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聚谈了一夜,草草安歇。
第二天清晨,成都知府果然开道鸣炮,亲自送来了一方匾额。
齐苍霖只有苦笑收了下来。
马家兄弟慨然将他们应得的十万两也捐出赈灾,自然又博得一番喝彩。
下午,章盐道居然亲自送来了回据,毫无愠色,言下对齐苍霖替他示仁之举,十分感谢。
齐苍霖被弄得更是难堪,同时对章盐道如此慷慨,心中也感到很奇怪。
齐苍霖忙了一天,好不容易酬酢完毕,却发现齐碧霞不见了,连带着仇天侠也不知去向了。
齐碧霞只留了一张纸条,说是与仇天侠出去办事,请老父不必悬心,先行赶往铜梁,准备应付阮家集之约,他们在约会的前一天必定赶到。
齐苍霖虽然不放心,但想到有仇天侠跟着她,大概不会发生什么意外,而仇天侠是个持重的人,也不会有什么轨外的行动。
而且,齐碧霞已经跟林佛剑公开订约,阮来风那儿也必须作个解决,否则以后川中的镖都不能走了,而且师门的声誉也不能维持,只好准备上道。
云中鹄本来想回家一趟的,现在也不能走了,只托个人带信回家,叫他的两个侄子前往金陵学艺,跟着他们一起往回走。
他们一行人来到铜梁县,恰好是九天。
阮家集的人居然早得了讯息,派方天华送来一张名帖,帖子是由阮来风具款,只言恭候赐莅。
齐苍霖接到名贴,倒是怔了一怔问道:“令师知道我们要来吗?”
方天华冷冷地道:“这是家师的回帖,战书是贵方在四天前派人送来的,总镖头怎么会问我呢?”
齐苍霖愕然问道:“是谁送来的战书?”
方天华怒道:“总镖头的人都来了,还装什么糊涂呢?如果准备不及,改期晚两天也没有关系。”
齐苍霖见他言词咄咄逼人,也有点生气,道:“齐某此来只为解释误会,并不曾下战书,这一定是有人冒名行事,齐某恐为人所拔弄,才问问清楚。”
方天华冷笑道:“小事情算不得误会,武林中解释两个字没有多大用,手下见真章才是最好的解释,总镖头只要摆句话,明天来不来,家师好准备接待。”
展毓民沉声道:“准时到访,请转告令师,不必太费事,我们当不起厚待。”
方天华微哼一下道:“当然,贵局这次在成都一出手就是二十万两赈灾,如此豪举,哪会把阮家集看在眼中。
“家师也不敢过于寒俭,倾家荡产,才准备了一杯水酒,几色粗肴,给各位随便塞塞牙缝,希望各位的肠胃能坚韧一点,因为穷地方的酒菜下了肚很不好消化。”
他的话越说越狂,展毓民也不愿跟一个晚辈吵架而失身分,只是冷笑一声道:“有一个叫林佛剑的年轻人是否来到了?”
方天华道:“没听说有这个人,但是贵局请来的帮手,我们不会亏待的,各位放心好了。”
说完也不等回话,拱拱手就走了。
展毓民哼了一声,道:“阮来风的门人如此狂妄,实在太不成话,要不是为了怕惹人笑话,我真想教训他一下。”
齐苍霖却叹道:“阮家的弟子都不是什么穷凶恶极之徒,我想一定有原因的,也许是那个冒名下战书的人先得罪了他们,才惹得他们如此反感。”
顿了顿又道:“也许不至于,我阅人颇多,那个年轻人行止虽乖张,却不像是个阴险的小人,不会做这种事,再说挑起我们与阮来风之间的不和,对他并没有好处,他何必玩这一套把戏呢?”
展毓民听齐苍霖如此一说,不禁微笑道:“师弟,你好像对那小伙子颇具好感!”
齐苍霖道:“是的,这小伙子除了思想略嫌偏激外,行事、心智、武功都是超人一筹,更难得是性情中人。”
云中鹊道:“他的确是不错,只可惜行止欠端,尤家的两个女儿跟他相处才几天,就被他拐跑了。”
齐苍霖笑道:“这一点我不同意,尤家的两个女儿江湖经验何等老到,岂会受人拐骗带走!”
