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无论任何人,忽然看见一个血淋淋的人走到自己的面前,都难免会吃了一惊。
青衣人虽然浑身血水,但他的目光却冷静而锐利,他身上的血,好像都只不过是猪血、狗血而已。
但他自己知道,别人也知道,他身上的是人血。
既有别人的血,也有他自己身上流出来的血。
为甚么可以肯定他身上的是人血呢?
原因很简单,他的右手,紧紧握着一把利斧,而他的左手,却提着一个人的脑袋。
这个脑袋显然是给这把利斧砍飞来的,斧锋上仍然血渍斑斑,外面虽然滂沱大雨,还是未能把斧上的鲜血冲洗得干干净净。
叶一帖的目光,像中了邪法般怔怔的盯着那个脑袋。
这脑袋很特别,在眉心中央,纹刺着一只巨大的眼睛,虽然人已死了,但它仍然凶恶得就像只准备把人撕开一块块的巨熊眼睛。
这颗脑袋的下颚,还长着一大的肉瘤。
叶一帖瞪着这个脑袋,脸色渐渐胀红,脖子却青筋突露:“是你!是你!果然是你!”
他突然走到满身血迹的青衣人面前:“你是谁?这个人的脑袋是不是你砍下来的?”
青衣人点头:“在下姓花,这个脑袋不错是我用斧砍下来的。”
叶一帖的眼眶泪光涌现。
他已多年没有流泪。
但他的泪水忽然就像是洪水暴发,一发就不可收拾。
他忽然“噗”的一声,跪了下来。
他并不是向那颗被砍下来的脑袋下跪,而是跪在青衣人的脚跟前。
他不但跪下,而且还“咚!咚!咚!”不断的在叩头。
青衣人没有避开。
他只是说:“你不必谢我,我杀庞亨,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田公子。”
叶一帖仍然不断叩头:“老夫无能潜兄弟报仇,若非恩公相助,老夫恐怕一辈子都无法看见庞亨这个被砍了下来的脑袋了。”
青衣人道:“还是那句老话,我杀庞亨,是为了田公子,这件事是他叫我去干的,所以你要谢恩,应该去找他,而不是我。”
叶一帖终于站了起来,对田璇道:“老夫昔才冒犯公子……”
话犹未了,田璇已截断了他的说话:“叶先生言重了,在下早就说过,像庞亨这种人人人得而诛之的。”
叶一帖垂首而立,恭声道:“公子有何嘱咐,尽管说出……”
“岂敢!倒有一事,非要叶先生相助不可。”
“愿闻其详。”
“在下欲往孤鹰岛。”
“孤鹰岛?”
“不错,是孤鹰岛。”
“请恕老夫孤陋寡闻,老夫从未听过这一个岛屿的名字。”
“叶先生并非经常出没于海域间,没有听过这个岛屿的名字绝不为奇。”
叶一帖神态渐渐恢复如常,道:“田公子要到孤鹰岛,也许只有一个人能给你助力。”
田璇目光一亮:“叶先生所指的,是否靳巡洋?”
叶一帖缓缓道:“除了靳老头,老夫已想不出还有谁能把你载到孤鹰岛。”
田璇点点头,道:“靳巡洋本是大海盗,孤鹰岛在甚么地方,他一定知道。”
青衣人道:“我现在就去找他!”
说完这七个字之后,这个神秘的青衣人已不在大厅里。
他只留下了庞亨。
庞亨的脑袋!
(二)
墙上有葫芦。
葫芦中还有三斤烈酒。
葫芦是铜铸的,它是昔年东海大盗赵棠四从一艘官船上劫回来的。
赵棠四是江洋大盗,但靳巡洋更是大盗中的大盗。
现在,这个葫芦已成为靳老头的纪念物。
每当他喝酒的时候,他就会想起赵棠四临死前的那种表情。
他怎样也不相信,自己的黑煞队船舰,竟然全部栽在靳巡洋的手下。
赵棠四身高八尺,宛如天神般,令人望而生畏。
但靳巡洋只是随手捡起甲板上的一块废铁,就在他的鼻梁上插穿了一个血洞。
赵棠四死也不会忘记靳巡洋。
靳巡洋也没有忘记他,倘若世间上没有赵棠四这个人,他的妻子就绝不会在海战中赔了一条性命!
