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门初歇,台下已是一片轰雷似的叫好声,铁铮起立拱手道:“多谢各位爷们捧场,小的方来贵宝地,但知道天子脚下都是行家法眼,不到之处,还望多多包涵,现在由咱们金莲花姑娘出来孝敬各位几段儿小曲!”
说完一挑帘子,玉妙容已经像一只花蝴蝶似的飞了出来,那明若秋水的眸子向四下一扫,坐着的、站着的,百来个人,都成了百来只呆鹅,大家都为她的艳丽震住了!
玉妙容含笑浅浅一礼,走到木台前面,铁铮已经调好弦子,拉起第二段过门,等到拉上正调,玉妙容才轻启朱唇,慢吐清音,在胡琴的衬托下,唱完了第一首小曲。
曲罢琴顿,她背过身来休息时,台下才进起第二度的采声,比第一次更为热烈,简直跟疯了似的!
铁铮含笑再调第二曲,这次他起得极低,棚子立刻静了下来,玉妙容微微一怔,但还是和着琴音唱下去,慢慢地越来越高,玉妙容也在不知不觉间把嗓门提高起来,一时响遏行云,震得棚顶上的灰直往下掉,却没有一个人有知觉的。
每个人都为她的歌喉与铁铮的琴技引进了忘我的境界,琴音转急,这是铁铮特选的一曲快调,中间有一段急串,像连珠串似的,必须一气呵成。
正因为玉妙容有了高深的武功底子,才能顺利地应付下来,不仅吐语如珠,字字清楚,而且中间毫无间断,倒是那些听的人,憋住了一口气,也舍不得吐出来,个个张大了嘴,涨红了脸,却仍是呆呆地一动都不动。
好容易一曲才罢,玉妙容浅浅一弯腰,到后面去了。铁铮也拱拱手,挟着胡琴来到后台,才听见前面的吁气声。
那是台下听众硬憋住的一口气,现在才吐出来。
然后棚子里的话声才开始像一锅开水似的沸了起来,七嘴八舌都是在谈论着方才的那段曲子,而金莲花三个字也出现得最多,“这妞儿真不赖,听曲儿到现在,她算是顶拔尖儿的了!”
“可不是吗,水仙花算是好的了,但一比就差了大截!”
“水仙花的嗓子圆润,听起来沉腻腻的,另外有股子劲儿,可是金莲花的嗓子清丽拔俗,当歌女实在太埋没了!”
“水仙花唱得倒不比她差,但是缺了把好胡琴衬托,我认为铁二胡的胡琴才是真高!”
这家伙倒是行家。
“就算两个人唱得差不多吧,金莲花的模样儿可比水仙花中看多了,她那对眼睛简直吊人魂似的!”这是个色鬼。
玉妙容听着那乱七八糟的批评,脸上现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斜睨着铁铮笑道:“铁大哥,我还行吗?”
铁铮笑道:“行!太行了,说句老实话,我真没想到你唱得这样好,跟你练习时简直是两个人!”
玉妙容哼了一声道:“铁大哥!你别损我了,不是我唱得好,而是你的二胡拉得好,我自己都不知道,不知不觉间被你带了上去的,身入曲里,我根本忘了自己在唱曲。”
“但是没了你的歌喉也不行,如果拉条叫驴上台,我把胡琴拉出花来,它一开口仍是会把人吓跑了!”
玉妙容也撑不住笑了起来:“好啊!铁大哥,我为了你抛头露面,牺牲色相,你还绕弯儿骂我!”
铁铮笑道:“天地良心,这么算是骂你吗,你唱得令大家赞不绝口,当然不是叫驴了!
凭良心说,我真是佩服你,我的二胡也是被你带上去的,否则我也拉不到这么好,么二配二四,两下子凑合着,才是至尊宝!”
玉妙容一怔道:“这是什么意思?”
铁铮笑了道:“这是推牌九的术语,也就是你们千金小姐玩儿的牙牌,赌钱时么二二四配对叫至尊!拆开了就是杂牌,一个大钱都不值了!”
玉妙容笑了一下道:“居然有人能够听出你胡琴的高处来,可见天桥的客人中颇不乏雅士!”
