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雄默思片刻才道:“林兄,我也说不出什么缘故,但我心里确实有这种欲望。这是个很卑鄙的念头,但是我绝不会受这种思想的控制而不利于林兄的。”
林佛剑一笑道:“这是人情之常,我认为并无卑鄙之处,我是个过来人,当我在青城时,饱受祁百合的欺凌,有时还恨不得杀了他。嫉妒心虽然能坏事,但也能刺激一个人向上奋发,因此我现在不但不恨祁百合,甚至还有点感激他。阮兄这种心理是很正常的,只要善用此心,以光明的手段与发愤的精神去充实自己,磨练自己就行了。”
阮雄又羞又愧地道:“多谢林兄启导,因为林兄成功的次数太多了,而且林兄以前的作为,大部分是对敝派而发的,林兄成功一次,就是敞派失败一次,不知不觉间,就养成下意识对林兄的不满之心。”
林佛剑笑道:“我想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令师姐吧?”
阮雄的脸又红了,叹了口气道:“林兄既然说了出来,我也不必否认了。齐师姐对林兄的心理,实在令人莫测高深。她恨透了林兄,却又异常关心林兄,她自己解释是恨,但我们冷眼旁观,发现她根本是因爱而生恨的。”
林佛剑道:“这是女人的微妙心理,我不想为你解释,反正阮兄知道,我们不会是情敌的。”
阮雄道:“真要能成为情敌我倒认了,林兄如果也爱她,我自问不如林兄甚远,干脆死了这条心。就因为我知道林兄对她毫无意思,柳小姐人品姿容武功都在齐师姐之上,她是该知难而退了,可是她仍一味固执。”
林佛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齐小姐任性已惯,在感情上仍是很幼稚。阮兄不要灰心泄气,等她成熟一点后,她自然会知道谁才是她所爱的人。”
阮雄黯然地道:“我怕她永远也不会成熟。”
林佛剑道:“不,她会的。我以本身的经验提供阮兄一点参考,阮兄以为我与菲菲之间的感情又是如何?”
“哪还用说,你们是一双壁人,而柳小姐对林兄情深似海,尤其令人羡慕,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
“我问的是感情,我对菲菲的感情。”
“林兄曾为她而怕闻‘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之句,用情之深,自然无人可与伦比。”
林佛剑一叹道:“不,你错了,那只是我在冲动之下的无聊行为,此刻我坦白说出来,我更爱美娘、丽娘与明月。”
阮雄哦了一声。
林佛剑又接着道:“菲菲对我用情虽深,她的感情却是有条件的,她先立了一个标准要我去符合她的标准,因此她爱的只是一个偶像,并非是我林佛剑这个人。只有尤家姐妹对我是毫无条件的,而明月是那么的柔顺。”
阮雄不以为然地道:“柳小姐曾为你私离青城,远赴金陵来找你,这又该怎么解释呢?”
林佛剑一叹道:“一个偶像的成立条件是多方面的,并不单指武功。她是发现祁百合比她所期望的条件差,才会回头来找我,如果有一个人比我更合她的理想……”
阮雄道:“我不同意,这种说法太委屈柳小姐了。”
林佛剑笑笑道:“感情是很微妙的事,见仁见智,各有看法。我不想勉强阮兄同意,但我有个建议,阮兄不妨采纳为参考,爱一个爱你的人比爱一个你爱的人更有价值。”
阮雄道:“林兄是否要我放弃对齐师姐的感情呢?”
林佛剑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提供你一个策略,人每每忽视得到的而去追求得不到的,直到他连已得的也失去之后,才发现那比得不到的更可贵。如果阮兄真想得到齐小姐,就该换个方式。”
“怎么换呢?”
“我把菲菲让出来给你,你去下点功夫。”
“林兄别开玩笑,那怎么可能呢?”
“不是开玩笑,我会跟菲菲说好,叫她对你略略表示一下温情,这样齐小姐自然会倒过来追你了。”
“我不敢,齐师姐的性子很倔强,说不定就此砸了。”
“不会砸,我还愿意帮你一个忙,我去追齐小姐。”
“你?”
