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苍霖是老江湖了,也不免失了眼,自然怪不得两个年轻人,因此大家一时都十分诧异。
那店主仍是笑嘻嘻地问道:“女达官,您到底要不要?”
齐碧霞也听出这店主的口气不简单。
怒声道:“不要了,你还是留着棺木给自己用了吧!”
店主笑笑道:“那也行,棺木买卖本来就是两相情愿,既不能强买,也不能强卖,不要就算了,可是那批人吃喝的银子,您答应代付的,可不能赖账。”
齐碧霞沉声道:“那我也不管,我们可没有吃你的。”
店主道:“这可不像保镖的达官该说的话了,镖行讲究的是信用,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齐碧霞道:“胡说,那些人跟我们无亲无故,而且还要劫我们的镖,我为什么要替他们付账?”
店主笑笑道:“话是不错,可是您先前不答应,小店自然会追上他们去要账,正因为您答应下来,小店有了着落,才放他们走的。现在人走远了,您再反口一赖,岂不是存心坑我们做小买卖的?”
他一张利口,说得齐碧霞哑口无言,气往上冲,长剑一亮叫道:“不给就是不给,你有种就来讨讨看吧!”
剑光在他眼前直晃,那店主却毫不动声色。
淡淡地道:“你不给就算了,你们会武功,又拿着刀剑,做买卖的人还敢跟你们争不成,最多自认倒霉,往后给贵局做做口碑,说四海镖局是如何的威风而已。”
这几句话比什么都厉害,气得齐碧霞真想拿剑砍下去。
可是她又不能这么任性。
他们究竟是保镖,不是明火抢劫,任意杀人的匪徒。
明知这店主不是什么好来路,可是无凭无据,也不能拿他如何。
阮雄见齐碧霞下不了台,上前解围道:“师姐,算了吧,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不过才几两银子,给他算了。”
碑,说四海镖局是如何的威风而已。”
这几句话比什么都厉害,气得齐碧霞真想拿剑砍下去。
可是她又不能这么任性。
他们究竟是保镖,不是明火抢劫,任意杀人的匪徒。
明知这店主不是什么好来路,可是无凭无据,也不能拿他如何。
阮雄见齐碧霞下不了台,上前解围道:“师姐,算了吧,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不过才几两银子,给他算了。”
说着朝店主道:“掌柜的,一共是多少?”
店主朝后面叫道:“算一算,该多少?”
一个少妇打扮的女堂倌跑上前道:“二十万零四两六钱!”
齐碧霞怒道:“胡扯,哪有这么多?”
店主笑笑道:“真正的酒菜钱只有四两六钱,二十万两是额外的代价,算起来并不多呀!”
阮雄用眼色上住齐碧霞的发作,然后笑笑道:“的确不多,但不知那额外的代价是从哪儿算的?”
店主笑笑道:“从你们这一趟的收入计算的。你们不是可以得四十万两吗?大家二一添作五,各得一半。”
阮雄道:“那是我们卖命的代价。”
店主道:“可是你们的命没卖掉,所保的镖却丢了,你们还好意思向人家要代价吗?”
阮雄道:“既然我们收不到代价,你还分什么呢?”
店主道:“只要你们答应分一半,小店自然负责替各位追回失镖,让各位平安回到地头。
这样不但对雇主有了交代,镖局的招牌也保全了,这不算过分吧?”
阮雄冷笑道:“咱们的镖是丢了,可是东西全在这儿,只是破损了而已。用不着费心代为追回。”
店主笑笑道:“贵局承保的一块玉符,而不是四十块,因此只要有一块完整地送到就行了。”
阮雄道:“这一块上那儿去找呢?”
店主笑道:“大爷真是健忘,您难道不记得有一位公子爷带着老管家,在这儿抢到了一块,那一块玉符可没有破损,把那一块追回来不就行了?”
被他一提醒,大家都记起来了,连忙去找那一老一少,却已不见人影。
觉清忙道:“也许那一块是真的,追上去还来得及。”
店主笑道:“来不及了,那个老管家趁乱先溜了,那位公子爷也跟着拔腿溜了。何况那批赖账的朋友还走在中间,各位追上去,也难以得手。”
齐苍霖一怔道:“是呀!此刻那一块玉符即使是真的,也被人剖开了。”
店主笑道:“真假可不敢说,但小店保证还没有剖开,只问贵局有没有意思收回来呢?”