铁铮道:“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天桥是个龙蛇混杂的地方,但也是卧虎藏龙之地,顾曲周郎,颇有雅士!只要玩意儿好,连混混儿都会规规矩矩的!”
正说着,尤二混进来了,满脸堆笑道:“铁爷!金姑娘,高!真高!刚才我捧盘子转了一圈儿,您知道收了多少?足足有几十两,连吝啬的钱刮皮都破天荒的给了块碎银子,叫水仙花知道不气破肚子才怪,自从她挂牌以来,那老王八旦一共才施过十枚小钱儿。”
铁铮笑道:“二混!别忙着收银子,叫你注意的事儿!”
尤二混道:“错不了,这边儿是我出头儿,总不能跑到对面儿去,所以我叫斜眼土蛋宋四去张罗着,您放心好了,水仙花这会儿已经上场子了,可是人只去了一两成,那还是抽个空子,等这边儿一响动,至少还会回来一半。”
铁铮道:“我不是跟对门争客人!”
尤二混笑道:“知道,错不了,等金姑娘再上场,那边儿还剩下几个就晓得了,准保全盯得住,一个不漏!”
铁铮点了头道:“那就好,咱们也上了吧。”
他再次捧了胡琴出场,一看,人更多了,棚子里挤得满满的不说,连棚子外面都围了一大圈儿!
铁铮笑了一笑,先用胡琴拉了一曲流水过门,然后曲调一转,折成缓缓而忧伤的昭君怨,那又是一段重头曲子,听众忍不住先鼓掌叫好起来,布帘一掀,玉妙容再度出场,就像是夏夜池塘里投下一块大石子,把满塘鼓噪的蛙鸣,一下子镇了下来,然后顺着琴音,开口启唇,唱出第一句!虽然只是“王昭君”三个字,却最具功夫,因为这一句不仅要气足,而且还要音亮。
玉妙容就凭这三个字,已经牵动了所有的人,也不知她如何运气的,一个君字拖到听众已换了四口气,她仍是余音袅袅,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慢慢地飘落下来,而铁铮的胡琴更绝,一弓拉到底,以极技巧的手法再回上去,运劲之柔与轻,听不出间断,足足费了一盅茶时间,才把那首句唱完。
台下立刻轰雷似叫起好来,那一声好也叫得非常技巧,众口同声,如春雷骤发,随即霍然而顿住,又回绕到鸦雀无声,静静地听下去,叙事已毕,接下去阳关三唱,一叠比一叠急,然而声声清晰入耳,更难得的是玉妙容把感情也溶入曲中,字字血泪,唱到最后一句—
—“一曲琵琶痛断肠”不禁她自己泪流满面,台下也是一片唏嘘之声,为着那不幸的美人同声叹息!
一曲已罢,玉妙容掩面入幕,台下还像呆了似的坐着没动。
良久之后,尤二混才捧了个盘子拱手道:“谢谢各位捧场,今儿到此为止,明儿请早!”
叮叮当当,都是银块掷进盘里的声音,以及尤二混连声的谢赏,等他捧着盘子进来,朝铁铮笑着道:“爷!不得了,自有天桥以来,从没有像今儿这样轰动过,这下半场银子收了二百多两,居然还有个五两重的金锭子!”
铁铮一怔道:“是那位豪客?”
尤二混道:“是个穿长衫的公子哥儿,白净面皮,不过三十来岁,他是后半场从对面过来的!”
铁铮拿起金锭一看,上面居然有两个指印,肌纹清楚如画,显见此人内力之深,忙道:“快盯着那个人!”
尤二混道:“不劳您呀咐,歪脖儿李已经跟下去了!”
铁铮道:“多派两个人,替换着跟踪,别叫人看出来了,一定要摸准他的落脚处!”
尤二混不知道铁铮何以会如此紧张,连忙道:“爷那汉子气派不凡,多半是那个大宅院里的公子哥儿!”
铁铮怒道:“叫你去,少噜苏!”
尤二混忙答应着去了,玉妙容道:“脱手五两金子,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用不着这么急呀!”