林佛剑笑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认真,更不会掠人之所爱,这是我们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一点点默契。”
阮雄道:“我相信林兄,但不相信齐师姐,她假如认起真来,这个死结就更难打开了。”
“不会的,战术之妙,存乎一心,我有办法使她自动地放弃我,因为根据我的理论与经验,这是必然的结果。齐小姐与菲菲是一个类型的人,她们的感情都是附带有条件的,当她发现我的缺点多于优点时,自然会回到你这边来。”
阮雄沉思片刻道:“不,我还是不同意,我对感情的看法很认真,绝不能以儿戏视之。”
林佛剑道:“这不是儿戏,是让她觉醒一下。”
阮雄正色道:“我还是不赞成。林兄如果真的爱齐师姐,可以去追求她,否则就不要去玩弄她。”
林佛剑笑道:“阮兄不愧为情中之圣,你这么虔诚,我也不便再说什么了,我们丢开这个问题不谈,该上鲁山去了。穿出这片林子,就是鲁山的山阴,我们要小心点”
说着他在地上刻了一个符号,直往前行。
身后忽然有人叫道:“相公,等一下,我们一起走好了。”
然后又有一个声音道:“齐小姐,快出去吧,你有这样一个男人爱你,应该感到心满意足了。”
阮雄愕然回头。
但见尤美娘领先而出,柳如昔拉着齐碧霞也赶了出来。
林佛剑止步笑道:“我留下记号是告诉你们可以到此为止,你们又出来干什么?”
柳如昔笑道:“是齐小姐要出来的。”
林佛剑笑道:“你嘴里不说,心里却有那个意思。”
阮雄愕然道:“你们一直跟在后面?”
林佛剑笑道:“是我要她们跟在后面的,因为我必须知道帝王谷的人有没有在后面追踪。”
柳如昔笑道:“佛剑,你的办法很绝,这条路也选对了,帝王谷的人紧张得不得了,一面派人想赶到前面去通讯,结果都被我解决了。”
林佛剑道:“没有遗漏吗?”
“没有,连那个画图的人也被美娘用飞针解决了。共是四个人,都埋在林子里了。”
林佛剑叹道:“你们还是伤人了?”
柳如昔道:“没办法,我们没有你的本事,要制住他们,除非用杀手,否则根本就拦不住他们。”
齐碧霞这时对林佛剑已捐弃成见道:“林兄,你的布置实在太妙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帝王谷的四个人一个被你制住后,另三个听你们说就是两个人去,放心地追踪,结果全落在我们的手里了。”
林佛剑笑了一下道:“齐小姐,刚才那番谈话是我故意说的,请你不要生气,我绝无冒渎你的意思,只是让你明白阮兄的一番深情,以及他对你的尊敬。”
齐碧霞白眼瞪了阮雄一下,满脸飞红,低头不语。
柳如昔却道:“佛剑,我知道你是故意说给我们听的,但我却很寒心,原来你心里面对我却是这种看法。”
林佛剑一笑道。“菲菲,你要为此生气就太看不起你自己了,如果我是这种人,还值得你如此的对我吗?”
柳如昔嫣然一笑,她本来就是开玩笑。
尤美娘却庄容道:“相公,我认为你这个做法太冒险了。”
林佛剑道:“冒什么险?我相信菲菲,假如她会因此而对阮兄有意,我也不怪她,因为我认为阮兄在用情方面比我专一,一个女人能得到这样一个男人是最大的幸福。”
柳如昔道:“万一阮兄为了想得到齐小姐而真听了你的鬼话,同意了你的办法呢?那不是太伤齐小姐的心了吗?”
林佛剑笑笑道:“假如阮兄同意我的办法,齐小姐也许会伤心,不过,她终究会感激我的,因为我帮她了解了一个混账的男人。”
阮雄从齐碧霞的神情上,知道他的一片深情已经得到了报偿,心里十分安慰,嘻着脸道:“幸亏我不是混账,否则可真惨了!我说林兄是个正人君子,而且还得到这么多女孩子的倾心相爱,怎么会用心如此阴诈呢?”
齐碧霞白了他一眼道:“贫嘴,柳姐姐姿容无双,你是怕真的爱上了她而又碰钉子,才假正经了一下,对吗?”
阮雄知道齐碧霞是假生气,耸耸肩膀笑而不语。
林佛剑正色道:“二位别心存芥蒂,我是在情海中打过滚的人,深深知道其中的苦处,而齐小姐对阮兄的一片深情似乎未能体会,我才略施巧计,使二位推心置腹地彻底了解一下,同时也消除我们之间的一点小误会,大家同心协力,来从事对付帝王谷的行动。我们总算知道了有翁长青这个人,剑帝之说并非空穴来风,而翁长青的存在,对武林是个大威胁!此人若不除,我们的儿女私情更难得谐了。为了大家日后的幸福,我们必须全心全力来击破这个组织。”
众人都肃然动容。
阮雄道:“林兄,齐师姐与小弟俱非自甘落后的人,然而与你一比,无论是心性行为、机智武功,我们都自承不如。此行惟你马首是瞻,该如何进行你说好了,我们无不遵命。”
齐碧霞接口道:“阮大哥的话我完全同意,只是有一点例外,那就是有关镖局的事,林兄除了叫我们镖局歇业这一点无法遵从外,其余一概奉行不渝。”
林佛剑笑了一下道:“镖局的事绝非我个人逞能为难各位,将帝王谷事了后,各位就明白了。今日之行,我不敢说比大家高明,却相信比大家多了解一点情况,所以我也不客气担任调配之责了。我的计划原只是两个人的暗袭行动,现在多了三个人,计划需要稍加修正了。”
阮雄问道:“如何修正法?”