云中鹄道:“可是他们在一起却是事实。”
齐苍霖道:“江湖儿女,自然没有那些礼防的俗套,他们也许是意气相投,凑在一起,绝不会有什么暧昧情事。”
展毓民道:“不错,尤家的两个女儿行止虽稍见放荡,但眉剑目清,分明是处子之身,至于林佛剑,虽然在外表上跌宕风流,守身极严,绝非好色之徒,而且我敢担保他至今尚未接近女色。”
云中鹄不信道:“展老哥何以知道呢?女子破身,或可由外表得知,男人却不太容易看得出。”
展毓民笑道:“他以无刃之剑为兵器,全仗无形之剑气为用,一经女色,功夫立刻就散。”
云中鹊道:“那他永远也不能娶妻子了。”
展毓民道:“三十岁前自然不能,过了三十岁,气凝本固,只要不纵情恣欲,对功力毫无影响,而且娶妻后,如果能把握自己,适度而偶合,对功力还有增益之效,这是阴阳调和,水火互济的自然道理。”
云中鹄道:“原来还有这一层奥妙!”
展毓民笑了笑道:“男女好合,本为自然之道,许多练武的人不明其理,违反自然,强自克欲以求保元,所以到了壮年,极易走火人魔;武学本乎自然天理,逆天而行,适得其反,过犹不及,都是自促夭寿之道的……”
齐苍霖道:“师兄这番道理博奥精深,为什么自己不身体力行,及早成室呢?”
展毓民苦笑了一声道:“我先前也是受了那番道理的影响,慢慢发现了错误,可惜时不我与,已经太迟了,所以我的武功始终不能够更进一步。”
云中鹄道:“为什么以前的那么多内家高手,都不能发现这个道理呢?”
展毓民道:“他们也许是没机会发现,因为克制人欲是很难的一件事,有很多人守持了一辈子,终因一时之不慎而致内火自焚,他们归咎于修为不够,没有进一步去推究其原理,自误误人,埋没糟蹋了许多天才。”
齐苍霖笑道:“话题扯得太远了,我对林佛剑的看法倒不是根据学理上的研究,可是我相信他与尤家姐妹没有苟且之情,那是从另一角度来的。”
他第一次在金陵与天侠起冲突,是为了一个歌女的唱词,其中有两句‘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使他特别反感,我猜想他一定在情感上受过刺激,才放荡风流。
“他与尤家姐妹交往,无非寄情发泻胸中的郁闷,可是并不能真正代替他心中所思念的人儿,因此我才认定他们不会及于乱。”
云中鹊笑道:“齐大哥看人又深人一层,居然看到人心里面去了。
齐苍霖轻轻一叹,道:“我在江湖闯荡了多少年,见得多了,许多有为的年轻人,都毁在一个情字上,因此我非常担心碧霞这孩子。”
展毓民一愕道:“碧霞这孩子有什么不对吗?”
齐苍霖道:“她对林佛剑的态度很不正常。”
云中鹊连忙笑道:“齐大哥真是多虑了,碧霞对他讨厌到了极点,难道还会看上他不成!”
齐苍霖叹道:“就是这一点使我担心,她并没有恨他如此之深的道理,尤其是对他与尤家姐妹交往之事,更是痛恨之极,这不是一个女孩子应该有的态度。”
展毓民点点头道:“不错,这孩子平时只是娇纵一点,淘气固然难免,但心地颇为良善,可是自从见到林佛剑之后,她整个地变了,暴躁、傲烈,这是从前没有的。”
云中鹊道:“我仍是不相信,碧霞怎会对林佛剑发生好感的呢?”
齐苍霖:“年轻人的事很难说,林佛剑的人的不错,武功文才都是超俗之选,碧霞眼高于天,遇见这样一个处处比她强的年轻男子,很容易动情,可是林佛剑一开始就跟我们作对,又跟尤家姐妹如此亲密,她怎会不恼呢?”云中鹄想了一下道:“大哥的看法也许不错,好在他们之间目前只有仇视之心,以后如果有一个比林佛剑更好的小伙子,她的感情自然会转移的。”
齐苍霖道:“但愿如此,不过要找这样的一个人倒是很不容易,而且即使有了这样的人,也得碧霞不钻牛角尖才行,否则她只有自寻烦恼,谁也帮不了她的忙。”
展毓民轻叹一声道:“碧霞年纪还轻,思想未能成熟,过些时候,等她真正的长大了,她自己会觉醒的。”
齐苍霖道:“这是小弟惟一的希望,所以她要跟林佛剑作对,我不阻止她,等她受点打击,对林佛剑的恨意越深,说不定将她那份不成熟的感情冲淡下去。”
三个老人默思片刻。
云中鹄道:“如果我们能跟林佛剑化除误会,使他们能接近一点,倒也是件好事,大哥能招这样一个女婿,也不算辱没了家声……”
齐苍霖摇头轻叹道:“我可不敢存这个指望,林佛剑的心中已别有所钟,不会看得上碧霞的,尤家姐妹虽然跟他共处,也不可能成为他的对象。”
云中鹄道:“她们自己知道吗?”