铁铮轻叹道:“你自己看吧,恐怕那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他拿起金锭递过去,金锭的底部却钤有一个方记,原是铸造银楼的表记,可是那方印却镌着“天杀”两个字!
玉妙容一怔道:“他是天杀门的?”
铁铮道:“天杀门杀死了我那个朋友后,手里也放了这么一锭金块,这样的金锭一共出现了五次,被杀的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我想一定是天杀门主亲自下的手!”
“那个人是天杀门主吗?”
“不知道,但至少一定是天杀门中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但愿尤二混能盯得住!”
等了半个时辰,尤二混回来了,先笑笑道:“爷!水仙花气疯了,没等终场就摔碎了琴师的胡琴,因为最后的两个客人也溜到这儿来了!”
铁铮道:“别提这些不相干的事,追的人呢?”
尤二混苦笑道:“歪脖儿李,跟了一截,交给了毒蛇裘老好,等小白蛇刘成缀过去时,发现裘老好躺在先农坛的洼地里,喉头上被搠了个大窟窿!”
铁铮愤然道:“什么!他们杀人了!”
尤二混道:“裘老好的命丢了,连在什么地方被杀的都不知道,裘老好的脖子上开了那么大的洞,地上却没见一点血,可见是被移尸到那儿去的!”
铁铮的脸上罩上了一层寒霜,霍地起立道:“尸体呢?”
尤二混道:“还在原地搁着,等您去瞧瞧!”
铁铮道:“奸!带点香烛纸钱去,裘老好家里有什么人?”
“只有一个十八岁的妹子,在八大胡同当清倌人!”
铁铮道:“尤二,你真能混,连手下的弟兄都照颐不了!”
尤二混苦笑道:“这不能怨小的,裘老好每个月也能分个百十两银子,可是这小子好赌,欠了一屁股债,把他妹子硬给卖了三千两,您是知道的,小的在这个地盘上能混到的也有限,记着您的吩咐,没敢做歹事儿……”
铁铮道:“别说了,立刻去替他的妹子赎身,找个妥当人家嫁了,一切都算我的!”
他整整衣服,玉妙容也洗去了脸上的脂粉,换了身衣服,由尤二混套着车,一迳向先农坛而去。
口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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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老好是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生得高头大马,身手看样子也很矫捷,可是他死状十分安宁,毫无惊色,似乎到死时都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
铁铮先把带来的香烛点上,拜了一拜,然后才仔细去检查伤口,沉声道:“妙容,这是冰魄神珠造成的!”
玉妙容也低下身子,伸出手指在创口处试探了一下道:“不错!穿喉闭脉而不见血,的确是冰魄神珠的徵象,只是大小不对,我家的冰魄神珠没这麽大!”
她取出一颗冰魄神珠比了一比,果然小了一圈,玉家的冰魄神珠传自天池老人,只有雀卵大小,而这个伤口却有桂圆大小,虽然大小不对,但玉妙容却皱眉道:“奇怪了,照理说冰魄神珠的制法是我外公的秘传,除了爹之外,连娘都不知道,这一颗是怎么制出的?”
铁铮道:“可不可能流落出去,被人仿制呢?”
“不可能,这东西打在人身上就自动滑失……”
“可是你们用得并不谨慎,像那个小丫头玉芹!”
“玉芹用的是从我这儿分出去的,而且连我都不会制,完全是爹制好了给我的,别人就是拿了去,也无法剖开研究,因为外壳一破,里面的药物就会化成一股寒气,我私下剖了很多次,都得不到结果!”
“你外婆会不会制法呢?”
“不会,世上只有外公与爹懂得制法!”
铁铮道:“我相信他们两人不会把制法泄漏出去的,从这个线索去追查很渺茫,我们另辟方向吧!”
说着把尸体翻了过来,但见裘老好的背下居然压着另一锭金锭,与方才那一锭完全一样,另外则附了一张字条:『黑燕子,只有五天了,赶快离开直隶,否则即将以背信之罪昭告天下,并急速停止对本门之探究;赤金十两,供收殓之资,以后别派人送死!』
铁铮冷笑一声,把两锭金子都递给了尤二混道:“给他买副好棺材,把歌摊收了!”