觉清连忙道:“有,有,我负责!”
店主瞪了他一眼道:“我可不跟你打交道,你们言而无信,赖皮惯了的,跟你们交易上,准有亏吃!”
觉清脸色一红道:“掌柜的,贫道看你也不是一个普通人,大家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店主哼了一声道:“你就专门说空话,刚才你不是说要死的,为什么还不死呢?”
觉清被他说得无言可答,拉出宝剑就想往脖子上抹去。
那个少妇却往前一撞,将他的手撞偏了,道:“道爷,你可别死呀,死在我们店前,我们可不要陪你打人命官司。”
阮雄也道:“道长,假如还有一块玉符完整不动,二位送上泰山就算是尽了职守。”
店主道:“假如那又是一块假符呢?”
阮雄道:“不管真假,我们都把它当真的,交到地头再说。
掌柜,你一定知道那两个人去向何方?”
店主笑道:“二十万两银子呢?”
阮雄道;“只要我们追回玉符,绝对一两不少,不过那一定得是完整不动的才行。”
店主笑笑道:“大爷真是好心,你就怕这两个道士死了,东西我可以保证,但我相信那是假的。”
阮雄冷笑道:“你怎么知道的?”
店主笑道:“三十九块假的都剖开了,哪有这么巧,刚好就漏了一块真的?还是那些赖账的聪明,他们早知道真货不在这儿,所以不去追索,否则他们早就回头了。”
阮雄道:“真假的事不要操心,我们保的就是一块玉符,送到地头,就算我们交了差。”
店主点点头道:“这也说得过去,至少可以保住四海镖局的金字招牌,也保全了两条人命,是不?”
其实大家也想到那块玉符的真实性成分极微,所以阮雄也不要证实了,看来觉清与觉非并不知情,逼死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因此他点头催促道:“掌柜的,我相信那两个人还没有去远,一定藏在附近,否则别的人一定会追上他们,向他们索取了。二十万两买你一个消息,你快快说出他们的藏身之处吧?”
店主道:“我怎么知道他们上哪儿去了呢?”
阮雄道:“因为你能保证玉符的完整,自然知道没有被打开过,因此我相信你一定知道那两人现在何处?”
店主笑笑道:“银子呢?”
阮雄道:“我们总不会把这么多现银带在身边吧?我写张欠条给你,凭条向四海镖局支取,分文不少。”
店主道:“有大爷一句话就行了,我倒不急,等贵局向武当领到代价后再给我们都不迟。”
阮雄道:“没问题,你说那两个人在哪里?”
店主道:“人在哪里我的确不知道,他们也没付账就溜了,知道在哪里,我还要找去讨账呢!”
阮雄作色道:“掌柜的,我可没精神陪你开玩笑。”
店主道:“二十万两银子,谁跟你开玩笑?反正你要的是东西,又不是要人,管他上那儿了呢?”
阮雄道:“找不到人,怎么会有东西呢?”
店主一笑道:“自然有,大妞儿,拿出来吧!”
那少妇一撩衣襟,取出一个木匣,交给阮雄道:“东西交给你,银子可是不能赖。”
阮雄一手接过,交给觉清道:“道长看看可是原物?”
觉清检视了一会才道:“不错,匣上的封条是敝门的符信,封口也是完整的,没被人动过。”
齐碧霞道:“封条是靠不住的,藏灵子拿出来的木匣,个个都封存如故,里面的东西却动过了。”
觉清沉吟良久,下了最大的决心才拆开封条,里面赫然是一块玉符,而且完整如故,他同时还失声叫道:“这是真的。”
阮雄一愕道:“道长何以知道是真的?”
店主笑笑道:“上届论剑大会时,武当掌门人以一剑之胜,击败对手,自己手背被划破了一道血痕,接过玉符时,血印在上面,因为此胜非易,就留下那点血痕没有拭去。这块玉符上面尚有干血,自然是真的。”
阮雄道:“那么道长在金陵给我们看的那一块是假的了。”
觉清脸色一红,讷讷地道:“是的,这倒不是贫道存心欺骗各位,因为贫道只打开一匣,另外两匣的真伪则不得而知,方才见连破三十九匣都是假符,贫道以为掌门师兄另有安排,一时深感内疚,想不到这块真符居然还保住了。”
阮雄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齐苍霖却对店主道:“台端倒是对武林符的事很清楚,不知可否将名号见告?”
