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盐道低声道:“这十万两我可以不要,但是戚年兄部属水师失察之事,也请各位帮个忙……”
齐苍霖却道:“那些事与我们没关系,我们自然不会多嘴,至于失去的镖银,我们一定照数全赔。”
仇天侠急道:“师叔,我们赔得起吗?”
齐苍霖笑道:“当然赔得起,告诉大家一句老实话吧,我们这次除了三个人受了轻伤外,并没有任何损失。”
众人又是一惊。
齐苍霖又笑道:“我早考虑到对方会有所行动,为防万一起见,已经把镖银藏了起来,另外叫人运送,贼人们劫去的两只箱子,里面都是砖块石子……”
齐碧霞高声笑问道:“是真的吗?”
齐苍霖笑道:“自然是真的,我在江湖上闯了几十年,经过多少风浪,才学得这些经验。”
展毓民笑道:“师弟,我真佩服你,你不声不响,原来还安排了这一手绝招。”
仇天侠道:“师叔,贼子劫镖后,发现是假的,一定还会动手的。”
齐苍霖道:“那是必然的,可是他们一定认为镖银还在船上,这次我们失察在粗心大意上,以后要特别小心,现在大家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开船,经过这次教训后,我们的预防策略改变了……”
展毓民却长叹一声道:“师弟,对方不但耳目众多,声势浩大,而且还有个诡计多端的林佛剑居中策划,简直防不胜防,除了你将镖银移走的这一着尚有可取外,任何预防方法都是空的。”
云中鹄也道:“不错,以这一次来说吧,对方的发动完全是临时性的,章盐道拜客,请官军护船,都是临时所产生的事,这些对方根本就无法预测,却能加以利用,在短短的时间内,做得干净利落,可见他们实在厉害。”
齐苍霖道:“不然,我认为这是一次有计划的行动,而且是一次经过长时期计划的行动。”。
仇天侠道:“那怎么可能呢?难道章盐道的拜客和请求官军护船的事,是早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吗?”
齐苍霖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他们一路上故意不掩行藏,造成我们心理上的紧张,尤其是章大人被吓得连舱门都不敢出,憋了许多天,一旦有了个可以透气的机会,自然要出去散散心了。”
仇天侠忙问道:“他们算准章盐道在今天拜客吗?”
齐苍霖道:“他们一定把情形调查得很清楚,知道章大人在九江府有知交,官场最重酬醉,拜客之举势在必行,才有那套安排。”
仇天快道:“冒充官军是不可能预测的呀!”
齐苍霖道:“冒充官军是他们预定的计谋,戚将军贵为督察,有同年过境,派几个手下前来保护,是一项顺水人情,给大家做面子,这是官场很普遍的情形,他们早就打算好了。”。
仇天侠道:“您是说即使我们不加请求,他们也一定会冒充官军前来行事的。”
齐苍霖点点头道:“不错,因为章大人拜客为必具的礼数,戚仁武派军护船也是必要的举动,料到这一点,他们才有如此的安排,我提出那个请求,更配合了他们的计划。”
展毓民道:“师弟,你有什么根据这样判断呢?”
齐苍霖道:“冒充官军须要大批人手,这绝不是临时可以调集的,而且那些冒充官军都很熟练,可见他们筹之已久,尤其是一下子劫持四条官船不动声色,更不是仓促可成的,我想官军中一定有他们的人卧底……”
章盐道捋髯点头道:“老英雄说得很有道理,下官虽已休致,酬酢仍不能免,戚年兄处是一定要拜访的,他派兵保护也是必然的,这是官场惯例,所以老英雄提出请求后,下官一口答应了,照这样看来,那些官军中必定有贼人的内应,下官要知会戚年兄从严查究……”
齐苍霖道:“那倒不必了,戚将军不愿声张这件事,自然也不会穷究根底,更不会承认有此可能。”
章盐道一叹道:“这倒也是,水军里有贼人奸细卧底,这是很严重的事,戚年兄也负不起这个责任,不过这种情形也得让他知道才是。”
齐苍霖笑道:“他何尝不知道呢?今天冒充官军的人,必定是一股极有势力的水寇,这些人与官军互通声气,可以说是公开的秘密?”
章盐道一怔道:“会有这种事吗?”
齐苍霖笑道:“九江水师营的职责是绥靖长江水道,可是水寇依然活动猖撅,这不是明显的水军中有人与贼人暗通声气吗?
