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盈白雪仍然在飘呀飘,楚雪衣的一颗心却已在发热。
一股暖流绕遍他全身,就像一个快要冻僵了的人,忽然得到了热腾腾的佳肴美食,烫热的醇酒和火光熊熊的炭炉。
只是,他现在看见的并不是这些东西,而是一顶斗笠下的脸庞。
这张脸庞他是见过的,但每一次的样貌都不相同。
第一次,这张脸庞虬髯如针。第二次,却变得又黑又脏。
但无论怎样,楚雪衣还是忘不了这人的一对眼睛。
这一对眼睛,足以使他一辈子念念不忘。
也正为了这一对眼睛,他心里在想:“除了世间上最漂亮的姑娘,谁配拥有如此美目?”
然而,这人初次出现时,身份是“容二”,是方紫秀的长兄。
第二次出现,这人的身份又变了,变成了丐帮的一个二袋弟子“小熊儿”。
但楚雪衣不相信,他既不相信这人叫“容二”,也不相信这人会是丐帮里的一个小叫化。
不管是“容二”也好,是“小熊儿”也好,同样不配拥有这么一对眼睛。
现在,他又再看见这一对清灵流动,令人从心底里惊羡出来的眼睛。
这一次,出现在楚雪衣面前的,并不是虬髯汉容二,也不是小叫化小熊儿,而是一个秀发如云,肌肤如雪的绝色少女。
她穿一袭浅蓝长裙,外披淡绿捆银边丝棉袄,虽然嘴里没说话,眼神间却似有千言万语。
“你……你是这样的?”楚雪衣忽然说出了这句话。
这句话听来没头没脑,若有旁人听见,必会为之莫名其妙。
但她完全明白。
她甚至不用楚雪衣问,便已把自己的名字说了出来。
“我叫向蓉。”
“向蓉……”楚雪衣笑了,这种笑容是愉快的,也是挚诚的。
向蓉又说:“楚大侠,我是不是一个很讨厌的人?”
楚雪衣连忙摇头,道:“不!我不是什么大侠,你也一点不令人讨厌!”
向蓉道:“但江湖上许多人都说你是个真正的大侠,而我却是个很惹人讨厌的女孩子。”
楚雪衣道:“许多人都说着的事情,并不一定正确。”
向蓉道:“楚大侠——”
“别再叫大侠,叫我楚雪衣好了。”
“不,就算不叫大侠,也不能直呼你的名字,那样太不礼貌了。”
“你若喜欢,可以叫我……唉……叫什么才好呢?”楚雪衣皱皱眉,脸上出现了困惑的神情。
向蓉终于接上了口,说道:“你的年纪比我大一点点,我就叫你楚大哥,好不好?”
楚雪衣很高兴,道:“好!好得不能再好!”
向蓉展颜一笑,笑靥美若春桃:“就只怕小妹什么事都不懂,将来会牵累了楚大哥。”
楚雪衣忙说道:“向姑娘这是什么话了。”
“不,我叫你楚大哥,你可不能叫我向姑娘。”
“不叫向姑娘,该叫向小姐吗?对了,我以后叫你向小姐便是。”
“更不对了,你该叫我蓉儿。”
“蓉儿?”
“嗯,家父也是这样叫我的。”
“令尊怎样称呼?”
“我爹是向家堡主人。”
“原来是‘金面判官’向堡主!”
“不错,但是,他的面庞并不是金色的。”
“外号这种事,是不能看得太认真的,就像……就像……”
“为什么吞吞吐吐?是不是想说你师父上官前辈?”
“你知道我师父?”楚雪衣一怔。
向蓉道:“本来是不怎么知道的,但现在已经知道了。”
楚雪衣道:“我师父的外号是‘鬼见愁一见也愁’,若单是听这七个字,我师父简直就是一个极可怕的江湖恶煞。”
向蓉摇摇头,道:“不,你师父并不可怕,只有那些魑魅魍魉,卑鄙邪恶之徒,才会对你师父视如瘟神……嗯,对不住,我不是故意这样说的……”
“别放在心上,我和师父都不会计较这些,对了,你见过我师父没有?”