店主笑笑道:“我叫王老二!”
齐苍霖道:“台端不会真叫这个名字吧?”
店主道:“老爷子何必问得这么详细呢?反正我对这块玉符没兴趣,否则就不会交还给各位了。”
阮雄道:“只怕阁下不知道是真的吧?”
店主道:“我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反正我不交出,谁也不知道是在我这儿,我一动都不动交出来,就证明我对它没野心,大爷说是不是?”
阮雄想了一想,觉得对方说得的确不错。
如果他真的对武林符有意染指,至少也得碰碰运气,何况他对武林符的情形如此熟悉呢!
因此态度一变,拱手道:“前辈高风亮节,在下十分钦仪。”
店主连连摇手道:“大爷别闹虚文,武林符没兴趣,银子可有兴趣,您答应的二十万两,可一分都不能少。”
这口气又充满了市侩作风,不像是武林高人的架子了。
阮雄一时莫测高深。
只得道:“那当然少不了前辈了。”
齐碧霞见真符已得,心里十分高兴。
可是对这店中的人又充满了怀疑,他们这一家绝不会是普通人,可是得到了真符又交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她想想又问道:“掌柜的,这东西你是从那儿弄来的?”
店主笑笑手指那少妇道:“是我这大儿媳妇扒来的?”
齐碧霞一怔道:“扒来的?”
店主笑道:“事情是这样的,小店在路口上,往来的人物很复杂,剪径扒窃的江湖朋友常在这儿发财,小店既惹不起这些大爷,又不能让客人在这儿受损失,只好想个变通的方法。
我这两个儿媳妇都学过探囊取物的手法,不过嫁到老汉家中后,指着这个店已经够糊口了,就不再干那个缺德的营生。可是她们学的手法也有用处,遇上同行的朋友在这儿下手时,他们又悄悄地取回来交给客人,那个老头儿拿了匣子要开溜的时候,我这大儿媳妇就把它摸了回来。”
他说得头头是道,众人虽然不信,却也指不出错处。
因为那一老一少什么时候走的,大家没有注意,他们用什么手法取回玉匣,大家更不知道了。
店主却又笑道:“本来这是小店应尽的义务,不该取代价的,可是经此一来,那批劫夺的人不知道真货又回到各位手上了,自然不会再加阻拦,各位可以顺利将镖货送达,小店要求分沾一半利润,不会太过分吧?”
阮雄道:“不过分,我们将镖送到地头后,一定在回程将银两送上,前辈在此等候好了。”
店主道:“我有二十万两银子,还开这个店干吗?”
阮雄道:“那要怎样将银两交给前辈呢?”
店主想了一下道:“这样吧,各位保了镖先走,一到泰山,立刻向武当索取代价,然后我到泰山来领取。”
阮雄道:“前辈也要到泰山去?”
店主道:“当然要去,假如那一老一少想起东西在这儿,回头来找麻烦,我可惹不起。”
这时方超人与何月儿也走了过来,他们在一旁已经冷眼观察了很久,也低声商量了半天,显然有结果。
方超人的神情很冷漠,淡淡地道:“掌柜的,你这店是什么时候开始营业的?”
店主笑笑道:“好几年了,客官可以问问王家老店。”
方超人冷笑道:“这条路我走过多少次了,从没有看见有这样的一家店房。掌柜的,你做得很不错,家具是旧的,桌椅板凳,连盖屋子的茅草都是旧的,看起来真是家老店。”
店主道:“本来就是老店,哪儿有新东西?”
方超人冷笑道:“一切都装得很像,惟有厨房里的炉灶假不了,那炉上的泥可是新的,没有过几天。”
店主笑道:“客官倒真眼光厉害,小店六天前才重新砌了两个新炉灶,偏就被您看出来了。”
方超人冷笑道:“还有一点,这厨房里的地下居然会有草根,而且还是活的,旧厨房里怎么会有新草芽?”
