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细小的木刺在脖子上,本来并不致命。
但那木桶是有毒的,从木桶分裂出来的木刺,也自然会有剧毒。
楚雪衣虽然武功极高,但这一次他还是未能及时闪避开去。
向蓉心头一阵绞痛,她看着楚雪衣的脖子,差点急得要掉下眼泪来。
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掉眼泪的时候。
连楚雪衣自己也这样镇定,她岂可以惊慌失措起来。
楚雪衣看了向蓉一眼,忽然说:“这里已没有什么好看的,你先回去看看丐帮的兄弟,我随后便来。”
向蓉身子一震,心中一阵酸苦。
她知道,楚雪衣是要马上离去。
但她岂可撤下楚雪衣独自逃生?
不,这是万万不可以。
她忽然想起了一些人们常说的话:“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
这是情义深重的誓言,她曾经听人说过,但那些曾经说过这些话的人,往往不会遵守誓言。
向蓉没有说过这些誓言,对别的人没有,对楚雪衣也没有。
但在这危难时候,报她却不期然地想起了这两句话。
楚雪衣要她走,但她不会走。
她若在这时候走了,她以后也不会原谅自己。
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倔强地站在楚雪衣的身边,脸上的神情果敢而坚定。
楚雪衣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手执银剑,无奈地看着向蓉。
向蓉的心意,他是明白的。
他忽然感到很骄傲,但在这骄傲之余,却又同时感到麻木和冰冷。
天气是如此寒冷,他感到冰冷是不足为奇的。
但麻木呢?
他感到麻木,却是因为颈际已中了暗器。
一只木桶,本来怎样看也看不出是一件暗器,但在假向渐一掌击碎木桶之际,这木桶已变成无数细小而可怕的歹毒暗器了。
实在令人防不胜防。
连楚雪衣也防不了。
贺定云冰冷的声音忽然响起:“楚雪衣,你已到了英雄末路时候,还是认命好了。”
楚雪衣麻木的感觉越来越甚,他不但脖子间的肌肤一片麻木,甚至有着晕眩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很难支撑得太久了,但却也不甘心就此倒下。
也许,他是可以失败,也可以死的,他绝对不是个害怕失败,怯于面对死亡的人。
但他若倒了下去,向蓉怎办?夏侯府满门血债又有谁为他们索偿?
想念及此,他愿意豁尽最后一口气支撑下去。
可是,那根木刺实在要命,贺定云这一次刺杀,确是有备而来。
什么三座二人奇阵,那些根本只是幌子。
最致命的一击,乃是来自染上了剧毒的桶子。
一只桶子就能要了楚雪衣的性命吗?
楚雪衣实在不肯相信会有这种事,无奈这种事已发生,他的脑袋越来越是沉重了。
他已暗中全力运功抗毒,可是,他中了有毒木刺的地方是在脖子。
他只好暗叹倒楣。
倘若给木刺中的地方是在手脚部位,他至少还有一段时间可以挣扎。
最少,他还有能可可以护着向蓉离开这里。
但现在,他连向蓉的脸孔也渐渐看不清楚了。
最后,他知道再也支撑不住了,他会倒下,然后会死。
但就在他倒下去之前,他听见了一个人在大叫。
这人大叫道:“我在这里。”
那是阿浪的声音。
楚雪衣倒不去的时候,向蓉就在他的身边。
向蓉搂着他,泪水还是没有淌下,她不知道楚大哥是不是已经死了,她只知道现在并不是流泪的时候。
就算要流泪,也决不能在贺定云和一个冒充自己父亲的人面前流下来。
幸好在这时候,她听见了阿浪的声音,也看见了阿浪的出现。
楚雪衣是学剑的,阿浪也是学剑的,这两个学剑的人,有不少相同,但也有不少的分别。
但这两人最少有一点是绝对相同的。
“为朋友双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两句话无论用在楚雪衣或者是阿浪身上,都不会有错。
贺定云瞧着阿浪,瞧着他那张比向蓉还更倔强得多的脸孔。
现在,阿浪这张脸孔,仿佛是用石头雕出来的,甚至连眼珠子也是一样。
磐石一般的人,磐石一般的脸孔。
贺定云是圆月教主,生平杀人无算,也阅人无算。
但就在今天,他一连遇上了两个令他从心底里冷出来的人物。
楚雪衣是第一个,虽然,现在楚雪衣已倒下。
除了楚雪衣之外,阿浪就是第二个能够令贺定云心中发冷的剑手!