“改为半明半暗,仍然是由我与阮兄担任暗的部分,三位女英雄则担任明袭,掩护我们的行动。这里一出去就是鲁山,帝王谷人手众多,必然有蛛丝马迹可寻,三位打头阵,尽管明目张胆地前进好了,遇有狙击,最好……”
柳如昔道:“我知道,尽量不伤害人命。”
林佛剑一笑道:“是的,这并不是我宅心仁厚,而是杀人对我们有害无益。帝王谷的统治手段过于暴虐,绝非每个人所甘于忍受的。我们出之于杀,使他们无所选择,拼死为吾之敌;如果我们出之以仁慈,很可能会得到一点意外的助力。得道者多助,这句话是不会错的。”
齐碧霞道:“我们都不是好杀的人,林兄请放心好了。关于如何行动,林兄还有什么指示?”
“你们三个人也要分两批进行,美娘擅于突击,由她负责暗中掩护施袭,摸除暗桩。菲菲在青城山中已经学过如何布设防御,祁氏父子在这方面是大行家,帝王谷也不会高明多少,以青城为镜,我相信你们会顺利通过的。”
柳如昔问道:“找到了帝王谷又怎么样呢?”
“不必管我们,能进一步就进一步,等到见到翁长青为止。我们的行动只快不慢,绝对能赶在你们之前。”
分配已定,三个女子立刻分批行动了。
等她们走了盏茶工夫,林佛剑与阮雄也开始行动了。
为了便于掩护行藏,林佛剑由行囊中取出两件土黄色的披风,那是绸质的,十分轻软,上面还有许多纽襻。
他又折了许多树枝草叶,插在纽襻中,再穿戴起来,乍然一看,就像是一丛灌木长在个小土堆上。
阮雄道:“林兄这套行头真是别出心裁。”
林佛剑笑道:“这两件披风是美娘她们的,外面是白天的掩蔽,里子是黑的,便于夜晚掩护。据说是澜沧双煞的发明,我认为这项发明是了不起的成就。”
阮雄道:“的确了不起,林兄博学多闻,原来是集合许多人智慧的大成,难怪能所向披靡。”
“一个人的智慧是有限的,所谓进步,不单是我的创造,还在于吸取他人之长。我们快行动吧!”
为了配合身上的伪装,他们所走的路径也是将就地形,在密林丛草间,一点一点的移动,每一个落脚处,必须要仔细选好。
这完全是轻功与内力的行动,阮雄多亏是跟方超人学了一身杂技,这方面的底子很扎实,才配合得上。
因为有时要一纵五六丈,而落脚之处,仅能容一足,有时则仅能用一只手,吊住岸壁上突出的树根。
这种走法自然快不了,但也慢不了。
因为他们直线前进,避免了许多迂回,所以走了一个多时辰,已经深入山腹。
而且隐约看见柳如昔与齐碧霞在脚底下兼程急进,从两人持剑而行的姿态上看,她们已经跟人接触过了,这证明了一件事,他们找对了地方。
鲁山只是沂山山脉中的一个支脉,并不太高,主峰不过才三四百丈,但是因为与群峰相连,腹地颇广大。
阮雄虽然尽力追随,实际也相当的累,可是他见林佛剑不休息,也不好意思要求歇脚,最后他实在走不动,才向林佛剑道:“林兄,我们是否可以歇下来喘口气?”
“不能,现在我们必须争取时间。”
阮雄道:“小弟并非偷懒,而是觉得力有不胜。”
林佛剑道:“这种体力的疲劳出于心理的作用,当一个人认为自己走不动的时候,实际上才消耗掉三分之一的体力,真正到了疲不能行的时候,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有次要办一件事,必须连夜赶四百里路,才走出一百多里,已感到气喘了,可是事情不容耽搁,勉力而行,居然也把剩余的路赶完了。可见不能以身体的感觉来衡量体力。”
“拼命赶一程自然是可以的,但无此必要吧!我们虽然证实帝王谷确在此山,但并不知坐落在何处?为什么不从容地观察一下再决定行止呢?”
