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终于来临。
前面店门响起了一阵拍门声,由扮成伙计的铁铮去应门。
打开门一看,来的果然是金福元,尚有两个健壮中年人相随,一付来者不善的架势。
金福元并未认出铁铮,盛气凌人地喝问:“段老么没有开溜吧?”
铁铮低着头,作个礼让的手势:“老板正在内厅恭候大驾。请!”
金福元把手一招,领着两名健壮中年便往里闯,登堂入室地进了内厅,铁铮则关上门,紧随在后。
厅内,段老么已端坐在桌前,桌上放着海碗和一付六粒骰子,两个女儿站在他身后。
金福元眼光一扫,似在查看厅内是否尚有其他人,然后走近桌前冷笑道:“我还以为你举家潜逃了呢!”
段老么不屑道:“阁下还没有那么大的威望!”
金福元干笑两声,反唇相讥道:“段老么,你也不是当年的『赌国小霸王』了,否则何必窝在这里卖烧饼!”
段老么置之一笑,目光落在两个中年壮汉身上:“这两位是……”
金福元道:“他们是我请来的见证人,一位是老盛记赌坊的东家丁老板,一位是雄风武馆的薛总教头。”
段老么笑笑道:“还是阁下想的周到,如果没有人在场见证,将来传出去,还以为我欺侮你呢。”
金福元冷冷一哼:“胜的未必是你!”
段老么胸有成竹,照铁铮的主意依计而行,故意问道:“你有把握?”
金福元狂妄道:“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此番我不辞千里迢迢来京师找你,就是为了一雪当年三掷皆输之耻,如果没有绝对把握,何必跑来自取其辱。段老么,大概你还记得,咱们当年约定的赌注吧?!”
段老么心头微觉一震,但不动声色道:“当然记得!不过,据说阁下在入关之前,被风雪困在雾灵山中的一个小村子里,曾在一家茶棚里跟一个无名小卒对赌,惨败在人家手下。
这样看来,阁下苦练十多年,似乎并没有多大长进啊。”
金福元的脸顿时胀得通红,那日只怪自己先向黑衣青年暴露了身份,又被那紫面大汉当场认出,偏偏技不如人,败在对方的“一柱擎天”绝技之下,事后消息自会不径而走,传遍了江湖,尤其是京师。
那么段老么获悉此事,根本就不足为奇了。
可是,此刻被段老么提起,不禁使金福元非常难堪,顿时恼羞成怒道:“哼!那只怪我一时轻敌大意,不能以成败论英雄。只要你段老么有本事胜我,我的睹注不折不扣,立时把一条命奉上!”
段老么轻蔑道:“阁下连那无名小卒都胜不了,我赢了你也胜之不武,我看你这条命还是留着吧。”
金福元怒道:“段老么,不要光说不练,咱们骰子上分高下,来吧!”
江小婷突然挺身而出:“好,我奉陪!”
金福元一怔:“你?”
江小婷昂然道:“咱们不下注,一掷定胜负,你要能赢得了我,才够资格跟家父赌,否则就回去重练十年再来!”
金福元怒斥道:“你这丫头好大的口气,我今夜来是跟段老么一决胜负的,你滚一边去吧!”
江小婷道:“哼!亏你还是位成名人物,连一点江湖规矩都不懂,实在很差劲!”
“什么规矩?”金福元怒问。
江小婷一本正经道:“所谓入境问俗,客随主便,你既然找上门来挑战,那就得依我家的规矩,如果过不了我这一关,就不够资格……”
不等她说完,金福元已怒形于声大喝道:“我从来不跟女人赌!”
铁铮突然走上前道:“那么在下不是女人!”
金福元眼皮一翻:“你更不够格,我赌的是段家人的命!”
铁铮笑道:“我就是段家的人。”
“你?”金福元打量他两眼,仍未认出他是谁,状至不屑道:“一个跑堂的伙计,也能算段家的人?”