齐苍霖道:“我想应该知道,她们俩对人情世故较为练达,同行同处,多少会有点知觉的。”
云中鹄道:“那她们为什么要跟着他呢?”
齐苍霖道:“也许是她们受了他的感召,想借此脱离澜沧双煞,也许是澜沧双煞的授意,他们除了想找我报仇外,还有更大的野心,想在武林中展开霸业……”
云中鹄道:“哪有这么容易。”
齐苍霖道:“这并非不可能,他们的武功不弱,又有金矿作为财源的后盾,很容易收买人心,网罗好手,像林佛剑这种年轻有为的高手,更是他们笼络的对象。”
云中鹄笑道:“这个念头恐怕要落空了,林佛剑不会人他们的网罗的。”
齐苍霖道:“这也很难说,如果那两个女孩子不怕碰钉子,一直缠着他,用柔情绾住他,人心总是肉做的,他稍受感动,真可能会跟他们凑在一伙。”
云中鹄道:“这一点兄弟绝对不相信,倒是澜沧双煞如果真想用美人计的话,很可能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哪个干女儿也保不住了。”
展毓民笑笑道:“谈人家的事未免太无聊了,我们自己的问题还没解决呢?明天就是约期,天侠跟碧霞还没有来,不知道在捣什么鬼!”
齐苍霖皱眉道:“是啊,珍宝已经被林佛剑捐人官库了,碧霞想要挽回,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我真不知道她在耍什么花样?”
三人谈了很久,等的人始终没有来。
天都快亮了,他们才在不安的心清下,草草休息。
第二天清晨,门外车声嘈杂。
齐苍霖以为仇天侠与女儿到来了,连忙出去一看。。
来的竟是章盐道父子,他大感意外,忙问道:“章大人怎么到此地来了。”
章盐道拱手笑道:“兄弟已休致林下,老英雄不必再以大人相称,请直呼贱名好了。”
齐苍霖皱了皱眉,仍是问道:“贤乔梓刚到家,怎么又出来了?”
章盐道笑了笑道:“兄弟这次承老英雄护送返里,虽然小受虚惊,却因此得睹武林豪杰的惊人技艺,乃知世间真有精精空空,一流的奇技异能之士,心中十分倾慕,闻道老英雄与阮家集的约期较技,特来给老英雄捧场,同时也见识一下各位的绝技。”
齐苍霖不禁一怔道:“章大人……”
章盐道连忙道:“兄弟贱字清泉,老英雄直呼贱名,卅载宦海浮沉,兄弟实在也腻了,这大人二字,听来尤觉刺耳,老英雄千万别再以此相称。居仁,见过齐老伯。”
章大少爷字居仁,听见父亲的命令后,立刻一躬身道:“小侄给老伯请安。”
齐苍霖只得回了一礼,道:“不敢当,章老先生因何得知有约期之事?”
章清泉笑道:“是令媛告诉兄弟的,那封战书也是令媛托兄弟利用官驿送到阮家集去的。”
齐苍霖愕然道:“什么?战书是小女发的?”
章清泉道:“是呀,书上措词口气是令媛授意的,由兄弟代为执笔的。”
齐苍霖诧然道:“这丫头在捣什么鬼?”
章清泉道:“令媛说这封战书必须先声夺人,因为兄弟在官场中混得久了,落笔时自然有一股凌人骄气。兄弟虽然不敢当此佳誉,但是令媛一再恳托,兄弟只好搜索枯肠,勉强塞责,完全是采用当年训斥部属的口气写了一封信,骄气是足了,豪气恐怕不足,兄弟还带了一份初稿在此,老英雄是否要斧正一番。”
说着,在靴筒中取出一个纸卷递了过来。
齐苍霖只得接下展开看了一遍,然后皱眉道:“这丫头简直胡闹,难怪昨天阮家集的来人如此愤激……”
章清泉笑道:“令媛说老英雄名满天下,阮家集的居然敢拦道相阻,应给他们一点教训,哦!令媛还叫兄弟代林佛剑也发了一封战书,向阮家集挑战,而且限定在今天清晨给人送到,兄弟也照办了。”
齐苍霖怒道:“这怎么可以!”。
章清泉道:“林佛剑耍了一下,虽然替兄弟布下善名,兄弟实在也难忍这口气,决心帮同老英雄整他一下,这小子喜欢冒别人的名,我们也来个以牙还牙。”
齐苍霖脸上一红,无言为答,因为失镖之事,他并没有告诉章盐道,现在当面被人拆穿,脸上实在难堪。
章清泉笑道:“老英雄千万别介意,失镖之事兄弟原无追究之意,而且兄弟到家之后就知道了,比老英雄早一天呢!”