阿浪的剑虽然还在鞘里,他的剑法虽然连一招也没使出来,但贺定云两颊肌肉已在抽搐,眼瞳也不由自主地收狭形成一线。
假向渐沉默着。
这人是经过易容的,他的脸色怎样,别人绝不容易察觉出来。
阿浪看着这个冒充向渐的人,看了很久才冷冷的说:“你很像一个人。”
假向渐道:“我像谁?”
阿浪道:“‘金面判官’向渐。”
假向渐道:“我本来就是向潮。”
阿浪摇摇头,道:“你不是向渐,绝对不是!”
假向渐道:“何以见得?”
阿浪道:“向渐也许脾气不好,也许会杀人不眨眼,但决不会在两个年轻后辈面前使诈,更何况其中一个是向蓉小姐,她是向堡主的宝贝女儿!”
假向渐嘿嘿一笑:“说得好,你不愧是个绝顶听明的人。”
阿浪摇头道:“这点小小关窍,用不着绝顶听明的人才能看得通透,只要不是白痴,和对向堡主稍有认识的人,都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来。”
假向渐又说道:“那么,你认为我是谁呢?”
阿浪冷冷一笑,说道:“我不敢肯定你是谁,但却可以肯定,你决不会是个男人。”
假向渐哈哈一笑:“不是男人?那岂不是女人了。”
阿浪道:“你本来就是个女人。”
假向渐冷哼一声,说道:“你是从哪一点看出来的?”
阿浪道:“你的咽喉,你没有男人的喉核,声音也是伪装出来的。”
假向渐干笑着,隔了半晌才说:“阿浪,你果然比我想像中还要聪明得多,难怪蓝婆婆非要收你为徒不可。”
阿浪瞳孔收缩,忽然冷笑:“你知道我叫阿浪?”
假向渐道:“知道又有什么稀奇?”
阿浪道:“对于一个知道我的人来说,自然是半点也不稀奇的,但是,实际上,我在武林中只不过是个藉藉无名的无名小子。”
假向渐道:“你很快就会在江湖上享有大名,再也不是一个无名小子。”
阿浪面容不为所动,忽然冷冷一笑,道:“是你,果然是你。”
“我是谁?”
“方紫秀!圆月教的女杀手方紫秀!”阿浪语气肯定地说。
向蓉却听得呆住了。
她先是呆住,继而惊骇、愤怒,甚至没法子可以相信阿浪说的话。
她直视着假向渐,只盼望她会否认阿浪说的话。
在向蓉心目中,假向渐可以是世间上任何一个人,但却绝不能是方紫秀。
方紫秀是她的表姊,长久以来,她对方紫秀都是极其信任的,否则,她这一次,也不会跟着这个表姊,擅自离开了向家堡。
方紫秀是圆月教中人,这点向蓉是知道的。
但那时候,她对圆月教的一切并不了解。
现在,她已领教过圆月教的手段,对“圆月天君”贺定云的为人,实在是不敢恭维。
而圆月教中有人冒充向渐,也是令向蓉十分不悦的。
当然,最令向蓉惊怒交集的,还是这个假向渐竟然行使奸计,以毒桶木刺伤害了楚雪衣。
她已暗自誓言,决不放过这个冒充自己父亲,同时还伤害了楚雪衣的假向渐。
所以,阿浪说的话,实在使向蓉大为震惊。
她盼望假向渐立刻否认阿浪的话,可是,假向渐却冷冷一笑,说道:“不错,我就是方紫秀。”
向蓉一听之下,不禁眼前一黑,差点没有立刻昏倒过去。
她实在不愿意相信,却又不能不相信阿浪和假向渐说的话。
因为在这时候,假向渐的声音已不再伪装,而是回复了她原来的嗓子。
说话的人,确是向蓉的表姊方紫秀。
方紫秀曾经受伤,而且伤势不轻。
但圆月教是江湖著名的杀手组合,擅杀人者往往也极注重如何在逆境中自救。
杀手生涯,经常凶吉难料,顺利时杀人易如反掌,一旦遇上厉害的对手,情况就无法可以估计了。
是以高明的杀手,最注重的不单是自己武功,还有随身带备的灵丹妙药是否足够。
方紫秀极注重这一点,所以,她受伤后,立刻就进行自救,其后巧遇上了贺定云,伤势更是痊愈神速。
现在,她最少已痊愈了七八成左右,否则,她要击碎毒桶伤害楚雪衣,还是有心无力的。
但方紫秀何以要对付楚雪衣?
是为了圆月教主的命令?还是别有内情?