“只要不出大案子,官军方面也乐得轻松,假如江防的盗寇都清剿光了,水师营就没有再设立的必要,戚大人也就没有前程了。”
养贼以自重,是武将一贯的作风,章盐道何尝不清楚,因此只有付之一声苦笑。
齐苍霖又道:“事实上做将领的也需要这些细作,出师剿匪,他们先传递消息,贼匪风闻先遁,避免正面触战,可以每次大获全胜而归,否则长江水寇多如牛毛,认真打起来,水师营那几百人、几条船,可岂是贼匪的对手,正因为如此,大批的商旅才需要我们这些保镖的,否则谁会花这种冤枉钱呢?”
齐碧霞道:“难道朝廷对这种事毫无所闻吗?”
齐苍霖道:“朝廷何尝不清楚,但是也没有办法,居上位者但求太平无事,粉饰升平,在下者更不敢轻举妄动,落个皆大欢喜……”
章盐道连忙道:“我们不批评政事,还是谈目前的问题吧,镖银未失,请问老英雄今后计将安出呢?”
齐苍霖想了一下道:“澜沧双煞是绿林出身,想不出这种绝策,这一切都是林佛剑的策划……”
齐碧霞大不服气道:“我不相信这家伙有这么大的本事?”
齐苍霖叹道:“他是个读书人,肚子里的学问比我们行,这就是比我们高明的地方。”
齐碧霞道:“闯江湖靠的是真功夫,学问有什么用?”
齐苍霖道:“不错,对澜沧双煞可以克之以武,对读书的文人却不能如此,因为他们用的是谋略,而林佛剑文武双全,的确是一个劲敌。”
章盐道沉吟片刻才道:“下官承认这姓林的年轻人心机不错,但真功夫恐怕不会比老英雄展老先生高。”
展毓民道:“章大人怎么知道的呢?”
章盐道笑道:“下官不解武事,完全是从情理上推测,他如果武功能胜过二位,就不会用小妾作为钓饵,将老英雄骗过去,再用绳网来困住老英雄了。”
仇天侠道:“他畏忌的还是您两位老人家,准备了两面网,也是专对付您二位的,却因为师妹先闯了过去,用掉一面绳网,最后逼得以师叔等性命为要挟,牵制住师父无法分身。”
展毓民笑道:“这个看法很正确,我们都没有想到,倒是章大人看出来了,由此可见读过书的人,心智是比我们高出一等,碧霞,现在你该承认学问的用处了。”
齐碧霞道:“林佛剑读过书,我们难道不识得字。”
展毓民道:“识得几个字并不能算有学问,读破万卷书而不知活用,也不能算有学问,这第一个回合我们除了保住镖银未失,可以说是大败而归,以后要如何应付局面,确是需要下一番大功夫。”
齐苍霖道:“目前我还没有想出什么妥善的办法,因为我对他们的动静一无所知,这是最苦的事。”
仇天侠忽然笑道:“师叔,我有办法了解一下他们的动静。”
齐苍霖忙问道:“什么方法?”
仇天侠道:“我们到金陵镖局的船上看看,这边闹得惊天动地,他们却毫无动静,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
齐苍霖道:“那恐怕没什么收获。”
仇天侠道:“去看看总是好的,第一是问他们为什么不过来援助,瞧他们如何说词;再者我们不妨透点假的消息,叫他们传递出去。”
齐苍霖点头道:“也好,就我们两人过去瞧瞧吧!”
说着与仇天侠两人登岸,走到金陵镖局的船上,但见船上灯火通明,却悄无声息。
登船一看,满船都是横七竖八的人,倒卧在各处。
仇天侠冷笑道:“他们倒装得很像。”
齐苍霖道:“他们必须如此,才可以撤清嫌疑,而且他们也确是中了迷魂散,不像是装的。”
仇天侠满船找了一遍,却没有发现尤龙尤虎乔装后的形踪。
齐苍霖提了一桶冷水,将马雄飞与马雄腾兄弟俩救醒,然后问他们的情形,果然他们一无所知,只说是吃过晚饭后,大家就睡着了。
齐苍霖将经过的情形说了一遍。
马雄飞忙问道:“贵局的镖银被劫,将如何善后呢?”
仇天侠道:“这个倒不劳关注,师叔早有安排,镖银根本就不在船上,他们只劫去两箱瓦片而已。”。
马雄腾道:“那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可是贼人们不会就此罢手的,齐老以后打算如何应付呢?”
齐苍霖道:“走水路太危险了,因为再前去要通过三峡,那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我准备立刻启程,到了宜昌,改由旱道前进。”
马雄飞道:“这是个好办法,赋人们一定在水道上部署,临时改道使他们措手不及。”
齐苍霖道:“二位是跟我们一起走呢?还是继续由水路前往,决定了,我好作个准备。”
马雄飞道:“我们当然是跟着齐老一起走,敝局这趟镖数字虽微,出了问题,我们也赔不起。”
齐苍霖道:“不,二位真要求安全的话,还是由水路前去为佳,因为贼人主要的目标是我们,见我们改道后,一定将主力移往旱道,二位必可安然无事。”
马雄飞想想道:“我们跟齐老,一来是托庇沾点光,二来有事时也想出点力的,现在发生了这种事,我们实在惭愧……”
齐苍霖忙道:“二位别这么说,是贼人太狡猾了,谁想到他们会使用迷药呢?二位还是分道而行吧!”