齐苍霖忙问道:“老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章清泉道:“说来实在气不过,兄弟乍抵家门,林佛剑就送来一张字条,说兄弟那批珍宝乃是不义之财,代为捐出充为善举,警告兄弟不准追究,否则将不利于兄弟。
“兄弟自问惹不起他,但是心中不无愤慨之情,故而令媛前来与兄弟相商共同报复他一下,兄弟也欣然同意了。”
齐苍霖苦笑了一下,问道:“小女究竟与老先生商定什么方法去报复呢?”
章清泉诡异地笑道:“这个兄弟受令媛之嘱,不能说出来,反正请老英雄放心好了,此计万无一失,而且必能叫林佛剑吃一次哑巴亏,使老英雄恢复令名,至于责任方面,由兄弟一肩担承。”
齐苍霖忙又问道:“有什么责任?”
章清泉笑笑道:“反正没有老英雄的责任,至于真相,少时即明,老英雄也不必问了,时间差不多了,老英雄是否立刻启程赴约?”
齐苍霖道:“小女与敝师侄呢?”
章清泉道:“令媛与仇镖头要稍迟一步,但一定可以赶到,他们要在一个适当的时机才能现身,叫兄弟传言,请老英雄先行前去赴约。”
齐苍霖憋着一肚子闷气,回到房内,将情形对展毓民与云中鹄说了。
展毓民皱了皱眉头,道:“章盐道是个老滑头,碧霞跑去跟他商量,不知会想出什么坏点子。”
齐苍霖一叹道:“这丫头实在太不像话了,我们先等着瞧吧,如果她做出什么太见不得人的事,我宁可不要这个女儿。”
展毓民道:“那大概不至于吧,何况天侠跟她在一起,总能分出个好歹,而且碧霞只是个小孩子,即使有什么错,也是章老头儿捣的鬼。”
齐苍霖颓然道:“我只错了一着,没把失镖的事跟他说明,现在被他拿住短处,弄得毫无办法。”
云中鹄道:“这都是林佛剑那小子混账,他既然劫去膺品,卖我们一个交情,为什么又要去告诉章老头儿呢?”
齐苍霖道:“林佛剑去警告他,是怕他不肯认账,找到我们麻烦,失镖的事,他是不会说的。”
云中鹄道:“那他怎会知道呢?”
齐苍霖道:“我猜想是碧霞他们漏的口气,天侠虽然老练一点,到底年纪太轻,如何能与这头老狐狸比心机,章老儿平白损失了巨金,自然不甘心,详细套问下,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展毓民亦深以为然,点点头道:“到阮家集再说吧,今天这一关很不好过呢,最不应该的是代林佛剑向阮家集的挑战,这种行为太卑鄙了!”
云中鸽道:“林佛剑先冒大哥的名,对阮来风大发狂言,才引起他派人阻道拦截,生出今天的事,倒打他一耙,并不过分,叫他也知道行事该有个分寸。”
三人各自叹息,束装就道。
镖行中的人也准备好了,由戟圣林飘零前导,飞骑急进。
章清泉父子坐着车子在最后面,风驰电掣般地前进。
约莫一个时辰,他们已到达阮家集。
那是一个小小的山村。
村中的居民不多,多半是阮来风的弟子或是替他耕种操作的长工,整个村子都是他的产业。
会晤的地点是一片晒谷场,是用糯米浆调和黏土铺就,再用石碾压得平平的。
可见这片场子除了晒谷之外,平时还用作教练武功的场所,泥地硬如石板,不起灰尘,是练剑最适当的地方。
阮来风为了排场,布置得很像个样子,两边搭上了布篷,布篷的周围也用粗帆布格了起来。
在露天下如此设置,是表示这场约会风雨无阻,必须如期举行。
阮来风带着他的儿子阮雄与门下的十几个弟子亲自迎接。他将近七十的年纪,精神十分矍铄,两眼炯炯有神,须眉皆白,毫无老态。
云中鹄是认识他的,连忙给他们介绍了。
齐苍霖连忙拱手道:“阮兄,这完全是一场误会。”
阮来风淡淡一笑,道:“兄弟也知道是一场误会,上一次兄弟不在家,回来后才知道所发生的事,兄弟立刻就斥责他们一场。因为齐大侠名满江湖,对人一向谦恭有礼,连对绿林道朋友都十分客气,断无在兄弟门口耀武扬威的轻薄举动。”
