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方胜香的脸色看来还是那么苍白。
小杜的手里虽然有枪,但方胜香的枪管却已对准了小杜的后脑。
方胜香冷冷道:“俗语有云,举头三尺有神灵,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小杜明白他的意思。
方胜香冷笑一声,又道:“在赌坊里我没有与你动手,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到这里,既然要动手,还是在这里动手的好。”
小杜道:“你现在不必动手,只要一扣扳机,我就是个死人。”
方胜香叱道:“这样子死法,你未免太痛快,也太便宜了。”
小杜瞳孔收缩,道:“难道你要把我活活抽筋剥皮,方泄心头之恨?”
方胜香摇摇头:“我不是野兽。”
小杜道:“你要怎样?”
方胜香冷冷地道:“把你的手枪抛掉!”
小杜果然把枪用力一丢。
“噗!”他的手枪消失在黑暗中。
方胜香也把手枪丢掉。
小杜转过身子,冷笑道:“现在我和你都没有枪,你是否还有信心杀我?”
方胜香甚么话也不说,突然一脚飞起,踢向小杜的咽喉。
小杜侧身闪避,一拳向方胜香的左肋下击去。
但方胜香这一脚只是踢出了一半,就改变方向。
他的腿根本就没有全力出击,真正的杀着却在他的右手。
小杜的脸上吃了一掌。
方胜香不再留情,又再一拳打在小杜的小腹上。
小杜疼得弯下腰。
方胜香拳如雨下。
他仿佛已稳操胜券。
但就在这个时候,小杜的左膝突然重重向方胜香的腰间撞去。
方胜香虽然一直都在进攻,但这一下子居然还是没有提防到。
小杜一击得手,方胜香身形猛被被撞向后退八尺。
小杜虽然也给方胜香打得满天星斗,但这种反扑的机会他是绝对不会轻轻放过的。他再扑前,左拳如炮般轰向方胜香的脸庞。
方胜香侧身一闪,小杜的拳头就在他的耳朵擦过。
方胜香的一只耳朵差点没有给甩掉出来。
小杜拳腿交错反击,把方胜香逼得透气不过。
直到方胜香被他打得连头都抬不起的时候,小杜突然从袜管里掏出一支小巧的手枪。
这把枪虽然小巧,但它也和其他的手枪一样,可以射杀敌人。
白高山急呼:“小心!”
“心”字还在口边,枪声已起。
小巧的手枪仍然在小杜的手里。
枪声不是响了一下,而是两下。
但第一声的枪响,并不是小杜的枪,而是方胜香的枪。
小杜还有枪。
但方胜香亦然。
小杜的枪法很快,而且更是在绝对有利,绝对具有把握的时候施放。
那时候,方胜香处于劣势。
但就在决定生死胜负存亡的刹那间,方胜香的枪还是比小杜快了一点点。
快的不多,只是一点点。
但这一点点却已足够决定他们毕生的命运。
小杜的枪也发出了子弹,但这一颗子弹却是射向天空。
他惨笑倒下。
“我毕竟还是……可以……死得很痛快……”
方胜香没有盯着他,却茫然地看着枪管里冒出来的白烟。
他忽然也笑了。
但谁也分不出,他究竟是在笑,还是在哭?
白霜霜的冤仇虽获伸雪,但方胜香呢?他在别人的眼中看来,岂非仍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
(二)
黎明终于降临到人间。
方胜香就在旭日初升的时候走了。
姜艳娘没有留住他。
城南帮的人也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一件事。
但他们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这是城南帮的重地,倘若他们连发生在自己地方上的事情都不知道,那简直是笑话之又笑话的怪事。
白高山忍不住要问姜艳娘:“你岂不是很憎厌姓方的人?那你为甚么对他一直都采取容忍的态度?”
姜艳娘没有回答。
她又再热情如火,甚至比烈焰还更令人感到灼热。
白高山忽然明白了。
姜艳娘本来就是城北方家在城南帮的卧底!
她嫁给崔大胡子,也是方老大处心积虑所布置的一着棋子。
除了方家三杰之外,别人都蒙在鼓里,连崔大胡子这样精明的老江湖都被她所欺骗。
姜艳娘对丈夫施下杀手锏,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
——白高山实在很聪明,最少比他的外貌聪明十倍。
——但有一点他还是没有猜出的,就是方老二并不知道姜艳娘的真正底细。
——他不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方老大对这个二弟没有多大的信心,生怕他会泄漏秘密。
所以,方老二若遇见姜艳娘,他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他实际的情况,又是否如此呢?
这一点,就算白高山再聪明百倍,也绝对猜不出来。
——“人心难测”,这是千古不移的定理!
方胜香带着十分怅惘的心情,离开了城南。
虽然白霜霜的仇恨已获伸雪,但他一点也没有感到喜悦。
“报复”的本身,并不能给人带来喜悦。
他觉得自己的脚步有点不稳,好像喝酒过多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的眼睛也有点模糊。
在模糊不清的视线中,他忽然看见了方老二。
方老二还是那副粗鲁不堪的样子,他的腰间经常都斜插着一把刀,一把斧头。
方胜香走过去。
方老二叹口气,道:“自从昨夜你去了城南,我一直都担心着。”
方胜香道:“我没事。”
方老二道:“那条雌老虎为甚么不敢动你?”
方胜香摇头。
方老二又道:“你真的不知道?”
方胜香道:“我真的不知道。”
方老二道:“但我却知道。”
方胜香目光一闪,道:“你知道?”
方老二道:“她不动你,并不是因为不敢,而是不舍得。”
“不舍得?”方胜香淡淡一笑道:“我又不是她的香宝宝,她为甚么不舍得动我?”