铁铮的突然挺身而出,使段老么也感到很意外,但他不愧是老江湖,随机应变道:“他是我女婿!”
“哦?”金福元的目光又转向了铁铮。
铁铮很有默契地洒然一笑:“女婿是半子,请问算不算段家的人?”
这一问,不但金福元怔住了,连江小婷和江小娟也不禁面红耳赤,一脸的娇羞。
金福元也不是好唬的,嘿然冷笑道:“嘿嘿,不管你这小子是什么来头,都别想在我面前打马虎眼。”转向段老么道:“姓段的,今天下午我已做了一番调查,你这片烧饼店已经开了十多年,只有你们夫妇和一对双胞胎女儿,连跑堂的伙计都未雇,怎么突然冒出了个女婿来?”
段老么只好一口咬定:“今晚刚成的亲!”
“哦?”金福元狞笑道:“那我来的倒真巧,可惜还是来迟一步,未能赶上叨扰一杯喜酒。但不知你这位乘龙快婿,娶的是两位令嫒中的那一位,还是一箭双雕?”
始终没有机会说话的江小娟,再也憋不住了,娇斥道:“这是我家的事,跟你毫不相干!”
金福元朝她看看:“这么看来,想必是你啰?”
江小娟冷哼一声道:“你管不着!”
金福元哈哈一笑,转向段老么讥道:“段老么,如果你自知不是我对手,干脆直说好了。只要你答应我三个条件,第一,明日在天桥当众宣布不敢接受我的挑战,第二,当众向我磕三个响头陪罪,第三,自断一条手臂,那我就放你一马,又何必找来个帮手,硬说成是你女婿呢。”
段老么斩钉截铁道:“他确实已与小女成亲!”
金福元道:“就算这小子真是你女婿,那也跟这档子事扯不上关系,我找的是姓段的!”
铁铮斥道:“哼!恐怕是你不敢跟我赌吧!”
金福元眼皮一翻,盛气凌人道:“不错,我从不跟无名小卒赌!”
“那么我呢?”铁铮突然摘下毡帽,抹去脸上涂抹的简单易容物,恢复了本来真面目。
金福元乍见之下,只是微微一怔,似曾相识而已,一时却记忆不起在那里见过此人:“你是……”
铁铮洒然一笑道:“阁下真是贵人多忘事,咱们不久之前,曾在雾灵山中的小村子里,有过一面之缘呢!”
金福元终于认出了他,不由地惊道:“是你啊!”
铁铮讥道:“我还以为阁下找地方躲起来,去苦练『一柱擎天』了呢,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真有缘!哈哈……”
金福元一张脸胀得通红,恼羞成怒道:“小子,那日我只不过是轻敌大意,为你所逞而已,没有什么好神气的!”
铁铮趁机激他道:“这么说,你是输得不服啰?”
金福元哼声道:“当然不服!”
铁铮道:“那咱们就再赌一场,希望你这次好自为之,不要再轻敌大意,重蹈覆辙了。”
金福元沉声道:“等我跟段老么的事作个了断后,你小子跑不了的!”
铁铮摇摇头道:“不行!我可等不及,万一阁下把命输掉,难道要我等你投胎转世?”
金福元是何等人物,那会看不出铁铮故意强出头,是存心把段老么的事揽下,不由地怒问:“你小子是存心要找麻烦引”
铁铮道:“来而不往非礼也,那日在蔡老头的茶棚,是你先找上我的!”
金福元忍无可忍,怒形于色道:“好!咱们的事先了断!”
铁铮哈哈一笑道:“这才上路,不愧是『江南第一赌』,果然名不虚传,但不知阁下这回要怎样赌法?”
金福元不怀好意地问:“你是要我出题?”
铁铮泰然道:“我一向敬老尊贤,阁下是鼎鼎大名的『江南第一睹』,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自然由你划出道来,在下无不舍命相陪。”
金福元闻言暗喜,心想:“好小子,这可是你自找的,我看你要倒大楣了!”