马雄飞道:“齐老这么吩咐,敝兄弟自然遵行,到了宜昌后,大家就分道而行吧!”
齐苍霖又谈了几句,他告诉他们一个时辰后就准备启程,离船回到岸上。
仇天侠忍不住道:“师叔,你怎么把计划告诉他们呢?这一来岂不是完全泄漏了吗?”
齐苍霖笑道:“我有我的道理。”
仇天侠追问理由,齐苍霖道:“回到我们自己船上再说与你听,相信我的安排绝不会错的。”
到了这边船上,大家都从章盐道的船上回来了,聚在舱中,仇天侠又追问理由,展毓民得知情由后,也认为齐苍霖不该把计划泄漏的,因为马氏兄弟与澜沧双煞有了勾结,自然会把消息传出去,对方必把主力移到陆路上了。
云中鹄却道:“齐大哥是故意如此,把贼人的主力移到陆上后,却不变计划,岂不是避开了吗?”
章盐道也跟着过来,闻言笑道:“此计虽妙,却有美中不足之处,骗澜沧双煞。行,却骗不过林佛剑这小子。”
齐苍霖忙问道:“章大人有何指教?”
章盐道笑道:“仇武二位镖头偷听马氏兄弟与尤家人的谈话,澜沧双煞不知道,得到消息后,一定会将主力移到陆路,然而林佛剑是知道的,老英雄计划泄漏,分明是诱他们入歧路,他一定仍是守在水道上……”
齐苍霖笑道:“老朽已然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故意将消息泄漏,让他们捉摸不定。”
章盐道问道:“老英雄究竟准备走哪一条路呢?”
齐苍霖反问道:“章大人意下如何呢?”
章盐道沉吟片刻才道:“照下官的想法,林佛剑认准老英雄是疑兵之计,必然在水路上设计再度拦截,倒是走陆路安全一点。”
齐苍霖神色微变,继而叹道;“章大人老谋深算,齐某一点心机全瞒不过大人,只希望林佛剑没有大人如此练达才好。”
章盐道一叹道:“用兵之虚实难测,变化尤为复杂,不过目前只有水陆两途,只好碰碰运气了。”
齐苍霖笑道:“不过林佛剑志在劫镖,而镖银并不在我们身边,避得开他,余人不足为患,避不开他,碰上只有硬拼,好在有他在场,不会有杀人流血的事发生,对我们毫无所失。”
章盐道笑道:“老英雄这一着才是最高明的妙棋,但不知老英雄将镖银如何处理了?”
齐苍霖道:“这是一个秘密,老朽不便宣布……”
章盐道又笑问道:“是不是放在仇镖头的所居那条船上的米袋里?”
齐苍霖忙问道:“章大人怎么会想到这一点上去呢?”
章盐道笑道:“我们沿途都是靠岸采办食物,并没有携带米粮的必要。”
齐苍霖笑道:“章大人果然法眼高明。”
众人都是一怔。
仇天侠忙道:“师叔,那可真危险,我们每天都让那条船空着……”
章盐道笑道:“这才是深知兵法虚实莫测之道,如果老英雄早宣布此事,大家对那些粮袋就不会如此轻忽,贼人们也早就对它下手了。”
齐苍霖笑道:“一件秘密经过三个人知道就不算秘密了,看来我必须另作处置。”
章盐道笑道:“下官本来不愿意说的,但老英雄弃水就陆,当然不能再带着那些粮袋,下官才斗胆一猜,想不到果然猜中了,由此可见下官算计得还不错。”
齐苍霖道:“大人确是高明,今后如何掩蔽这批珍藏还要请大人多多提供意见。”
章盐道受了这一捧,益发得意地道:“下官虽然干的是盐务,却颇喜兵法,偶尔出点小主意,倒是帮了几个朋友不少的忙,所以戚年兄与下官情深莫逆,否则我们文武异途,攀不上同年的交情。他出任千总时,下官在余姚只是一个县令,也是为了剿盗事务,帮他用了两次奇兵,打了二次胜仗,才使他爬了起来,今天下官用得来的一点智谋,与老英雄的江湖经验配合,咱们来斗斗这姓林的家伙,瞧瞧是谁厉害。”
齐苍霖道:“姜是老的辣,大人智慧如海,一个毛头小伙子怎是对手。”
章盐道更高兴道:“好,咱们从长计议一番,法不传六耳,老英雄不如到敝船去商谈一下,这事下官也参加了,就得负个责任,即使再出了事,下官也认了。”
齐苍霖道:“大人肯指教是最好的,但责任方面……”