葫芦里装的虽然是酒,但靳老头却把它当是血来喝。
赵棠四的血!
但这不是血,而是酒。
赵棠四的血已干,他的尸骨早已埋葬在鱼腹之内。
但靳老头仍然痛恨他。
然而,他却已无可奈何。
这是上天的安排,无论他是否愿意接受,他都无法改变命运,更无法改变过去已发生的一切事实。
每逢雨天,靳老头的心情就是这么恶劣。
尤以今天为甚。
花上舞的心情也不很好。
花上舞就是那个满身血渍的青衣人。
世事往往就是那么凑巧,三眼毒熊庞亨万里追寻,终于来到东牌角,他的目的就是斩草除根要把叶一帖杀死。
然而,他虽然来到了东牌角,但还未找到叶一帖,就在客栈门外,遇见了一个满身杀气的青衣人。
青衣人只问了他一句说话:
“你就是庞亨?”
庞亨冷笑,终于点头,他以为对方最少还有好几句话要说的。
但青衣人只是问了这么一句说话,就挥动一把锋利的斧头,向他扑了过去。
庞亨冷笑。
他在江湖上打滚多年,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遇上。
他当然不怕。
在客栈附近还有他的手下,但他们都没有出手。
庞亨与别人交手的时候,从来都不喜欢别人插手。
他有足够的信心,可以把这个来历不明的刺客,像羊腿肉般一块一块的撕了下来。
但他怎样也想不到,这个没头没脑就向自己袭击的人,原来就是江湖上号称“轻功第一,斧法第八。”的花上舞!
轻功第一的意思,并不是说他的轻功排名天下第一。
但以花上舞的轻巧而论,他最少可以在中原武林名列十名之内。
论轻功,庞亨绝对及不上花上舞。
但轻功本领高强的人,并不一定其他武功也同样厉害。
花上舞轻功绝顶,但他的斧法却是平平无奇,最多只能算是第八流的斧法。
倘若花上舞的斧头也和他的功同样厉害,就算庞亨的本事再大十倍,恐怕也得在三招两式之内,乖乖把人头献上。
但花上舞胜在轻功绝顶,以快速的身法补救斧法上的不足,双方接战下来,仍然是花上舞占了上风。
但庞亨也绝非弱者,他的“大熊穿心手”最少已有五次机会可以把花上舞置诸死地。
结果,花上舞身上最少留下了七八道伤痕,其中有两三道伤痕更长达半尺。
但花上舞仍然熬得住。
庞亨屡攻不下,败局已呈,终于在第二百三十招之际,整个脑袋给花上舞一斧砍了下来。
虽然花上舞已完成了这个任务,但他的心情仍然很不好。
一个人的心情很不好,已是吵架、甚至打架的导火线。
倘若两个人的心情都同样恶劣,这场架当然更是非打不可的了。
所以,当花上舞找到了靳老头之后,他们还没有谈上十句说话,居然就齐齐动武,大打出手!
(三)
花上舞虽然带着斧头去找靳老头,但他没有使用斧头。
他们毕竟没有深仇大恨,谁也没有把对方杀掉的意思。
他们打架,就是打架的意思。也许那是一种发泄,一种比喝酒更痛快的发泄。
他们已不像是甚么武林高手,只像两个市井无赖,为了几文钱赌债就在屋子里拼个你死我活。
到最后,他们也不像是在打架,而是像在拆房子。
靳老头的房子本来就不太稳固。
——他认为房子稳固与否没有太大的关系,因为房子是建筑在地上的,就算塌下来也未必会压死人。
但船却不同。
船是飘浮在海上的,大海波涛的力量,往往比陆上的洪水猛兽更为可怕。
靳老头的船很牢固,但他在陆上的“老窝”却实在简陋得不象话,他们只不过打一场架,整座房屋的墙居然被撞塌了三幅。
缺少了三幅墙子的房屋,它的上盖当然无法平平稳稳的盖在屋子上。
屋已不成屋。
它只像一堆又霉又臭的垃圾!