“见过了,而且我们还遇上了一些可恶的坏蛋。”
楚雪衣脸色一变,忙道:“那些可恶的坏蛋是什么人?”
向蓉道:“这个慢慢再说好不好,这一次我找你,就是要告诉你关于上官前辈的事。”
楚雪衣脸上的神情更焦虑了:“我师父怎么啦?”
向蓉道:“哦,他就在望关口的客店里。”
楚雪衣一凛,叫道:“不妙,师父中了赤练断魂香剧毒的,而解药却在祁大医师那里,要是现在找不着祁大医师,师父就会十分危险。”
向蓉说道:“这个楚大哥倒是不必担心。”
楚雪衣一怔,道:“什么道理?”
向蓉道:“唐大哥已把祁大医师请到客店去了。”
楚雪衣又是一呆,道:“唐大哥?哪一位唐大哥?”
向蓉道:“我们一边走,一边说好不好?”
楚雪衣点了点头,仰望天色,雪片已渐渐稀疏下来。
唐业怀拜师在“一帖圣手”华七公门下,对师父的医术,自是衷心的敬佩。
但他对当代武林三大名医的其余两位,也是心仪已久。
“乱笑怪医”祁济安就是三大名医之一。
唐业怀把他带引到客店最幽静的一间房子里,房内躺着一个看来已是垂死之人——上官僻邪!
名惊四海的“鬼见愁一见也愁”上官僻邪,竟然会落得如此境况,实在使祁济安为之慨叹不已。
唐业怀以谨慎态度问祁济安:“情形怎样?”
祁济安沉声道:“比祁某想像中还差,上官前辈是否曾经服下了某种丹药?”
唐业怀点点头,道:“是的,上官前辈曾服下‘壮气百步丹’!”
祁济英顿足叫苦,道:“这种丹药,岂是可以随便吞服的!”
唐业怀脸色青白,道:“晚辈若知道上官前辈要吞服这种丹药,必定出手阻止,但……”
“不必说了。”祁济安叹道:“祁某明白,上官前辈必然是逼于无奈情况下,才会自行吞服‘壮气百步丹’的,但这种丹药,无论任何人服下,都会导致后患无穷。”
唐业怀道:“但上官前辈已服下了,祁大医师有解救之法吗?”
祁济安道:“你也是学医之仕,你有办法没有?”
唐业怀道:“晚辈道行不深,又岂能与祁大医师相提并论?”
祁济安道:“医术纵有差距,道理却是一样的。上官前辈虽然武功盖世,但‘壮气百步丹’药性非比寻常,仍然对他老人家造成极大伤害。”
唐业怀忧形于色,道:“照这样看,上官前辈还能剩下多少成功力?”
祁济安沉吟半晌,才道:“大概三成左右。”
唐业怀吸一口气,道:“那岂不是衰减过半了?”
祁济安点点头,道:“不错,而当今急务,是要把上官前辈体内赤练断魂香剧毒解除,否则连性命也大有危险。”
唐业怀道;“祁大医师说的是。”
祁济安忽然怒哼一声,道:“说来说去,还是那个姓方的妖女可恶可杀,若不是她落井下石,上官前辈早已服下半包解药,又怎会遭遇上这场灾劫!”
就在这时,有人在外面轻轻叩门。祁济安脸色一沉,叱道:“什么人?”
门外一人应声回答:“是我。”
祁济安怒竭道:“人人都可以回答:‘是我。’但你是什么东西,听者可不大明白。”
门外那人立时道:“是小弟错了,小弟是楚雪衣。”
祁济安一听之下,立刻转怒为喜,匆匆迎门拉开门栓,道:“原来是自己兄弟,唉,祁某心烦意乱之余,竟然连你的嗓子都认不出来,真是混帐万分!”