齐苍霖倒是不好意思,连忙道:“第一次投帖系他人冒名,至于小女在路口喊镖,是根本不知道阮兄在此……”
云中鹄也跟着解释道:“阮兄不履江湖,齐侄女又是第一次出门,才有此冒昧之举,兄弟告知后,齐大哥立即加以制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阮来风笑道:“镖局喊镖过境是规矩,也是向当地朋友打招呼之意,小儿辈们虽不懂事,也不会强行阻路,全是受了那封帖的影响。
“而那封帖,兄弟猜测必是别人冒名所为,听说齐大侠前些日子曾与澜沧双煞在金陵重生龃龉,这一定是他们嫁祸挑拔的手段,如果兄弟在家,一定不会受到别人的愚弄的。”
齐苍霖想不到他会如此通情达理,连忙急急称是,而且也说了几句仰慕的话。
阮来风一面说着,一面招待他们到天棚内坐下。
上过茶后,才又继续道:“小儿辈们无理取闹,兄弟训斥了他们一顿,正想率他们赶到成都致歉,忽而接到了大侠的战书,语下对兄弟极为不满,兄弟想大侠必不会有此等轻人之举,才遣小徒前往问讯,惟恐又为奸人所弄,可是小徒的回报,好像确是大侠之意,兄弟颇为不解……”
这番话说得齐苍霖更不是滋味,讷然半天,无以为答。
阮来风的脸上浮起怒容,哈哈地笑道:“这么说来,那封信果真是大侠写的了,小儿辈们冒犯虎威,难怪大侠生气,大侠尽管教训他们好了。”
齐苍霖见事态严重了,只得实话实话道:“那封战书并非兄弟之意,却也不是别人冒名顶替,而是小女借用兄弟之名而发,事前兄弟并不知道,今天早上得章老先生通知,兄弟才知原委。”
说着,将自己与澜沧双煞结怨前后,以及中途插出一个林佛剑硬加干预,甚至将一路行来,九江府失利以及失镖之事,都一丝无隐地说了出来。
阮来风听得很感兴趣,最后才笑道:“这个姓林的少年倒是个奇才,兄弟非常感激他看得起……”
齐苍霖一怔道:“阮兄感激他何来?”
阮来风笑道:“他冒名投帖,利用兄弟来难阻大侠,是认为兄弟尚堪与大侠一搏,这不是太瞧得起兄弟了吗?”
齐苍霖感到很为难,迟疑了良久才道:“兄弟久闻阮兄英名,前度过境,领略到阮兄门下贵高足绝艺,对阮兄武学之精,尤为钦佩。”
阮来风笑道:“大侠大客气了,小徒儿竟未能将贵局镖旗留住,小徒还在令媛手下受了伤。”
齐苍霖忙道:“那是令高足手下留情,其实落败的是小女,所以兄弟才收起镖旗。”
阮来风笑道:“可是令媛并不如此想,才请章老先生写了那封战书,要将兄弟挫折一番消气呢!”
齐苍霖道:“那是小女胡闹,回头兄弟一定要她向阮兄道歉领罪。”
阮来风道:“那倒不必,令媛心中对阮家门人认为不堪一击,即使在大侠逼迫下道歉认罪,并不能改变她的想法。再说阮某无意于江湖,小儿辈们练了多年武功,也要在外面闯荡一番,如果此事不作个解决,他们一辈子也抬不起头,阮某不能叫他们太委屈。”
齐苍霖搓手道:“这……怎么办才能使阮兄满意呢?”
阮来风微笑道:“兄弟问大侠的意思,如果大侠认为是他们年轻人闹意气,我们上一辈的就干脆袖手不管,退作壁上观,由他们去切磋一下,只要不闹出人命,我们何必为下一代的事而伤了和气呢?”
齐苍霖这才发现阮来风的厉害,他以笑脸攻势,将自己与展毓民都约束住了,不得插手,如果靠齐碧霞一人之力,与他门下的子弟决斗,怎么样也讨不了好去,可是他的话又说得在情在理,叫人拒绝不得。
展毓民也用眼望着齐苍霖,老兄弟俩人都在动脑筋,想要设法如何挽回这个危局。
云中鹄这时不得不开口了,连忙道:“阮兄,齐侄女并非对贵门下过不去,完全是为了要对付那个林佛剑……”
阮来风笑道:“打败小徒与对林佛剑有什么关系呢?”