林佛剑笑指山脚下的柳、齐二女道:“阮兄请看,她们先走,我们后行,采取的路线不同,却没有背向失散,而且我与菲菲也没有联络,何以能走上一条路呢?”
阮雄一怔道:“这个兄弟倒未曾虑及,莫非林兄与柳小姐之间有过什么默契吗?”
“我与菲菲的谈话,没一句背着阮兄,几曾有什么默契呢?这里我们也是第一次到达,更不会事先知道路程。”
“那为什么能不谋而合呢?”
林佛剑笑了一下道:“那是因为我们都走对了方向。我以前说过,祁逸夫在布置方面是一等的干才,从青城山出来的人,走遍天下,也不怕找错了路。”
“我们走过的路上都有标记吗?”
“有的,这些标记虽然变了花样,但万变不离其宗,看来这个翁长青在布置方面,还得跟祁逸夫多学学。他用于帝王谷的布置,还不及青城一半的周密,所以我能找到路,菲菲也能一步不差找到位置。”
“我怎么没看见标记呢?”
“如果是明的标记,谁都看得见,这些标记都是利用地上原有的东西,作成不为人注意的记号。有时是一株砍断的树,有时是一个土堆,深明内情的人,才知道如何找到正确的路径,这比派人驻守还要隐密得多。”
阮雄怔了一怔道:“有了标记就不必派人巡守了。”
“是的,帝王谷既然力求隐密,自然不希望行人注意,如果处处设防,限制人前往,岂不是欲盖弥彰吗?最聪明的办法,莫过于利用天然的环境,或置迷阵,或设沼泽,使浸入者摸不准方向,帝王谷就是用了这套方法。”
“可是挡不住林兄呀?”
“阵图之学,懂得的人已经不多了,翁长青可能没有想到还有人懂得这一套,所以才未加防备。”
说着两人又走了一阵,终于攀到一处绝壁之上,凭壁下望,但见云雾封锁处,隐约有一片庄院。
阮雄兴奋地道:“这一定是帝王谷了。”
林佛剑瞭望了一下道:“不错,这个人还是有点鬼才,虽然外围的设置不如青城山,里面却严密得多了。他选的地方也好,除了有限的几个人,恐怕很难找到此地。”
“我们是否就此下去呢?”
林佛剑道:“现在不行,下面一定有人布守,我们必须攀壁而下,而且很难躲过他们的注意,被他们发觉了,此行就功亏一篑。我们的目的是不知不觉地探探消息。”
阮雄道:“那要怎么办呢?”
林佛剑道:“阮兄从长江水寨的苗英那儿偷到一种迷药,据说已研制成暗器,可以使人在不知不觉中失去行动能力?”
阮雄讪然笑道:“那是我从苗英的女儿身边偷来的,方二叔研究了半天,还是不够透彻,只调制成一种弹丸,发出去自动碎裂后,勉强能使人暂时昏眩而已,用处不大。”
林佛剑道:“现在却管用了,阮兄能否分给我几个,等菲菲她们到达谷口时引起骚动,我们就可以趁机摸进去了。”
阮雄大方的取出一个小皮袋,倒出一把黄豆大的药丸,有红有白。他把白色的取了两丸,红色的取了四五丸,递给林佛剑道:“每颗的有效范围一丈方圆,红色的解药,必须先咬碎一颗,放在口中,才不会被波及。”
林佛剑接了过来,用手遥指道:“菲菲她们到了。”
这时天已近黄昏,夕阳衔山,雾气更浓,遥望出去,约略可见人影而已,然而壁下却传出呜呜的螺角声。
林佛剑道:“是时候了,我们下去吧!阮兄,我听见下面有潺潺的水声,不能蓦然跳下去,必须另想办法。”
说着在身上取出一个小包,解开后,里面有四支尖锐的钢钉,钉帽是个圆环,套着一个活口牛筋的索圈。
他分给阮雄两支,告诉了用法。
那索圈是扣紧手脚用的,先在石上找松软的地方插上钉子,将身子倒挂下去,插稳第二根,再用脚轻轻一拉,拔出钉子,取下扣环,套上第二枚钉镖,如此一节节地更换着下去。
阮雄十分欣赏地道:“林兄的工具真齐全。”
林佛剑笑笑道:“这是下五门的江湖行窃工具,专为爬高墙用的,我离开青城之后,在江湖上流浪过一阵,发现下五门中的玩意儿,有些颇可用来补武功之不足。”
阮雄道:“是呀!方二叔也有这种看法,下五门中的人,因为武功差,才利用许多工具以取巧,却比武功更靠得住。以这面绝壁来说,壁虎功,游龙术都不管用,那是一口气的功夫,谁也不能把一口气憋这么久。可是利用这些工具,却轻易的下降了,可见经历尤胜于武功。”
两人手足并用,慢慢地滑下去。
林佛剑还不时地照顾他,那些山藤不可碰触,那些小树不能借力,因为那都是附有警铃的装置,或是牵动机关削器的枢钮。
费了不少时间,才降到谷底。
原来这片谷地很奇怪,顶上有一层云雾为幕,底下却十分清明,看得清清楚楚,沿壁果然是一道山涧,涧宽二丈余,涧底平整,水流湍急,却没有多大声音,这是一道很好的防线。
即使有人到达绝壁之上,用绳索吊了下来,听不到水响,以为快到底而跳下来时,一定会坠人急流中去。
两人到达涧旁时,林佛剑将钉子后面系上一条细绳,掷向对岸,绕在一块石笋上,拉成一道绳桥,再用双手吊着渡过山涧,然后叫阮雄也过来了。
阮雄虽然如法而度,却又问道:“林兄,这两丈多的距离,我们还跳得过来。”
林佛剑笑了一笑,用拔出的铁钉轻轻一掷,击在涧旁的地下,立见矮竹丛之中射出一蓬急箭。
阮雄一伸舌头道:“真厉害!”