只见楚雪衣站在门外,神情凝重地望了过来。祁济安忽然“喔”的一声,道:“楚大侠,这位姑娘是谁?”
这时候,他唐业怀也已瞧着楚雪衣身边的一个绝色少女。
楚雪衣道:“这位是向蓉姑娘,她父亲就是‘金面判官’向渐向堡主。”
祁济安干笑两声,看了向蓉一眼,忽然道:“幸会!幸会,向姑娘好像有点面熟……但祁某眼拙,已记不起在什么时候见过向姑娘了……”
此际,唐业怀一直瞧着向蓉,已瞧得为之痴呆了。
虽然他早已知道向蓉女改男装,但他还是直至现在,才看见向蓉这一身绝色钗裙的装扮。
向蓉跟着楚雪衣走了进来,一看见唐业怀,便微笑着问:“唐大哥,还认得我吗?”
唐业怀说道:“认得的少,不认得的多。”
向蓉眨了眨眼:“真的?”
“半点不假,”唐业怀由衷地说道:“你比我想像中还更漂亮得多。”
向蓉却在这时候叹了口气,道:“上官前辈怎样了?”
唐业怀道:“性命无碍。”言下之意是说:“上官僻邪虽然还可以活下去,但情况并不很妙。”向蓉是冰雪听明的姑娘,这弦外之音自是一听便懂。
楚雪衣心情沉重,本想再问问祁济安,但见祁济安正在为师父治疗,也就暂时忍耐着,等候治疗完毕后再作打算。
约莫过了一顿饭时光,祁济安才长长的吁一口气,离开了上官僻邪的身边。
他把楚雪衣拉出房外,才缓缓地道:“楚老弟,你以后必须多点眷顾着他老人家。”
楚雪衣道:“我知道了。”
祁济安望着他,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楚雪衣道:“这里的事,暂请祁大医师便妥为照顾。”
祁济安一怔:“你说什么?我正要你好好照顾一下上官前辈,你怎么一下子又把这件事交给祁某了。”
楚雪衣道:“我有点很重要的事,非要弄个明白不可。”
祁济安道:“是不是夏侯府的事?”
楚雪衣黯然地点了点头:“不错。”
祁济安道:“夏侯百胜的确是个义气深重的人物,但这一次,只怕夏侯府已遭遇到可怕的劫数。”
楚雪衣道:“夏侯府上下,只怕已然凶多吉少,我非要去瞧个究竟不可。”
祁济安点点头,道:“不错,若换上了祁某,也是要去瞧瞧的。”
向蓉道:“楚大哥,我也要去。”
楚雪衣皱了皱眉,道:“你留在这里比较安全些。”
向蓉摇摇头,道:“不,我喜欢和你一起到夏侯府。”
楚雪衣说她不过,只得依了。
两人很快了夏侯府,但还没有进入府内,已嗅到一阵血腥气味。
天气是如此严寒,就算有血腥气味,也该给冻住了散发不出来。
由此可见,这血腥气味是刚散发出来的。
楚雪衣和向蓉立刻冲进夏侯府,只见府内到处都是死人。
夏侯百胜也死了,他身中十几件暗器,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愤怒。
楚雪衣抱着夏侯百胜的遗体,心中说不出的难过。
向蓉也是一脸悲怆之色,道:“是谁下的毒手?太毒辣了!”
楚雪衣道:“我会查个水落石出的。”他刚说完这句话,突然有人冷冷一笑,道:“不必查了,凶手就是你自己!”
这人的声音沉实有力,一身衣着却怪异得令人为之侧目。
只见他穿着一件极宽阔的袍子,袍袖上绣满着金线,而袍子四周,却有十几个袋口,中间还绘着一个圆圆的月亮。
这人的年纪,并不算老,大概五旬左右,楚雪衣冷冷的看着他,道:“尊驾姓贺?”