店主语为之塞,想想才道:“野草哪儿都可以生根,床头上长草也不是新鲜事儿,厨房里有草又算得什么?”
方超人沉声道:“你别装蒜,你这家店盖起来不会超过十天,瞒别人可以,瞒我可不行。”
店主双手左右一摊道:“小店开张几天跟客官有关系吗?”
方超人笑道:“关系倒没有,只是太巧了,刚开张十天马上又要关门了,贵店竟好像专为这桩事开的。”
店主一笑道:“您说对了,半月前有个算命先生告诉我说我要发财,而且是买卖上的横财,我只会卖酒,特别找了个僻静地方开张,想试试那位先生的命相准不准,没想到真算对了。可见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财神爷要上门照顾,连推都推不掉。”
阮来风见方超人还要追问下去。
忙道:“二弟,反正东西已经找回来了,不管怎么说,总是这位朋友帮忙,咱们何必还追根问底呢?”
店主笑道:“这位老爷子说得对,东西到手,我又没私藏。
原封交出,还对不起各位吗?”
这时那镖伙已将车子扶正,拉车的马折腿不能再用,幸好齐苍霖他们都是骑马来的,再套上两匹,把觉悟的尸体抬进车里,没马的人也都上了车。
阮雄道:“我们要走了,答应前辈的银两一定照付不误!”
店主笑道:“大爷可得记住,一到泰山就立刻跟武当要报酬,否则这次上泰山的人特别多,武当不一定能招架得住。万一闹得人死庙散,你们收不到报酬,我的银子岂不也跟着落了空?所以您一定要在会前捞到手。”
阮雄看了他一眼道:“放心好了,少不了你的。”
正待驱车出发,忽然前途冲来两骑急马,正是乔装的展毓民与方天华。
一到就叫道:“大家等一下。”
店主叹了一口气道:“到手的财路又断了。”
那二人除了衣着未改,脸上的乔装都卸除了,阮雄迎上去道:“师父,怎么会是你们?”
展毓民急急地道:“别多说,快准备一下,藏灵子跟青城的人追了下来,玉符在我们身边。”阮雄奇道:“怎么会在你们身边?”
展毓民道:“我怕你们会出事,所以才跟天华乔装易容跟了下来,幸好抢到一面玉符,且不管是真是假,有一面,我们镖局就能交差了。刚才趁乱的时候,我们想先溜,哪知道青城派了闻道远与祁百合暗中缀住了我们,要留下我们身边的玉符,正在交斗之际,藏灵子与祁逸夫闻达也赶到了,我们只好退回来。
阮雄见店主看了一眼,然后道:“师父,那玉符呢?”
展毓民道:“在我怀中揣着。”
阮雄道:“您先看看在不在?”
展毓民伸手人怀,取出一个木匣,包封如旧,齐碧霞失声道:“您的没丢呀,那我们这一块从哪来?”
这时远远尘头又起。
阮雄机警地道:“别出声。”
六人六骑飞速赶到,果然是藏灵子与金老二、闻氏兄弟、祁氏父子。
祁逸夫首先冷笑道:“展毓民,我知道你就不会闲着的,幸亏我还留了一手,派人拦住你们。”
阮雄将展毓民手中的木匣接了过来道:“家师是为了维持四海镖局的信誉,必须送一块玉符到泰山,不得不用点手段,幸好得到了一块,我们对武林符没有兴趣,只是为了职责所在,必须送到地头。”
祁逸夫冷笑道:“现在说这种话不是太迟了吗?”
阮雄道:“三十九块玉符揭晓了,这一块也未必会真,各位何必为了这一块面跟我们过不去呢?”
祁逸夫道:“假如是伪符,我们自然不管。可是不看一下总不能放心,你们打开来看看。”
阮雄道:“抱歉,确难从命!”
祁逸夫冷笑道:“那我们也不客气了。”
方超人在背后一推觉情,他已然会意,乃装作长叹一声道:“阮副总缥头,把匣子给我。”
阮雄递了过去道:“道长,千万别受他们威胁!”
觉清道:“打开看了也好,如果是真的,贫道请各位帮忙护持,如果是假的,何必又为它连累各位?”
说着打开木匣,取出一方玉符,用手一拗,王符应手而折,里面果然空无一物,祁逸夫十分失望地叹道:“又是假的,你们这批牛鼻了真会捣鬼!”