章清泉道:“林佛剑实在欺人大甚,因为这场误会全由他引起来的,齐小姐惟恐一人之力不足以敌,才想借重贵门下共同应付,老朽还代她出了个主意,用林佛剑之名,给阮老英雄也下了一封战书,今天早上给人送来……”
阮来风笑道:“那封战书我收到了,我也知道不是林佛剑本人写的。”
章清泉一怔道:“阮老英雄怎么知道的?”
阮来风道:“两封战书的语气如出一辙,字迹也相同,显系一人所为,我先前还以为是澜沧双煞的嫁祸之计,现在明白是老先生的杰作。老先生这个主意可出得并不高明,如果阮某被这两封战书骗住了,未免显得江湖人大无能,太昏庸了。”
章清泉很惭愧地道:“老朽本来就不是江湖人,齐小姐也没有江湖阅历,行事荒唐,不意反被老英雄见笑了。”
这个家伙也很厉害,这些馊主意可能都是他出的,却把齐碧霞也拖了进来。
齐苍霖明知其奸,却因为齐碧霞确有此事,毫无一点办法。
云中鹄道:“章先生也是的,齐侄女还是个小孩子,如何能听她胡闹呢?”
章清泉道:“齐姑娘虽然年纪轻,那位仇大侠却走过多年江湖,有他在一起,老朽自然信得过,才斗胆交差,如果齐老英雄不认账,老朽一肩承过失就是了。”
这番话更厉害,齐苍霖说什么也不能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夫子来担负责任,忙道:
“那倒不必,仇天侠既是我的师侄,又是我局里的镖头,碧霞是我的女儿,任何事都该由我负责。”
展毓民脸色一正道:“我们虽未开设门户,倒是先师乾坤一剑的嫡传门人,天侠是我弟子,碧霞的武功也是我的教授,他们两人的事,我完全负责。”
阮来风笑道:“今日之约,展大侠有何指示?”
展毓民道:“如果能息事宁人,不动兵刃,展某自然有个交代,如果一定要动手,展某也不能置身事外,因为四海镖局是先师指令开设,等于是先师遗下的事业,而他们两人是为了镖局的荣辱,并不是私人的行为。”
阮来风冷笑道:“这是展大侠的意思?”
展毓民道:“不错,齐师弟在当天就一再解释是误会,对令郎赔尽小心,礼数已到,令郎一定要留下镖旗,是存心跟我们过不去,必须作个解决。战书由章先生代笔,他不明江湖规矩,可能写得过火一点,如果由展某执笔,最多在语气上平和一点,此举势在必行。”
齐苍霖道:“师兄,这似乎……”
展毓民用手一摆道:“师弟,不必说了,上次你已经明白宣示过,如果事情不解决,四海镖局的镖旗就一天不现世,镖局乃先师所创设,你我只能维持它,却没有权力关闭它,碧霞没有做错,我们应该支持她。”
阮来风推座起立道:“那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展毓民点头道:“是的,如果阮老兄一定要动手才能解决,我们兄弟俩都有份,不但镖局的荣誉要维护,乾坤一剑后人的荣誉也不容有玷。”
阮来风沉下脸道:“好,这么说来,兄弟也不能置身事外,我们是如何决胜负呢?”
展毓民道:“这个悉听阮兄吩咐。”
阮来风道:“小儿辈们的武功自然不能与二位相较,兄弟只有一人,也不能同时对抗二位,要想公平决斗,似乎很难,兄弟仍是无法决定,如果是采用擂台战法,展老先生一人,就可以将我们全数击败,兄弟干脆认输算了。”
章清泉道:“老朽有个办法,双方各决定出场人数,每人只接一场,以得胜场数多寡决高低如何?”
阮来风道:“这似乎太便宜我们了。”
齐苍霖愠然道:“阮兄似乎认为敝局除了师兄与齐某之外,别的人都不是贵方敌手了,敝局有四位镖师,加上小女与我们老兄弟二人,共计七场……”
阮来风微微笑一笑,道:“兄弟也不想太占便宜,以小一辈的对敌二位,也太冒读了,贵局四位镖师与令媛,兄弟派门下弟子迎战,至于二位,兄弟与另一位老友各接一场,还请云大侠作见证,这安排公平吗?”
齐苍霖道:“公平,阮兄那位朋友何不请出一见?”