柳佛剑道:“这满地的竹叶中,隔几步就有一片是假的,牵动发射枢钮,我下来时就发现了。因为这里有通路,却无人防守,必然设有自动阻敌的装置,现在我们已进人对方的地界,更须步步小心,一见人影,就得马上制住。”
阮雄除了点头之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还循着一条小路前进。
走出几十丈后,隐约见到一所茅舍。
林佛剑掩过去,先从窗口掷进一颗迷弹,然后再推门进去。
茅舍中陈设很简单,想是巡守人员的休息场所,只有一个老头儿与两个小子,都已昏迷不醒。
林佛剑见屋中摆着十几件黑色风衣与十几顶斗笠,乃与阮雄各取了一件穿戴好,用斗笠遮住面目,继续前进。
没多久,见对面来了两个人,与他们一样打扮,其中一个人先打招呼道:“是李四与王老七吗?”
林佛剑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人又道:“你们不是从南庄过来的吗?怎么倒比我们快呢?”
另一个却道:“他们一定想到站里偷嘴,李四,你可得小心点,咱们偷宰的那条狗是谷口的,上面正在查呢!”
林佛剑与阮雄不敢随便搭腔。
先前那汉子又道:“你们怎么不说话呢?沿途发现什么没有?”
另一个道:“不可能的,后庄这一带有鹰愁涧阻路,连猴儿也爬不下来,这两个小子一定是嘴里塞着狗肉。”
说着慢慢走近过来,忽而暴起施袭,剑光如电,林佛剑与阮雄连忙躲开了。
林佛剑道:“你们干什么?”
一个汉子道:“你们是谁?怎么不开口呢?”
林佛剑道:“李四、王老七,不久前才分手的。”
那汉子冷笑道:“见你的鬼?老子就是李四,王老七在我旁边,这条路只有我们两个巡视,你们一定来头不正。”
王老七却道:“李四,他们穿着号衣,也许是前庄的,听见咱们宰了狗,溜过来偷狗肉吃的。你瞧另一个的嘴还在动呢!老哥们,狗肉让你们吃了,可不能说出去。”
阮雄装着咽物之状,伸脖子道:“是呀,王老哥,这狗肉真香。我们因为丢了狗,才过来找的。闻到香味,知道一定是你们偷宰了,刘总管很生气呢!”
王老七气呼呼地道:“那个臭瞎子最可恨了,仗着主人的势,作威作福。咱们谁不比他来得久?却叫他给盖下去了,狗肉的事,两位老哥可得包涵一点。”
阮雄忙道:“没问题,我们也吃了,还会告你们吗?”
李四笑笑道:“两位在前庄一定也常受刘瞎子的气吧?”
阮雄道:“那还用说吗?自从泰山回来以后,他更可恶了,简直比主人还要神气。我真想出点漏子坑坑他。”
王老七道:“这下子已经够他受了,前面闯来了三个女的,虽然被小姐挡住了,但居然被人摸上门来了,这个责任他就负不起,那头黑狗炖烂了没有?”
阮雄道:“烂了,那老头却太小气,只盛了一小碗。”
王老七笑道:“怪不得他,你们守前庄的天天吃肉,我们整天只有白菜与萝卜好不容易偷了条狗,你们还来打秋风,无怪他舍不得。哥们,咱们也难得见面,我还藏了瓶好酒,咱们交个朋友,再去聚聚怎么样?”