向蓉心境很乱,但楚雪衣在她怀里,却又使她有着一种稳定的感觉。
这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楚雪衣已中了剧毒,刻下已晕迷不省人事,但他仍然能够使向蓉有着一种稳定,安全的感觉。
但向蓉怎样也想不到,方紫秀会冒充自己的父亲,还想逼令自己和楚雪衣决一死战。
这时候,阿浪拦在向蓉和楚雪衣面前,气势凛然地面对着圆月教主贺定云。
贺定云道:“年轻人,你走罢。”
阿浪道:“是的,我会走,带着楚雪衣走。”
贺定云摇了摇头,道:“你不能带他走。”
阿浪说道:“你不能阻止我带走任何人!”
贺定云道:“你错了,在此时此地,本座就是王者,王者的命令,是任何人都不能抗拒的。”
阿浪冷冷道:“你可以是别人的王者,但决不会是我的,我心目中的王者绝不是你这种人。”
贺定云道:“胡说,王者就是王者,岂容你来选择?”
阿浪道:“少废话,把解药拿来!”
贺定云道:“解药?什么解药?”
阿浪道:“楚雪衣给你们暗算,他中的是什么毒?”
贺定云道:“他中的毒,根本没有解药。”
阿浪冷笑道:“是真的?”
贺定云道:“千真万确,我们圆月教是以杀人为业的,所以只有杀人的毒物,并没有救人的解药。”
阿浪道:“既然这样,只好血债血偿了!”
贺定云陡地大笑,道:“年轻人,你凭什么说这种话?”
阿浪昂然道:“就凭我手里的剑。”
方紫秀冷笑道:“你别不自量力,别说是你,就是蓝婆婆复活,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向蓉眼色一变。她知道,方紫秀是故意提起蓝婆婆的。
蓝婆婆已死了,阿浪为了这件事很伤心,甚至曾经对楚雪衣也冷淡起来。
但楚雪衣出了事,他还是不能不仗义施以援手。
贺定云知道,凭他和方紫秀的力量,要对付阿浪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但他不想动手。
他不想动手,是因为有人付钱要杀楚雪衣,却没有人付钱要杀阿浪。
白费力气的事,贺定云从来没有兴趣去干。
但阿浪却一直在楚雪衣和向蓉面前。
贺定云若要割下楚雪衣的脑袋,就必须杀了阿浪。
当然,只要能够赶走阿浪,楚雪衣项上人头还是唾手可得的,但贺定云看得出,要赶走阿浪,唯一的方法也就只有一个——杀了他!
阿浪的剑已出鞘,眼神也像是一把已出鞘的利剑。
他闭着嘴一言不发,但这动作和眼神已说明了一切。
向蓉虽然只能看见阿浪的背影,但却也感觉得到阿浪这种大勇无惧的气势。
从这一刻开始,她就知道楚雪衣已有了一个真正的朋友。
风依然很冷,但阿浪的血是热的。
虽然他的血还没有流出来,但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他是决不会吝啬流血的。
既不吝啬流血,也不会吝啬自己的性命。
贺定云是圆月教主,是一个以杀人为业的江湖煞星,但是这一次,他遇上了难题。
一个本来不算是难题的难题。
他必须考虑,考虑了再考虑。
最后,他冷笑了一声,接着就带着所有手下,包括方紫秀在内统统都走了。
他临走的时候对阿浪说:“你虽然很勇敢,但却也很愚蠢。”
阿浪没有答话,也没有再向贺定云要追讨解药。
他相信贺定云说的话。
——木刺上的毒,根本就没有解药。
但他也不相信,这一条小小的木刺,就可以取掉江东楚雪衣的性命。
他把剑缓缓地插入剑鞘里,目光冷静地看着已经晕迷不醒的楚雪衣。
向蓉看着阿浪,忍不住问:“你为什么愿意出手救他?”
阿浪摇了摇头,道:“我没有救他,他身上的剧毒仍然没有消除。”
向蓉道:“但你若不及时出现,楚大哥的脑袋说不定已给他们割了下来。”
阿浪道:“不会的,就算贺定云很想割掉楚雪衣的脑袋,他也一定不会得偿所愿。”
向蓉道:“你若不在这里,还有谁可以阻止他?”
阿浪道:“最少还有一个人。”
向蓉道:“你是说我?”
阿浪摇摇头,道:“不!虽然你的武功不错,但却一定挡不住贺定云,他是个暗器高手,宽阔的衣衫处处都载满了各种各样的杀人暗器,就像是一只随时都可以袭击敌人的刺猬。”
向蓉道:“他为什么不向你动手?”
阿浪道:“他心中有着顾忌。”
向蓉道:“他顾忌什么?”