尤二混道:“铁爷!裘老好不能白死!”
铁铮道:“我知道,报仇的事由我来!”
尤二混愤然道:“铁爷!我手下廿几个弟兄论本事不行,但没一个怕死的,我一定要讨回公道来!”
铁铮苦笑道:“怎么讨,连个影子都没摸着;我跟金姑娘就是为了掏他们的底,才跟水仙花打对台!”
尤二混道:“那就请金姑娘帮帮忙,再唱几天,这家伙一定会再来的,有好几个人都认识他!”
铁铮道:“以前你们见过他没有?”
“出入水仙花棚子里的几个人我们都见过,这家伙好像是第一次来!”
铁铮摇头道:“不!他绝不是第一次来,只是每次来的形相都不同,你们没有注意,下次他再来,换了副形状,即使对了面,你们还是不认识!”
尤二混想了一下道:“他是从水仙花那边过来的,可见他跟水仙花一定有勾结,我们可以在水仙花身上着手!”
铁铮一振神道:“对!我几乎忘了这条线索了,水仙花住在那儿,跟什么人在一起呢?”
尤二混道:“刚来的时候是住客栈,后来据说跟和相府里一个管家搭上了,在帽儿胡同赁了个小四合院儿。”
铁铮想想道:“好!找个人带我去,还有,先把那两锭金子给我,我还有点用处,你忙着把裘老好的后事料理一下,先把他妹子赎出来。”
他从身边取了一叠银票,数出了四千两交给了尤二混,尤二混道:“这事儿让哥儿们办去,我带铁爷上帽儿胡同去,那个地方我最熟!”
铁铮道:“尤二!去是可以,你可得沉点气,别莽撞,我跟你一样心急着报仇,但总得把事情敲定!”
尤二混道:“铁爷,您放心!我虽然有不怕死的决心,但是还得称称自己的份量,不会怔着拿鸡蛋去碰石头!”
铁铮道:“我知道你是个慎重的人,现在你把事情交代一下就走吧,裘老好的死不必惊动地方报官了,江湖人的事,我们以江湖的方法去了结。”
说完他们又上了车,尤二混把事情交付给手下的弟兄后,一迳赶车来到帽儿胡同,在一家小四合院前停车。
铁铮道:“尤二,送帖子进去!”
尤二混道:“咱们又不是官宦人家,还递什么帖子!”
铁铮道:“听我的没错;把这个拜匣拿进去!”
他把一个拜匣交给尤二混,上去敲了一下门,里面出来个老苍头,却是为水仙花操弦子的蔡老头儿。
见了尤二混,不禁一怔道:“尤爷!是那阵风把您给吹来的!请进!请进!”
尤二混把拜匣一递,道:“老蔡!别客气,我是带着金姑娘来拜会水仙花儿的,她在吧?”
蔡老儿道:“在!在!这怎么敢当呢?”
尤二混笑道:“行客拜坐客,金姑娘新来乍到,这是应该的,你把拜盒拿进去回应一声!”
蔡老儿道:“拜帖当不起,老汉进去叫她出来就是!”
尤二混笑道:“盒子请你拿进去,水仙花儿今儿个心里不太自在,礼数上又缺了她更会不高兴。”
蔡老儿笑道:“水仙的气量是小了一点,其实金姑娘的玩艺是高明,那位操琴的铁二爷更是了不起,老汉要不是分不开身,自己都想过去听听呢。”
他打开拜盒,只见一张大红拜帖上压着两个赤金锭了,不由一怔道:“这可更担受不起了!”
尤二混道:“你拿进去再说,这又不是送给你的!”
蔡老儿拿着进去了。
铁铮道:“这个老头儿是一直跟水仙花在一起的吗?”
尤二混道:“不是!水仙花是他的徒弟!”
铁铮一笑道:“这家伙如果也是个江湖人,那就是条修练成精的千年老狐狸了,扮龙像龙,扮虎像虎!”
尤二混道:“铁爷!你认识他吗?”
铁铮道:“不敢说,但我要试试看,能不能揪出他的尾巴来,在我黑燕子面前,要想装蒜也不是件容易事儿!”