雨点忽然由大变小。
倾盆大雨变成毛毛雨,海面的视野也随着明朗起来。
但靳老头的眼睛却不太明朗。
他的右眼被打肿,一片瘀黑之色。
花上舞的右眼没有事,左眼也没有被打肿。
但他的鼻子却有点歪,以前他总是觉得自己的鼻子生长的位置不太正确,老是偏向左的一方,但现在他却发现,一向偏向左方的鼻子居然被靳老头一拳打歪,反而倾向右方了。
他的鼻子当然疼。
而且疼得要命极了!
雨点已停。
他们这一场没头没脑的打斗也终于罢手。
他们不知道为甚么会打起来,也不知道为甚么又会忽然罢手。
靳老头在垃圾堆中找回那只铜葫芦,正想仰首大喝,却忽然发觉葫芦已被撞破,酒也已流干。
靳老头“哼”的一声,用力把葫芦向海面上抛去。
呼!
葫芦竟然一飞冲天,在半空中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最后,它被抛进海里,随波逐流,终于消失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
花上舞吸了口气:“想不到你年纪这么老,臂力还是那么大。”
靳老头平时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提及自己的年龄,尤其是若说他年纪已老之类的说话时,他一定会把对方骂个狗血淋头的。
但是花上舞的说话,并未惹来一番臭骂。
靳老头只是看着苍茫无际的大海,竟似看的有点出神。
花上舞忍不住问道:“海水有甚么好看?”
靳老头冷笑:“总比你的脸好看。”
花上舞道:“我来到这里并不是让你看我的脸的。”
“我知道!”
靳老头的眼睛还是看着大海:“你刚踏进门,就嚷着要一艘船。”
花上舞道:“我们要一艘船,去一个很少人知道,更很少人去过的地方。”
靳老头道:“这跟我有甚么关系?”
他板着脸,又道:“你们要船也好,要去死也好,都跟我靳某人毫无关系。”
花上舞道:“我们要的是你的船。”
“我的船?”
靳老头忽然哈哈一笑:“东牌角大大小小的船不下五百艘,为甚么你们不去找别的,偏偏要来麻烦我这个老头儿?”
花上舞道:“我们知道这里最大,最牢固的船就是你那一艘。”
靳老头摇摇头:“可惜我的船不想出海。”
花上舞道:“船是不会‘想’的。”
靳老头道:“我也不想出海。”
花上舞道:“为甚么?”
靳老头道:“我不高兴出海。”
花上舞诧问道:“你不高兴是为了甚么?”
靳老头“哼”一声:“我不高兴是因为不高兴,无论是谁不高兴的时候都一定会不高兴的,你明白了没有?”
花上舞听得有点呆了。
他仍是不懂,而且越来越不懂。
斯老头忍然道:“你可以滚了,别阻着我盖房子。”
他居然要立刻把破烂了的房子事新盖上。
花上舞忍不住道:“就凭你一个人,再盖半年也盖不好这栋房子。”
靳老头冷笑:“谁说我自己一个人盖房子?”
花上舞一怔。
他忽然发觉自己已陷入了孤立之地。
破屋四周,不知甚么时候突然出现了十个黑衣汉子。
他们的衣服黑得发亮。
他们的肤色亦然。
经年在海上操作的人,他们的肤色通常都是这种颜色的。
他们并不是渔民,而是海盗。
靳巡洋是老海盗,而他们就是这个老海盗的心腹手下!
花上舞眉头一皱。
他忍不住问靳老头:“他们是来盖房子,还是来揍我的?”