觉清黯然道:“敝掌门人为维护武林符安全,可谓煞费苦心,想不到四十块玉符,没一块是真的。”
祁逸夫冷笑道:“真符一定是另外派人秘密送去了,却派了你们四十个人来做替死鬼。”
觉清长叹道:“为门户而死是我们的职责,只是贫道无端生事,累及乾坤诸君,内心殊感歉疚万分,师弟!”
觉非道:“师兄有什么吩咐?”
觉清道:“你把这块碎符包好,照旧送到泰山,算是我们对门户的心意。沿途仍然请四海镖局帮忙护送,到了泰山,也请掌门人照付四十万两报酬。”
觉非道:“师兄,难道你不去泰山了?”
觉清长叹道:“我愧对四海镖局诸君,惟有一死以谢!”
阮雄忙道:“道长,使不得,这不怪你。”
可是觉清已口角流血,自嚼舌根,倒地死去了。
阮雄怨声朝祁逸夫叫道:“这都是你们逼的。”
祁逸夫冷笑道:“他自己要死,怎能怪我呢?幸好这符也是假的,否则你们能到得了泰山才怪,白白便宜你们赚了四十万两银子,还有什么不好的?”
说完一打呼哨声道:“咱们再找真的去!”
六人六骑又疾驰而去。
展毓民朝觉清的尸体看了一眼,才深深一叹道:“觉清道长之死,贵掌门要负一半的责任,现在已经没有我们的事了,泰山论剑之会,乾坤剑派未蒙邀请,也无意与群雄逐鹿,就此告退吧!”
仅存的觉非脸上浮起了一片羞愧之色。
但仍是深深地打了个稽首道:“敝师兄已负咎而死,剩下的路程,尚祈展大侠念在武林道义分上,多予呵护。’
展毓民脸有愠色道:“道长,为了一块假的武林符,我们已被拖下了水,人员没有损失,只是运气而已,道长难道还不肯放过我们吗?”
觉非脸有难色,欲言又止。
展毓民道:“何况各位的玉符没有一块是真的,沿途再也不会有危险了。”
阮雄走到展毓民身边,附耳低语了一阵。
展毓民神色微异道:“真有这种事?那块符是从那儿来的?”
阮雄道:“这个要问这位大掌柜的了。”
那店主在旁笑道:“老汉不是说过,是我的儿媳顺手牵羊捞回来的吗?”
展毓民沉声道:“朋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展某得到的玉符,明明还在身上,朋友怎可说从展某身上得去的?”
店主笑道:“老爷子说话欠通,我几时说在您身边摸去的?
那块玉符是我儿媳妇从一个老头儿身边摸来的。
那个老头儿也确实跟一个少年分子做伴,老汉不知道他们的姓名,才描述他们的形状,可弄不清他们是谁。”
阮雄道:“可是在场的人,再没有第二对老少了,你不是明明指的家师吗?前辈,这关系很大,我们对武林符只尽道义之责,绝无染指之心,前辈这么一栽赃,家师岂非不明不白地背上了黑锅?”
店主微笑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们把武林符安送到地头交割,岂不就撇清了嫌疑,表明心迹了吗?”
展毓民道:“不行,朋友一定要说说清楚。”
店主笑道:“我也没有说谎,那一老一少还在座上坐着,你们去问问他们,不就知道了吗?”
用手一指靠边的一张桌子,果然坐着老少二人,也是主仆打扮,只是那少年人长相十分俊秀斯文,丝毫不像武林人物的样子。
众人拥了过去,围住那张桌子。
那少年按桌起立,脸色一沉道:“你们想干什么?”
声音很尖细,分明是个女子。
阮雄对这少年的脸形也很熟悉。
而且微闻一股脂粉的暗香,稍作打量,已经明白这年轻人是谁了,笑着拱拱手道:“柳小姐,久违了。”
他一开口招呼,其他人也就认出了这少年居然是柳如昔。
阮雄再一打量一下那个老者。
又拱手道:“原来是柳山主来了,难得!难得!”