方老二忽然沉下脸,冷冷道:“姜艳娘真正喜欢的男人绝不是崔大胡子,也绝不是白高山,而是你!”
“我?”方胜香不禁一呆:“她喜欢我?”
方老二道:“她对你的感情邃深如海,难道你一直都没有察觉得到?”
方胜香吸一口气,无言。
方老二又道:“她故意在你的面前和白高山亲热,其实她的用意是意气用事之举,她只不过是要你吃醋。”
“我没有吃醋。”
“正因为你没有吃醋,她恨你之深更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由爱生恨,本是情海波涛中常见的怪事。
但怪事太多的时候,人们反而往往见怪不怪。
方老二叹了口气,接道:“她对你又爱又恨,但总括来说,还是爱多恨少。”
方胜香脸上的表情,仿佛如梦初醒。
但他根本就没有在梦中,他比任何人都更清醒。
姜艳娘对他的感情怎样,他早已了然于胸。
但他一直佯作不知,因为他的心里,只有一个红颜知己。
那是白霜霜。
虽然白霜霜已死了,但她仍然活在他的心中。
永远的活在心中。
方老二又喃喃道:“活在福中不知福,这实在是个傻孩子。”
方胜香一笑置之。
但方老二接着而来的行动,却令他大吃一惊。
方老二竟然一斧向他的咽喉上狠狠劈去!
(三)
斧光一闪,方胜香几乎要死在这一斧之下。幸好他毕竟还是方胜香,方老二这一斧虽然又快又准,而且令人防不胜防,但方胜香仍然能够及时把这一斧闪开。
他惊呼:“我是你的亲弟弟!”
方老二冷笑道:“你和老大心怀不轨,早就想把我除掉,别当俺真的是个老粗,甚么事情都不知道!”
方胜香悚然一凉:“大哥呢?”
方老二嘿嘿冷笑:“他想杀俺,但还是俺的斧头快一点。”
方胜香只觉得手脚冷冰。
他厉声道:“你杀了大哥?”
方老二冷冷道:“俺不干掉他,就会给他干掉,正是——”
他还没有说完,方胜香的枪已拔出。
但他的枪刚拔出,他的手背就已给一颗石子击碎。
枪跌在地上。
方老二冷笑:“你输了。”
方老二不但斧头快,掷石子的手法更快。
手枪虽然具有强大的杀伤力,但只要子弹无法发射,又与废铁何异?
方老二冷冷道:“我知道你还有一把刀。”
方胜香承认。
那是一把长仅八寸五分的小金刀,是白霜霜送给他的最后一份礼物。
小金刀在他的衣袋中,一直都被保存得很好。
方老二的说话咄咄逼人:“你可以用刀杀我,你若杀不了我,就只好认命。”
方胜香的刀终于亮出。
他终于与方老二决一死战。
这是人间无数悲剧之一,也许更是悲剧中的悲剧。
他们本是骨肉兄弟,但为了权力名利,竟然挥刀相向,誓不两立。
难怪许多人都说,世界上最可怕的动物,就是自认为万物之灵的人类。
也许有些人已简直不能算是人。
他们都是魔鬼。
这是哄动整个城市的一战。
当这一战进行得正激烈的时候,白高山已不再在温乡里。
虽然他一直都对姜艳娘的存有戒心,但到最后关头,他仍然给姜艳娘所擒。
他躺在姜艳娘的床上,而那张床竟然暗藏机关。
床的下面,是一个深洞,洞内有张巨网。
床板忽然向两旁收缩,白高山就像一只野兽般掉进了这个陷阱之内。
姜艳娘娇笑着:“乖乖的住在下面,千万别光火!”
白高山没有光火。
因为他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短裤子,在浑身寒冷的情况之下,又怎会有火气发作?
他只觉得冷。
但更冷的人还是崔大胡子。
连白高山都没有想到,崔大胡子竟然一直都在这张床的下面。
下面是地牢。
崔大胡子就被困在这座地牢的一间小屋子里。
他在房子里。
崔大胡子眼中忽然露出了一丝怜悯之色,喃喃道:“想不到世间上甘心被骗的还不只是我一个人。”
白高山苦笑道:“你就是崔帮主?”
崔大胡子也在苦笑:“你看我现在还像个甚么帮主?”
白高山叹了一声道:“你的确不像个帮主。”
崔大胡子道:“现在咱们情况相当不妙,那泼婆娘随时都可以把咱们宰掉。”
白高山问道:“她为甚么不先把你宰掉?”
崔大胡子道:“是为了宝藏。”
“宝藏?”
“不错,是一笔价值连城的宝藏。”
白高山道:“假如你死了,她就不可以得到它?”
崔大胡子道:“当然,所以她是绝对不敢杀我的。”
白高山道:“这件事一定是个很大的秘密。”
崔大胡子点头。
白高山的眼睛发出了光,道:“既然如此,你为甚么要把这个秘密告诉给我知道?”
崔大胡子忽然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容:“就算你知道所有一切的秘密也无妨,你绝对不会泄露出去的。”
白高山道:“为甚么你会认为我绝对不会把秘密泄露?”
崔大胡子忽然冷冷一笑,道:“死人又怎会泄露秘密?”
他忽然从房子里走了出来。
房子没有拴锁。
本来锁得很稳固的屋子,忽然就像没有掩盖的鸡笼一样,崔大胡子竟然可以行动自如。
白高山的心底冒出一阵寒意。直到现在,他才发觉自己小觑了崔大胡子。
不但他如此,姜艳娘所犯的错误更加严重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