“不错。”
“圆月教主‘圆月天君’贺定云?”
“好说。”
“何以说我是凶手?”楚雪衣冷冷的问。
贺定云干笑一声,道:“本座要你成为凶手,你就是凶手。”
楚雪衣道:“你有法子吗?”
贺定云道:“法子很简单,只要把你的银剑插在夏侯百胜的尸首上,别人就会认为楚雪衣便是凶手。”
楚雪衣道:“不错,江湖中人,往往都是愚蠢得可怜的。”
贺定云道:“但奇怪得很,在江湖中活得更长久的,通常都是那些不太聪明的人。”
楚雪衣道:“那是因为太聪明的人,通常都太懂得怎样利用自己的长处。”
贺定云道:“一个人懂得利用自己的长处,本来是好事,但利用得太多了,却会变成了危险之举。”
楚雪衣道:“也许越是聪明之辈越是喜欢兵行险着,但险着走得太多,就总会有一败涂地的时候。”
贺定云道:“但无论怎样,今天你已注定难逃劫数。”
楚雪衣道:“何以见得?”
贺定云道:“我们已在这里布置了三座奇门阵法,就算你有三头六臂,也决计闯不出去。”
楚雪衣耸肩一笑,回眸向向蓉望了一眼:“你怕不怕?”
向蓉摇摇头,道:“不怕。”
楚雪衣哈哈一笑,目注着贺定云道:“听见了没有?连蓉儿都不怕,江东狂人楚雪衣又怎会害怕你布下的三座阵法?”
贺定云道:“你们还年轻,正是初生之犊不畏虎,但两位纵使能够闯出这三座奇门阵法,也必将终生遗憾。”
楚雪衣冷冷一笑,道:“这就真是奇怪得很了,在下愚昧,实在想不出这是什么道理。”
贺定云桀桀一笑,道:“两位若闯得出这三座奇门阵法,本座就下令杀掉一个被囚禁着的俘虏。”
楚雪衣目光一寒:“谁已成为你们的俘虏?”
贺定云道:“向渐。”
楚雪衣脸色倏变,向蓉更是立刻叫嚷起来:“胡说,我爹是什么样的人物,岂会落入尔等江湖宵小手中!”
贺定云干笑不语,楚雪衣却说道:“圆月天君贺教主,可不是一般江湖宵小可比。”
向蓉怒道:“不管怎样,我不相信家父已落入这姓贺的手里。”
贺定云哈哈一笑:“不错,若换上是我,也决不肯轻易相信这种事,但本座又是何等样人,岂会在楚大侠的面前乱吹一番?”
楚雪衣冷冷一笑,道:“但向堡主神功卓绝,若说他已落入贺教主手里,也确是令人难以置信的。”
贺定云脸色一沉,说道:“你们要见向渐,也不是什么难事。”说着,怪啸了一声。
未几,贺定云背后响起了一阵车轮辗动的声音。
一轮囚禁着一个蒙面男人的黑色囚车,在四个彪形大汉推动下进入了夏侯府。
贺定云缓缓地走到囚车旁边,把那人的面罩解开。
蒙面罩巾拉开后,一张四四方方的脸出现在向蓉眼前。
这张脸庞,向蓉是再熟悉不过的了,那是她的父亲,也是江湖中人称“金面判官”的向家堡向渐!向渐闭着了眼睛,显然是穴道已经被点住,纵使没有囚车羁禁着,也决计难以活动自如。
贺定云冷冷一笑,对向蓉说道:“你看清楚了没有?”
向蓉脸色苍白,叫道:“快把我爹放出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贺定云摇摇头,道:“没这么容易,要救令尊,只有一个办法。”
向蓉道:“你们要什么条件?”
贺定云道:“用楚雪衣的项上首级来交换!”
向蓉用力摇头,道:“不!这不可以,怎样说也不可以!”
贺定云冷冷笑道:“楚雪衣是你的什么人?为了他居然可以连亲生老子也不要了?”
