的一些人,连卢宝娥全都低着头紧紧皱眉,卢天侠、卢天雄全都没有话说了,赛洞宾蹲下了身,用手一摸小芳,就赶紧缩回了手,说:“得飞你还抱着她干吗呀?她身上都凉了!人是已经死了!”这时卢宝娥急忙就回身又进北屋去了,刘得飞却放下了小芳的尸身,猛跳起来,抡着宝剑就去追,卢宝娥已经进屋把门从里边关严了,连灯也不点,话也不回,银镖也不再向外放,刘得飞就急怒的向那门上“吧吧!”狠劈,并喊着说:“卢宝娥!你出来!我非得叫你给小芳偿命不可!”并伸脚“咚”的向着门猛踹,这里的几个镖头伙计却一齐上前,将他的腰跟臂膊全都抱住,卢天雄说:“得飞老贤侄,我也没想到事情竟闹的这样,可是,有什么法子?你也不必急,还是那一句话,我们好说好办……”赛洞宾一看出了人命,他却焦急地当时就溜了,一些个镖头,伙计等人,也一面用力拉着刘得飞,一面齐都用好话来劝他,但,刘得飞这时就跟疯了一般。举着剑,张着口,大喊:“卢宝娥!你出来!你非得给小芳偿命……”可是喊了半天,卢宝娥在屋里仍是不还言,可卢天侠忽然过来说:“刘得飞你不要再这样逼我的女儿,北屋里原来有亲友,事是因为白天闹出来了,亲友女眷连我弟妹全都不敢在这院里住了,现在屋里可就是宝娥一人,她打死那小芳,也绝不是故意,你不可以逼着我女儿再死!”遂高声叫着:“宝娥宝娥!好女儿你答应一声!咱们走江湖的要敢作敢当,不要怕!你答应一声!”然而,又连叫了半天,屋里仍是一句话也不答,一点声音也没有,连卢天雄也慌了,抢上前去大声说:“刘得飞你不用再劈门踹门,我们自己去开,只怕,只怕……”又急喊着说:“宝娥你可要往开了想!咱们学武艺,不容易,你的镖法已天下驰名,误打死一个娘儿们这不算事,官司决不用你去打,镖店交给你爸爸,我带着你去闯绿林,外边比刘得飞好的人多得多……”一面喊,一面大家齐力地去推门,这个门就开了,众人随着灯笼争着挤进屋去察看,几只灯笼齐都高高举起,一看——可都吓坏了,只见正当着房梁上,高高地悬挂着手脚直垂,舌已吐出,发已散乱的银镖女侠卢宝娥。大家急忙解下来时,已经无救,最可怜的是:她现在上身穿的仍是当新娘才做的那件红袄,而她用以缢死的那根绳子——细一看,原来不是绳子,却正是今天她亲手由刘得飞腰间解下的那条“板儿带子”——已经旧了的绣带。这还是在外边躺着的那女尸,小芳所刺绣而成的“情物”。
卢天雄“咚”的把脚一跺,说:“错啦……”他身子没晕去,被他的伙计给挟住了,卢天侠是放声大哭说:“宝娥!女儿……”只有刘得飞瞪大了两只眼,这时他好像已经傻了,既没有眼泪,也失了知觉。半天之后,他忽然也大哭一声:“啊……”将宝剑一横,就向脖颈划去,但,突然被身后一个有力的人将他抓住,夺过宝剑“当啷!”一声,扔出了很远,刘得飞回首一看,原来是大刀王来了,他将头撞去,说:“快杀我!快杀我!我受不了心中这难受……”因为大刀王拉住他,反直劝他,他就跳脚大哭了。哭着哭着,他犯傻了,一切的什么,他也不知道了。
刘得飞当夜就被大刀王送到天泰镖店,大刀王永远的看着他。
小芳的尸首与卢宝娥的尸身齐由卢天雄给备棺掩埋,卢天雄从此半身不遂的病症又重了,把敬武镖店交给了伙计们,买卖他自己不作了。卢宝娥的灵,他们也不想运回张家口,因为他们伤心。只当宝娥走了,凭着单刀,飞镖,独自去闯出江湖,她永远也不回来了!——这么假设的想着,他们兄弟二人还都可以免去点伤心。
追魂枪吴宝霸占着韩金刚的家,原来不行,因为韩金刚生前是一名“御前侍卫”,虽然死了,在官面上还有朋友,就把吴宝捉了去坐监。
至于在刑部监狱中的玉面哪叱彭二,不久就因病,死于狱中,这件事情却不敢让刘得飞知道。刘得飞依然跟傻子一样,连话都不会说了,大刀王待他像亲兄弟一样,住在大刀王收买过来,面经营的“聚兴长镖局”里,(即是天泰镖店的旧址),供给刘得飞食宿,什么事也不叫他干,因为他什么也不会干了,他连常到这儿找人来“谈天”的那唐金虎,(是刘得飞早先的掌柜的,现在游手好闲。)见面时一点也不认识,对面烧饼铺麻子来给他送烧饼,他就吃,不知道给钱,也不知道说话,他的那愈来愈穷愈老的叔父大脖子也来看他,他依然是直着眼若不相识。但是约莫有两年以后,忽然来了一个穿得很阔的据说是外城御史胡三太太用的丫环,名叫“香儿”。这早先服侍小芳的小丫环,现在已经长大了,特意来找刘得飞,打听她早先主人,坟在哪里了,刘得飞这才清醒,有点明白了,可是直哭,由大刀王雇了车,亲自带着刘得飞跟那丫鬟到城外小芳的坟上哭祭了一回,然后,大刀王办事公平,叫那丫鬟香儿自己走了,他却又领着刘得飞到卢宝娥的坟上,刘得飞也哭祭了一场。
刘得飞的腰间决不再系带子,见了带子他就给撕烂了,扔出去,他并且怕听人打算盘,镖局的买卖,还能够没有算盘吗?可是一见他进柜房,就得赶快把算盘藏起来,他穿的衣裤也是大刀王叫裁缝给他特做的,只用纽扣,使衣裤相连,却不用裤腰带,他的种种伤心事他自己虽然不肯说,又像不会说,然而慢慢地都叫人猜出来了,都传出去了,凡是知道刘得飞的就也都知道:小芳送过他一条带子,而后来卢宝娥也用那条带子缢死,并且卢宝娥生前原是文武全材,不但镖打得准,算盘还“吧啦”得顶熟。
刘得飞就这样又活了几十年,他虽住在镖局,吃饭不保镖,却没扔下功夫,后来他时常练臂力,他的胳臂用巨石碰,用大车轧,都毫无损伤,并且他的胳臂愈受苦,他心里反倒舒服,他很知道用一种自己给予的肉体刑罚,来药治他内心的痛苦,到民初,大刀王已经死了,他却仍然健在。他已经得了个外号“铁臂刘得飞”,凭着两只铁似的胳臂,练一些使人咋舌的技艺,得到钱吃饭。他一向是漂泊无家,但当他有时心里稍稍有点明白,他就叹息着对人说:“我的跟前永远站着一个穿白衣裳的,和一个红衣裳新娘打扮的——那么两个女人,她们都向着我又哭,又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