阮雄道:“恐怕不行,我们还得到前面去呢!”
王老七笑道:“前面已没事了,三个女的都被小姐捉到西庄去了,跟带回来的人在一起,还有什么事呢?”
说着领先往小屋走去。
阮雄道:“王老哥等一下,我还想问你一点事,前面……”
他的话还没说完,王老七与李四忽然又回身发剑,招式十分凌厉,阮雄不得已撤剑招架,林佛剑也只得拉开无刃剑与他们打在一起。
阮雄边战边道:“王老哥,说得好好的,怎么又干起来了呢?我保证绝不说出你们偷狗的事。”
王老七冷笑道:“你们还要装糊涂,我们根本就没有偷狗,也不是后庄的,这后庄从不设人防守,因为前面有人闯进来,才叫我们到后面来看一下,帝王谷中防备森严,岂能容人闯进来捣鬼,你们到底是哪一处的呢?”
李四冷笑道:“他们叫出刘总管三个字,一定是从泰山缀下来的,老王,擒下他们,可别叫人抢了功去。”
这两人的剑招十分凌厉,阮雄几乎无法招架,正想用迷魂弹制住他们,林佛剑却连连用手势叫他不得如此。
阮雄越战越苦,多亏林佛剑不时解围,才没有被击败。
然而林佛剑要胜过这二人也很困难。
战了一段时间,阮雄更吃力了,又想发出迷魂弹,林佛剑却虚晃一剑,往旁边纵去。
王老七忙叫道:“快拦住,有一个溜了。”
暗中又闪出三条人影,举剑围攻。
林佛剑忽然轻嘘一声,剑式突变,急攻三招,三个拦截的人都在胸前中剑,被点住了穴道。
而阮雄也捏碎了一颗迷魂弹,将王老七与李四迷昏倒下,才吁了一口气道:“林兄,真险,这班家伙的剑拔都有十足火候,你怎么不让我使用迷弹呢?”
林佛剑笑道:“我听阮兄跟他们攀家常呢!”
阮雄道:“我是想搭搭腔,从他们嘴里套点消息的,哪知他们也鬼得厉害,居然全是耍花腔。”
林佛剑笑道:“我早就知道他们在捣鬼,那间小房里连炉灶都没有,哪来的狗肉呢?这两个家伙是见我们闯进了后庄,想擒住我们邀功,才编出那套鬼话。”
阮雄道:“那林兄为什么不早点解决他们了?”
“我知道还有三个人躲在暗里,如果一出手就制住这两个家伙,暗中的人绝不敢再出头,我们岂不是暴露了身形,失去此行的价值了。”
“林兄确定暗中没有别人?”
“没有了,我的听觉测准只有五个人。”
阮雄想道:“我们想混过去是不可能的,此地的人都是互相认识的,再碰上一个,我们的马脚立刻就拆穿了。”
“不然,我倒觉得大有可为,现在我们可以真正借用李四与王老七的名字,过去混一混了。”
“那怎么行?人家一看就知道了。”
林佛剑笑道:“假如庄中的人郁认识,就不必再用号衣来辨别了,这帝王谷范围甚广,住的人也很多,绝不可能完全认识,否则那两个家伙一见到我们,就知道我们是外来的,用不着再编一套假话来套问我们那么多了。”
阮雄自然不信。
柳佛剑道:“我从青城出身,知道这些秘密的门派组织,为了严密起见,绝不让手下的人有太多的接触机会,才可以互相监视……我在青城多年,祁逸夫手下的人就有许多是从未谋面的,此地情形必然也相同,因此我们可以继续混过去,我先找找他们身上是否有什么标示?”
他翻了一下,终于在二人的身上找到一块竹符,一边刻着名字,另一边却刻着半个奇怪的图形。
他在被点倒的三个人身上,也找出三个同样的竹符,花纹相同,只是颜色不同。
李王二人是黄色的,另三块却是蓝色的。
端详了一阵,又比较了半天才道:“这是以五行为别,黄为土色身份最高,其次为火水木金,颜色则是红蓝白黑,另外三个人是木色,等级差了一点。”
阮雄道:“不错,以武功而言,那三个人也差多了,这两个家伙单打独斗,小弟也不是对手,可见他们在帝王谷的地位也一定不低,我们冒充他们不太好吧?”
林佛剑道:“不然,越是等级高,越容易冒充,因为他们互相接触的机会更少,这是统御的法则。我们各带一块腰牌,往前混混看,阮兄暂时改名叫王老七吧!”