向蓉咬了咬牙,道:“我根本就不是楚大侠的对手!”
贺定云道:“本座也知道,凭你的造诣,决计敌不过楚雪衣,但只要你全力施为,本座答应一定会把向堡主释放。”
向蓉怒道:“我不会上你们的当!”
贺定云嘿嘿一笑,对向潮道:“向堡主啊向堡主,你这位宝贝女儿,真是忤逆得累,为了一个臭男人,居然置老父的生死不顾……”
语音略顿,突然又瞪视着楚雪衣,叫道:“姓楚的,你为什么不答腔?”
楚雪衣淡淡道:“我不必开口,只要看看就足够了。”
贺定云道:“你看什么?”
楚雪衣道:“看你在演戏,也看看你们圆月教的易容术。”
贺定云脸色一沉:“你以为本座曾经易容过?”
楚雪衣道:“你没有易容,易容的是囚车里的向堡主。”
向蓉一愕,不由失声叫道:“什么?他……他不是我爹?”说到这里,不禁为之脸上一红。
楚雪衣点点头,道:“不错,向堡主右眼眉中有一颗小痣,但这易容冒充的向堡主,偏偏就是漏了这一点!”
他一言提醒,向蓉自然立即察觉出来了。
“楚大哥说得对,这人是冒充向堡主的!”
贺定云见狡计被识破,随即换上一副更狰狞的面目:“楚雪衣,你这对眼睛果然锐利,本座倒想把它剜出来仔细瞧个清楚!”
楚雪衣淡淡道:“你动手剜好了。”
贺定云狞笑道:“宰鸡焉用牛刀,要剜掉你的眼睛,最好就是先把你的脑袋剂下来,然后才慢慢的动手!”
楚雪衣道:“尊驾所说的三座奇门阵法,何以迟迟未见出现?”
向蓉冷笑道:“这种虚张声势的手法,只能唬吓三岁孩童!”
贺定云嘿嘿一笑,道:“你听过二人一阵的六合奇兵没有?”
“二人一阵?”
“不错,本座这三座奇门阵法,绝非以人多取胜,而是每一座阵法,只有两人主持。”
向蓉哂然一笑,道:“这就不是什么大阵,只是小阵法,小玩意而已。”
贺定云道:“人数众多,并非真正之大阵,真正之大阵,不在乎人数多寡,而在于阵势及其威力之大小。”
楚雪衣淡然地一笑,说道:“你这话也不错,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人数之多寡,其实并不如一般人想像中那样重要。”
贺定云哈哈一笑,道:“毕竟还是楚大侠有见地,只可惜咱们是敌不是友。”
楚雪衣道:“楚某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与贺教主是友是敌,实属无关宏旨。”
“这又不然。”贺定云摇头不迭:“江湖中有谁不知江东楚雪衣才智皆称一绝,倘若咱们能够化干戈为玉帛,形势又自不大相同。”
楚雪衣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贺教主这番心意,请恕在下无法可以接受。”
贺定云双目一睁:“如此说来,你是非要跟本座拼到底不可了?”
楚雪衣道:“在下本无此意,无奈贵教上下咄咄逼人,楚某纵使是个木头人,也无法继续忍让下去!”
贺定云陡地脸色一沉,道:“若说咄咄逼人,你的手段比起本座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楚雪衣冷笑道:“真是笑话,楚某有什么地方得罪诸位了?”
贺定云哼一声,道:“本教的女杀手方紫秀,给你逼得走投无路,险些死在雪岭之中,这笔帐又该怎样算法?”
一听见“方紫秀”的名字,向蓉不禁心头“噗通”一跳,说道:“她现在怎样了?”
贺定云又是脸色一沉,冷笑道:“向小姐,你还记得她这个表姊吗?”