柳大树身份已被识破,起立朝那店主笑骂道:“林佛剑,你真混账,把我的东西掏去卖钱,还要揭我的底。”
听柳大树这一叫,众人俱都大吃一惊,虽然他们都发觉这店主身份可疑,万没想到竟会是林佛剑的化装。
店主听柳大树一言喊破,才微笑揭下脸上的面具,与那祁逸夫闻达等人一样,都是用人皮制的薄膜。
他一揭露真相,店中的其他伙计男女也都卸除化装,两个女的是尤美娘、尤丽娘姐妹,两个男的却是尤龙、尤虎兄弟。
展毓民在震惊中强自镇定。
微微一笑道:“想不到这一所荒村野店,居然是卧虎藏龙之地。林公子,你可真会乔装,居然把我们都瞒过了。”
林佛剑笑笑道:“我们的化装术是出自青城一派,都仗着面具掩藏本相,算不了什么。
前辈的化装术才高明呢,如非前辈去而复回,我再也想不到前辈也来凑热闹了。
前辈风尘仆仆,化装尾随其后,大概不是老骥不甘伏枥吧?”
展毓民道:“武林符事关武林安危,四海镖局既然承当了这个责任,展某敢不尽力。但不知各位又为了什么?”
林佛剑笑道:“晚辈说过,四海镖局承揽了一笔大生意,晚辈必然要插手一份,这次怎能放过呢?因为是事关武林公益,晚辈特别减价,只求分润一半。”
齐碧霞怒道:“为什么要给你?”
林佛剑笑道:“不给也行,我向武当要。你们保的假符,我把真符送上,四十万两独吞,他们也得照付。道长,你说是不是?”
觉非被他一问,倒是十分为难,不知如何回答。
齐碧霞道:“你向武当要好了,反正真符也没有经我们的手,我们更没有存心想要报酬,统统给你都行。”
林佛剑笑笑道:“那可不行,真符虽由我们取得,我们却没能力送上泰山,别人都知道你们保的是假货,只有四海镖旗才能通行无阻,所以我才在此地交出来。
“否则我就一路送上去了,银子虽好要留下命来才能享用,我命里只有一半的份儿,多取反而会招惹是非。”
觉非忙道:“展大侠,这话也对,四十块假符都揭晓了,贵局在路上再也不会惹人注意,势非借重不可。”
齐碧霞道:“我们不干。”
林佛剑道:“齐小姐,这是何苦呢?我等到这个机会才献出真符,为的也是使武林符能安抵泰山。”
展毓民道:“碧霞,这不能意气用事,我们是为了武林道义才承保这趟镖,既然做了,就当有始有终的。”
齐碧霞冷笑道:“武当是名门大派,哪里把我们看在眼里,我们又何必献殷勤地巴结人家?”
觉非连忙道:“齐小姐这话言重了,贫道等对贵派一直万分尊敬,否则也不会登门求助了。”
齐碧霞道:“你们找的是四海镖局,可不是乾坤剑派。”
觉非道:“那还不是一样吗?贫道等实在是求助心切,惟恐贵派拒绝,才不敢进谒掌门人,托言保镖是想以镖行的规矩,使贵派不好意思坚拒而已。”
林佛剑微笑道:“这就是开镖局的苦处,生意上门,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不管是多困难的事,也只有认命。”
齐碧霞一瞪眼道:“我就不接受又能如何?”