靳老头指着自己的右眼。
他的右眼又瘀又黑,他冷冷道:“假如你师父给人打肿了右眼,你会怎样?”
花上舞道:“另投明师。”
靳老头一呆。
花上舞接着解释:“连眼睛都给别人打肿,这种师父的武功当然不算好,既然如此,我倒不如拜打肿师父眼睛的人为师父。”
他这种解释似乎很有道理,而且也是“明智之举”。
但靳老头却吼叫超来:“放屁!一派胡言!”
花上舞冷冷笑道:“一派胡言的不是我,而是你!”
靳老头大声吼道:“你的鼻子不想要了?”
花上舞道:“这些年来,你既没有‘出海谋生’,也没有把船作其他的用途,现在,我来租他你的船,又不是白用你的,而你居然一口拒绝,也许你不怕挨穷,但跟随着你的弟子、手下,却无不叫苦连天!”
靳老头的脸色变成灰白。
花上舞又道:“把船租借给我们,你可以获得一笔酬劳。”
靳老头叹了口气。
看样子,他似乎有点心动了。
但他接着的说话,却令花上舞吓了一跳:“把船租借亦无不可,但酬金最少十万两。”
“十万两?你的神经病发作了?”
“没有十万两,前算天王老子来到这里,也休想用我的船!”花上舞气得牙痒痒的,他忍住怒气,道:“价钱减少一点行不行?”
靳老头冷笑:“减到甚么程度?”
花上舞道:“我绝不会难为你们,五千两!”
靳老头道:“你的意思是减少五千两,即九万五千两?”
花上舞大摇其头:“不是,你弄错了,不是付九万五千两,而是减了九万五千两,实际是付五千两。”
靳老头寒着脸:“朋友,你是否太离谱一点?”
花上舞道:“谁才离谱,日后自有公论,你干不干?”
“不干!”
“真的不干?”
“当然。”
“好,我算是服了你,再见。”
花上舞说完“再见”这两个字之后,他的人已距离靳老头最少二十丈外。
这人轻功名列当代武林前十名内,是绝对不必怀疑的。
但靳老头立刻就把他叫了回来。
“慢着!万事总有商量!”
花上舞没有回头,只是大声道:“五千两!干不干?不干拉倒算了!”
五千两与十万两的距离实在太大,本来是很难谈得拢的。
但靳老头突然作出了重大的让步:“好!靳某人干了,五千两,决不再少!”
花上舞虽然听见他的说话,但仍然没有回头,他那被打歪的鼻子皱了一皱,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一一靳老头也许真的不想出海,但他的手下却的确已很穷,在目前的环境来说,五千两已不啻昔年的十万两。
——自从靳老头的妻子被杀后,他在海上连接吃了三次败仗。
经过三败之后,靳老头就只剩下一艘船,和二十八个弟子、手下。
现在也许是他重振雄风的时候。
但这一次,他们并不是去做海上的强盗。
他们将会遭遇到些甚么事呢?
雨后初晴,明天必会有个好天气。
靳巡洋的船又再出海……
(四)
一夜无雨。
当旭日从海面上缓缓升起来的时候,靳老头儿已经站在船桅上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他的船向东前进。
船身虽然有点残旧,但它确是整个东牌角最牢固的一艘船。
叶一帖站在船舷旁,看着站在岸上的叶楞子。
虽然,叶楞子曾经多次恳求叶一帖带他一起前往孤鹰岛,但是,叶一帖已经严辞拒绝了他的恳求。
“你甚么都不懂,别就误了人家的大事。”
叶楞子也许甚么都不懂,但叶一帖知道的又有多少呢?
他除了知道三眼毒熊庞亨的脑袋已被砍下之外,他对其余的事可说是一无所知。也许他还知道的,就是田璇将会生病。
正因如此,这条船上绝不能缺少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
但田璇会有甚么病呢?