阿浪道:“一个隐伏在附近的人。”
向蓉一怔,道:“谁在附近隐伏着?怎么我不知道?”
阿浪道:“这人既然存心隐伏着,想看见他就不大容易。”
“你呢?”
“我不必看他,已经知道他是何方神圣,因为咱们是一块见到这里来的。”
向蓉又是一愕,半晌才道:“他究竟是谁?”
阿浪道:“你真的很想知道那人的来历?”
向蓉想了一想,忽然摇摇头,说:“不!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楚大哥身上的剧毒……”她的语声在瞬息之间又变得低沉不已。
阿浪道:“要救楚雪衣,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向蓉忙道:“怎样了?”
阿浪道:“把他带回去,给祁济安瞧一瞧。”
向蓉道:“不错,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就走……”
长街一片皑白,贺定云带着方紫秀匆匆离开了夏侯府。
除了方紫秀之外,跟随着贺定云的还有五个人。
这五人都有一身武功,行动矫捷有如豹子。
但忽然间,贺定云和方紫秀都听见了一连串的闷哼声响。
五个人闷哼,五个人相继倒下,竟连半点挣扎之力也没有。
贺定云倏地回头,只见这五人的脖子都插着一支金箭。
金箭贯穿过每个人的咽喉,从咽喉透出的部份,血浆夺目惊心,而箭羽部份,却是金光灿然,显得名责之极。
贺定云脸色一沉,冷冷叫道:“五箭穿喉,可见功力相当,既有此造诣,又何须藏头露尾,避不见人?”
他语声甫落,一人已自横巷闪出。
这人身高七尺,年约四旬,长相威武,身上披着一袭豹皮袍子。
一个威武的大汉,手里挽着一把令人侧目的强弓。
“霸王弓?”贺定云眼色又变了。
这大汉朗声一笑,扬眉叫道:“不错,俺使的是霸王弓,俺就是轩辕荣!”
“轩辕荣,‘神弓霸王’轩辕荣!”贺定云怪笑一声,道:“有人说尊驾是箭中之王,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轩辕荣用霸王弓一拍大腿,说道:“俺不喜欢坐拥虚名,俺只喜欢喝大碗的酒,吃大块的肉,杀大逆不道,为祸苍生的人!”
贺定云道:“酒该喝,肉该吃,该杀之人更当一箭一个,一一杀掉。”
轩辕荣抚掌大笑,道:“贺教主说得痛快极了,可惜……”
贺定云目光闪动:“轩辕兄何事感到可惜?”
轩辕荣摇了摇头,叹道:“可惜说话痛快的人,未必就不该杀!”
贺定云说道:“轩辕兄既然能出手射杀本座手下五人,自然也想把贺某一并杀了。”
轩辕荣点了点头,道:“不错。”
贺定云说道:“本座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见得便是一个罪恶滔天之徒。”
轩辕荣说道:“此事是甚难计算,即以轩辕某而言,有人视为万家生佛,也有人视为叛臣贼子,理当五马分尸,以谢天下。”
贺定云道:“轩辕兄言之成理,人在江湖,是侠是魔,本来就不是容易判断之事。”
轩辕荣道:“所以,这二十多年以来,俺做事什么都不管,就只凭一己之好恶而放手施为,如此大可省却无穷烦恼。”
贺定云道:“轩辕兄喜欢一意孤行,诚然是痛快极了,但可曾想过,一旦枉杀无辜,则罪孽不轻,甚至会使轩辕兄一辈子引以为悔?”
轩辕荣道:“顾虑越多,越是缚手缚脚,俺若有朝一日枉杀无辜,就只好算是那无辜者倒了三辈子的霉!他要怪罪,甚至要告状伸冤告到玉皇老子那里,也就由得他去!”
贺定云哈哈一笑,道:“果然是霸王风范!”
轩辕荣两道浓眉倏地一皱,叫道:“贺教主,废话少说,你还是识相一点,把解药奉上!”
贺定云一怔,道:“什么解药?”
轩辕荣冷冷一笑,说道:“楚雪衣中了你们圆月教的毒,你敢在俺的面前装蒜吗?”
贺定云摇摇头,道:“贺某早已说过,根本就没有解药!”
轩辕荣脸色一沉,道:“俺可不是那个黄口小儿阿浪!你若没有解药交出,俺今天就要大开杀戒!”
贺定云冷然一笑,道:“轩辕兄刚才连发五箭,早已杀戒大开了。”
轩辕荣双目暴睁:“姓贺的,你真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贺定云道:“这不关乎敬酒抑或是罚酒,还是那句老话,咱们是以杀人为业的,既已存心用毒杀人,又何必多此一举,把解药配制携带在身上?”