阮来风道:“这位老友不愿意见人,如非必须,他不肯出来的,因此只是聊备一格留在最后的一场,如果兄弟这边在前四场领了先,则根本不必惊动他了,如果有机会轮到他,再见面也不算迟。”
他故作神秘,而且说话语气狂傲,使得展毓民很不顺耳,哈哈一笑道:“如果敝局先胜四场,令友出场的机会也不太多,如此高人,失之交臂,岂不太遗憾了。”
阮来风哈哈一笑道:“从小徒能摘下齐小姐的耳环来看,这个可能性并不大,真要如此,阮某自然也没话说,我们就这样决定,是不是马上就开始呢?”
展毓民道:“本来就此开始也行,可是小徒仇天侠与碧霞侄女尚因故未能赶来,如果一开始就由我们老兄弟上场,贵方太吃亏了,还是稍等一下的好。”
阮来风道:“那也行,各位远来,马上就动干戈,显得杀气太重了,何不稍饮几杯水酒,休息一下再上场呢?”
说着刚要退下,棚外忽然转进三个人,为头的赫然正是林佛剑,后面跟着尤氏姐妹,微笑道:“阮前辈,你们谈妥了,却把我们给漏了。”
众人都是一怔!
阮来风愕然道:“你也要插一脚?”
“有人替我代下了战书,我自然也要算一分,何况我与四海镖局也有约会,总不能挤出去呀!”
阮来风微怒道:“好小子,你没说实话,第一次是你冒名投帖,为什么不告诉我?”
林佛剑道:“早说了怕前辈生气,当夜就赶我下山,何况有些事,我也不便启口,难得齐总镖头自己说了出来,我才轻松多了。”
齐苍霖听他们的说话,似乎林佛剑早就在此了。
章清泉尤其紧张,忙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林佛剑笑道:“昨天来的,幸亏我早来了一天,否则老大人那封战书就坑人不浅,阮前辈是武林前辈,我如用那种口气对他下书,岂不是大逆不道,何况阮前辈还是寒家世交……”
齐苍霖哦了一声,道:“原来你们早就相识了,阮兄倒真会装糊涂。”
阮来风冷冷地道:“我跟他家里认识不错,但没有交情,而且还有点过节,齐大侠可别误会我们是连通一气来对付你的,同时我更不知道林佛剑与贵局作对的事,还是听大侠说起来才知道的。”
齐苍霖道:“昨天齐某问过令徒,他却说不认识林佛剑其人,还说是我们请来的帮手,这怎么说的呢?”
林佛剑笑了笑,道:“阮前辈并不知道我叫林佛剑,佛剑二字是我的号,这次离家之后才使用的,今天早上接到那封战书后,我才承认林佛剑就是我。”
齐苍霖道:“他不认识你,难道也不认识尤家的女儿?”
尤丽娘笑道:“我们也是第一次出现江湖,阮前辈怎会知道我们是谁,何况我们此番脱离了澜沧双煞,也脱离了义父女的关系,以后千万别把我们跟澜沧双煞扯在一起,如果不是我们本姓尤,我们连这个姓氏也不用。”
齐苍霖怔了一怔!
尤丽娘继续说道:“我们本姓也是尤,我们的父母是江湖卖艺的,都死在尤二通手下,因为尤二通自己没有成家,才将我们收为义女,认贼作父二十年,经林公子说明我们的身世后,还差一点想杀了他,是林公子阻止了我们。
“说是亲仇固重,养育之恩亦不可忘,我们才算罢手,现在当众声明,如果以后再有人把我们跟澜沧双煞扯在一起,我就要他好看。”
齐苍霖见她说话神情异常愤激,倒不像是假话,不禁奇道:“林佛剑怎么会知道你们的身世?”
林佛剑笑道:“天下事没有绝对的秘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尤二通有个贴身的手下,因为瞧不过他的作为,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我……”
齐苍霖道:“这话可信吗?”