章盐道慷慨地道:“不,下官损失不过是财物,老英雄损失一世英名,比下官更为严重,所以责任方面,老英雄不必客气了,咱们就合作赌它一注。”
齐苍霖道:“大人这么说,齐某就有偏了,回头等开船的时候,齐某到大人船上好好商量一下。”
章盐道兴冲冲地告辞回船去了。
云中鹄笑道:“齐大哥,这老家伙虽然厉害,却也滑不过你,几句话就把他给套上了,将来即使出了事,至少不必赔偿了。”
齐苍霖长叹一声道:“他的心眼儿的确厉害,不过对这趟镖,我的责任仍是很重大,正如他所说,万一出了事,他损失的只是财物,我不但折了一世英名,连师兄也拖了进来,整个师门的名誉就全毁在这一举。”
大家都默然了。
片刻之后,还是展毓民笑笑道:“浮名并不足恋,能保住固好,保不住也无所谓,只要我们行事无愧于心,撒手人寰后,对得起地下的先师就够了。”
齐苍霖叹息一声,吩咐仇天侠准备开船,又吩咐大家集中在这边船上,对那些粮袋不必多加注意,就到章盐道的船上去了。
章盐道早已遣退从人在舱中等候,二人交头密谈,船也在曙色中启航了。
由九江到宜昌,共计四天的水程,倒是十分平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可是第一天在田家镇泊岸时,仇天侠与武大光已经乔装易容,杂在采购粮食的船夫行列中秘密登岸,一直没有回船,赶先赴宜昌布置去了。
在宜昌泊岸后,他们什么都安排好了,十几辆马车,几十匹骏马,从船上抬下应用的物件,立刻登陆出发。
章盐道的家人都乘车,镖局的人骑马,只有齐苍霖与展毓民、云中鹄三个人陪着章盐道乘一辆大车。
章盐道与齐苍霖不住地相顾微笑,其余的人都莫名其妙,谁也弄不清楚那两大包价值百万两纹银的珍宝是藏在什么地方,用什么方法带走的。
不过每个人也都知道责任重大,不想问,不敢问,也不必去问,而且明白问了也不会有结果的。
讨厌的是章家女眷太多,两个姨太太、一个女儿以及仆妇使女,拉拉杂杂的一大堆,整整挤了七八辆车子。
带着这么一大批女人赶路,琐碎是可以想见的,尤其是娘儿们麻烦事儿特别多,整车队既不能为一两个人停下来,章家的眷口又是官宦人家,也不能随便地方便,所以最后一辆空车,就专门当做了茅房使用,连驾车也特地找了个老婆子。、。
率着这样一个车队,自然不能走快,不过也没有太耽误行程,每天总还能赶个百把里路,齐苍霖并不贪程,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一切安排都十分妥当。
每一站都由金陵四圣之一带领几名老练的镖伙抢先赶路,探测沿途情况,预作安排,可说是十分细心了。齐碧霞最高兴了,齐苍霖坐的车子,由她骑马带队,趟子手掌四海镖局旗前导,四大镖头总有一个陪着她,为她讲解应注意的事项,看来齐苍霖是有意叫她来接替镖局的事务,她也算过足了总镖头的瘾。
不甘寂寞的她,倒希望路上能出点事,好让她大显威风,一洗在九江府被人算计制住的耻辱。
可是令她很失望的是整整走了半个月,横越了鄂境,到达了恩施,眼看就要入川了,依然没有什么事发生。
车队经秭归过巴东时,曾经渡江,一打听,金陵镖局的船已经过境了,走水路是比他们快,然而齐苍霖并不后悔,章盐道也十分兴奋,暗庆得计。
当夜他们歇在恩施,几个人在一家客栈中聚谈,章盐道也参加了,聊了一会沿途的风景。
齐碧霞忍不住了道:“爹,我看您真是把他们甩开了,一路上很太平!”
展毓民笑道:“太平还不好?我们求的就是太平。”
仇天侠却道:“还有两天就可以到万县,总算躲过了三峡那一关,以后就是乘船也不要紧了。”
齐苍霖却道:“川中是澜沧双煞的根据地,绿林道跟他们都有交情,我还是不大放心,而且他们的行程比我们快,一定会在前途纠众拦截的。”
章盐道铺开一幅地图道:“由万县到成都有三条路,一条是经南充绕道中江直下,一条经乐至前往,还有一条是水路溯泯江而上,这三条路以哪一条较为安全呢?”