没有多久,一个二十四五、花枝绰约的少妇跟在蔡老儿后面出来,老远就叫道:“哟!
尤爷!这可怎么敢当,我正想给您请安呢,倒劳您的驾先来了,这位是金姑娘吧,金姑娘,听了你唱的曲子,我真惭愧死了,所以我把师父的胡琴都给砸了,准备明儿个跟你一块儿共棚子,大家都是混口饭吃,何必分两处呢,来!进去坐!”
她牵着玉妙容的手,一个劲儿往里拖,显得十分亲热,到了堂屋里,居然收拾得很乾净,而且还有个小丫头出来倒茶,水仙花指着那一对金锭道:“金姑娘,这个奴家可不敢当了,你不是骂人吧?”
铁铮道:“水姑娘,你应该认识这金锭,送出来是不准退回的!”
水仙花怔了一怔道:“这位是?”
铁铮道:“我就是给金莲花操琴的铁二胡!”
水仙花哟了一声道:“您就是铁师父呀,那真是太失敬了,说句不怕金家妹子见外的话,她的曲子好,只是天赋的本钱足,但您的琴可真是没话说,我师父拉了四十年的胡琴,跟您一比呀,可真是天上地下了!”
铁铮冷哼一声道:“好说!好说!水姑娘,我姓铁的并不是指着拉胡琴过日子,今天冒昧登门,但铁某自信没跑错地方,更没找错人,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水仙花怔了一怔道:“铁师父!您要说些什么呀?”
铁铮淡淡地道:“水姑娘,铁某眼睛看人很少有错,令师可能非吾道中人,因此我希望我们的谈话不要把他也扯在里面,尤兄弟,你陪老爷子到外面坐着去吧!”
尤二混迟疑了一下,没有动作,铁铮将眼一瞪,尤二混才拉着那老头道:“走吧,咱们外头坐去,老大爷,你是个明白人,水姑娘不是真指着这个混饭吃,铁爷跟金姑娘也不是来跟你们抢地盘,他们另外有话要谈!”
老头子一脸迟疑,但被尤二混一拉就走了,显然他也知道一点儿,因此非常识趣地走了。
水仙花眼看着他们两人出去后,神色有点慌乱,勉强地陪笑道:“铁师父,您说些什么呀?”
铁铮道:“水姑娘,既然你也是在外面跑跑的,就应该放玲珑一点,再要跟我装糊涂,就不够意思了,我姓铁的不愿意欺负一个女人,可是到了必要时,我也做得出的!”
说话时他的脸上已腾出了一片杀气,抓起拜匣里的一对金锭,轻轻一揑,就成了两个圆饼,又排在桌上道:“水姑娘,我来找的是这两锭金子的主儿!”
水仙花的脸色变了道:“铁爷!假如您认识这位主儿,就知道绝不是我,我也是听命差遣,您逼我有什么用!”
铁铮冷冷地道:“我知道他是谁,却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能找到他,所以特地来请教一下!”
水仙花更是紧张道:“铁爷!说实在话,我也不知道,像我这样身分的人,也不可能知道!”
铁铮道:“这倒可能,至少有一个问题,你可以答覆我,如果我要找这个主儿,该问谁去?”
水仙花苦笑道:“铁爷!我能说吗?说了出来,我能活下去吗?您是个大英雄、大豪杰,死在您手里,只是一刀之苦,但如果我说了出来,那个罪可就难受了!”
铁铮原本是想耍狠的,可是听了她这番话,倒是无法狠下去了,顿了一顿才道:“水姑娘!这么说我倒是不便相强了。可是今天这个主儿杀了尤二混的一个弟兄裘老好,尤二混他们虽然不是什么知名人物,却是很够义气的,现在他们都红了眼,要为裘老好报仇,你最好躲着点!”
水仙花怔了一怔道:“今天又死了人?”
铁铮道:“是的!第二锭金子就是从裘老好的手里起出来的,他们也认准了人是从你那儿出去的,如果他们找上了你,我也拦不住,因为他们等于是帮我的忙,我黑燕子为了这点虚名,有些事还有点顾忌,尤二混他们可就不讲究这些了,我只能压一天,你赶快设法离开吧!”