林佛剑笑道:“四海镖局也有不敢接的镖,金字招牌就砸了,你不怕丢人,当然可以拒绝。”
齐碧霞还要争辩。
展毓民道:“碧霞,争这些题外的话有什么意思?间题在目前。”
齐碧霞道:“目前我们更可以不理,武当的银子我们没有收下一分,叫他们另外找有本事的人去护送好了。”
觉非十分沮丧,却又不知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她。
阮雄微微一笑道:“道长,不是我们不管,实在是道长对敝派的诚意不够,对我们疏忽一点都没关系,家师既然出面了……”
觉非道:“贫道对令师绝对不敢怠慢。”
林佛剑笑笑道:“道长出身名门,对江湖礼仪却似乎有点儿欠缺,如果觉心道长在,绝不会有这种误会。”
觉非想了一想,才知道是称呼上出了问题。
觉心是武当掌门,从来也没有人直呼其号,都是冠以掌门人之字,而自己刚才叫展毓民为展大侠,的确礼上不当。
乃深致一礼,惶恐地道:“展掌门人请恕贫道失礼,贫道绝非存心轻慢,实在是对掌门人心仪已久,而对大侠的称呼也已成了习惯。因为贵派未创立之前,掌门人的许多事迹已在敝派流传,彼时敝派掌门人盛道展大侠如何,贫道等听成了习惯,不知不觉就忘了改口了。”
展毓民这才知道齐碧霞是为了这一点不满意,乃笑笑道:“碧霞,你这孩子也太小心眼儿了。”
齐碧霞道:“我不是小心眼儿,武林道义基于互敬,人敬我一分,我敬人十分,尤其是我们初立门户的,不仗这些名门大派口头上抬举提拔一下,别人更瞧不起我们了。”
一番话说得觉非更惭愧万分。
展毓民笑道:“我认为这些都无关紧要,主要的是本身的行为与人格。我创立门户的目的只是为了发扬本门武学,并不以此争名。”
觉非再度稽首道:“掌门人心胸昭明日月,贫道深致无上之敬意,亦为冒昧之处致万分歉意。”
展流民回礼谦辞不敢。
齐碧霞见面子争足了,才朝柳大树道:“柳山主,那块真符是您得到的吗?”
柳大树道:“不错,我得到了一块,但不知真假,是佛剑判定为真的,刚才武当的人也评审无误,大概是不假了。”
觉非忙问道:“山主是从哪儿得到的?”
柳大树笑笑道:“说来倒真巧了,我听说大家都来争夺武林符,也跟着凑凑热闹,在路上碰见一伙剪径的小贼,杀死了一个火工道人,我刚好赶上,顺手将几个小贼杀跑了,火工道人的背包里找到这个木匣。”
觉非忙问道:“那火工道人是副什么相貌?”
柳大树道:“五十多岁年纪,脸上有几点麻子,左手只有三个手指头,看来不会武功。
因为那几个小贼的武功根本不值一击,他稍微会两手,也不致遭害。”
觉非一震道:“这是敝派上院的厨工王四,的确不会武功。
他是泰安人氏,前个月国老母病重,请假返里省亲的,没想到掌门人会把真符交给他带去。”
林佛剑笑道:“这才是最高明的策略,置重宝于全没有防备之处,谁会去动脑筋呢?假如不是那几个剪径的小贼,贵派这块武林符倒是绝无问题,必可安然送达地头。”
觉非叹道:“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偏就出了这种事,掌门师兄他太大意了,至少该派两个人暗中护送才对呀!”
林佛剑笑道:“那反而会误事,天下各地的武林人物,目标都看准了贵派,只要是一个稍具武功的弟子下山,莫不在他人的注意中。
“你们四十个人分成几批下山,哪一个逃过对方的追踪了?那个王四如果稍微会点功夫,武林符只怕早就落人他人之手中了。”
众人想想倒也有理。
展毓民道:“林公子,你得到了真符而不昧,这番存心展某十分钦服。”
林佛剑道:“符是柳老伯得到的。”
柳大树道:“起先我根本不知道这就是武林符,更不知道是真的,否则我不会交出来的。”
林佛剑笑笑道:“柳老伯,这东西是块祸害,您就是得知其中秘密,也无法安享,倒不如拿来换几两银子算了。”
柳大树笑笑道:“你从我身边摸去交出来时,我还真生气,要不是菲菲拦着,我差点没宰了你,不过后来想想也对,符中只有一半机密,另一半要跟藏灵子合谋,实在不上算,可是二十万两银子呢?”
觉非道:“敝派一定支忖。”
柳如昔道:“爹,您真要银子?”
柳大对道:“为什么不要?这是我该得的,我们成立新家是向林佛剑借的银子,我心里一直在别扭,再说将来你出嫁时,我也不能没有陪嫁的嫁妆呀!”
柳如昔脸上一红。
林佛剑笑笑道:“老伯,小侄在这儿设下这个店,原也想从武林符上弄一笔,没想到真符在您那儿不劳而获,您得了银子,可得把小侄这笔开支也计算在内。”
柳大树眼睛一瞪道:“小子,你还要跟我争?我的将来还不都是你的?”
林佛剑笑道:“是你要分得这么清楚,其实小侄为您置产安居也是应该的,您为什么要别扭呢?”