齐苍霖道:“每一条都安全,每一条都不安全,问题全在对方,因为他们不能在每一条路上都设防,只要不被他们料准我们的行向,就是安全了。”
章盐道笑问道:“齐老英雄认为我们该走哪一条?”
齐苍霖想了一下道:.“我的腹稿是在大竹折向,到巴县后沿江走陆路,然后从荣昌,资中到成都。”
章盐道一怔道:“这不是要多走几百里?”
齐苍霖道:“路虽然远一点,却全是大镇市,贼人不敢明目张胆纠众抢劫,而且这一路上峨嵋与邛崃两派的门人散居最多,跟我们的交情很深厚,不但打听消息方便,有了事也可以多个呼应。”
云中鹄也道:“不错,我跟这两派也熟,朋友很多,贼人们如果有所动静,他们都会知道的。”
章盐道笑道:“二位这么说,自然是以二位的意思为上。”
只有齐碧霞不太满意地道:“咱们何必求人呢?”
但是两个老人都瞪了她一眼,吓得她不敢再说了。
又顺利地走了四五天,终于到了巴县,歇了一夜,清晨整队出发,走出四五十里,来到个青木关的小镇,因为要穿越一条山道,趟子手开始喊镖。
“四海……威扬……”
云中鹄连忙对齐苍霖道:“齐大哥,你走过这条路没有?假如是第一次走,最好别喊镖。”
齐苍霖微愕道:“以前到川中的镖都是从官道前往,不必经过这里,为什么不能喊镖呢?”
云中鹄道:“青木关住着一个武林怪杰,论辈分还是当今邛崃掌门人的师叔,生性高傲,与门户格格不入,为了一点小磨擦,跟邛崃闹翻了,在此地设场授徒,武林上稍有名气的人,除非向他先投帖子,否则经过此地,必有一番留难。
大家因为他年纪大了,也不跟他计较,除非必要,也不从这儿经过,今天你在这儿公然喊镖,很容易引起误会。”
齐苍霖连忙叫仇天侠追上去喝止趟子手,然后问道:“怎么有这么个怪人?他叫什么?”
云中鹄道:“姓阮,叫阮来风,外号铁剑先生。”
齐苍霖道:“没听说过呀!”
云中鹊道:“此老性情怪僻,又脱离了邛崃,不在江湖走动,大哥自然没听说。”
齐苍霖道:“老弟怎么不早说呢?”
云中鹄道:“小弟也多年未走这条路,差不多把此老忘了,听见喊镖,才记了起来……”
正说之间,前面又传来一声喊镖:“四海……威扬……”
而且声音更为响亮。
齐苍霖连忙道:“天侠是怎么了,叫他去喝止喊镖,怎么叫得更响了。”
仇天侠拍马来回道:“师叔,大妹不肯停止喊镖,呼延二哥也帮着她。”
齐苍霖很生气地道:“碧霞这孩子太胡闹了,呼延昭怎么也跟她一般胡闹呢?”
仇天侠道:“呼延二哥说,喊镖就是打招呼,咱们跟邛崃素无瓜葛,他们没理由禁止我们经过。”
齐苍霖连忙下车,云中鹄也跟着下来,找了两匹马赶了上去,却见镖队已止,齐碧霞扬着剑,正与一列执剑少年汉子理论,老远就听见她尖利的嗓子叫道:“你们又不是盗匪,凭什么不让我们经过。”
齐苍霖赶了上去,一面喝止齐碧霞,一面拱手道:“列位可是阮老师父门下?”
一个身躯雄壮的青年人道:“不错,我叫阮雄,铁剑先生乃是家父。”
齐苍霖道:“老朽齐苍霖,在金陵开设四海镖局。”
阮雄冷笑道:“我知道,镖旗上写得明明白白,我又不是不认识字。”
齐苍霖道:“敝局初经贵地,刚才听云兄说起,才知道阮老师父驻驾此处,正拟投帖问候。”
阮雄笑道:“齐总镖头已经投过帖了,家父在家中早就听见贵局的招呼,才叫我出来接待的。”
齐苍霖仍是很谦逊地道:“小女无知狂妄,在贵地喊镖,老朽深致歉意。”
阮雄冷笑道:“不敢当,家父不履江湖,特命在下出来看看是那一位大英雄威扬四海。”
齐苍霖道:“那是句装点门面的话,老朽怎敢在阮老师父面前如此狂妄,请兄台转拜令尊驾前致意一声。”
阮雄道:“家父一定要请总镖头驾临寒舍一晤。”
齐碧霞道:“我们要走镖,没时间。”
齐苍霖叱责她一声,云中鹄道:“大哥,铁剑先生望重一方,我们理应前去拜访一番。”
齐苍霖为了息事宁人起见,点点头道:“是的,我们应该去一下,天侠,你把车队带到前面去慢慢走着,我去向阮老英雄负荆请罪,兄台可肯赐允借道?”