轩辕荣须眉皆竖,怒喝道:“此语当真?”
贺定云道:“何必虚假?”
轩辕荣道:“那么你只好死在俺面前抵数便是!”
贺定云叹了口气,道:“死活是不重要的,最重要的还是活着的时候能够活得愉愉快快……”说到这里,伸手往袋口一摸,摸出了一双钢环。
轩辕荣目注钢环,忽然道:“这好像是‘环王’白大先生的独门武器?”
贺定云点点头,道:“不错。”
轩辕荣道:“白大先生已遭遇到你们的毒手?”
贺定云道:“他虽然武功庸劣,但一颗脑袋却很值钱。”
轩辕荣道:“他是个君子,一个真真正正的君子!”
贺定云道:“许多人都是这样说,但我们杀人,所认的只是银子,而不是小人或君子。”
轩辕荣冷笑道:“这就是见钱眼开,六亲不认!”
贺定云道:“那是没法子的事,谁叫咱们干上了这一行?”说到这里,倏地喝叫一声,对方紫秀说:“动手!”
方紫秀立刻动手了,她很听命令。
轩辕荣以霸王弓作为武器,三人在转瞬间已激战得甚是灿烂。
方紫秀两手空空,但她练的“红袖销魂指”招式变幻莫测,谁若稍为小觑了她,便是大错。
轩辕荣冷冷一笑,道:“芳驾以女儿之身改装扮成金面判官向渐,真是出神入化,令俺叹为观止。”
方紫秀冷冷地说道:“轩辕前辈夸奖了。”
轩辕荣道:“但女儿家毕竟还是女儿家,你就算易容术更高明,只要一动手,这个冒充的向堡主便破绽百出了。”
方紫秀道:“这本是意料中事。”
贺定云叱道:“少跟他噜苏,杀了他才是正经!”蓦地钢环双双脱手飞射,随即左手向袋口一摸,又摸出了另一件兵刃来。
这是一条链子枪。
链子枪不易练成,贺定云却似乎精于此道。
就连轩辕荣也不得不赞了一句:“好功夫!”
但这一手链子枪法,仍然伤不了轩辕荣,无论链子枪攻势如何凌厉,结果还是给轩辕荣的霸王弓封挡回去。
方紫秀在旁边伺机向轩辕荣进袭,但始终还是不得要领。
三十招后,贺定云奇招突生。
他手里的链子枪,突然断开十数截,而且全都向轩辕荣脸上,胸腹怒射过去。
连链子枪也可以在瞬息间被震得断断截截,显见贺定云在这兵刃上曾经花过不少心思。
这一着,与昔才击碎木桶暗算楚雪衣之手法,颇有异曲同工之处。
但轩辕荣反应奇佳,依然并未上当。
链子枪有如雨点般化开,但尚未落下,贺定云又已在袋口里取出另一件武器。
那是一只布满倒刺的手套。
手套上的倒刺,看来蓝浸浸的,显然淬上了剧毒。
轩辕荣以霸王弓左闪右挡,冷冷道:“今天遇上你这个毒刺猬,也可算是倒霉极了。”
贺定云以毒刺手套连施险着,一招比一招凶狠地向轩辕荣进袭。
轩辕荣忽然朗声一笑:“贺教主的‘腾云五绝爪’真不错,很好看。”
“很好看”的意思,分明就是说“中看不中用”。
但贺定云并未动怒,他左掌虚晃一招,戴着毒刺手套他手向另一个袋口抓去。
他一抓,一蓬毒砂便抓了上来。
只听见“吨”一声响,毒砂有如铺天盖地般向轩辕荣迎面罩下。
但就在这一瞬间,一柄匕首突然无声无息地,从贺定云左腰部往直刺入去!
贺定云是圆月教主,也是暗器高手,他才撒出了追魂毒砂,左手又已经扣着一支“灭绝毒弩筒”,准备再向轩辕荣展开穷追猛打。
此人手段之毒,心性之凶狠,可见一斑。
但他还没有使出“灭绝毒弩筒”,已突觉左腰一阵冰凉。
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痛楚,使他从酣战中倏地惊醒。
他手里仍然扣着灭绝毒弩筒,但却已全身冰冷如雪。
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瞪视着一个全人——方紫秀。
方紫秀的脸庞是经过易容的,现在,她的样貌看来只像是“金面判官”向渐。
然而,方紫秀还是方紫秀,尽管她的易容术险些连向蓉也可以瞒过了,但她的眼神还是属于她自己的。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智慧,也充满了狡黠。
但最难得的还是镇定。
她很镇定,从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很镇定。
她若不镇定从事,也不可能把握这个千载一时的机会,以匕首刺杀贺定云。
贺定云全心全意对付轩辕荣,绝未想到方紫秀会有此一着,等到他蓦然惊醒之际,他已受了重创。
在遭受重创之余,他还是咬着牙把毒弩悉数发射出去,但却射不中任何人。
贺定云在惊骇绝望之中倒下。
轩辕荣也是神情诧异地看着方紫秀,问道:“为什么杀他?”