当即不动声色道:“这碗内的六粒骰子归你,我自备有一付……”
说着便探手入怀,摸出一付六粒铜骰。
段老么乍见之下,不由地失声惊呼:“赌帮镇山之宝!”
金福元面露得色:“不愧是当年的赌国小霸王,果然识货!”
有关赌的典故佚事,铁铮所知有限,只听段老么惊诧道:“相传百年前赌帮正盛,帮主盖啸天却病危,帮内因而起了内讧,发生明争暗斗,对争夺帮主宝座的大有人在。盖啸天惟恐手下自相残杀,竟抱病带着这镇山之宝突告失踪,从此不知去向,赌帮也自此日渐没落,不复再有过去的风光,阁下这六粒铜骰从何得来?”
金福元故意卖起关子来:“这你就不必知道了。若是百年前,这六粒铜骰落入我手中,即可以赌帮帮主自居,凭此信物号令天下赌帮徒众。可惜时不我与,如今这六粒铜骰已不再具有无上权威,只不过形同玩物古董而已。否则,我第一个就拿你段老么开刀!”
铁铮不耐烦道:“就算你是赌帮帮主,也吓不了我,废话少说,划出道来吧。”
金福元胸有成竹,从容不迫道:“小子,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命到五更,你急什么。你用碗里的骰子,我有自备的这一付,咱们双手各握三粒,以这张桌子为中心,各退三步,即时双手齐发射向对方,可以任意射击对方致命要害,伤亡不计,各凭本事。”
江小娟叫道:“这根本不是较量赌技手法,是在搏命嘛!”
金福元冷森森笑道:“咱们赌的本来就是命,用的又是赌具,这有什么不对?”
“爹!……”
江小婷刚要想让父亲出面阻止这种赌法,不料铁铮已毅然接受挑战:“好!姓金的,就照你的赌法!”
金福元暗喜,沉声道:“很好!很好!现在请把六粒骰子抓在两手中,为了让你心服,可以由你刚娶的新娘来发口令,从桌边为起点,退后三步就出手。我带来的这两位朋友,和你的岳父大人为见证,还有什么问题吗?”
铁铮道:“只有一个问题,是否伤亡勿论?”
金福元斩钉截铁道:“当然,我们赌的是命!”
铁铮洒然一笑:“那就没有其他问题了。”
他们双方已没有问题,但江小婷和江小娟却有了问题,那一个自承是铁铮的新婚妻子呢?
江小婷尚在迟疑,不料江小娟已自告奋勇地站出来:“准备……”
这一来,江小婷只好默默向后退去,一向她总是让着妹妹的。
铁铮正色道:“小娟,你也离桌边远些!”
于是,所有人都退开了,只剩下铁铮和金福元站在桌前,各自将六粒骰于分握在两手。
江小婷有些紧张,因为她虽见识过铁铮的掷骰子手法,却不清楚他的武功如何。而对手金福元,她早巳听父亲说过,当年就不在父亲之下,如今又苦练十多年,有备而来。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金福元如果没有绝对制胜把握,就绝不会找上门来。
金福元这种赌法,等于是比暗器,而铁铮用的不过是普通骨制骰子,除非是以深厚内家真力发射,根本伤不了人,比那六粒铜骰先已吃了亏。
万一铁铮不敌或失手,接下去就轮到段老么一家了。
江小婷在那里暗自忧急,江小娟大概酒意尚未完全清醒,居然像事不关己,只是在看热闹似的那般轻松。
只听她一声号令:“开始!”
便见站在桌前的铁铮和金福元,各自急向后退三步。
金福元的第三步刚向后退,双手已齐发,六粒铜骰疾射而出,分取对方面门及前胸三大致命要穴。
他不但在时间上取巧,占了先发制人之利,而且出手非常狠毒,左手三粒铜骰,射的是铁铮前胸“华盖”“中庭”“巨阙”三大穴。右手疾射的三粒铜骰则以“品”字形,直取对方双目和眉心,称得上心狠手辣。
铁铮出手虽较他慢了一拍,但六粒骰子却毫无偏差,正好击中六粒铜骰。
若照一般常情判断,六粒骨骰必被击得粉碎,事实却不然,铁铮是以内家真力发射,非但骨骰毫未受损,反将六粒铜骰撞回。
六粒铜骰如同是铁铮发射,完全依照他所选的目标,射中金福元的两只臂肘关节!