阮雄道:“我们不是拦路打劫的盗匪,自然没有拦阻各位的道理,不过请贵局的镖旗先取下来……”
叫人取下镖旗,这是很欺负人的事,齐苍霖也有点生气了。
云中鹄抢着道:“兄台这是何苦呢?齐大哥已经当面致歉了,而且还准备亲至府上陪罪……”
阮雄冷笑道:“贵局威扬四海,我们孤陋寡闻,还没有见识过,因此才请取下镖旗,证明贵局确有威镇四海的能耐后,再插上也不迟。”
齐苍霖见这少年太狂妄了,但不愿跟他一般见识,因此忍住气道:“取下镖旗,走遍天下也无此规矩,老朽可以将镖队暂止,候见过令尊后再作定夺如何?”
阮雄道:“总镖头见不见家父都没关系,镖旗一定要先取下,这是家父特别关照的。”
云中鹄也有点生气了道:“这是哪来的规矩?”
阮雄冷笑道:“这是本地的规矩,你们远来不知情,应该入乡间俗,先打听一下。”
云中鹄怒道:“在下虽居滇南,川中却是常行之道,武林朋友也认识不少,倒没有听说过这一条规矩。”
阮雄道:“现在你听说了。”
齐苍霖见他不可理喻,乃沉声道;“天侠,带队前进,我们没功夫跟人开玩笑。”
阮雄沉声道:“谁都可以走,就是拿旗的那位必须留下,总镖头无暇赐顾,只要留下镖旗就行了。”
仇天侠不理他,朝趟子手道:“喊镖,启程。”
那趟子手才开口喊出四海两个字,忽然迎面飞来一支燕尾镖,连忙往旁边一闪,镖虽然躲过了,手中的镖旗却被人接了过去。
齐碧霞马上纵身飞起,莲足轻扬,将夺旗的人凌空踢了个跟头,又将镖旗抢回来。
出手夺旗的是另一个少年,在地上一挺身跳起,扬剑要往齐碧霞扑去,阮雄已喝道:
“邢壮,你连个娘儿们都招呼不了,还逞什么能,一边歇着吧!”
那名叫邢壮的少年道:“师哥,她是趁我不防备的时候出手,小弟一定将镖旗再取回来。”
齐碧霞冷笑道:“你出手夺旗,就该多加提防,一个大男人,输了还不认账,丢脸丢到家了。”
邢壮怒吼一声,挺剑直上。
齐碧霞一手掌旗,一手握剑,神态十分从容,邢壮抢攻了七八剑,都被她轻易地架开了,阮雄看得脸色微变,忽然电疾欺身进入战圈。守护在一边的呼延昭以为他要进去帮忙,钢鞭猛击,厉声道:“两打一你要脸不要?”
可是阮雄轻运肉掌,居然将他的鞭震开,另一只手却抓住了邢壮,往外一抛,齐碧霞也以为他要出手夺旗,长剑疾刺,阮雄根本不去理会,等到齐碧霞发现对方并没有那个意图,连忙抽剑撤回,剑尖已在他的肩上划了一下。
这一剑并不重,只割破了衣衫,渗出一缕血痕,也仅仅染红了划破的衣缝。
阮雄朝她冷冷地一笑道:“多谢小姐剑下留情,对阮某小姐判断之准确,出手的俐落以及收剑的迅速深表钦佩。”
齐碧霞知道他是存心讥嘲,不禁脸上一红道:“这是你自己找上来的。”
阮雄冷冷一笑道:“不错,是阮某自己找的,但是你连我的行动都没摸准,就贸然出剑,似乎太紧张了。”
邢壮被抛出后,努力撑着爬起,诧然叫道:“师哥,你怎么打起我来了?”
经他这一叫,大家才注意到他的脸上印着一只鲜红的掌痕,显然是阮雄在将他抛开的时候,还给他一巴掌。
这下子连齐苍霖与云中鹄也微微吃惊,这年轻人的手法太快了,不过在刹那之间,他运掌震鞭,抛人掴掌,三起动作同时完成,以齐苍霖这等老经验,也没看见那最后一手掌掴动作是何时施为的。
阮雄沉声喝叱邢壮道:“亏你还好意思问,你丢的脸还不够,揍你一巴掌是客气的,如果爹在这里,他老人家最少要剜掉你一只眼睛。”
邢壮仍是不明白,怔怔地道:“师哥,小弟并没有做错什么呀?虽然镖旗还没取到,但小弟也没有落败……”
阮雄怒喝道:“混账,你还敢顶嘴,凭你这点本事,也想从人家手里取得镖旗,你攻了七八剑,人家连一招都没回,青木关阮家集几时出个这种丢人的事?”