田璇站在船上,他的精神仍然很好,一点也没有生病的样子。
靳老头走过来,对他道:“从这里到孤鹰岛,最少需要三天的航程。”
田璇道:“你以前到过孤鹰岛?”
靳老头摇摇头,道:“没有。”
田璇道:“然则你可知道它在甚么位置。”
靳老头道:“当然知道。”
田璇有点奇怪:“你既然从未到过孤鹰岛,岂知这座岛屿在哪里?”
靳老头淡淡道:“我没有到过孤鹰岛,是指我从未在这个岛屿上着陆,但坐在船上途经此岛附近,却已有三十七次。”
“三十七次?”田璇有点吃惊:“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靳老头微露得意之色:“难道你以为我是个老胡涂?”
田璇耸耸肩:“我若经过这里这么多次,就一定记不起真实的次数了。”
靳老头微微叹息,道:“这个岛屿其实并没有甚么特别之处,那你为甚么一定非要到那里去不可呢?”
田璇道:“你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靳老头道:“能够知道当然最好。”
田璇的脸色突然沉下,冷冷道:“你将来一定会知道的,但却不是现在。”
靳老头碰了一个不硬不软的钉子,居然还是面不改容,淡淡道:“不错,只要我一直活下去,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在大海航行,并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有些人经不起风浪。
也有人觉得寂寞难耐。
但人既已在船上,就算风浪再大,寂寞得发慌,也得挨下去。
三天并不能算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但你不习惯海上的生活,这三天也许会比陆上的三年更为长。
但无论是三天也好,三年也好,他们终于来到了目的地——孤鹰岛。
(五)
孤鹰岛并不能算是一个很大的岛屿,但岛上怪石嶙峋,洞穴处处,你若想在这里找一个隐居在岛上的人,也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这岛有人吗?
当然有,田璇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要找一个人。
一个足以改变今后武林命运的人!
当靳老头的船距离孤鹰岛还有很远,小青椒就已对这艘船密切注意。
小青椒其实并不小了,他从十岁那年就在这岛上,开始过着刻板、枯燥的生活了。
但他毫无怨言。
他的父母在他十岁的时候,就已死在仇家的手上。
他知道仇人是谁,也知道自己的父母为甚么会死在对方的手上。
虽然那时候的年纪只有十岁,但他已矢志誓要伸雪这一段血海深仇。
他现在已十七岁。
这七年来,他不断苦练武功,就是为了要报仇雪恨。
谁也想不到,昔年被赤发帮屠杀满门的孟家堡,层有一个十岁的小孩逃过大难,而且还在这个荒凉的孤岛上,练成了一身惊人的武功。
孟家堡满门被屠杀,继而更被纵火焚烧,一般人都以为堡中上下,再无一人生还。
但他们都料错了。
小青椒没有死。
当时他受了伤,他逃出孟家堡不远,就已昏迷过去。
但当他醒过来的时候,他发觉自己居然是在一艘船上。
船上只有一个人。
一个脸色冷漠的老人。
当时他警告小青椒:“你若动,老夫就扔你下海。”
小青椒年纪小小,居然大发脾气,道:“我偏要动,你不扔我下海就是个老王八!”
他说动就动,忍着疼痛爬起来。
老人冷哼一声,他居然真的把他一手掀起,然后就把他抛进海里。
小青椒不懂水性,眼看就要淹死,老人在船上拿起一根鱼竿,轻轻一挥,竟把小青椒从海里“钓”了上来。
老人喝道:“你再动,老夫再抛你下海!”
小青椒还想嘴硬,忽然看见海上有几条巨鲨在游弋。
虽然小青椒从来没有见过鲨鱼,但他也知道这些大鱼是绝对玩不得的。
结果,他不动了。
老人冷冷一笑:“从现在起,老夫就是你的师父!”
小青椒忍不住道:“凭甚么要我拜你为师?”
老人道:“不凭甚么,只凭老夫这一双手掌。”
小青椒道:“你的手掌,有甚么了不起?”