于是阮雄拿了王老七的腰牌,林佛剑则配上李四的腰牌,循路前进。
阮雄担心地道:“不知道前面的人如何了呢?他们与翁寒梅接触,必然凶多吉少。”
林佛剑道:“我想不会有生命的危险,因为帝王谷对我们这两起人特别重视,目前还不愿意引起太深的敌意。”
“可是我们私闯他们的禁地,触犯了他们的禁忌。”
林佛剑笑笑道:“这证明我们的能力超过他们的估计,增高了我们的地位,他们更想网罗了。何况菲菲她们三个人由正门进人,行踪早在他们的控制之中,用不着杀以灭口。再者刚才那人已经说过她们被带到西庄去了,这是可信的,因为他没有骗我们的必要。”
阮雄没了主意,只得道:“但愿如此。”
林佛剑笑道:“你别为齐小姐担心,即使她们都丢了性命,我的损失也比你重,我的人比你多。”
“这不是以多少来衡量的,碧霞的生命等于是我的生命。”
林佛剑神色一庄道:“阮兄,菲菲与美娘她们在我的心目中,地位并不下于你对齐小姐,可是我们此刻的任务更重要,如果你为了齐小姐而乱了方寸,我就要请你回去了。”
阮雄一愕道:“回去?回哪里去呢。”
“随你,只是不能再跟我在一起,因为我此时已放开了自我,屏弃了私情。”
阮雄有点惭愧,低头不响。
林佛剑又道:“我们的目的在于刺探帝王谷不为人知的一面,好不容易才混了进来,必须把握时机,冷静地控制自己。”
阮雄想了一下道:“林兄,我知道了。现在该怎么办呢?”
林佛剑道:“走下去再看,随机应变,一定要见到翁长青的面,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小弟全凭林兄吩咐。”
“在我们伪装的身份没有拆穿以前,我们必须尽量保持冷静,即使眼见齐小姐遭遇危险,也不能太冲动。”
阮雄道:“哪我可办不到,我相信林兄也未必办得到。”
林佛剑笑了一下道:“这倒是实话,我不过是提醒阮兄冷静处事,如果见死而不救,谁也没有这么深的定力。我的意思是如果她们的情况不太紧急时,最好冷静以待,慢慢地设法救她们,比急躁从事更有机会。”
阮雄道:“这个兄弟理会得。”
两人又慢慢地前进。
没多久,岔道中又出现两个同样装束的汉子,走在他们前面。
阮雄紧张起来,正待有所动作。
林佛剑却按住他道:“别动,跟他们走。”
前后保持十几丈,遥遥地跟着。
渐渐接近庄院时,忽然有人喝止道:“来人止步报号。”
那两人停止脚步。
一人道:“东庄青木任飞、吴上平。”
发令的人喝道:“谁要你们报名,念出编号。”
报名的大汉笑道:“老哥可能还没接到刘总管的通知,今天的进行方法改变了,只报名,不报号。”
发令的人冷笑道:“这儿是总管的辖区,我会不知道总管的通知吗?通过的人必须再报编号。”
那大汉道:“为什么呢?”
发令者道:“你别问,报上编号。”
那大汉只得道:“木字第九、第十四。”
“缴牌呈验。”
二人解下腰牌,发令者接了。
“检核名册,看看是否相符。”
过了片刻,后面有人答道:“名号相符。”
发令者将牌还给二人道:“请过去。二位巡哪一区?”
“南区,一切如旧,毫无异动。”
“去回报总管吧,我相信也不会有问题,那几个女娃娃摸进来已经不容易,别的地方绝不可能有人潜进来的。总管是小题大做,存心找麻烦而已。”
两个大汉过去了。
阮雄低声道:“我们怎么办?”
林佛剑道:“没关系,走着看好了。”
他们也循路过去,不等发令者开口,林佛剑已经递出腰牌。
发令者只看了一眼,随即躬身道:“二位请。”
既没有问他们编号,也没有问他们姓名。
阮雄先前担了一大把心,随时准备出手,没想到竟会如此顺利。
通过验关他才低声问道:“林兄,这是怎么回事?”
林佛剑笑笑道:“我们冒充的这两个人,阮兄与他们都交过手,应该知道他们的武功造诣如何?”
阮雄道:“确是一流之选,如果不是靠着迷魂弹之助,要胜过他们很不容易。”
林佛剑道:“这就是了,帝王谷中上上下下都是好手,但也有个等级。以第二人的造诣,身份地位必然不低,所以佩黄色戊己土腰牌,不受普通的节制。”
“但是也应该盘问清楚呀?”
“帝王谷中能佩黄色腰牌的人,绝不可能被人不声不响就制住,也没有被人冒充的可能。”
“我们不就制住了两个吗?”