当初,向蓉女改男装,以“容二”的身份出现,方紫秀称呼她为“表哥”。但实际上,方紫秀的年纪比向蓉还大。
向蓉是方紫秀的表妹。
方紫秀加入圆月教,向蓉是不知道的,到后来知道了,虽然很不赞同,但也于事无补。
这时候,向蓉忍不住说道:“秀表姊要脱离圆月教,你别再逼她和你们同流合污了!”
贺定云冷笑一声,道:“你表姊的事,由她自己来作主,你少废话!”
向蓉用力摇头,道:“不!你要什么条件才可放过她!”
贺定云“呸”一声,道:“一派胡言,她是心甘情愿加入圆月教的,你不明白就少开口!”
向蓉正要反驳,楚雪衣却伸了伸手,阻止她继续说话。
贺定云目注着楚雪衣,道:“楚大侠好像有话要说,但怎么却又吞了回去?”
楚雪衣默然半晌,才道:“我想见一个人。”
“楚大侠想见方紫秀?”
“不是她,是另一个人。”
“你要见谁?”
“教主。”
“教主?”贺定云一怔,接着冷笑道:“我就是教主。”
楚雪衣摇摇头,道:“我要见的并不是你这位教主。”
贺定云眉头一皱,道:“不是我这位教主又是哪一位教主?”
楚雪衣道:“血云教主。”
贺定云的眼色立刻变了,接着不断地摇头,道:“本座不知道甚么血云教,更不认识甚么血云教主。”
楚雪衣冷笑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若是一条好汉,就不该推三推四。”
贺定云哈哈一笑,道:“你就当我不是一条好汉算了。”
楚雪衣叹了口气,道:“如此看来,今日之战实在是在所难免。”
贺定云道:“阁下是江东著名的剑客,自是不惧付诸一战。”
楚雪衣道:“我只是个剑客,并不是嗜杀的人。”
贺定云道:“本座又怎样?”
楚雪衣道:“贺教主也许并不嗜杀,但圆月教毕竟是以杀人为业的江湖组合,麾下出色杀手如云,贺教主对杀人之道,自有独特的一套。”
贺定云点了点头,道:“不错,武功如何是一回事,是否擅于杀人,又是另一回事,以是江湖争杀,往往弱能胜强,武功分明远远不如对手之辈反而可以活得更加长久。”
楚雪衣道:“但归根结底,你们还是为了钱财方始杀人。”
贺定云道:“楚大侠说的不错。”
楚雪衣道:“那么,楚某很想知道,是谁肯花银子要杀在下?”
贺定云回答道:“杀手行规,例不可说。”
楚雪衣道:“雇主之名字不可说,价钱呢?”
贺定云道:“也不可以说。”
楚雪衣道:“这又是甚么道理?”
贺定云道:“倘若说出价钱,极有可能让别人知道雇主是谁。”
他干笑一声,接道:“你若只有两个仇家,一个腰缠万贯,另一个只是普通人家,倘若杀手说出价钱是五万两,你会怀疑是谁在买凶杀人?”
楚雪衣道:“我明白了。”
贺定云说道:“但其实,就算本座不说,对你来说都是一样的,反正你已活不过明天,但是,常言有道:‘须防隔墙有耳’,所以不该说的话,本座还是不会说的。”
楚雪衣淡淡一笑,道:“但照我看,你已经说得太多了。”
贺定云道:“本座何尝不知道,所以现在只好采取补救的办法。”
楚雪衣道:“怎样补救法?”