老人道:“你是否想杀掉赤发帮的兔崽子为父母报仇?”
小青椒的眼睛红了。
他咬着嘴唇,久久才迸出了一个字,道:“想!”
老人道:“你若要报仇,首先就得要跟老夫练武。”
小青椒道:“你的武功很了不起?我不信!”
老人怒道:“岂由你不信,看掌!”
老人说看掌,并不是一掌击向小青椒,而是击向正在船边游弋的巨鲨。
蓬!蓬!蓬!蓬!蓬!蓬!
老人连发六掌。
海面波涛激荡。
顷刻之间,海面上竟然浮着六条比人还粗壮的巨鲨!
一掌杀一鲨,绝不落空!
这等身手,是何等惊人?
小青椒不由暗暗佩服。
自从那一天开始,他就开始了另一种生活。
他以前跟随的是父母,现在跟随着的,却是这个脾气古怪,但武功却极为厉害的老人!
(六)
七年来,小青椒一直都在苦练武功。
他没有偷躲懒,他要练成师父传授的七种武功,包括了刀、剑、掌、拳、枪、气功喝点穴的绝技。
但一直以来,小青椒都不知道师父的来历,甚至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
七年来,小青椒除了师父之外,就再也没有见过任何人,偶然有些船只经过,距离也是极远,根本就连船上的人也无法看得清楚。
这一天,又有一艘船驶近孤鹰岛。
他只希望这艘船能驶近一点,他实在很想再看看“人!”
这一次,他没有失望。
这艘船并非途经此地,而是直接来到这一座岛屿的北部停泊下锚。
小青椒正欲观察船上载着的是甚么人,却给师父用万里传言之术,把他唤回到一个隐秘的洞穴里。
这个洞穴,就是小青椒师徒寝卧的地方。
船距岸最少五丈。
但四五丈的距离,绝对难不了田璇等人。
尤其是花上舞,他要上岸更是易如反掌。
但田璇不让他登岸。
花上舞愕然问道:“我为甚么不能去啊?”
田璇道:“因为你根本不必去。”
花上舞道:“我若不去,谁去?”
田璇道:“叶先生与我同行,已经足够。”
花上舞道:“那个老顽固,不容易对付。”
田璇道:“谁说我们是来对付他?我们是来求他的。”
花上舞叹了口气,半晌才道:“恐怕你跪断双腿,他也不会答应你任何的要求的。”
田璇道:“也许是的。”
花上舞道:“既然如此,何不另谋他法?”
田璇摇摇头,苦笑道:“若有其他办法,你我还会如此狼狈吗?”
花上舞黯然一叹。
他闭上了嘴巴,不再说甚么。
叶一帖神色自若,他已施展轻功登岸而去。
他的轻功虽然不太高明,但一跃五丈,仍然绝无困难。
他的背上背着一只药囊,药囊涨卜卜的,好像正准备去替一个身怀重病的病人治疗。
田璇将会有病?
叶一帖不知道。
但他已备齐各式各类的治病、治伤良药,随时准备为田璇效劳。
在孤鹰岛上,他们没有发现鹰。
大鹰、小鹰、黑鹰、灰鹰、吃人鹰都没有。
非但没有鹰,连海鸟也不见一只。
这个岛上,好像甚么也没有,只有奇形怪状,尖锐如刀的怪石。
但他们只是看见这个岛屿的一隅。
他们继续向前走,突然发现岛屿的中央,赫然有一座不算细小的森林。
林中百花盛开,竟然别有洞天。
叶一帖赞叹道:“这地方很好!”
田璇没有答话,他只是不断的在搜索着。
半空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冰冷的声音:“滚出去!”