只听金福元发出声惊呼:“啊!……”双臂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铁铮双手一抱拳:“承让了!”
金福元脸色惨白,整个人都呆住了。
段老么和两个中年壮漠都看得非常清楚,凭铁铮这一手,要取金福元的性命易如反掌,只须射向任何一处致命要穴,但他却手下留情,让这一心要报复的金福元保住了一条命,只是从此不能再掷骰子而已。
金福元强忍住双臂的澈心之痛,惊怒交加地喝问:“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铁铮洒然一笑道:“阁下是否打算再苦练十年,然后找我一决胜负?”
金福元气馁地一声长叹,向两个中年壮汉一使颜色,一言不发地往外就走。
没有人送他们。
两姐妹也看儍了眼,直到听见前面的开门声,她们才回过神来。
江小娟突然冲向铁铮,张臂将他一把抱住,清不自禁地振奋大叫:“铁叔叔,你真了不起!”
铁铮一时不知所措,正窘迫万状,忽听江母出声喝斥:“娟儿,不许胡闹!”
江小娟忙放开铁铮,转身一看,她母亲正站在房门口,手上尚执着一张连发弩弓。
段老么见状,不由地一惊:“孩子的娘,你……”
江母神色凝重道:“刚才我已作了最坏打算,万一铁爷不幸遭了毒手,我就用这个对付姓金的,大不了来个同归于尽!”
段老么沮然叹了口气:“唉!都怪我当年一意孤行,迷恋虚名,害你们母女三人……”
江小娟笑道:“爹,您何必说这些,铁叔权已经把姓金的吓跑,谅他以后永远也不敢再找上门来啦!”
段老么不以为然道:“今夜要不是铁爷解危,后果真不堪设想。可是,姓金的双臂虽废,他绝不会就此甘休,很可能另找帮手卷土重来,我们又不能留下铁爷……”说到这里,眼光转向了铁铮,流露出一片期望之情。
铁铮似已明白他的心意,只好装蒜道:“我想他经过这次教训,大概不敢再来了。”
江母却上前委婉地间:“铁爷,你不能留下吗?”
铁铮面有难色道:“这……”
段老么郑重其事道:“铁爷若不嫌弃,我想将两个丫头的终身相托,让她们俩女共事一夫。”
两姐抹一听,顿时窘迫万状,羞红了脸急急逃回房里去。
铁铮情急道:“不不不,这万万使不得……”
江母忙问:“铁爷是不是已有婚约?”
段老么接道:“那也无妨,两个丫头愿作侧室。”
铁铮啼笑皆非,只好正色道:“不瞒段兄和嫂夫人,我确已有了婚约,更重要的是,如今有一个势力庞大的杀手组织,正在各处追杀我,随时都可能遭到杀身之祸,所以我连客栈都不能住,不得不暂借府上藏身。
段兄和嫂夫人如此抬爱,并非我不领情,实在……”
段老么已十多年未涉江湖,安份守己地当烧饼店老板,对于如今江湖上的事毫无所知,闻言惊诧问:“铁爷,你说的是什么杀手组织?”
铁铮道:“天杀门!”