贺定云道:“把你俩杀了,一来交差,二来灭口。”
楚雪衣道:“算盘打得很如意,但就只怕干起来不太顺利。”
贺定云狰狞地笑一声,左手轻轻一扬,两个白衣杀手突然从暗处杀出。
这两名白衣杀手,一使长枪,另一个用的却是短刀。
使长枪的杀手身高八尺,双臂极长,长枪枪势一展,大有横扫千军之势。
使短刀的杀手短小精悍,所使的刀招更是奇诡绝伦,一下子就已把向蓉的银鞭缠得无法可以施展。
贺定云桀桀一笑,道:“这是‘长短双煞阵’,向小姐要小心了。”
楚雪衣冷冷一笑,道:“先杀长枪,后杀短刀,蓉儿不必担心。”
向蓉连闪敌人三刀,随即扬眉笑道:“有楚大哥在,我有甚么好担心的。”
楚雪衣展颜一笑,笑声中剑快如风,倏地一剑刺入使长枪白衣杀手的咽喉。
那白衣杀手本已准备了五招极阴毒的招数来对付楚雪衣,但他连一招也没有机会使出,就已中剑倒了下去。
使短刀的白衣杀手猛然一惊,脚步急向后退,但楚雪衣叫了一声:“给我。”接着一条银鞭已闪电般缠住了他的脖子。
只听见“喀勒”一声,这白衣杀手的颈骨已给银鞭生生勒断。
银鞭是向蓉的,但杀人的时候,鞭子却已在楚雪衣的手里。
向蓉不由伸了伸舌头,叫道:“楚大哥,原来你使软鞭的功夫比我还强胜得多呢!”
楚雪衣摇摇头,把银鞭交还给她,才道:“这一鞭只是顺势而上,既没有招式,自然也就没有甚么名堂可言,只是福至心灵,随手施为而已。”
向蓉笑道:“这叫‘名家伸手,夺魄招魂’。”
楚雪衣道:“你这样说,倒把我说得像个夺命无常了。”
向蓉摇了摇头,道:“不,楚大哥只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两个死在你手下的杀手,才是真真正正的夺命无常。”
楚雪衣道:“不错,正是杀人者,人亦杀之。”
贺定云嘿嘿冷笑,道:“你们别高兴得太早了,且看第二阵罢。”
向蓉冷冷道:“别说只有三座甚么二人奇阵,就算有三百座,咱们也只当作是儿戏。”话犹未了,突然一枚黑色弹丸从囚车背后射了过来。
楚雪衣立刻喝叫:“蓉儿快闪!”
向蓉早已闪开,只见那黑色弹丸着地即爆,同时发出一股腥臭的黑雾来。
囚车背后,又在这刹那间扑出了两个人,这两人都是一身黑衣,而所用的武器却极是奇特。
只见这两个黑衣人,一个手持木勺,另一个则用扁担挑着两只木桶。
木桶里装满了油,虽然天气严寒,但这些油居然还是烫热的。
那个手持木勺的黑衣人,不断用勺子盛载着烫油,向楚雪衣和向蓉泼过去。
楚雪衣立刻提醒向蓉:“小心,这是毒油。”
贺定云冷冷一笑,道:“不错,这座阵法,就叫‘毒油奇阵’。”
如此阵法,如此武功,向蓉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楚雪衣也没见过这种阵法,但却在少年时候,听过一个传说。
——传说在五六十年前,丹霞山南麓之下,有一对脾气异常古怪的老夫妇,数十年来一直过着平淡的农耕生活。这对老夫妇每次淋粪施肥,都是由丈夫挑着两桶粪溺,然后由妻子用木勺把粪溺淋在泥土上。
本来,这种事甚为平常,但这对老夫妇却是练武之人,平日在农耕畜牧之余,也经常勤习武功,由于夫妇二人长久以来合作无间,久而久之居然悟出一种练武奇法,就是仿效泼粪溺施肥的步骤,练成一套“泼毒奇功”,由丈夫挑着两桶淬上剧毒的毒油,然后做妻子的则以木勺泼毒油杀敌。
这套古怪但威力极大的奇功练成后,这对老夫妇竟然在武林中连挫九大帮派的顶尖高手,成为武林中前所未有的一桩怪事。
但这对老夫妇在江湖中叱咤风云的日子并不长久,在不到一年之内,两夫妇就已销声匿迹,没法子找到他俩。
但纵然如此,“毒油双煞”之名,已在江湖中不胫而走。
想不到在数十年后,夏侯府里也有两个使用这种怪异武功的黑衣人。
这两人是否和当年丹霞山的一对老夫妇有渊源?