水仙花的睑色变得很难看,哺喃地道:“这怎么办呢?这么一来,叫我怎么在这儿耽下去呢?”
铁铮冷冷地道:“你还打算耽下去?”
水仙花眼眶一红,泫然欲泣道:“铁爷!您是清楚的,我们这种人,去留能由我们自主吗?”
铁铮想了一下道:“我想你可以走了,因为我们在你对面唱开了对台戏,就证明你这个地方巳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那个主儿在我那边留了一块金锭,又杀了裘老好留下了第二块,明白地告诉我们你那边可以收摊了!”
水仙花擦擦眼泪道:“也许是的,可是我没得到一点通知,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铁铮笑笑道:“那也很明白,他留给我们来收拾,因为他量定你不敢泄漏秘密,但也知道我们不会放松,有人替他料理残局,他又何必多费手脚呢!”
水仙花的脸上涌起了一阵怒色,咬咬牙道:“不错!是这样的,我卖了几年的命,离乡背井,摒弃了父母,不顾廉耻在天桥牺牲色相,却换来这种下场!”
铁铮冷笑道:“你早就该考虑到这种后果的!”
水仙花将牙一咬道:“铁大侠!但他们没有考虑到另一种后果,一个女人可以不要命,却不甘受人骗,你要找的人就是这屋子的主人,他姓马,叫马行空!”
铁铮皱皱眉道:“马行空,没听说过有这个号!”
水仙花道:“他说是和相府里的总管,可是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干些什么,从来也没见他到和相府去管过事!”
“你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只晓得他是干着一种很秘密的工作,在我这屋里就杀了好几个人,出手又狠又残,简直没一点人性,我是在天津卫被他们骗出来的,在京师跟他住了半年,就给我找了个地方,要我在天桥卖艺;经常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到棚子里来接头,来人都是写张条子叫我出局,条子都附了那么一块金锭,我接到条子回来交给他,到时候他去赴局,我只知道金锭上有天杀两个字为记”
“其他的事情呢,你一点都不知道?”
水仙花苦笑道:“上那儿知道去,有人找上门来,他就把我支开了,有时来的人好好地走了,有时来的人永远都走不了,只在地下留一滩血跟一蓬头发,他叫我收拾,我呕心得都快吐了出来,有时他不回家,我一个人住在这屋子里,阴风惨惨的,吓得我都快要发疯了!”
铁铮脸上泛起了同情之色,轻声问道:“以前你干吗的?”
水仙花低下头:“我是旗人,父亲犯了罪,充革到边疆去了,我被抄家后发官在天津卫当营妓,他把我赎了出来,也替我的父亲行了人情赦了回来,回到天津卫的老家,照说我对他应该感恩图报,可是这家伙简直不是人,作贱人起来,比禽兽都不如,铁爷!您跟我来看看就知道了!”
她起身往后走去,铁铮在后面跟着,玉妙容紧随着,水仙花道:“金姑娘,你最好不要来,那地方不适合你!”
玉妙容道:“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水仙花叹了一声:“金姑娘,我说的是好话,你看了也许会三天都睡不着觉!”
玉妙客坚持要跟着,水仙花又叹了口气,带着他们来到后面,推开一间屋子,却是间空房,只放着一个烛台与一些打火用具,她拿起火石,把蜡烛点上了,拿起烛台,地面的木板立刻自动移开了,露出一个地道的入口,有石级通下去。
水仙花举着烛台,边行边道:“这屋子是他买下来的,地窖也是他设计的,这儿是他睡觉的地方!”
玉妙容但觉扑鼻一股腥臭之气,定睛一看,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郡地窖中放着几口棺木,每具棺木都是敞开的,里面都有着一具白森森的骷髅,地窖的四周则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蜘蛛,蝎子与娱蚣,被昏黄的烛光一照,益发显得阴森怖人,连铁铮都忍不住皱皱眉头,不想再下去了。
水仙花似乎也不愿意往下走,站在一半的地方,手指着道:“他喜欢睡在这儿,要我也陪着,到了下面,更把我的衣服脱光了,看看这些蛇虫在我身上爬来爬去,在那个时候,他才跟我亲热,天知道那是个怎么样的滋味!”