林佛剑道:“绝对可信,因为尤二通担心她姐妹会叛离他们,就先下迷药迷昏她们,然后要尤龙、尤虎玷污她姐妹二人。但尤龙尤虎不愿意,故而起争执。恰好那个手下来向我求救,此人是她们姐妹的母舅,说的话应该可信,而且我把她们救醒后,大家亲耳听见他们叔侄四位争吵口角,说出了往事,她们就此离开了澜沧双煞。”尤美娘朝齐苍霖道:“这是你的运气,如果不是我们突然离开,澜沧双煞不会这样轻易就放过你,我先告诉你一声,是希望你有个准备,最好杀死他们,替我们报这个仇。”
齐苍霖顿了一顿才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二位既然因养育之恩而放弃亲仇,最好不要再把此事放在心上,至于齐某与澜沧煞之间的宿怨,能解则解,不能解则听之自然,但齐某绝不会为了二位而杀人。”
尤丽娘道:“你自命侠义,为什么不主持公道。”
齐苍霖笑道:“公道自在人心,并不在杀人以行侠,二位不肯成为忘恩之人,却要齐某成为不仁之徒,这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尤美娘刚要开口,林佛剑却笑笑道:“美娘,算了,齐总镖头说得对,你不能要求人家替你报仇。”
尤美娘愤然不语。
林佛剑又笑道:“阮老前辈,我们之间虽然谈不到深仇大恨,但是当年一点小过节也总须了结,家父与前辈二十年之约,现在也到期了……”
阮来风道:“你别夹在今天凑热闹。”
林佛剑笑道:“今天是个好机会,二十年前,你说我们用车轮战胜了你,不够光荣,二十年后,我一个人来赴约,也接受你的车轮挑战好了,这是我们约定的。”
阮来风道:“今天我跟四海镖局有约会。”
林佛剑道:“我跟四海镖局也有约,我劫了他们一趟镖,叫他们下不了台,他们也想击败我一次,今天干脆由两方对垒,改成三派交兵,这不就行了吗?”
齐苍霖道:“我们以七场分胜负,你夹进来,这个场次就不好安排了。”
林佛剑笑了笑道:“那很简单,由你们先决斗,每一场的得胜者再接斗我一场,一开始也许是我沾点光,但是我以一敌七,这也是应该的。”
阮来风笑道:“我无所谓,只怕齐大侠不会同意。”
齐苍霖慢然道:“何以见得兄弟不会同意呢?”
阮来风道:“我们门人都是习的快战功夫,一战决斗的胜负不会超过二十招,对体力毫无影响,贵局的人恐怕不习惯这种战法,尤其是鞭戟二圣,通用的都是重兵器……”
齐苍霖朗声道:“当镖师的有时要能任艰巨,往往个人保一趟镖,虽不擅决战,却练就了耐战工夫,斗一场与斗二场并无多大差别。”
林佛剑笑道:“既然二位各有所长,我这个提议就没有问题了。”
阮来风哼了一声道:“问题不在我们,你问问自己,连斗七场行吗?我当年败在令尊手下,虽说是怪他以车轮战取胜,那不过聊以解嘲而已,实际上你那几个叔叔都不堪一击,我对令尊的剑术还是衷心佩服的,可惜天不假年,无缘再度领教……”
林佛剑忙道:“再晚幼承家学,不敢说优于先人,但也不会比先父差多少,前辈胜过我,就是胜过家父了。”
阮来风想想才道:“也好,不过你如果输得不服气,不妨一两天,我们可以再比一场。”
林佛剑笑道:“不必了,再说此来只为代父克践旧约,胜负并不足论。”
阮来风道:“好吧,既然你也插上一脚,我另外替你安排座位。”
说着,向齐苍霖等人拱拱手,就退出了。
展毓民问林佛剑道:“令尊与阮来风有什么过节?”
林佛剑笑道:“小事情,二十年前,阮前辈路过寒舍,与家叔等起了小误会,他连败四位家叔,最后先父出手,略胜一筹,订下后约,可是先父等不到约期而见背,遗命叫我代践此约、双方并无仇恨……”
展毓民对林佛剑的身世一直很注意,闻言连忙乘机会洁问他道。“如此说来,府上也是武学世家,但不知仙乡何处?令尊的大名是……”
林佛剑淡淡一笑道:“晚辈家居江南,寒家虽然略谙剑术,但仅藉以健体养性,并不行走江湖,展前辈也未必认识。”
展毓民道:“老朽识人无多,但云大侠却是相识满天下,见闻极广,台端只要说出宝乡所在,他一定会有所知闻的。”
林佛剑道:“晚辈已说过是江南人氏。”
云中鹄道:“如果阮来风与府上有旧,则府上一定不会在江南;据我所知,阮来风足迹从未出蜀境一步。”
展毓民想了一下笑道:“云大侠没有说错,林世兄也没有说谎,他所说江南,就是指川中一带,这是古时的说法,所谓江南,即是蜀中。””
云中鹄想想道:“蜀中武林世家,姓林的只有青城林望鹤,林世兄莫非是青城吗?”
林佛剑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笑道:“在下的身世与各位无关,各位又何必穷究呢?”
说着,拉了尤家姐妹,退过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