(七)
“滚出去!”无论任何人听见这三个字,都一定会感到很不高兴,因为这已是最不客气的逐客令。
但田璇听见这三个字之后,脸上反而流露出喜悦的神色。
他遁声向东直走,果然在森林内找到了一个洞穴。
洞穴中一片漆黑。
里面的人大概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田璇和叶一帖,但田、叶两人对洞穴中的一切却是完全无法看见。
田璇吸了口气,朗声道:“晚辈田璇,特来拜会彭老仙翁。”
叶一帖乍闻“彭老仙翁”四字,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所谓“彭老仙翁”,莫非就是江湖上三个老煞星之一的“绝魂恶煞”彭长仙?
“恶煞”与“仙翁”的涵意,截然不同,但江湖上既有人称彭长仙为“恶煞”,亦有人称之为“彭老仙翁”。
彭长仙早于三十年前便已名震天下,连少林、武当两派高手也在他手下吃过几次大亏,至于华山派的俗家弟子,更给彭长仙在一夜之间连杀十九高手,弄得满城风雨,华山派上上下下,只要提起了“彭长仙”三字,莫不咬牙切齿,欲啖其肉,喝其血!
但江湖上若没有彭长仙,号称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却可能在二十年前便已被天竺魔教毁掉。
二十年前,天竺魔教自西而至中土,短短三年之内,连毁八派十一帮,几乎控制了半边中原武林。
最后,丐帮集中精锐高手,与天竺魔教在长安城外决一死战。
一经接战之下,丐帮十大长老竟然敌不过天竺魔教的十四刀煞,而丐帮帮主也败在魔教教主鲁上烈的手下。
眼看丐帮精锐即将珠沉玉碎,全师覆灭的时候,彭长仙从天而降,率领着江南四大镖局的总镖头、镖师,把天竺魔教杀个措手不及,最后更把鲁烈的心脏整个挖出,终于平息了中原武林这一场可怕的浩劫。
所以,尽管有不少人要找彭长仙报仇,但也有不少人认为他是拯救中原武林的大救星。
无论他是救星也好,煞星也好,彭长仙的名字,已足够让任何人的心弦为之震荡。
在洞穴里的真是彭长仙吗?
叶一帖虽卷然还不敢十分肯定,但从种种迹象显示,这是极有可能的!
洞穴里没有反应。
田璇再三求见“彭老仙翁”,但对方却来个不瞅不睬,好像完全没有听见田璇的说话。
但叶一帖却知道,洞穴里的人一定可以很清楚听见田璇的说话。
直到田璇第四次开口求见之后,洞中人才冷冷道:“田璇,你凭何等身份前来见我?”
田璇恭声回答:“晚辈乃中原第二十三任武林盟主麾下金牌密使。”
洞中人沉默片刻,才冷冷道:“金牌密使的身份,岂会随便向别人暴露?显然是鱼目混珠,存心不轨另有所图!”
田璇道:“在老仙翁面前,谁敢如此斗胆,晚辈确是金牌密使。”
洞中人道:“金牌令何在?”
田璇道:“身为金牌密使,令在人在,令失人亡!”
洞中人道:“如此说来,金牌令必然在你身上,从不离身?”
“正是。”
“亮出金牌令,待我看看你是否确是金牌密使?”
田璇似是犹豫片刻,但他随即从怀中取出一面牌令。
但那不是金牌,而是一块用厚纸制成的纸牌而已!
洞中人道:“这就是金牌?”
田璇道:“正是。”
洞中人道:“但我看见的却不是一面金牌,而是一面纸牌。”
田璇道:“金牌密使的金牌若是用黄金铸成的,那么,这面金牌,必然是赝冒的。”
洞中人冷冷一笑:“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一点?”
田璇道:“老仙翁与盟主乃生死之交,这一点小小的秘密,老仙翁就算知道亦绝不足为奇。”
洞中人默然半晌,才道:“单老儿若与我这般性格,岂不逍遥自在?他已年逾七旬,早就该放下武林盟主这副重担,这种捞什子,他却干的那么兴奋!”
叶一帖心头一震。
当今武林盟主,乃峨嵋派俗家第一高手单天行,而单天行在武林中的地位是何等尊崇,但洞中人竟然称他为“单老儿”,此人若非彭长仙,又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