柳大树哈哈大笑起来,道:“好小子,总是你的嘴硬,我辩不过你。可是东西被你交出去了,收不收得银子,我可惟你是问,人嘴两张皮,答应得痛快,你准收得到吗?”
林佛剑道:“收不到怕什么?我有把握交出去,就有把握拿回来,武当如果不付,我再卖别家。”
齐碧霞听他们的谈话,似乎林佛剑与柳如昔已经订定嫁娶,心中泛起一股异样的滋味,沉声道:“林佛剑,玉符是你交给我的,银子也得由我支付。”
林佛剑道:“谁付都一样。”
齐碧霞冷笑道:“那可不见得,你在这时候交出玉符,谁知道你是什么心?这座上还有其他的人,不知是不是别处留下的耳目,如果真符在我们身边的消息传出去……”
众人都是一惊!
觉得齐碧霞的顾虑不无见地,连忙向四周看去,但见座上三三两两,还有七八个客人外表都很平常;弄不清楚是什么来路。
只有林佛剑一笑道:“这几个人我可以保证,绝对没问题。”
齐碧霞道:“你凭什么保证?除非你把他们都杀了。”
林佛剑笑笑道:“不必杀,他们都是又聋又瞎,听不到也看不见,保管不会泄露秘密。”
那些客人一个个都是好好的,众人自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林佛剑含笑点头示意,尤龙走过去,用手一推其中一人,那人应手而倒,在地上还是维持呆坐的原姿势。
众人又是一惊!
阮雄忙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林佛剑笑道:“很简单,在他们的饮食中下一点迷药。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总之不会有问题了。”
方超人不禁叹服道:“阁下这一手真绝,可是刚才坐满了人,您怎知哪些人是有问题的?”
林佛剑笑笑道:“很简单,我这家店开得离奇,凡是抱有目的而来的人,对饮食一定相当小心,头一道菜也好,茶也好,我都没下过药,他们如果先加品试,我就不下手,这几个人一到就吃,我相信必然是普通的客人,但为了谨慎起见,不如将他们迷昏了好。”
何月儿也点头道:“我是黑道里混出来的,见了你这小伙子,也只有甘拜下风。”
林佛剑道:“我这迷药很灵,还有一点好处,就是事后毫无所觉,现在我们的谈话就此结束,各位准备上路,我把他们—一弄醒,他们即使是别处的耳目,也不知道自己曾经昏迷过一阵,漏听了许多重要的谈话。因此万一其中有两个细作,他们的报告对各位只会有利。”
众人更为佩服,连齐碧霞也无话说。
冷冷地道:“二十万两银子少不了你的,但是要等我们将玉符安然送到地头才行,否则我还是不付的。”
林佛剑笑笑道:“为了要收到这笔款子,看来我还得在路上替你们把风了。”
这时被推倒在地的那些客人,已在微微颤动,林佛剑道:“药性快过了,各位快走吧!”
尤龙忙将人扶起,齐碧霞等也不敢多说。
匆匆将觉清的尸体抬上车子,疾驰而去。
林佛剑忙着打扫,其他各人也回到自己的职司上去工作。
不一会。
那些客人都苏醒过来,随便搭讪了一下,各自付过账,一个个都走了。
尤丽娘深吁了一口气道:“总算完事了,相公,我们现在该干什么呢?”
林佛剑笑笑道:“追上去,四海镖局走不出百里,必然会遇到麻烦,为了二十万两银子,我们也得帮一下。”
柳大树愕然道:“怎么会呢?你这样安排,消息还会走漏吗?我想那些后走的人不会有问题的。”
林佛剑道:“老伯错了,今天店里没有一个闲人,个个都有问题,尤其是后走的这一批。”
柳大树道:“何以见得呢?”
林佛剑笑道:“现在我们都已恢复了本来面目,而那些家伙没有一个感到情形不对,这就有问题了。”
柳如昔一怔道:“对呀,佛剑,你怎么会犯这个错误?”
林佛剑道:“我是故意如此,试试这些家伙,他们不但是老江湖,而且个个都是狠角色呢,我的迷药一个都没迷住他们,那番谈话都被他们听去了,否则他们至少会对我们改变了形貌而感到惊奇,幸亏这是我意料中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