“天杀门?”段老么对这杀手组织的名称很陌生。
铁铮不便说明真相,只能避重就轻道:“事情是这样的,他们跟我未来的岳父家有些过节,使我未来的岳母遭了暗算,我自然义不容辞挺身而出,全力追查那组织的幕后主使人。
最近我一连破了他们好几处据点,使天杀门大为震怒,出动大批杀手,四出追杀我。日前我和未婚妻在长辛店投宿客栈,他们竟趁我一时疏忽,掳走了我未婚妻。
据我判断,天杀门的秘密大本营,极可能设在京城之内,而且受到官府势力掩护包庇。
所以我来京师追查,不便下榻客栈,只好借住在府上。
今夜姓金的已见到我,虽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但随同他来的两人,一个开赌坊,一个是武馆的总教头,那种地方人多口杂,消息最容易传开。万一被天杀门的耳目风闻,很可能就会想到是我。
那样一来,我反而替府上招惹了更大的麻烦……”
段老么夫妇听毕,不禁面面相觑。
铁铮接着又道:“段兄,为了安全起见,我看你们也不能留在京师了,不如回山东去,以免遭到天杀门的骚扰,他们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段老么看看妻子,犹豫难决道:“这……”
铁铮察言观色,看出他的难处,即道:“段兄不必为盘缠和今后的生活费发愁,我身边还带了些银票,这片烧饼店就算万两银子顶给我吧。”
段老么忙拒道:“不行,不行,那怎么可以……”
铁铮笑道:“段兄,我目前尚不能离开京师,正须要个地方落脚,这样不是两全其美吗?·”
段老么沉吟了一下,又望望妻子,始道:“这事明日咱们再从长计议吧,天时不早,铁爷请先间房歇着……噢,对了,姓金的他们刚才气冲冲地走,前面的门还没关……”
“我去关!”铁铮抢着去关门。
等他关上门,落了横闩,回进内厅时,段老么夫妇已回了房。
铁铮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如果俩口子心意已决,今夜非要他答应娶那两姐妹,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应付呢。
他耸耸肩,回到了房里。
不料进房一看,只见床上的罗帐已放下,床前竟放着一双女鞋!
铁铮记的很清楚,罗帐今天一直是钩起的,这时却已放下,而且床前放着一双女鞋,难道是……
他心中不由地一怔,忙走至床前问道:“是小娟姑娘吗?”他认定江小婷绝不会如此胡闹。
帐内传出娇柔的轻声:“上床呀!”
铁铮正色道:“小娟姑娘,这个玩笑开不得,请你快回房去吧!”
帐内的女声嗔道:“我爹已经把我们的终身相许,你还有什么奸顾忌的嘛!”
铁铮道:“刚才我已向令尊和令堂表明,我早已有了婚约……”
帐内噗嗤一声笑道:“那有什么关系,我们两姐妹不计名份,甘愿作小不就行了。”
铁铮断然道:“不行,我不能委屈你们,更不能愧对我的未婚妻!”
帐内的女子委婉道:“那我连侧室的名份都不要,只为今夜你替我爹解了危,陪你一夜表示谢意呢?”
铁铮怒斥道:“小娟姑娘,你愈说愈不像话了!你把我看成了什么人?再不出房去,我就去叫你爹来了!”
帐内的女子泣声道:“是不是我很丑,此小上你的未婚妻,所以你不喜欢我?”
铁铮不为所动,厉声间:“你出不出去?”
帐内的女子道:“我的脚扭了筋,你扶我起来总可以吧!”
铁铮哼声道:“你少玩花样,我不上你的当!”
帐内的女子也报以一声娇哼,嗔怒道:“随便你,不肯扶我起来,我马上脱光衣服大叫,看你……”
铁铮一听大惊,心知这少女非常任性大胆,说得出就真做得到,情急道:“好好好,我扶你起来就是啦!”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上前掀开垂着的罗帐。
冷不防被帐内的女子一把拖进去,使他措手不及,扑在了她身上。
那女子搂住他就一阵狂吻。
铁铮怒从心起,奋力推倒那女子,挥掌正要掴她两个耳光,却突然惊愕地怔住了。
定神一看,这女子竟是玉妙容!
“你……”铁铮惊喜交加,一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玉妙容嗔声道:“哼!有了新人忘旧人,不认识我了吗?”