“那是特殊情形,何况我们也靠了迷魂弹的功效才能如此顺利得手,所以我敢大胆闯一下。”
“林兄想得太周到了。”
“这倒不是我想得周到,而是凭观察所得的结论。那两人已经发现我们潜入了,却不发出警号通知大家,分明是自恃武功,想把我们擒下。如果不是身份特殊,他们怎敢如此大胆?
而且他们见到我们时,也没有提出询问姓名编号,分明这些普通手续于他们并不适用。”
阮雄在心里面又多了一层钦佩。
二人继续前进,虽然在路上遇见不少类似装束的人,却没有人盘诘他们。
在前庄绕了一圈,毫无发现,只知道帝王谷中养的人确是不少,而且每个人都有很深的武功底子。
阮雄轻叹道:“翁长青自封剑帝,倒也不算过分,单看他手下的这批人就够了,以这批人力搬到江湖上,哪一家也比不上,五大门派中的一流高手,到这儿来,最多也只能挨上个三等剑手的分。”
“人多并不足以构成威胁,剑帝两字并不是靠武力可以建立的,翁长青在基本上就犯了个错误。”
阮雄一愕道:“林兄以为剑帝该当如何?”
“剑中无帝,如果他想领袖武林,该从修德着手,以他这种雄厚的实力基础,如果公开在武林创设门户,除暴安良,以伸张正义为己任,自然会赢得人们的尊敬,不帝而王。他偏要用威胁的手段,怎么会令人心服呢?”
阮雄一叹道:“林兄谈的是大道理,但有的人从偏途而行,并非不能成事,如果没有人能击倒翁长青,半个月后,他把这些武林人物一一屈服了,谁能否认他是剑帝呢?”
“不会这么容易就屈服吧?”
“那可很难说,五大门派的掌门人有门户之虑,处处以利害为前提,如果翁长青的力量真到了不可抵御,他们会屈于威势之下的。至于祁逸夫那批人,更不必说了。”
“武林中并不仅仅这几个人吧?”
“当然,可是能与帝王谷一抗的人却很少。家师与家父他们都上了年纪,虽然他们不至于屈服,但到了人力无法挽回的时候,他们只有放弃剑事,退出武林。”
“不谈老一辈的,阮兄自己作何打算?”
“我?我不会屈服,也不会撤退,但我自知力量有限,最多拼上一条命,于大局并没有多少补助。”
“不,阮兄太小看自己了,剑士的精神就在于不屈服的勇气,只要这精神不死,剑魂也永远存在。”
阮雄被激起了豪情,一挺胸道:“兄弟既承林兄看重,邀来共挽狂澜,惟此一腔热血,随时准备拼洒一番。”
林佛剑笑了一笑道:“在此地似乎找不出什么门道了,被掳来的人都在西庄,我们到西庄去看看。”
于是二人又折回向西行,却发现警戒加严。
每隔三丈都有执剑的卫士,或明或暗地巡守着。
因为他们两人都是穿着号衣,正大光明地在路中心走,倒没引起什么盘诘,一直到达一所门楼前面,才有人拦住他们。
林佛剑很自然地将腰牌一递,阮雄也交出了自己的腰牌。
那人看了一看,很客气地道:“原来是二位大哥,不知有何见教?”
林佛剑道:“我们巡逻南庄,特来向刘总管复命。”
那人怔愕道:“南边有情况吗?”
“自然有,如果平安无事,我们就不必前来报告了。”
“是怎么样的情况?”
“需要先向你报告吗?”
那人笑笑道:“那当然不敢。只是总管正陪同小姐将闯谷的几个女子送到禁营里去了,如果情况不严重……”
“严不严重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南庄出了一点小岔子,有两个人被杀死了,我们遍寻全庄,却没有发现外人,所以才向刘总管报备一声,瞧是如何处置。”
那人微愕道:“死的是本谷的人?”
林佛剑佛然道:“如果是外来的人,我早把尸体带来了。那两个都是被剑杀死的,不知道是遇敌狙杀呢?还是本谷的人借机暗杀以报私隙,我们才请刘总管去研判一下。”
那人道:“本谷的人不敢如此胆大吧?”
林佛剑哼了一声道:“以前难道没发生过这种事吗?”
那人见林佛剑发了脾气连忙赔笑道:“大哥别生气,兄弟不过是随便问问,因为小姐关照过,禁营之内,不准任何人前往,可是二位大哥的事情很重要,自然不受此限,兄弟立刻陪二位大哥前去。”
“你最好快一点,如果是本谷的人挟仇私杀,情形还不严重,如果是外人所为,则来人已潜进本谷,如不立刻展开搜索,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
那人连声称是,朝旁边的人交代了一下,随即在前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