方紫秀冷冷一笑,道:“这是我的事,和任何人都没有半点相干。”
轩辕荣大不以为然地道:“和别人也许被有相干,但俺正和他比拼,你却倒戈相向把贺教主杀了,旁人会怎么说?”
方紫秀道:“旁人爱怎么说就让他们说个饱好了,总之,圆月教的事,尊驾少管为妙。”
轩辕荣干咳一声,道:“俺明白了,你是心存大欲,要成为圆月教主!”
方紫秀道:“是又怎样?是不是认为我不配?”
轩辕荣哈哈一笑,道:“连贺定云这种老狐狸也栽倒在你手里,此后由你来当教主,又有谁说半个不字?”
方紫秀道:“有轩辕前辈这句话,小妹就信心十足了,这里有一瓶解药,你拿回去救楚雪衣好了。”说着,把一瓶药散抛给轩辕荣。
轩辕荣接过药瓶,道:“伤了楚雪衣的是你,何以又要救他?”
方紫秀冷冷道:“不必问,迟了楚雪衣就会没命!”
轩辕荣道:“但贺教主不是说过,根本就没有解药吗?”
方紫秀道:“毒是我下的,用那一种毒,也只有我才知道。”
轩辕荣这才呵呵一笑,道:“想不到圆月教主也给下属蒙骗得好惨!”
方紫秀道:“少废话,其实,我真的很想杀楚雪衣。”
轩辕荣一怔:“但怎么又不杀了?”
方紫秀冷冷一笑,道:“也许是他命不该绝,居然又有一个你这样的人缠了上来。”
轩辕荣看了药瓶一眼,迟疑半晌才道:“这一次,你不骗俺?”
方紫秀冷笑道:“我若要骗你,大可以说真的没有解药。”
轩辕荣吸一口气,又想了一会,说道:“你跟俺回去见楚雪衣。”
方紫秀摇头道:“不行。”
轩辕荣冷冷道:“为什么不行?你若不跟着走,俺怎能相信解药是真的?”
方紫秀道:“不相信,可以不用。”
轩辕荣说道:“胡说,俺要你跟着俺走!”
方紫秀道:“就算我跟着走又怎样?你不怕我再害楚雪衣吗?”
轩辕荣不由愕住。
过了一会,他才叹了口气,道:“难怪说,唯小人与女人难养也!”语毕,转身伏步而去。
轩辕荣离去后,方紫秀立刻搜查贺定云的尸身。
终于,她搜到了一件物事,那是一面铁牌,铁牌上镌刻着一个圆圆的月亮……
在客店里,祁济安叫苦不迭:“啊呀,怎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一面说,一面瞧着躺在床上的楚雪衣。
向蓉见祁济安神色不妙,忙道:“祁大医师,楚大哥中了奸人的毒计,你一定要救他一命。”
祁济安叹了口气,道:“人,祁某是一定救的,更何况你们带回来的是楚雪衣,但是……这毒……唉,真不简单,真不简单。”
阿浪本来一直沉默不语,直到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先救了楚大侠再说如何?”
祁济安眉头紧皱,叹道:“就只怕药材不足,欲救无从。”
向蓉忙道:“你要什么药,咱们可以去找……”
祁济安摇摇手,道:“算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就算有药局,药材也不会齐全,还是先倚靠祁某的破药箱好了。”
接着,祁济安凝神小心翼翼地救治楚雪衣,向蓉在门外等候,满脸都是焦虑之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祁济安才满头大汗地从房里走了出来。
向蓉忙问:“楚大哥怎样了?”
祁济安用衣袖擦了擦汗,道:“差不多。”
向蓉一怔,道:“什么差不多?是不是差不多快要痊愈了?”
祁济安摇摇头,道:“不,是和刚才差不多……没有太大的进展……咳咳……真对不起,我这块招牌,只怕快要给别人拆下来了……”
向蓉心中一沉,但仍然笑了一笑,说道:“不,祁太医的金漆招牌,又有谁胆敢把它拆掉?”