铁铮忙撑身坐起,把她一搂:“妙容,你是怎么进到这房里来的?”
玉妙容把他推开,故作生气道:“前面的门开着,我就溜了进来。”
“那……”铁铮急问:“那你是怎么从他们手中逃出来的?”
玉妙容反问他:“『他们』是谁?”
铁铮道:“天杀门的那些杀手呀!”
玉妙容一睑茫然:“谁告诉你,我落在他们手里了的?”
铁铮诧异道:“哦?你不是被他们掳了去……”
玉妙容笑斥道:“见你个大头鬼,我是自己溜出那个鬼客栈的!”
铁铮追问:“为什么?”
玉妙容愤声道:“哼!好意思问我?问你自己吧!”
铁铮若有所悟道:“你,你知道了……”
玉妙容又一声怒哼,不屑道:“当时我等了一会儿,不见你间房,就到隔壁房间去找你,见房里没人,又到楼下去找,发现桌上放着酒和一盘卤肉,却不见你的人影。
我以为你出了事,赶紧各处查寻,结果闯进柜台后那个房间,见到你跟那女人在床上……大哥,那种老女人,你居然能看上眼?”
铁铮终于明白了,昨夜他昏迷梭,被那女人弄回房去,扒光了全身任凭她摆布时,被玉妙容闯进房里撞见,一怒之下才不辞而别的。
既不能矢口否认,他只好坦然说出了一切。
玉妙容这才转嗔为喜,故意道:“我还以为你是『饥不择食』,随便找个老女人发泄呢!”
铁铮笑道:“如果我真是那种人,当时就不会放过你啦。”
玉妙容笑斥一声:“讨厌!”然后正色道:“刚才要不是我故意试探一下,发现你还有点良心,你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呢!”
“现在你相信了?”铁铮把她往怀里一搂,作势要吻她。
玉妙容推拒道:“大哥,这是人家的家里,你不怕惊动他们?”
铁铮笑道:“三更半夜,谁会闯进来。”
玉妙容伸手一指他的鼻尖:“你的那对姐妹花呀!”
铁铮尴尬地笑笑,忽问:“妙容,你怎会找到这里来的?”
玉妙容道:“我昨夜离开长辛店,就直接来到京城里,不敢住客栈,只好找了个谷仓,躲在里面好好睡了一大觉。醒来时天已黑了,肚子又饿口又渴,可是担心撞上天杀门的人,又不敢出来买东西吃。
直到不久前,我实在又饥又渴,心想夜已深,出来找找看有什么地方卖宵夜的,转来转去,刚好发现这家烧饼店的门开着,我就闯了进来。
当时我正要问有没有人在,就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而且其中一个很像你的声吾。我一时好奇,就不声不响悄悄溜了进来……”
铁铮接下去道:“一看果然是我,而且正在谈到你的事,你就溜进房来,上了床等我对不对?”说着又把她往怀里一搂。
“大哥!”玉妙容情急道:“别这样好不好,三更半夜,万一惊动他们,教我怎么做人。”
铁铮笑道:“怕什么,那样才能证明,我说已有婚约不是骗他们的啊。”
玉妙容面红耳赤道:“你告诉他们,我是你的未婚妻,又没有拜天地成亲,而且我是溜进来的,让人家撞见像什么话嘛!”