楚雪衣不知道。
但无论这两人和“毒油双煞”是否有渊源,都并不是一件重要的事。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让这两个黑衣人的毒油泼溅到身上。
两黑衣人来去极快,泼毒油的手法也极是纯熟,但楚雪衣和向蓉轻功了得,毒油虽然从四方八面不断飞来,但始终还是沾染不到两人身上。
不久,毒油已完全泼掉。
楚雪衣冷冷一笑,道:“两位是否还有烫热的毒油准备妥当?”
两黑衣人互望一眼,倏地双双发出怪啸。
接着,一个黑衣人手挽两只木桶作为武器,木桶有如风车一般向楚雪衣怒袭而来。另一个黑衣人以扁担向向蓉攻击,所用的招式刚猛强劲,虎虎有威。
楚雪衣以银剑对付手挽两木桶的黑衣人,不出十招已占上风。
但向蓉却给另一个黑衣人的扁担逼得十分吃紧。
楚雪衣顾及向蓉安危,剑招修变,突然向左窜出丈二,一剑刺向那黑衣人右肋下的要害。
这一剑去势迅急之极,那黑衣人一直只顾着对付向蓉,蓦然发觉一道银芒疾刺而至,想要闪避,已来不及。
只见血光骤现,黑衣人右肋下已中了一剑。
这一剑所伤之处,乃属人身要害,黑衣人再强壮也抵受不住,顿时闷哼一声,脚步跄踉地倒了下去。
但也就在这刹那间,另一个黑衣人挽着的两个木桶突然爆裂。
木桶是不会自行爆裂的。
使木桶爆裂的,也不是那个黑衣人。
那个黑衣人只是把两个木桶向楚雪衣身边抛至。他这一下举动,楚雪衣是瞧得清清楚楚的。但另一个人的出手,却是大大出人意料之外。
那个一直被“囚禁”在囚车里的假向渐,突然破车而出,同时双掌翻飞,向那两个木桶怒劈过去。
假向渐的掌力,居然极是雄浑,那两个桶子就算是用钢铁铸成的,只怕也禁受不起。
然而,用钢铁铸成的桶子,纵使遭受重掌所压,也决不会爆裂开来。
但两个木桶被这掌力击中,结果就不一样了。
只见两个木桶有如爆竹一般爆开,木桶的碎片有如乱箭般四射,而楚雪衣却是最接近木桶的人。
这才是木桶真正致命的一击,但所采用的法子,却是如此迂回曲折。
采用如此迂回曲折的法子来对付楚雪衣,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让楚雪衣防不胜防。
能够令敌人防不胜防,是一切战略中最高明的一种。
假向渐若直接攻击楚雪衣,对楚雪衣来说,并不算是意外。
那黑衣人若用木桶直接攻击楚雪衣,也不能算是意外。
但这两人互相合谋,以如此迂回间接的方法突袭楚雪衣,功效就完全不同了。
楚雪衣的反应也已极快,两只木桶一爆裂,他的人已有如鹞子般翻身落在两丈之外。木桶爆裂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向蓉虽然没有给木桶的任何碎片击中,但却不禁为楚雪衣而担心。
直至楚雪衣身子落下时,向蓉目睹他仍然面露微笑,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向蓉才放下心头大石。
假向渐冷冷一笑,道:“江东楚雪衣轻功高明,真是名不虚传。”
贺定云皮笑肉不笑,道:“但再高明的轻功,也救不了他这条性命。”
向蓉脸色一变,向楚雪衣那边飞奔过去,叫道:“楚大哥不会有事的,你们别枉作小人。”
但就在她说完这两句话的时候,她看见楚雪衣脖子的左边插着一条木刺。
木刺看来并不太可怕,但最可怕的却是:楚雪衣的脖子已出现了一道黑气!