祁济安叹了口气,说道:“是祁某不济事,就算别人不拆自己也会把自己的金漆招牌拆掉下来,免得再在武林中丢人现眼。”
阿浪听了,不禁问道:“楚雪衣中的是什么毒?”
祁济安苦笑了一下,说道:“十分复杂。”
阿浪道:“什么意思?是不是有很多种毒药混在一起?”
祁济安点点头,说道:“不错,据祁某估计,最少有七八种毒药之多。”
阿浪道:“如此说来,下毒之人是决意杀害楚雪衣的了?”
祁济安望了他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意思已很明显:“这一句话真是多余之极。”
不但祁济安这样想,向蓉也同样有这种感觉。
但过了一会,祁济安却又摇了摇头,说道:“不对!不对!”
阿浪道:“什么不对?”
祁济安道:“那木刺上所包含的毒药,虽然十分复杂,但毒性却不见得真的十分厉害,否则,楚大侠在脖子上中了木刺,只怕早已一命呜呼,死得不能再死。”
向蓉一呆,道:“这是不是说,楚大哥一定有救了?”
祁济安干咳两声,道:“这却又难说得很……”说到这里,脸色又不期然地胀红起来。
向蓉叹了口气,说道:“这都是我不好!”
祁济安奇道:“是祁某医术不佳,跟你又有什么相干了?”
向蓉跺了跺脚,说道:“楚大哥若不是要照顾我,他也不会给敌人暗算得手的。”
祁济安插了摇头,道:“这是命在注定,向小姐毋庸怪责自己。”
向蓉又叹息一声,忽然说:“上官前辈怎样了?”
祁济安道:“他这副老骨头真是挺够硬的,他没问题,准死不了,只是一身功力从此就得大打折扣。”
阿浪看了祁济安一眼,欲言又止。
祁济安却忽然一手抓住他,说道:“小兄弟,你别走,我有话要对你说。”
阿浪又再看着祁济安,道:“我不会走,也不能在这时候走,你有什么话,直说不妨。”
祁济安道:“无论怎样,你决不可以相信那个混蛋的说话。”
阿浪道:“那一个混蛋?”
祁济安道:“段世之!”
阿浪不由深深的吸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祁济安脸色一沉,道:“楚雪衣决不会是杀你师父的凶手,段世之含血喷人,目的就是要挑拨离间!”
阿浪还是紧闭着嘴不说话。
祁济安看见他这副样子,不禁大为冒火:“怎么,你听见我的话没有?”
“听见了。”阿浪终于说。
祁济安冷笑一声,道:“你当祁某是在放屁?”
阿浪道:“这里不臭。”
祁济安脸色。变,道:“什么臭不臭的?”
阿浪道:“你若在我面前放屁,一定臭不可当,但现在这里没有半点臭味,可见你正在说话,而并不是正在放屁。”
祁济安给他气得两眼一翻,不由怪叫道:“真是混帐!难道直到现在,你还认为你师父真的是楚雪衣杀的?”
阿浪又沉默着,过了很久才说:“初时,我的确是有点怀疑,但后来……”
祁济安怒声道:“后来又怎样了?”
阿浪忽然眨了眨眼,苦笑着说道:“后来我遇上了一个人。”
祁济安一怔,道:“你遇上了谁?是玉皇大帝?还是如来佛祖?”
阿浪摇摇头,道;“我还没有这个福气可以会见玉皇大帝和如来佛祖,我遇见的是一个霸王。
“楚霸王项羽?”
“当然不是的。”
“那么你遇上的又是哪一个霸王?”
“神弓霸王!”
“轩辕荣?”
“不错,正是轩辕大侠。”
“轩辕荣是武林中的霸王,也是武林中的豪情大侠,你有机缘遇上他而又没有给他一拳打死,真是莫大的福气。”
“轩辕大侠不但没有用拳头对付我,还请我喝酒。”
“这倒要小心,万二分的小心。”祁济安神色肃穆,一本正经地说:“轩辕荣有三大闻名江湖,第一是箭法,第二是掌法,第三就是喝酒。”
阿浪道:“咱们虽然喝了不少,但他没有醉,我也仍然能够保持头脑清醒。”
祁济安冷冷一笑,道:“许多已经烂醉如泥的人都是这样的,分明已经醉得天旋地转,躺在沟渠里连爬都爬不起来,但仍然身子软嘴巴硬,等到酒醒过来之后便说:‘俺虽然躺着,头脑还是十分清醒,别以为俺真的醉得不省人事,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阿浪道:“我只喝了半斤竹叶青,大概还不致于醉得那样离谱罢?”