铁铮微微点头道:“说的也是……”
玉妙容即道:“大哥,我们不能留在这里,趁他们都睡了,快溜吧。”
铁铮沉思了片刻,终于拿定了主意。
他立即下床,找出纸和笔,匆匆留下几行字,并且附上万两银票,用烛台压在桌上,便偕玉妙容悄然溜了出去。
夜深人静,两人来到了尤二混的旧木屋附近。
铁铮嘱玉妙容找地方藏起,才走向木屋去敲门。
敲了一阵,才见尤二睡眼惺忪地披衣出来开门,一见站在门外的是铁铮,急道:“铁爷,还没查出……”
不等他说完,铁铮已作个噤声的手势,把他拖至一旁,轻声交待了一番。
只见尤二混连连点头:“是是是,铁爷放心,这事全交给我了,准不会出错。”
铁铮掏出张银票,塞在尤二混手里,催他回进木星去后,才叫出藏在暗处的玉妙容,双双掠身而去。
当夜他们就出了城,跑到东新庄去,找了家小客栈住下,勤练起唱曲儿来……
口口
口口
口口
天桥在先农坛前面,除了皇帝祭天,要经过这儿到天坛去才清静一点,大部份时间都是江湖卖艺人在盘集着。
玉妙容听过这个地方,然而这是大家小姐不能去的地方,所以只是心向神往而已,这次不但来了,而且还亲身掺入那个形形色色的圈子,心里充满了兴奋!
到了天桥,各式各样的江湖行业都已经开始了,卖草药的,耍石锁仙人担卖大力丸的,变把戏的,要猴儿戏的,锣鼓喧天,嚷叫着,闹着,招徕着客人。
这时,一辆骡车停在一个矮木棚前面,十几条长凳,横在破木板架成的木台前面,一个形貌猥琐的汉子,嘻开黄板牙,上前恭身打了扦道:“铁爷!金姑娘,二位来了!”
铁铮点点头,玉妙容忍不住问道:“他怎么叫我金姑娘?”
铁铮用手一指,木棚的梁上贴着红纸条:“金莲花准于申正候教。专擅关外小调。敬祈旧雨新知赐莅!”
玉妙容倒抽了一口冷气道:“这金莲花就是我?大哥,你怎么给我起了这么一个俗气的名字?”
铁铮笑笑道:“干什么就得像什么,这个名字挺新鲜,我总不能把你玉妙容的大名写上去!那准保能把四城都轰动起来,逮不着兔子,咱们的鹰就白撒了!”
玉妙容咬咬牙道:“我改成这副形相,谁都不认识我了,可是大哥你呢,刚才那家伙还是叫你铁爷呀!”
“那是我们的伙计地老鼠尤二混,他叫我铁爷是因为我叫铁二胡,可不是叫我铁铮!”
“那个人也是你的朋友?”
“是的!他是天桥的地老鼠,也是天桥的名人,要不是他的面子,想盘下这所棚子还真不容易呢!”
玉妙容四处打量一下道:“一个鬼都没有,咱们还卖什么唱,真要指着这个混日子,只能喝西北风了!”
铁铮一笑道:“咱们又不是指着它吃饭,管他人多人少,不过你放心,天桥的客人可不是像上戏园子,他们要等时间到了才会来的,尤二混办事错不了!”
尤二混也凑过来道:“金姑娘放心好了,我早就打过招呼了,第一场保证是个满堂采,以后就全仗您的真功夫了,只要您的玩意拿得出来,别怕没捧场的客人!”
铁铮笑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尤二!别光顾着要贫嘴,场子里多招呼着点,别叫人砸了场子!”
尤二混笑道:“铁爷放心,错不了,您跟姑娘到后边先歇着,咱们准保能把水仙花给压下去!”
铁铮却道:“尤二!你探得准不准,要是人家真是指着这个混日子,咱们不妨让一让!”
尤二混道:“小的不敢说准是您要找的主儿,但水仙花这妮子绝不是寻常角色,小的敢拿脑袋担保!”
铁铮沉思片刻才道:“好吧!我相信你的眼光错不了,只是小心点儿,别叫人家盘了底去!”
尤二混笑道:“这您放心,就算真盘了来,小的也是一推三不知,小的在这儿混了十几年,虽说在天桥还有个臭名,但要说跟您铁爷能攀上交情,谁也不会相信!”然后把铁铮拖到一旁,轻声告诉他:“铁爷,江老板已经举家离开京师了,要我把烧饼店交给你。”
铁铮一挥手遗:“好了!你去招呼吧!”