玉妙容实在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水仙花一叹道:“这种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可是我怎敢违抗,他说我若敢把这儿的情形说出去,他就把我抽上一顿鞭子扔在这儿,我见过一次,这些蛇虫都是喝血的,平时不侵犯人,一旦闻见了血腥,就像发疯似的上来,把人啃成一滩白骨,前面那具尸骨就是屋里的一个丫头,被他丢进来活生生吃掉的,而且还当着我的面”
玉妙容实在听不下去了,颤声道:“铁大哥!上去吧!”
铁铮来到上面,水仙花也上来了,把烛台放间原位,又将入口掩上了木板,看见玉妙容还在干呕,叹了一声道:“金姑娘,我叫你别下来的,你只是看看就受不了,我却整整过了一年多!”
铁铮沉思片刻道:“水姑娘,你把他的秘密都说出来了,打算怎么办呢?”
水仙花一叹道:“没怎么办,只好在这儿等着,你们来前一个时辰,有个老头儿来找他,他说黑燕子找来了,暂时避一避,提了口箱子就走了,我想他可能不会再回来了,但是我不敢离开,因为我的父母家人还在天津卫,假如我背叛了他,他会杀害我全家人的!”
铁铮低头不语,水仙花道:“铁大侠,我只是个可怜的薄命女子,现在我把知道的都说了,请您向尤爷他们解释一下,别来找我的麻烦了,如果不是为了我的父母家人,我早就自寻了断了!”
铁铮点点头道:“好吧!我保证没人会来麻烦你了,但是不敢保证马行空不回来!”
水仙花道:“他回来我就说什么都没泄漏,师父是个局外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另外还有个小丫头是我的人,也不会说出去的,不过从他口中,我听出他对您铁爷似乎很畏忌,您就行个侠把这恶魔除了吧!”
铁铮道:“好!我来到京师的目的就是要除去这一批杀人的凶手,只是找不到主凶而已!”
水仙花道:“只要您不再在天桥跟我唱对台,我还能在这一行上先混着,假如有消息,我会通知您的!”
铁铮点点头:“我们不再唱了,但尤二混的弟兄们还是在天桥,有头绪告诉任何一个人就行了,好!不打扰了!”
他转身告辞,水仙花也不挽留,送到门口时,忽然问道:“铁爷!您说被杀的是裘老好?”
“不错!裘老好的外号叫花蛇,其实却是个大好人!”
水仙花道:“照说干他那种事儿的,不会随便杀人惹上嫌疑的,而且他们杀的都是江湖上一些有名望的人,犯不着对这种小角色下手,他杀了裘老好,一定有着特别的理由,我记得裘老好有个妹子在八大胡同挂班子。”
“是有这么回事,她的花名叫小珍珠,还是个清倌人!”
水仙花道:“对了!我记得他们有几次接头都在小珍珠那儿,裘老好爱赌钱,常上他妹子那儿去要钱,也许对马行空的行踪较为熟悉,您不妨在这上面追追看。”
铁铮眼睛一亮道:“对!水姑娘,你提的这个线索太有价值了,谢谢你,我们走了!”
水仙花把铁铮捏成饼的两个金锭又递了回来,而且还附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诚恳地道:“对裘老好的死,我是十分的抱歉,这个给他买点纸钱,等开吊的时候,我再磕头去,他的死虽然与我无关,但我总是感到很内咎!”
铁铮很自然地接过金块与银票道:“我代裘老好谢谢你,开吊你不必去了,那样反而会引起他弟兄们的激动!”
来到大门口,招呼了尤二混,铁铮问道:“二混,有没有派人去通知裘老好的妹子?”
尤二混道:“还没有,我想自己去,她妹妹对弟兄们并不太欢迎,老认为是大伙儿把她哥哥带坏了,只有对我还客气一点,因为我还时常管管裘老好。”
铁铮道:“好!我们这就丢!”
尤二混请他们坐上车子问道:“铁爷!您问出什么了?”
玉妙容道:“问到太多了,那家伙叫马行空!”