邢壮道:“那是她不敢回手,否则小弟早就将镖旗夺过来了,正因为她不回手,师父教的那些手法才使不上。”
阮雄冷笑道:“如果是齐总镖头拿着旗,你可能还有这个机会,因为人家要顾全身份,不好意思下杀手,这个女孩子可不吃这一套,她只会蛮干,你想用移形换位手法分散她的注意,说不定连命都会送掉。”
齐碧霞忍不住骂道:“放屁,你说谁蛮干?”
阮雄冷冷地道:“当然是说你,如果你有点打斗的经验,我就不会挨这一剑了,我赤手空拳进来,又没有向你动手,有经验的剑手,绝不会干这种鲁莽事。”
齐碧霞被他教训了一顿,窘得满脸通红,愧急大叫道:“你有什么神气的,如果你有本事,为什么会挨剑的?”
阮雄微微一笑道:“冲你这句话,我也懒得跟你多说了,你不服气不妨问问令尊,如果是我躲不开你这一剑,我立刻回家准备香案,跪在地上恭送你们过境,算了吧,你还不够资格护送镖旗,另外找个高明一点的人出来讲话。”
齐碧霞又被奚落了一顿,愧急交加,事实上她见了邢壮脸上的掌印后,知道对方身手确实不凡,那一剑绝伤不了他。
而是他存心不躲开,要自己出丑的,而自己经验太少,利用这个借口,又招来一场羞辱。
她在北海随师伯学剑,今年艺成回家,满怀雄心,很想继承父业,创一番事业的,谁知刚到家就碰上个林佛剑,受了一次挫折,在九江又被戏弄了一场,今天又被奚落了一顿,没有一次顺利过。气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大声叫道:“放你的臭屁,有本事你就从本姑娘手里把旗夺过去,没种你就滚回去。”
阮雄冷冷一笑道:“齐总镖头,你是否准备一直让令媛护旗到底?”
齐碧霞不等父亲开口就抢着道:“不错,我父亲准备退休了,今后镖局就由我来接掌。”
阮雄哈哈一笑道:“好极了,总镖头赫赫盛名,誉满江湖,现在令媛青出于蓝,相信贵局的威名更将远扬四海,阮某不敢冒犯,得罪之处,容后随同家父,亲至贵局致歉,刻下不敢耽误各位行程,各位请了吧!”说完一拱手,退至路旁,齐碧霞没想到对方突然会打退堂鼓,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翻眼瞪着齐苍霖。齐苍霖轻叹一声道:“丫头,你现在该明白镖行饭碗不是容易混到嘴的,把镖旗交给你师兄。”
齐碧霞怔然道:“为什么?我拿着不是好好的。”
仇天侠见她仍然不明白,只有上前接过镖旗道:“大妹,走镖不是全仗武功,你该学的还多着呢!”
齐碧霞睁大了眼睛道:“我不明白,对方不是表示让步了吗?
我难道做错了?”
仇天侠苦笑道:“人家又没有输给你,怎会肯让步?”
齐碧霞道:“是他自己说的。”
仇天侠道:“不错,他是这样说了,但不是让步,是根本瞧不起你,如果我们就此过境,以后这面镖旗也不用再挂出来了。”
齐碧霞怔了一怔才道:“他敢瞧不起我?姓阮的,你出来,我非要教训你一下不可。”
阮雄漠然不理。齐苍霖这才轻声喝止道:“碧霞,不许再说话,如果你要接替我的事业,就在旁边学着。”
说完才转头对阮雄道:“小女初次出门,对江湖细节完全不懂,兄台跟她一般见识,未免太没意思了吧!”
阮雄冷笑道:“在下凡事都是先向总镖头请示的,可是总镖头不开口,一切都由令媛出头……”
齐苍霖依然谦和地道:“老朽确有退出江湖之意,镖局交给小女接替虽未作决定,但也有此可能,所以老朽才让她历练一下,经验不是一天可就的,她处置失当,老朽自然会加以纠正,现在开始,仍是由老朽主持,兄台有何见教,可以惟老朽是问。”
阮雄淡淡地道:“还是那句话,留下镖旗。”
齐苍霖道:“那是不可能的,敝局过境未曾至府拜候,是老朽失礼,除了留旗,老朽愿接受任何条件赔罪。”
阮雄微笑道:“赔罪不敢当,留旗势在必行,总镖头不留镖旗,我们自己也会拿的。”
齐苍霖脸色一沉道:“那就没办法了,兄台提出办法吧!是一关关地上呢?还是一起上?”