祁济安一怔,接着“呸”一声,道:“只喝了半斤竹叶青,又怎能说是‘喝了不少’?……嗯,且先别谈这个,轩辕荣和你谈了些什么?”
阿浪道:“天南地北,东拉西扯无所不谈。”
祁济安道:“这岂非等于胡说八道了吗?”
阿浪道:“喝了两杯的人,说话总是这样子的。”
祁济安眉头一皱,道:“废话,以轩辕荣的酒量,就算是喝了二十斤烈酒,也不会醉得胡言乱语。”
阿浪道:“轩辕大侠的确很清醒,他对我说:‘楚雪衣是个狂人,但做事比许多谦谦君子还更有分寸。’”
祁济安冷笑一声,说道:“简直是醉话。”
但转念一想,接着又道:“这些话虽然又醉又糊涂,但却也好像有三几分道理的。”
向蓉看了他一眼,暗道:“祁大医师一定已经很疲累了,连说话也有点夹缠不清,甚至是前言不对后语。”
只听见祁济安又再说道:“轩辕荣还有什么话说?”
阿浪道:“轩辕大侠说,他这次到这里来,是为了要协助一个朋友。”
祁济安道:“他要协助谁?”
阿浪道:“轩辕大侠没有说,但却屡次提及楚大哥。”
他忽然转变了对楚雪衣的称呼,祁济安和向蓉都是不禁为之一阵错愕。
但这转变是可喜的,最少,这证明阿浪对楚雪衣已不再存有敌意。
祁济安凝视着阿浪,道:“轩辕荣怎么说?”
阿浪道:“他说了一些故事。”
祁济安道:“什么故事?”
阿浪道:“武林中的故事,全部和楚大哥有关的。”
祁济安眉头一皱,道:“武林中有关楚雪衣的故事,没有一百也有九十。”
阿浪道:“轩辕大侠只说了几个,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祁济安道:“你相信他的话?”
阿浪道:“相信。”
祁济安道:“为什么相信?”
阿浪说道:“轩辕大侠是个豪爽的人,而他说这些的时候,眼神是诚挚的,所以我完全相信,绝对没有怀疑。再说,轩辕大侠也没有为楚大哥说好话的必要。”
祁济安不由一笑,道:“你是纯真的,但也是聪明的。”
阿浪摇摇头,道:“我并不纯真,我是一个狡猾的狐狸,否则早已活不到今天了。”
祁济安叹了口气,缓缓道:“不管你是个兔子还是条狐狸,祁某知道,你会是个可造之材,但却必须珍重,切莫自毁前程于一旦。”
阿浪说道:“我对自己看得并不太重要。”
祁济安道:“但等到你有了某些际遇之后,这种想法就会改变过来了。”
阿浪一怔,道:“我不懂。”
祁济安笑了笑,道:“人在贫穷的时候,往往不会珍惜自己,但等到这个人富裕起来之后,他的想法就不一样。”
阿浪眨眨眼睛,道:“我并不想成为一个腰缠万贯的富户。”
祁济安道:“说一个人富裕,并不一定指他很有钱。”
阿浪目光闪动,道:“人还会有其他方面的富裕吗?”
祁济安道:“当然有,例如一个足以令你一辈子都珍惜的红颜知己。”
阿浪沉默下来。
祁济安淡淡一笑,道:“别当我说的是疯言疯语,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祁某说的话绝非虚假。”
阿浪的目光凝视在远方,隔了片刻才说道:“楚大哥决不会杀我师父,我相信轩辕大侠,也相信楚大哥。”
祁济安道:“你现在明白,也不算是太迟。”
向蓉却叹了口气,插口问道:“要怎样才能挽救楚大哥的性命?”
祁济安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向蓉目光闪动,道:“一定要解药才可以吗?”
祁济安道:“也许是的。”说到这句话,精神已萎顿得很。
就在这时,阿浪忽然喜悦地叫道:“轩辕大侠来了!”
轩辕荣果然又找到客店来了。
他脸上绽出粗犷的笑容,手里拿着一只细小的瓷瓶子。
阿浪急问:“这是不是解药?”
轩辕荣点了点头,向蓉立刻发出了一声欢呼。
祁济安却以审慎的态度,把轩辕荣这_一瓶解药,仔细地视察。
医者父母心,虽然他为人荒诞不经,但在治人救伤之际,态度却是一丝不苟的。到最后,他终于点了点头,同意用这瓶解药来救治楚雪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