他把玉妙容带到旁台,那也不过是几块布帏子,围着丈来见方一块空地,上面盖着芦席,一把破竹椅,一张旧木桌,两条褪还是接上去的,桌上放着粉盒儿,胭脂缸,以及一把梳子,一面旧铜镜!
铁铮笑笑道:“你也该上装了,多抹点粉!”
玉妙容一皱眉道:“要我抹这玩意儿?”
“是的!人家涂脂抹粉是增其研,你却是为掩其美,谁叫你长得这么美,完全不像个卖唱的女孩子!”
“难道卖唱的女孩子一定要丑八怪!”
口中虽然埋怨着,但心里已经很高兴了,因为铁铮说她美,是出乎真心的,不是为了讨她的欢喜。
她对铁铮已有相当了解,这个人说一是一,尤其是对女人,他绝不会说一句违心的话!
玉妙容的脸色已经变过样子了,但也只变得使人看不出来她是玉三小姐而已,仍然是很美的一张脸。
因此她把脂粉往上涂的时候,心里很不情愿,涂了一下,她忽然道:“刚才我还听说有一个水仙花的!她是谁?”
“是另一个歌女,在天桥唱了有四个多月了!”
“这个女的怎么样?”
“好!色艺俱佳,艳丽妖媚而歌喉婉转,虽然才短短的四个月,却已风靡京都,无人不夸!”
“大哥也听过她的歌了吗?”
“当然!否则我不会说出那几句赞词的!”
“大哥说好,一定是很好了!”
“可以这么说,我对任何事都不会妄赞一词的!”
玉妙容咬咬牙:“那我倒要领教一下!”
“恐怕没机会,因为她的场子就在对面,她上场的时候虽此你晚一刻。但她只唱三支曲子,唱完就走,你那时还没有收场,所以你没有时间去听她唱了。”
玉妙容道:“你怀疑她跟天杀门有关系?”
“我只是这样想,因为我除去的几个天杀星,都在她的场子里出现过,有几个更是座上常客!”
玉妙容顿了一顿才道:“大哥是要我跟她唱对台?”
铁铮笑道:“是的!假如她是天杀门的人,利用这个机会跟同党连系是很难被人注意的,如果真的,咱们把她的生意抢过来,使她那儿门可罗雀,再有人去捧场,那就很明显了,尤二的弟兄也容易钉住那些人了!”
玉妙容道:“我准能唱得过人家吗?”
铁铮笑笑道:“恐怕很难,所以我只租了一天的场子,早她一刻开场,如果你唱到半场,大家都跑到对面去时,就是你的号召力不够,我们得另外想法子!”
玉妙容又暗地里咬咬牙,这时尤二混已经进来道:“铁爷!金姑娘,时候儿到了,可以上场了!”
铁铮点点头:“外面来了多少人?”
尤二混道:“棚子都坐满了,还有不少站着的,约有百来人,一半儿是从对面拉过来的”
铁铮道:“才只拉过来一半?”
尤二混苦笑道:“铁爷!这一半儿都是小的凭交情拉来的,另一半儿的还攀不上,全靠金姑娘的了,只要这边儿几个满堂采一闹,那一半儿的人自己会来,否则小的只能维持着这一半儿不中途开溜!”
铁铮笑笑道:“那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去招呼着吧!”
尤二混转身出去,铁铮道:“妙容,全看你的了,胡琴转到第二段过门时,你就掀帘出场!”
铁铮这时已装成个半百老头儿,挟着二胡,先出场子了,玉妙容隔着帘缝往外瞧,但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尤二混虽说只有百来人,可是这棚子太小,挤在一起也就相当够声势了,一颗心顿时突然地急跳起来。
铁铮拱拱手,交代了几句话后,就在台角的一张椅坐下,调了调弦子,拉几下试音。
接着一段过门,已经把场面静下来,因为他手法之精运弓之巧,简直有出神入化之妙。
玉妙容在后面听得也几乎入神,心中暗恨铁铮,前两天在练习时,他居然装得生生涩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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