阮雄笑道:“阮家集不是强盗窝,我们也不打算劫镖,只想领教一下总镖头的神剑而已!”
齐苍霖点点头道:“好吧,反正是善罢不了,老朽礼数已到,纵有得罪,江湖上也交代得过去了。”
语毕抽剑待出。
仇天侠忙道:“师叔,如果是阮老英雄亲出,弟子不敢僭越,现在只是个后辈,您老人家还不必费神,由弟子先领教一下好了。”
阮雄哼了一声道:“江湖无辈,我们毫无渊源,阁下别乱安排辈分。”
仇天侠微微一笑道:“台端这话就有欠阅历,虽道江湖无辈分,但出道还有先后,台端还不够资格向敝师叔挑战,何况在敞局来说,我们镖客能解决得了的事,也用不着去惊动总镖头。”
阮雄笑道:“你自认能解决得了吗?”
仇天快道:“凡是不经试验,总不能速下定论,万一我们解决不了,敝师叔再出面也不迟。”
阮雄一笑道:“说得也对,听说贵局有金陵四圣,在江湖都是知名的高手,我们不先通过四位就找齐总镖头请教,似乎太自不量力了。”
仇天侠道:“就我们四个人全落败了,还要通过敝师妹那一关,才能轮到师叔出头呢!”
阮雄朝齐碧霞看了一眼道:“令师妹就是这位女英雄吗?阮某已经领教过了。”
仇天侠淡然道:“敝师妹虽然江湖经验欠缺,技艺却在我们四人之上,否则师叔也不会让她接替主持镖局了,台端在口舌上胜过她不足为做,在武功上赢了她,才是真本事,现在请出场赐教吧。”
他义正词严反斥了阮雄一顿,使得一旁的齐碧霞十分高兴,忍不住叫道:“仇师哥说得对,你要是在武功上胜过了我,再神气也还来得及。”
仇天侠回头对她摇摇头道:“大妹,如果你今天真是代表镖局,刚才那一着失手,我们就是输了,主持大局的人不能有一丝失误,希望你今后多用心学习,少说话、不轻动,最重要的是养成谦逊的胸怀。本来这些话应该由师叔来告诉你,可是师叔要你多受点挫折,让你自己去体会,我站在师兄的立场,却不愿意你太受人欺侮,所以才斗胆劝告你几句……”
齐碧霞低了低头,赧然道:“是的,谢谢师哥。”
仇天侠转身对阮雄道:“阁下请。”
阮雄见仇天侠气度恢宏,言辞中节,知道他修养颇具根底,倒也不敢忽视,撤剑出场。
旁边闪过另一名青年壮汉道:“大师哥,对方有好几场呢?你不能独挑大梁去应付他们的车轮,让小弟先试接一场如何呢?”
阮雄点点头道:“也好,你可不能像邢壮一样泄气。
那青年笑了一笑,提剑出场道:“在下方天华,师门排行第六,功夫倒数第一,敬候指教。”
仇天侠自己也道了名。方天华笑道:“金陵剑圣赐教,幸何如之,在下初学乍练,在剑艺上实在不敢言匹,所以把话说在前面,在下的另一只空手也不会闲着的,万一有所得罪,还请多多包涵。”
仇天侠道:“在下拳掌功夫很荒疏,所以也把话说在前面,对台端的那只空手,在下一样视为兵刃。”
方天华道:“那当然了,阁下尽管拿剑砍上来好了,砍断它是省事,兄弟以后就可以专心学剑了,否则兄弟老是想依赖它投机取巧,整天挨师父的训斥,说我不务正道,难成大器,请!”
仇天侠也说了一声“请”,两人各自献剑开立门户,搭上手开始交斗,方天华的剑路很刁,专走偏锋,但是攻势比那个邢壮敏锐多了,可见他说自己功夫倒数第一是骗人的话,否则阮雄也不会让他出场现丑丢人了。
双方对战局的进行都很注意,仇天侠守得很稳,攻时也不敢将招式用足,因为方天华的那只空手老是晃来晃去,随时在找机会偷袭,而且他的剑式也好似为了配合这只空手,出剑一定很急,全部都是冲刺,拉近距离。
仇天侠则尽量拉长距离,不让他的空手有进招的机会,这种打法自然是比较吃亏,轻常要往后退。
齐苍霖低声对身旁的云中鹊道:“这小子的剑术根底很扎实,好像比邛崃的上辈好手差不了多少。”
云中鹊道:“阮来风的剑术自成一家,除了本门的招式外,自创了很多怪招加进去,比他本门的剑法强得多,所以对未能接掌门之位很感不平,回家自立门户,选了很多资质优秀的青年人刻意训练,几年来对外不通问闻,看来颇有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