尤二混道:“这我们知道,马行空在和邸当总管,但很少在府邸,他管的是帐,而且是和坤私下在外面的帐,为了怕落下形迹,根本不上府里去,他在京师有着好几处公馆,这儿只是他一个落脚的地方而已。”
玉妙容道:“他是不是给你金锭的那个人?”
尤二混道:“不是,马行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在女人身上耗的力太多了,腰弯得像个大虾米,而那个人却是个年轻俊俏的公子哥儿!”
玉妙容一怔道:“那女人说的全是谎话?”
铁铮笑笑道:“你到现在才发现!”
玉妙容诧然道:“铁大哥,难道你早就发现了?”
铁铮道:“当然!她起先说怕马行空对付她不敢说,后来又自动地说了出来,但她所说的内容除了马行空一个名字外,根本就没一点新鲜的,连马行空这个名字我们也是知道的,有那一点算是秘密呢!”
玉妙容仔细想了一下,不禁惊声叫道:“可是那地穴……”
铁铮点点头道:“地穴里的情形是真的,那些白骨是炼腐尸剧毒的,那些毒虫也是豢养着来配合炼毒之用的,但绝不是像她所说的情形,她下去的时候,我看见那些毒物对她都十分畏惧,纷纷往暗处藏躲!”
“难道她就是天杀门主?”
“这个倒不敢确定,但这个女人在天杀门里必然具有相当的权威,而且她的武功也很高!”
“一点都看不出她像是练武的样子呀!”
“这才是高的地方,证明她已到返璞归真的境界,从外貌上看你的外公与外婆,他们也不像会武功!”
玉妙容道:“难道她的武功已经到了我外公的境界了?”
铁铮笑笑道:“这个问题你问得太笨了,武功到了无法眼测高低的境界,只有动手才知道了!”
玉妙容道:“也许她是真的不会武功呢?”
“不可能,她打开地穴时,拿起一具铜蜡台,那具蜡台是纯铜的,总有二三十斤重吧,可是她举在手中轻飘飘的,像是只拿着几两重的东西!”
“只要练过几天武的人,都有这份腕劲儿的!”
“不错!可是她的外表看不出一点会武功,她叙述自己也是个弱不经风的薄命女子,那就值得玩味了!”
玉妙容叹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我经历的事也算不少了,但仍然这么一无知觉,看来我是不配作江湖人了!”
铁铮笑笑道:“这倒不能怪你,因为你遇见的一批最狡诈的人,是江湖上闻名就使人发抖的凶手集团,在连续几次接触中,你还能留下性命,已经值得骄傲了,而且今天你的表现非常成功,还有什么值得抱怨的呢?”
玉妙容一怔道:“我表现得很成功!”
铁铮笑道:“是的。你完全相信了她的话,使她以为骗过了我们,因此她不会离开了,只要留下来,我们才有机会把天杀门的根刨出来,这不是你的成功之处吗?”
玉妙容笑了一笑道:“铁大哥!你既然看出来了,为什么不当场制住她呢?那样不是更容易追问吗?”
铁铮道:“不行,假如她是天杀门主,敢于孤身接待我们,一定有万全的准备,未必能制得住她,假如她不是,我们制住地也没用,天杀门中的人是问不出口供的,他们都有一种最严密的灭口方法,像那些天杀星一样,穴道一被制住就死了,所以我准备留下她来慢慢追索!”
玉妙容想想道:“那我们就不必再去找小珍珠了,她提供的线索,一定不会有多大价值的!”
铁铮笑道:“也许毫无价值,也许有点用处,因为她叫我们去追查,必然有点可查的东西,说不定会安排一个替死鬼,转移我们的注意,我既然要在水仙花的身上着手,就得让她安心地耽下去!”
玉妙容望着铁铮坚毅的脸,眼中不自而然地流露出深情的光彩,她发现这个男人有着太多令她倾心的地方,不仅是武功、心胸、品德,更有着难以企及的智慧!她感到很庆幸,庆幸着自己能遇上这个男人,因此她反而有点感激天杀门了,假如没有天杀门这一闹,铁铮仍是一头翱翔长空的黑燕子,自己仍将过着枯燥乏味的闺阁小姐的生活,怎么样也无法在两者之间牵上这么一条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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